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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宅門

作者:郭寶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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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臨終遺囑

第三十六章 臨終遺囑

白雅萍兩眼發直,喃喃地:「老太太、老太太,我跟了你去……老太太啊!」
白景琦:「她是二房的長媳,她不去像話嗎?」
白景怡愣住,詫異地喃喃道:「怎麼想起這麼一句?」
白景怡跟在後面追問:「說什麼……不許什麼?」
人們都不說話了,緊張地望著……
白景琦:「往後他再上你那兒去,你別叫他進門兒!」
白景琦輕聲地:「媽,您歇著吧。」
門口。
楊九紅:「我不圖別的,說到頭兒我也是白家的人,我不能對不起景琦!」
珍兒抑制不住臉上的笑容,數著銀票忙揣到了懷裏:「謝謝王總管!」
司機:「王老爺的姨太太!」
白景琦嘲弄道:「王老爺活得夠累的,天天上舞廳跳舞還得扮上,回到我這兒來還得換行頭;大夥兒上眼嘿!瞧瞧這位西服革履的王老爺!您這是發了大財了?哪兒恭喜呀您哪?」
白景琦等緩緩地後退,直退出大門到了街當中,再衝著大門口跪下迎靈……
白景琦:「我憑什麼饒你?」
楊九紅:「那不一樣,我得自己做,表表孝心;她幾十年不認我,我也幾十年沒盡過孝,甭管怎麼說,她是景琦的媽,人都要走了,我就盡這一回孝吧!」
楊九紅正坐在床上縫製孝服。
長長的喪儀執事隊伍,送葬的人們拿著傘、扇、雪柳、紙活、輓匾。
白景琦:「老太太怎麼了?」
圍觀的女人們跑的跑,扭頭捂臉的捂臉,有個丫頭看直了眼。
白玉芬:「我問她?她敢說不去嗎?」
珍兒二郎腿一蹺:「我沒事兒!」
胡加力道:「不知道,是王總管賣的。」
人們讓開一條路。
白文氏:「你們白頭偕老。」
白玉芬大驚:「春兒、春兒!」
忽然,胡同口拐進了一輛福特小汽車,在一家小紅漆門前停下了。
王喜光順手從車中抓出一件大褂兒,套在西裝外面,邊穿邊走,仍問:「到底都知道什麼了?怎麼會……」二人朝胡同口跑去。
王喜光下了車,油頭粉面,西裝革履。
槐花迎了出來。
大茶壺聽明白了:「是嘍!」
新宅上房院西廂房,夜。
二廳院垂花門全都用白布白花罩了起來。
白景琦:「不許什麼?您說!」
白景琦:「好好好!你去問她自己,叫她自己瞧著辦!」
白景琦湊近她耳邊:「洛甫、敬功他們來了,今兒是六月初十,喜事已經辦完了,來給您道喜來了。」
老宅門前。
新宅上房院西廂房。
白文氏又道:「你們和和美美的。」
白景琦揮手示意了一下,四人忙退了出去。
白玉芬急了:「就你孝!別人都是狼心狗肺!」
白景琦:「你不脫是不是?」
白玉芬:「她一步道兒都走不了!」
秉寬:「您看都什麼時候了?晌午了!也該吃飯了,您也不餓?」
秉寬回過頭大叫:「看什麼看?滾!」
天壽寺。
王喜光笑了:「你精明……」
王喜光滿頭大汗地跑了進來,驚慌地望著白景琦和周圍的人,氣喘吁吁地站住了。
四人又磕頭。
胡加力:「明白了、明白了!」
槐花低著頭答應著。
白景琦:「坐轎,不用她走!」
僕人丙:「有一回我在蔣家胡同撞上了,過後他打了我個半死兒,說我要說出去,叫我下大獄!」
