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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醫院小醫師

作者:侯文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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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PMPMP症候群

第一章 PMPMP症候群

不過我知道他可樂了。一會兒他邊開刀邊哼歌。一會兒他叫手術房護士小姐遞一條無菌中單上來。
「對了,PMPMP的境界要到了自己都相信,自己都感動才行。」
更多關於正直、踏實之類的PMPMP立刻像餓虎撲羊一樣湧上來。
「PMPMP?」
我嚇了一跳,我錯了,原來PMP是不應該的行為。
「才劃第一刀漂什麼漂亮?」
「教授這刀開得漂亮。」
「那年我們票選年度最佳個人魅力的老師,你是第一名。遙遙領先第二名二十多票。」
在我還是實習醫生的時候,我們在外科實習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手術上幫忙拉鉤,開完刀之後把切下來的標本泡上福馬林,送病理科。然後就是寫病歷,打檢驗單,借X光片,打點滴之類打雜的事。我在外科已經一個禮拜了,不知道為什麼仍然常挨主治醫師罵。我為此感到非常困擾。決定好好地和我的住院醫師談一談。
「屁算個什麼實質的東西?」
「那我稱讚王醫師人稱一流,刀法一流。」
「我自從在學校上過教授的課以後,就對外科發生了極大的興趣。」窮追不捨。
故事講完了。我的啟蒙恩師看著我:「對你有什麼啟示嗎?」
這回我真的被難倒了。
「嗯,很好,那MPMP是什麼意思?」他再追問。
「嗯,你是做得不錯。不過有樣事情你沒學好。」
「啊,你犯了大忌。記住,切莫hetubook.com.com在非實質的名分上作文章,中國人最忌諱。」
「實習醫生懂什麼呢?」住院醫師表示,「這太陽好大。」
「有!」聞主治醫師叫喚,立刻立正答應。
「你嘴巴在嘖嘖什麼?」主治醫師考我了。
資深醫師拿出手帕來擦汗。
我抓了抓頭,這也不見得能難得倒我。「有了,猛拍馬屁,對不對?」
我嚇了一跳,不過卻很樂於回答這個問題。
「你又開竅了。」他用力拍我的腦袋,以示鼓勵。
「有樣事情沒學好?」我可緊張了,「什麼事,請告訴我。」
「他也有第二名?」王醫冷冷地表示。
「拚命拍馬屁。」懂了嗎?他用眼神問我,「花花轎子人抬人,這是最高的指導原則,請多多體會。」
「嗯,很好。」他可開心了。我也很開心,我學得很快,馬屁拍個正著。
「王醫師就王醫師,不要亂叫。」總住院醫師疾言厲色地糾正我,「Intern(實習醫生),不好好用功,花招那麼多做什麼?」
「那拍什麼呢?」
「第二名是誰?」他好奇地問。
他笑了笑,不再說什麼。就在我走出辦公室之前,他忽然把我叫住,問我:「你知道什麼是PMPMP嗎?」
「你知道MP是什麼的縮寫?」他問。
這位前輩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態,不斷點頭。他接著又問:「PMPMP呢?」
「我很少打和-圖-書成績給這麼高,不過我很喜歡你。」他親切地告訴我。
「PMPMP,就這麼簡單。」他輕鬆地表示。
「要說她有內涵!」我的腦海又亮起了一盞燈。我從來沒想過在這個領域竟也有這麼有創意的東西。
這種感覺很不舒服。我常想起那天我的主治醫師告訴我不要老是那樣做那種智者的神態。我一直壓抑著自己,不敢說出那句智者說的話,怕傷了別人的心。可是當我終於忍受不了,大聲呼喊:「不要老是那樣做!」
「好的手術光看第一刀就覺得完全不一樣。」我對答如流。
故事你也許聽過了。有一個外科主治醫師開完刀已經是晚上了,他開得頭昏眼花,看到月亮眼睛張不開,他說:「這個太陽好大。」
他用異樣的眼光看了我一會,喃喃地說:「這位Interndoc倒滿適合走外科。」
我的反應很快,「拍馬屁,對不對?」
果然不久,他走過來了。我趕緊跑去鞠躬,大喊:「教授早!」我故意把副刪掉,把教授喊得好大聲。
「豈止上過,簡直是印象深刻。」文官愛騎馬射箭,武官愛舞文弄墨,美女還得有內涵,「教授上課幽默風趣,大家差點沒笑死了。」
