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第二場
幕啟：王大媽正坐在自己門前一個小板櫈上，給二春縫著花布短褂，地上擺著一個針線笸籮。四嫂從屋裡出來，端詳自己的打扮，特別是自己的新鞋新襪子。
大媽：我可不去開會！人家說什麼，我老聽不懂。
時間：一九五〇年夏末。龍鬚溝的新溝落成，修了馬路。
二春：別看四嫂，還真能說兩句兒呢！你放心，溝臭的時候是咱們住，香的時候也是咱們住！媽！媽！
瘋子：我的水，甜又美，喝下去肚子不鬧鬼。我的水，美又甜，一挑兒才賣您五十元。
瘋子：四嫂，別小看我們倆，坐在一塊兒我們就討論問題！
瘋子：諸位別忙，先等等兒，我這兒編出來個新詞兒，先給你們唱唱試試！
趙老：我們的門前修了暗溝，院後要填平老明溝，一福。前前後後都修上大馬路，二福。我們有了自來水，三福。將來，這裡成了手工業區，大家有活作，有飯吃，四福。趕明兒個金魚池改為公園，作完了活兒有個散逛散逛的地方，五福！
丁四：會場上見啦！（跑出去，高興地唱著「解放區的天……」）
大媽：不是呀！你們男人要是都會買東西，要我們女人幹什麼呢？
丁四：我把衣裳撂下，跟他聊天。喝，我撒開了一吹：我買這身兒為的是去開大會；我修的溝，我能不去參加落成典禮嗎？我又一說：怎麼大夏天的，上邊曬得流油，下邊踩著黑泥，旁邊老溝冒著臭氣，蒼蠅、蚊子落在身上就叮，臭汗一直流到鞋底子上！我還沒說完哪，您猜怎麼著，他把衣裳塞在我手裡，說：拿去，給我四萬塊錢！不賠五千，趕明兒你填老溝的時候，把我一塊兒埋進去！大媽，您想得到這一招嗎？
丁四從屋中跑出來。
大媽：不去，我看家！
（全書完）
大媽：喲，那可太便宜了，我也買一身去！
眾人：（跟瘋子齊聲喊）享太平！
瘋子：（進來，還唱）沏茶喝，甜又香，不像先前沏出茶來稠嘟嘟的像麵湯。洗衣裳，跟洗臉，滑滑溜溜又省胰子又省鹼。
大媽：好吧！我去！（入室）
四嫂：娘子，怎這麼早就收了？
二ｈｅｔubｏok.ｃom•com春：媽，您可真會出故典！
大媽、四嫂：怎麼？
大媽：按說，我不應當因為自己的彆扭，就攔住你們的高興！是啊，你們應該高興。你就說，連瘋哥都有了事作，誰想得到啊！
趙老：（笑）小丫頭片子！
二嘎：報！趙隊長爺爺到！擺隊相迎！
大媽：就怕呀，一下水得抽一大塊！
瘋子：四嫂言之有理！如此，大媽、四嫂、娘子，我就暫且失陪了！（以上均用京劇話白的腔調，走入屋中）
娘子：就別誇他了，跟小孩子一樣，越誇越發瘋！
二春：四哥，還不快去，你們集合啦！
四嫂：是值得樂嘛！您看，以前大夥兒勸丁四找點正事作，誰也勸不動他。一修溝，好，溝把他勸動了！
四嫂：也不都是夢。誰想到咱們門口會有了馬路，會有了乾乾淨淨的廁所，會有了自來水？誰能說這兒就不該有個公園呢！
二春：還是這樣不是？用不著您看家，待會兒有警察來照應著這條街，去，換上新衣裳去！教市長看看您！
附近鄰居，都像院裡人一樣，換了新衣服，去開會。正經過大門口。一位警察跑進門來，招呼大家。群眾有的等在大門外，也有走進院裡來的。
四嫂：（取了活計出來，縫著衣服）瘋哥，你不看著水，幹嗎回來啦？
二春、四嫂、娘子、大媽：（與趙老同時）五福！