白景琦一身重孝,在穿孝的胡玉銘、僕人們簇擁下走進大門。
王喜光『砰砰』地連磕響頭,腦門上滲出了血,一片黑紫。
白穎宇:「你別不叫他進門兒啊!你不是想要錢嗎?明兒你去七老爺新宅,往門房兒裏一坐,堵著門兒找他爸爸要錢!」
胡玉銘應聲跑去。
突然,楊九紅拿起枕頭將貓捂住,貓在枕頭下掙扎尖叫,楊九紅的手死死按住,愈來愈用力……
白穎宇:「你瞧!你呀,攔住七老爺,嚷嚷的裏裏外外都聽得見,七老爺準把錢給你!」
僕人們都驚慌地低下頭。
珍兒:「實在對不起!七老爺,您那位大公子見天兒上我們那兒去玩兒,可是呢?倆多月了,一個大子兒也沒給!您想想,我們這種地方不容易,吃喝開銷有多大……」
王喜光皺著眉頭對珍兒道:「走吧,支錢去!行,你有兩下子!」說罷,管自往裏走。
白玉芬:「你講不講理?這麼熱的天兒!她躺到屋裏都喘不上氣兒來!」
珍兒:「喲!許大爺見天兒上我那兒去,怎麼我就不能上這兒來?」
「預備了嗎?」白文氏轉過臉問。
王喜光頗有眼裏見兒,抱著四個椅墊走了進來,侍立一旁。
說話間到了,只見這祭棚甚是排場,供品豐盛,且有警衛站崗。
白景琦好奇地望著:「呵!小姐夠妖的!」
福特汽車開來,停在小紅漆門口。
白景琦:「打今兒起,你就是新宅的總管!」
人們在佈置靈堂,棺木擺在正中,幾個人將白文氏的一張巨幅照片掛在靈堂的正中上方。
僕人甲:「別問了,快走吧!」
僕人丙:「大爺做的好些事,都是他教唆的!」
白文氏仰臥在床上,無力地睜開眼轉頭看著白景琦。
楊九紅扭頭望著床上的孝服,看著看著,突然拿起孝服用力地撕扯,一條條地撕下來往和*圖*書地下扔。
白景琦忙走過去:「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紅花嚇得忙抱著波斯貓站了起來,驚訝地望著,不知所措。
珍兒剛說了句寒暄話,樓上突然傳來狂笑聲。
白景琦帶著白敬功等人忙進了北屋。
正巧這時白穎宇也來到雲香閣,一進院兒就遇上了珍兒。
王喜光急不得惱不得:「你拿我打哈哈兒?我沒那福氣!」
秉寬愁眉不展,悄聲道:「外邊兒哪位怎麼辦哪?」
白景琦看著福特汽車,不禁問:「咱那輛車賣給誰了?」
一頭白髮的白雅萍斜倚在轎裏,隨老太太去了……
趴在窗戶上的人呼拉一下子全都跑了。
秉寬:「我是怕耽誤了您的事兒!」
王喜光慌了:「都知道什麼了?啊?知道什麼了?」
「是,媽。」白景琦應著,又回頭對王喜光:「聽見了嗎?趕緊把汽車賣了。」
白穎宇:「多新鮮哪,這是財路!他沒錢,可他爸爸有的是錢!」
僕人甲:「來不及了!等了半天了,七老爺發了火兒了!」
僕人甲:「知道了!」
一地碎白布、破碗、爛盤。
白景琦等人面面相覷,愈發驚詫。
白景琦不明所以,有點猶豫。
白景怡、白景雙、白景陸和王喜光忙退了出去。
王喜光忙答:「是,聽見了。」
折騰大半天的龐大送葬隊伍終於停住了,人們筋疲力盡,都往牆根兒陰涼地方躲,坐得滿地都是。
白景琦:「黑了我那麼多錢,你還忠心無二?我早說過,缺錢花跟我要,我能不給你嗎!我最恨偷!饒?黑了我的錢,還罵我白景琦是傻王八蛋!」
白景琦:「難得、難得!快叫香伶請雅萍姑奶奶過來!」
珍兒:「就七老爺那脾氣,還不給我一棍子?我這腿也折嘍!」
「這小子!他奶奶快死了,他還這兒樂哪!」白穎宇搖了搖頭,跟隨珍兒走進花廳。
白敬業正在雲香閣樓上一房間內和兩個妓|女鬼混。
四人磕頭。
門口也搭起了喪事的牌樓,白布遮住了影壁上的紅字。