在我們醫學界,官階是每一年升階一次。距離我的實習生涯已經過了好多個一年。我發現已經有人開始用同樣的招式對付我了。
「天哪,難怪你不會成功。」他用一種看笨m.hetubook.com.com蛋的表情看我,「提示你一下,MP是馬屁。那你說PMP是什麼意思?」
「你知道了!」他瞇著眼睛,若有所思的說,「不過不要老是那樣做。」
「我這個人就是這樣,隨時不忘教學,」胸腔鋸開了,他用刀片沾著,在中單上畫解剖圖,像一張血書,「你看,這是肺動脈,這是主動脈,你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同學覺得我幽默風趣嗎?」顯然拍上手了。
「漂亮!」第一刀輕輕劃下,切開表皮,微微的血立刻滲透出來。一堆大小醫生很識相地嘖嘖稱好。一時之間,開刀房像是養了一群小雞。
他一說完,我馬上懂了。「哎呀,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真是醍醐灌頂,茅塞為之頓開。」
我想PMPMP已經快要變成一種全面性的全民運動了。還有一次,我看見警衛匆匆忙忙把走廊所有的人趕走。不久,空蕩蕩的走廊佈滿了憲兵。然後所有醫院的要員都集合了,在走廊上分列成兩排。等真正的VIP浩浩蕩蕩走來時,所有的人都鞠躬彎腰成標準的九十度,好像電影末代皇帝的人換了西裝,活生生從銀幕跳了出來——我找到了我最先的啟蒙老師。把我的問題再向他訴說。
「就是我們外科吳醫師。」正好是他的死對頭。
看來我只好再回去尋找我的啟蒙恩師。
我打了一個冷顫,有點受寵若驚了——我有時候不免懷疑。可是每當我覺和圖書得軟弱時,便有一些力量支持我,要我不斷向前走。有一天早晨我們醒來,打開醫院電腦,原來的標準畫面不見了。變成:親愛的院長,我們祝您生日快樂。天啊,趕快換下一個畫面,還是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再下一張,仍是夢魘,政躬康泰,心想事成。我以為我弄錯,關機重新再來,揮之不去的仍是那樣的PMPMP畫面。
「找個實質東西啊!」他一副不解的樣子,沒見過這麼笨的人,「好比說,皇上放了一個屁。有人就作詩了。說是金臀高竦,宣弘寶氣,依稀乎如絲竹之聲,彷彿乎如麝蘭之香,臣之下風,不勝馨香之至。」
我相信我在PMPMP的實力一定有了相當程度的長進。過了不久,我不但很少挨罵,我的主治醫師也記得住我的名字了,我不再是只是沒有名字的Interndoc(實習醫生)。那幾個字唸得快一點聽起來像是Interndog(實習狗)。
「侯醫師。」
「你上過我的課?」主治醫師可有興致了。
「文官本來就會寫文章,稱讚他寫得一手好字不稀奇。武官本來就會打仗,稱讚他也沒有用。所以稱讚文官要說他是文武雙全。稱讚武官說是儒將。稱讚漂亮的女孩子不說漂亮。要說什麼呢?」
「過來站在這邊。」通常他會留下手術臺最好的位置讓我拉鉤兼觀戰。
我看教授臉上有了笑容,知道我又錯了。原來PMP是不應該的行為,不和圖書應該拍得那麼淺。
總住院醫師早把傘撐了起來,「這天氣熱,別曬到太陽。」
「你真的想學?」
「好歹真的有這回事啊。」
「我覺得自己很認真,可是仍然挨罵,我不知道那裡出了問題?」我抱怨。
「那是月亮,不是太陽。」實習醫生覺得奇怪。
「憲兵。Military Police。」我得意地大叫。
「跟老師一起工作對我如沐春風——」其實這話也不全然誇張。
我想,我終於把學分都修完了。我的外科實習分數極高。我離開外科部門之前,我的主治醫師親自把他打的成績給我看。
我還楞著時,總住院醫師已經轉身過去,冽著一張笑臉,很嚴肅地說:「教授做事一向實實在在,最討厭人家拍馬屁。」
「沒想到你進步這麼快,這是最後也是最重要的重點,」他把雙手攤開,好像現代啟示錄的馬龍白蘭度一樣,「等到說完這個故事,我就沒有什麼好再教你了。」
「請你告訴我,我一定努力去學習。」我很嚴肅地表示。
「拚命拍馬屁。」
我對我新學會的本事感到十分得意,迫不及待想試試它的功能。隔天一大早,我守在手術房門口,等著對才晉升副教授不久的主治醫師PMPMP一下。
我想我是有一點活該。
「全心全意,一心一意,貫徹始終。」
我想了半天,又走來走去。終於想通了。
「又錯了?」我眼睛睜亮了。
「不行不行,你這樣幹又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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