瘋子：您聽著呀！剛才，我說，二嘎子，你看，現在咱們這兒有新溝老溝兩條溝，一前一後夾住了咱們的院子。新溝是暗溝，管子已經都安好，完了工啦；上面修成了一條平平正正的馬路。二嘎子說：趕明兒個，舊溝又侉喳侉喳地一填，填平了，又修成一條馬路。我就說，咱們房前房後，這麼一來，就有兩條馬路，馬路都修好，我問二嘎子，該怎麼辦了？四嫂，二嘎子真聰明；他說：該種樹！他問我：瘋大爺，種什麼樹？我說：柳樹，垂楊樹，多麼美呀！二嘎子說：呸！
娘子提著籃子回來。
大媽返身要鎖自己的房門，四嫂、娘子趕去攔大媽。正拉著她要往外走，瘋子由屋中跑出，手裡拿著竹板。
四嫂：和_圖_書她忙啊！今天咱們門口的暗溝完工，也不是要開什麼大會，就是辦喜事的意思。她說啦，您、我、娘子都得去；要不怎麼我換上新鞋新襪子呢！您看，這雙鞋還真抱腳兒，肥瘦兒都合適！
丁四：可是大媽，您可也有猜不到的事兒。剛才呀，賣衣裳的一張嘴，就要四萬五，不打價兒。
瘋子：大媽、四嫂，我回來研究那段數來寶，好到大會去唱！二嘎子替我看著水呢。他現在識文斷字，比我辦事還精明呢！
大媽：（在屋門內）你就別趕碌她啦！越趕她越想不起來啦！
瘋子：聽著啊……給諸位，道大喜，人民政府了不起！了不起，修臭溝，上手兒先給咱們窮人修。請諸位，想周全，東單、西四、鼓樓前；還有那，先農壇，五壇八廟、頤和園；要講修，都得修，為什麼先管龍鬚溝？都只為，這兒髒，這兒臭，政府看著心裡真難受！好政府，愛窮人，教咱們乾乾淨淨大翻身。修了溝，又修路，好教咱們挺著腰板兒邁大步；邁大步，笑嘻嘻，勞動人民努力又心齊。齊努力，多作工，國泰民安享太平！
娘子：待一會兒，娘子，還沒天亮哪？這傢伙，看看自來水，倒彷彿作了軍機大臣，唯恐怕誤了上朝！
地點：同第一幕小雜院。
大家隨著歡呼聲音湧出小院，外邊會場上的軍樂聲起，幕在《青年進行曲》聲音中徐徐落下。
外邊，遠處近處都是一片歡呼聲：「毛主席萬歲！」
程瘋子自外面唱著走來。
大媽：別怪我說，那可不是過日子的道理呀！你就該去買布，咱們大夥兒給他縫縫；那，一身能當兩身穿！
四嫂：你看這孩子！
四嫂：就憑你們倆？
娘子：那還能不填上嗎？留著它幹什麼呀？老太太，對街面兒上的事您太不積極啦！
四嫂：比方說呀，這是個比方。溝彷彿老在那兒說：我臭，你敢把我怎樣了？我淹死你的孩子，你敢把我怎樣了？政府一修溝啊，丁四可彷彿也說了話：你臭，你淹死我的孩子？我填平了你個兔崽子！就是這麼一回事。
大媽：溝修好了，我可以接姑奶奶啦！
二春：哪五福呢？
遠處軍樂聲，腰鼓聲。https://www.hetubook.com.com
娘子：大媽，您別提瘋子，他要把我氣死！
四嫂：也沒什麼難懂的。反正說的都離不開修溝，修溝反正是好事，好事反正就得拍巴掌，拍巴掌反正不會有錯兒，是不是？老太太！
眾人：贊成！唱，唱！
娘子：可也別說呀，他這路工人可有活兒幹啦！淨說咱們這一帶，到永定門去的大溝，東曉市的大溝，就還夠作好幾個月的。共產黨啊，是真行！聽說，三海、後海、什剎海，連九城的護城河，都給挖啊！還壘上石頭壩。以後還要挨著班兒地修馬路呢。四哥還愁沒事兒作？二嘎子更有出息啦，進工廠當小工子，還外帶著唸書，趕明兒要是好好的幹，說不定長大了還當廠長呢！