屋裏到處擺滿了冰盆,床周圍的凳子上擺了一圈兒。
珍兒不客氣地:「錢又不是你的,人家本主兒都不管,你這兒抖什麼機靈啊?」
珍兒:「我就這兒等,我不能白來一趟!」
白文氏臉上露出了少有的微笑:「你們順順當當的。」
波斯貓穿著孝服走來,向楊九紅『瞄瞄』地叫著。
新宅門道中。
白景琦等人向前走到汽車前時,那妖豔女人進了紅漆門,門又關上了。
白文氏看了看幾個晚輩:「你們幾個都聽著,我想過了,我走了以後,這個大宅門兒不宜再維持,各房頭自立門戶,可以自己開舖面,可不許用百草廳的名字,只能用白家老號的字型大小……公中的舖面永遠不許分,居家要勤儉,少招搖!老七,那汽車賣了吧,太扎眼!」
白玉芬忙迎上前扶住她:「老姑奶奶,您就別去了!」
白景琦等忙又回到床前。
何洛甫:「沒辦法,我這次是悄悄來的;北伐要開始了,我必須回去;也許過不了多久,我就領著兵打進北京城了。」
「不脫?」白景琦毫不理會他的可憐相,突然大喝一聲:「來人!」
僕人乙壯著膽子說:「您這是才知道,其實我們早知道了,他不光這一個姨太太,他三個外宅呢,還有倆呢!」
白玉芬驚叫著摸了摸黃春的手,早已冰涼了。
珍兒跟著他進了院。
白景琦聽到這裏,怒沖沖地抬起頭:「你們早幹什麼去了?啊?為什麼不說?」
胡玉銘大叫:「本家兒的換車!客人們請回啦!本家兒多謝啦!」
僕人丙:「他還扣著我們仨月的工錢不發,拿去放印子錢!」
白景琦一驚:「軍國大事,我不便多說,你旗開得勝吧!別忘了你媳婦兒等著你呢!」
李香秀:「我爹死了。」
白文氏微微點了點頭,向四人望去。
穿著孝服的人進進出出,一隊和尚魚貫而入。
見白文氏仍舊閉著眼無反應,擺了擺手,四人悄悄退出屋。
老宅。
門前胡同裏。
王喜光一愣:「什麼事兒啊?」
白穎宇不禁抬頭道:「呵!真樂啊!這是哪位呀?」
白景琦和胡加力邊走邊說。
白景琦、胡加力、胡玉銘、白敬業、幾個聽差在看棺木。
白穎宇落座,珍兒忙著給他斟茶時,外號雜毛老大的大茶壺走了進來,抱怨道:「大爺那兒又叫我去慶雲樓叫一桌菜呢!」
白景琦:「回去吧!我准你的假,辦喪事有錢嗎?」
黃立冷笑一聲:「哼,好男不跟女鬥!」
只有緊閉房門的西廂房沒有掛孝,甚是顯眼。
秉寬氣急敗壞的:「我?我這麼大歲數……跟你吊膀子?」
楊九紅一人坐在床沿上發呆,一動不動。
白景琦打著幡兒、白敬業捧著盆兒、白敬功抱著罐兒、白玉婷站在一旁捂著臉悲痛地哭著。
白文氏鼓起了最後的力氣,艱難地:「我……我走了以後……不許……不許……」
王喜光大叫:「褲子、褲子!我的褲子!」
珍兒和王喜光從內賬房走出。
四人磕完頭站了起來。
這時又有幾個人趴在窗戶上向裏看,嘁嘁喳喳議hetubook•com•com論著。
僕人甲:「說有要緊的事兒!」
正在這時,白景琦和王喜光辦完了事,剛好回家,走進了大門。
大茶壺在樓下院子裏抬頭答應:「怎麼著?大爺!」
白景琦、白景怡、白景泗、白景陸、白景雙、白景武圍了一圈兒,站在床前,注視著彌留之際的白文氏。
僕人們都忍不住笑了,丫頭、老媽子都扭過臉兒捂住嘴笑。
北屋臥室裏。
白景琦坐在太師椅上低著頭抽煙袋,忽然抬頭,目光嚴厲地環視眾人,大聲吼著:「說呀!誰要不說,叫我查出來,就給我滾!」
秉寬忙走出裏屋大叫:「看什麼?看什麼?去去去!」
白景琦有些不情願地說道:「不許楊九紅戴孝!」
白文氏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槐花站在一旁。
周圍的人們緊張又興奮地望著,只見動手的僕人按住王喜光,終於扒下了他的褲子,露出了雪白的屁股。
「媽!咱家的路祭棚,請您過去呢!」關香伶打開轎簾,一下呆住了。
白景琦等人一愣,胡加力張了張嘴剛要說什麼,白景琦抬手制止,繼續問司機:「剛進門兒那位小姐是他什麼人?」
偏殿內,一口金絲楠棺木架在幾張長凳上。
秉寬走到裏屋門口,撩簾向外望,只見珍兒大模大樣坐在外屋椅子上,扇著小摺扇。
僕人甲喊著跑進了屋:「王總管來了、王總管來了!」
王喜光上前要拉珍兒:「走!咱們見見大爺,三頭對面,把這筆錢掰扯掰扯!」
白景琦跪在地上高高舉起盆兒,用力摔下去。
一瞬間,王喜光知道完了,慢慢回頭,陰森森地望著站了一院子的僕人們。
白景怡、白景雙、白景陸又走了進來,侍立床邊。
白景琦把煙袋在大銅盂上磕得『噹噹』山響。
白文氏拉住槐花的手,對白景琦道:「老七,我不放心你,你媳婦兒身子不好,我看也不是長壽數的人;那位呢,又是那麼塊料!我做主把槐花給了你,早晚也有個貼心的人兒伺候你……槐花,你今兒就過去。」
天壽寺胡同。
白景琦仍『吧咯吧咯』抽著煙,面無表情,兩眼望著地,仔細聽著眾人申訴。
楊九紅抱著穿孝的波斯貓,仍在發愣。
白景琦:「這是講理的時候嗎?還有點兒孝心沒有?」
白景琦:「甭謝!你這是存心堵著門口兒噁心我來了,以後不許你到我這兒來!」
胡玉銘應聲帶著兩個僕人端來了蓋紅布的托盤,上前道:「預備好了。」
白景琦:「王老爺!我媽一再教訓我,待下人要寬厚;今兒我也不打你,你黑了我多少錢,我也不要了……」白景琦仍然圍著王喜光邊走邊說:「……今兒我就想弄明白一件事!你到底是真太監、還是假太監?你脫了褲子叫我瞧瞧!」
一旁的胡玉銘見狀:「嘿!你看什麼哪?」
白玉芬只好扶白雅萍上了另一乘小轎:「這可怎麼好?這麼熱的天兒,好人也受不了啊!」
珍兒一翻眼皮:「我等我的,礙著你什麼事兒了?」
王喜光詭詐而微笑地點著頭。
有幾個人趴在窗戶上向屋裏看,『咯咯』地笑著,嘰咕著。
王喜光:「甭跟我來這『裏格兒楞』!我一眼能看穿你的心肝兒肺!」
一乘小轎前傾,幾個人七手八腳將黃春塞入轎中,正要走時,白雅萍一頭白髮,癡癡呆呆地走了出來。
白玉芬著急地:「老七,春兒的身子骨實在不行,就別叫她去了!」
白景琦執幡在前引路,棺木啟行,送葬隊伍浩浩蕩蕩出發了。
盆兒摔在包了紅紙的兩塊青磚上,『啪』地粉碎,頓時哭聲大作,一片哀嚎。
敞廳院。
秉寬忙拉開小窗戶:「七老爺!門房兒有人等您!」
白敬功、高月玲;何洛甫、白佳莉,四個人一字排開,跪到墊子上磕頭:「奶奶,給您道喜。」
珍兒暗暗吃驚:「你當這錢是好賺的?多大的場面撐著?多少姑娘陪著?這是拿姑娘身子掙的錢,容易嗎?」
白景琦低頭抽上了煙。
丫頭猛醒,忙捂住臉跑了。
白敬業忙跟上:「我不是沒錢嗎?有錢我也不欠著。」
湧動著望不到頭的白花花的送葬隊伍,三四十頂掛著白布的藍轎子,一順兒排開。
老宅上房院。
黃立無所謂地:「叫她等著去吧!」
白景琦剛走出門口,槐花叫著:「七老爺,老太太要說話!」
白景怡一聽,急得直跺腳:「你看!你看!這算怎麼回事兒?又賠上了一個!」
白景琦忙走上前,將耳朵湊近白文氏的嘴,歪著頭道:「媽,您說,我聽著呢!」
王喜光突然給白景琦跪下了,乞求地:「七老爺,饒了我吧!七老爺!」
楊九紅的眼中射出一股從未有過的凶狠光芒。
掛滿了輓聯,輓幛。
油燈的火苗跳動著,楊九紅出神地望著,遠處傳來叫賣硬麵餑餑蒼涼的喊聲。
白景琦沒有太在意,繼續往裏走。
紅花走到床邊拿起孝帽子看著:「可不是!上上下下都在預備後事呢。」
白景琦:「世上有兩種債欠不得!一是賭債,二是妓債!欠了賭債,輸了人品!欠了妓債,失了德行!」
「不許……不許楊九www•hetubook.com.com紅戴孝!」白文氏長出了一口氣。
院裏一片漆黑,只西廂房亮著燈。
王喜光冷笑著:「你摸準了七爺的脾氣了,他花錢沒數兒,可又顧著白家的面子,又不會一筆一筆跟著你去查賬,你就瞞天過海賺這昧心的錢!」
僕人甲:「哎喲,剛才七老爺來看壽材,他全知道了!」
珍兒:「我謝謝七老爺!」
白景琦猛回頭,白文氏腦袋一沉,死去了。
臥室裏。
白景琦等忙站好,白玉芬搖頭嘆氣地匆忙走了。
白穎宇:「珍兒喲!我給你出個主意吧,可別說出去是我說的!」
白景琦一愣:「關姑老爺家?」
僕人們精神振奮,瞪直眼睛看著。
白文氏對槐花招了招手:「槐花!」
白敬業惶恐地:「我沒想到她來這一手!」
喪儀樂隊,中、西兩列排在其中。
白景琦虎著臉邊走邊吩咐:「留個人在這兒,王喜光一回來,立馬叫他來見我!」
上房院,各屋門口也掛上了白布白花,院內死一樣的寂靜。
秉寬回頭見珍兒沒事人兒一樣地坐在那裏,不禁走過去:「我說大嫂子!七老爺沒在家,您老在這兒等著也不合適呀!」
白穎宇繼續:「他定說,叫你賬房支錢去;你呀,往海裏要價兒,甭管大爺花了多少錢,你漲上個兩三倍都不多……老七花錢沒數兒,他又不查你的賬,你可就大賺一筆!」
雲香閣妓院。
敞廳中。
白敬功、何洛甫二人接過托盤。
珍兒一愣,有點兒慌了,知道對手不善,兩眼死盯著王喜光。
白文氏仰臥床上,臉色安詳。
珍兒領悟地露出了笑臉兒:「這麼說,我得把大爺留住?」
王喜光掙扎著大叫:「別扒、別扒!七老爺!饒了我吧!」
李香秀正在給小叭狗大頂子穿孝衣,人們穿梭往來,搬著喪事用的東西。
秉寬氣呼呼地進了裏屋,坐到黃立身旁:「黃爺,這不像話!大宅門兒口坐個老鴇子,您出去給她兩下子!」
珍兒:「喲,王總管,現在一桌花酒就上千,我可沒敢多要!」
「沒事兒、沒事兒!隨便問問。」白景琦說完大步朝前走去,眾人忙跟上。
李香秀:「今天早上,我想跟老太太請個假。」
王喜光忙把墊子放到了地下。
白玉芬驚慌四顧,看見白景怡正忙於向送葬的客人道乏道謝,匆匆跑過去,驚慌道:「大哥!春兒死在轎子裏了!」
三個老媽子抬著黃春匆匆走過,白玉芬忙前跑後地照應著:「春兒!行嗎?」
老宅。
珍兒十分認真地聽著。
黃春無力地:「行……我去……我得去!」
黃春已直挺挺地躺在悶熱的轎子裏。
胡加力對兒子胡玉銘說:「認識嗎?這壽材是金絲楠木,還是光緒三十二年我去定做的,七老爺親自選的材。」
白景琦一愣:「這不是原來咱們家的那輛車嗎?」
白景琦執幡前行,才出街口,胡玉銘跑過來:「七老爺,前邊兒是孟府的路祭棚。」
王喜光手足無措,甚是惶恐。
白景怡忙問:「說什麼?」
僕人們炸雷似的轟鳴:「啊!」有幾個人忙擠上前來。
窗前的人跑了。
楊九紅:「聽說老太太真不行了,就這幾天的事兒了。」
秉寬:「別問了,您快走!別見她!」
廚房院的屏門也掛上了白布圍子,院裏搭了白棚,一僕人正給大狼狗穿孝衣。
王喜光不平地:「錢歸你賺,你又沒陪著!」
白景琦驚訝地:「怎麼這麼急?這剛剛成了親!」
珍兒:「我們那兒可沒這規矩。」
敞廳內。
新宅上房院北屋廳。
白景琦下台階走向寺門時,有意快走了幾步,回身把白敬業叫到身邊:「你越來越出息了!弄個老鴇子堵咱家門口要妓債,丟人不丟人?」
王喜光慢騰騰地脫了大褂,露出西服,汗水順著臉往下淌。
男男女女七嘴八舌:「誰敢說呀!」、「我們這飯碗還要不要了?」、「今兒您不問,我們永遠也不敢說!」、「大夥兒管他叫活閻王、騸驢!」……
白景琦執幡通過另一條街道時,胡玉銘又來報:「前邊兒是藥行公會的路祭棚。」走不多遠,白景琦又進棚跪拜……
看著滿地的白布碎片,楊九紅又一動不動地發起呆來,微微喘息著。
珍兒已躥出門房,攔住白景琦的去路:「七老爺,等您半天了。」
白文氏的遺像被請了下來,幾十個人在起靈抬棺木。
他剛要上台階敲門,僕人甲匆忙走了過來:「王總管,七老爺叫您立馬兒回去哪!」
波斯貓向楊九紅『瞄瞄』叫著,楊九紅沒有看貓,手卻輕輕地將貓身上的孝衣脫下扔到了地上。
正在這時,槐花大叫:「七老爺!不好!」
天壽寺外胡同裏。
片刻後,貓不動了,楊九紅慢慢抬起手。
白景琦看了看棺木內,揮了一下手,胡玉銘和兩個小和尚輕輕將棺蓋合上。
白景琦站住了,蔑視地望著白敬業:「你是賭錢叫人家扣了,嫖娼叫人家堵著門兒找爸爸要錢,你這德行散大了!我看你活著都多餘!」說完,白景琦轉身大步向寺門外走去。
四五個人衝上前,不由分說將王喜光按在地上。
白景琦執幡繼續前行,和-圖-書胡玉銘報:「前面兒是執政府的路祭棚。」
賬房先生繼續道:「……您還說,不管那閒事兒!我就是想讓您看看他黑了多少銀子……還有蓋那個小學校,連一半兒的錢都用不了!」
白雅萍、白玉芬、白玉婷、關香伶、烏翠姑、黃春、白敬業、白敬功、白佳莉、白敬生、白瑞嫻、唐幼瓊、高月玲、白占元、白占先、白占安、胡加力、胡玉銘、黃立、李香秀都在。
王喜光十分誠懇地:「我是黑了不少錢,可我對七老爺忠心無二!」
白景琦和王喜光都聽呆了。
王喜光驚慌地:「七老爺!我娶姨太太,那不就是『聾子耳朵:擺設』嗎!」
胡玉銘:「關靜山沒來,他兒子關佑年代祭。」
紅花十分感動地:「老太太要知道您這份孝心,不知得怎麼想呢?可惜人一走,什麼也不知道了,您這份兒孝心也白盡。」
白景琦抬起頭,已是滿面怒容。
關香伶發出哭喊:「媽!……」
新宅二廳院。
楊九紅:「所以,我得趕緊把這孝服預備好了。」
窗外的人都在『咯咯』笑。
人們一聽立即騷動起來,驚奇地交頭接耳小聲議論。
紅花:「其實,您用不著自己做,公中一直趕著做呢,人人都有。」
白景琦將煙桿又在銅盂上磕得『噹噹』響:「給我趕出去!」
珍兒懷疑地:「行嗎?」
槐花忙走到床前。
紅花撩簾走進來:「姨奶奶,歇了吧,夜深了!」
抬轎的早渾身是汗濕透了,忙靠了路邊停轎。
白玉芬急得眼淚也下來了:「怎麼辦呢?」
珍兒陰著臉:「甭理他!三老太爺,有這樣兒的嗎?見天兒來,倆月了,我一個大子兒沒見著!沒錢還往這地方跑……」珍兒數叨著:「明兒起我就不叫他進門兒!」
胡玉銘應聲上前:「我在這兒哪!」
哭聲蔓延開去,院子裏哭叫著一片:「媽!」、「奶奶!」、「二老太太!」、「二嬸!」……
妓|女甲:「大爺隨便,揀著您愛吃的要!」
孟府路祭棚,高燃白燭,白景琦叩拜……
紅花無奈而又同情地望著她。
三十二人起杠,抬著棺木出了靈堂。
一僕人將褲子扔出,王喜光用褲子裹住下身狼狽地跑了。
白景琦慢慢坐到椅子上,淡淡地說了一句:「把他的褲子給我扒了!」
珍兒滿臉堆笑:「王總管,您想刨我?都是場面上的人兒,咱們好商量不是……」
白景怡:「先別說出去,悄悄兒的把老姑奶奶和春兒抬回去,等辦完了老太太的喪事再說吧!」
白穎宇:「你這就不懂了,七老爺什麼人?要面子的人!沾乎花街柳巷這種事兒,他恨不得立馬兒壓下去!」
白景琦上前跪拜……
地下一片狼藉,打翻的碎盤、碎碗、飯、菜到處都是。
白文氏:「槐花今兒就過去,不必辦事,今兒就圓房;我知道,我這病好不了了。」
白景琦等人互相看了一眼,示意退出。
白景琦驚訝地:「你怎麼跑這兒來了?」
王喜光嚇懵了,愣著愣著,忽然磕起了響頭:「七老爺!饒了我,我不就是圖個新鮮嗎!給我留點兒面子,七老爺!」
白景琦一驚:「怎麼回事?」
僕人己直起身:「回七老爺,他下邊兒沒有!」
白景琦又問:「王老爺在家嗎?」
老宅上房院。
王喜光打量著她:「你是獅子大開口!大爺攏共去你那兒多少回?你要這麼多?」
司機:「不在,在三星舞廳跳舞呢!我等會兒去接他;怎麼?你們找他老人家有事兒?」
白敬業:「說,想吃什麼?」
門裏門外站了一片人,僕人、廚子、老媽子、丫頭、聽差,誠惶誠恐地望著白景琦。
院子裏。
楊九紅木然地坐著,床上整整齊齊放著楊九紅做的一套孝服,孝衣、孝帽、孝帶子、孝鞋。
白玉芬急忙跑著來到黃春轎前,撩開轎簾:「春兒!下來,咱們換車了啊!」
白文氏張了張嘴要說話。
白景琦皺眉頭看著王喜光:「你脫不脫?咱們當著大夥兒驗明正身,你要是假太監,憑著你長的那傢伙兒,我就饒了你!人家那仨姑娘也不白跟了你!你要是真太監,我就把你趕出去,你不是拿人家姑娘開涮嗎?」
「謝謝七老爺!」李香秀跟胡玉銘走了。
新宅。
白文氏筋疲力盡地閉上了眼。
白景琦等四人剛出北屋,一直等候著他的何洛甫便迎上道:「爸,我後天就得回廣州。」
沿途人山人海圍觀。
白景怡寬慰道:「等一入秋涼兒就好了!」
「一晃兒二十多年了。」白景琦感慨著,和眾人走出偏殿。
白景琦:「媽,別這麼說!」
大家沉默著。
執事大喊:「起靈……」
拐進一條街道時,一老翁從圍觀的人群中擠上前來向棺木跪了下去,老翁抬起頭,這是老態龍鍾的朱順。
楊九紅又用手輕輕地撫摸著波斯貓,把貓慢慢放到床上。
珍兒:「歲數大怎麼了?你們三老太爺都七十了,不整天往我們那兒跑?」
白景琦圍著王喜光繞著圈兒上下打量。
秉寬、黃立坐在靠門道的小窗戶前。
白景琦:「你摟著娘兒們睡覺的時候,你還記得我的恩典?你他媽連雞|巴都沒有,居然https://www.hetubook•com•com娶了三房姨太太!」
司機:「王喜光王老爺都不知道?白家的大總管啊!」
珍兒:「七老爺的大少爺!這位大爺見天兒來。」
白景琦怒沖沖邊向裏走邊大叫:「去把敬業給我找回來!」
白景琦慌張地望著四周,忙打斷了珍兒的話:「行了!別說了,我知道了!王總管,帶她去賬房支錢兒。」
白景琦帶著白敬功、高月玲、何洛甫、白佳莉進了上房院,胡玉銘跟隨。
幾個僕人將王喜光拉起,連推帶搡弄出了屋。
白文氏的嘴又動了動。
白敬業調笑:「吃雞吃夠了吧?大爺今兒給你們換換口味!」走到窗口,打開窗向樓下喊:「雜毛老大!」
白景琦:「小胡,去賬房按喪事的份例……給香秀支兩份兒吧!香秀,有什麼難處跟我說,我給你辦。」
胡加力拉住僕人甲吩咐:「你留下,守在這兒別動!這下可有熱鬧瞧了。」忙跟上去。
白景琦掃了一眼車牌子,到了司機身旁,問道:「請問這是誰家的車?」
秉寬忙補充:「是個老鴇子!」
李香秀:「那我得回家。」
西廂房臥室。
王喜光慌張地:「我得換身衣裳啊!我這扮相……」
門口搭起了喪事牌樓,影壁上全控了白。
楊九紅沒了力氣,撕不動了,又抄起剪子鉸,發洩著滿腔屈辱、憤恨。
白景琦:「喲,什麼時候?」
哀樂高奏,紙錢飛揚,杠頭兒吆喝著,送葬隊伍緩緩行進。
西直門門臉兒。
司機:「王老爺!」
白景琦商量道:「胡爺,咱們再去棚舖關照一下!都弄明白了嗎?」
一個打扮入時的妖豔女人下了汽車去敲門。
白景琦邊走邊呵斥:「沒錢就別嫖別賭!」
王喜光:「七老爺!我這不是著急忙活的……」
楊九紅發狠地用手撕、用牙咬,將孝服撕得粉碎,很快滿屋一地碎布條子。
「知道了!」白景琦起身向外走。
王喜光應著:「嗯,等我換了衣裳……」剛一轉身忽覺不對,詫異地:「哎,你怎麼上這兒來找我?誰告訴你的我在這兒?」
王喜光:「大爺心裏不痛快,大概閉門思過來吧!」
白文氏點點頭:「拿著吧!」
秉寬著急地:「行了!別說了!」
白景琦正為何洛甫的說走就走而暗自傷感,白景怡湊到他身邊道:「老七,老太太這兒可離不開人了。」
珍兒:「那哪兒能啊?」
新宅上房院北屋廳。
丫頭甲:「就前幾天,窯子裏老鴇子要的錢,他也分了一半兒!」
白景琦忙跪到了地上,白景怡等也都跪下了,頓時哭聲大作……
槐花忙近前仔細傾聽,仍聽不清。
新宅門房。
王喜光驚慌地低下頭,眼珠跟著白景琦的腳步轉。
王喜光:「沒有、沒有!我從來沒忘過七老爺的恩典!」
賬房先生:「我兩回請您查查蓋花園子的賬,您都說沒工夫……」
王喜光大驚失色:「您這是幹什麼?七老爺!這我可擔不起呀……」
白景琦叫道:「小胡!」
何洛甫一笑:「那能忘嗎?我先走了。」說罷離開了。
離開藥行公會路祭棚的街道,穿過一條橫街,剛進胡同,胡玉銘回來道:「七老爺,前邊兒是關府的路祭棚。」
白景琦厲聲地:「脫!」
珍兒忙回頭:「雜毛老大,去給白大爺要桌好菜!」
白景琦:「不行!老太太病成這樣,你去說死了活了的,多不吉利!不是招老太太傷心嗎?」
白景琦:「哪個王老爺?」
白景琦:「我看也是,咱們分班兒吧!今兒我夜班兒,剩下的自敬業起往下排;哎,敬業呢?怎麼老也沒見他?」
珍兒:「那您這兒較什麼勁哪?」
槐花:「醒著呢,大老爺他們都在,今兒一天迷迷糊糊,時睡時醒的。」
紅花在門口蹲著,正在給波斯貓穿孝服。
不待他開口,白景琦突然起身離開椅子,快步上前給他打了個千兒:「王老爺好!給王老爺請安!」
王喜光:「七老爺,對你的忠心,我對天可鑒!我是個奴才!奴才知罪了!」
白景琦走到床前輕輕地叫了聲:「媽!」
白景琦搖了搖頭,擺擺手,大家輕輕退出。
白景怡等見狀,全都探著身子聽。
秉寬:「您先回去,等七老爺回來,我叫他去找您還不行?不是雲香閣嗎?」
李香秀正站在院子裏捂著嘴哭泣。
白景琦:「那還廢什麼話呀!」
院裏站滿了人,卻靜悄悄的沒一點兒聲音,都在不住地擦汗。
白景琦:「嘿!瞎蜇摸什麼你?大熱的天兒,你穿這麼些幹什麼?瞧這大褂穿得這麼窩囊,脫下來我瞧瞧!」
珍兒:「喲,王總管賞個臉兒上我們那兒去,我陪著您!」
胡玉銘和白玉芬匆匆地跑到白景琦跟前。
珍兒故意提高了嗓門兒:「餓又怎麼樣?你們家大爺欠我們錢!沒錢我拿什麼吃飯?你好好兒看你的門房兒,甭跟我這兒吊膀子!」
白敬業:「去慶雲樓給我要桌菜,要一罈好紹酒!」
「還是等媽病好了再說吧。」白景琦表情頗為順從地聽完,委婉應承道。
白景琦再次俯身聽著:「媽,我聽著呢!」
李香秀:「有。」
關香伶得了信兒,逆著人流跑到白雅萍轎前:「快靠邊兒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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