二春：行！你呢，四嫂？
二春：趙大爺，您可得預備好了喲，新聞記者一定會訪問您！
丁四：（看見了四嫂的新鞋新襪）哼，打下面看哪，還不認識你了呢！
大媽：二春快來試試衣裳！（提著花短褂給二春穿）
四嫂：要問我，我就說：政府要老這麼作事呀，龍鬚溝就快成了大花園啦！可有一樣，成了花園，也得讓咱們住著！
二嘎子手執小紅旗子飛跑而來。
四嫂：別耍骨頭！（提著褂子）穿上，看看長短。
二春：感想啊，大概就是有什麼想頭兒。
丁四：我換上褲子就走！（跑進屋去）
二春：好，我當記者：（摹擬）您對修溝有什麼感想？
大家哈哈大笑。
——全劇終
大媽：（看四嫂出來，向她發牢騷）四嫂哇！您看二春這個丫頭，今兒個也不是又上哪兒瘋去了！我這兒給她趕件小褂，連穿上試試的工夫都抓不著她！
大媽：他可真雞極呀！
娘子：是呀，無論怎麼說吧，他總算有了點事作；好歹的大夥兒不再說他是廢物點心，我的心裡總痛快點兒！要是夜裡他不鬧，不就更好了嗎？
二春：腰鼓隊出來了！咱們走吧！
四嫂：唉！慢慢地熬著吧，橫是離好日子不遠啦！喲！二嘎子那件小褂兒還沒上領子呢！（進屋取活計）
二春：瞧趙www.hetubook.com.com大爺喲！簡直像總指揮！
二春：（試著衣裳）媽，今兒個可熱鬧了，市長、市委書記還來哪！媽，您去不去呀？
四嫂：也難怪孩子們愛他，他可真婆婆媽媽的有個趣兒！
丁四夾著一身新藍布褲褂，歡歡喜喜地進來。
娘子：瞧這個瘋勁兒！大媽！您坐著，我進去換衣裳去啦。（下）
大媽：什麼事兒呀，都是眼見為真；老溝還敞著蓋兒，沒填上哪！
丁四：大媽，您修過溝嗎？
大媽：對！我再去修溝就更像樣兒了！不理你們了，簡直地說不到一塊兒！（回去作活）
二春：您就是這一句呀？
四嫂：您去！我保駕！
二春：（端詳媽媽）行啦！人家要問您，您說什麼呀？
四嫂：戴上您那朵小紅石榴花兒！
四嫂：對！也教後代子孫知道知道。要湊錢，我捐一斤小米兒！
二春：這可是好意見，我得告訴趙大爺。咱們得湊錢立這塊碑！
四嫂：哼，你們這一對兒夠多麼漂亮啊！
趙老：簡單地說，還是詳細地說？
大媽：哼，你也跟二春差不多了，為修溝的事，一天到晚樂得併不上嘴兒！
娘子：自從他得著這點美差，看自來水，夜裡他不定叫醒我多少遍。一會兒，娘子，雞還沒打鳴兒哪？
四嫂：得啦，管他抽多少呢，反正今天先穿個新鮮勁兒！
娘子：（在屋中）別說啦，快來編詞兒吧！
娘子：不是要開大會嗎？百年不遇的事，我歇半天工，好開會去。喝，四嫂子，您都打扮好了？我也得換上件乾淨大褂兒。這，好比說，就是給龍鬚溝作生日；新溝完了工，老溝玩了完！
大媽：別催我！（出來）這樣行了吧？（指衣服）
趙老：還用你囑咐，前三天我就預備好嘍！
丁四：大媽！您專會說吉祥話兒！
遠處有腰鼓聲。
瘋子：他說，得種桃樹，到時候可以吃大蜜桃啊！您瞧，二嘎子多麼聰明！
她們都圍上來。大媽以手揉布，看布質好壞；娘子看褲子的長短；四嫂看針線細不細。
娘子：我替您，我不怕丟魂兒，把我照了去，也教各處的人見識見識，北京城有個程娘子！我又有了個主意，咱們大傢伙兒應當湊點錢，立一塊碑，刻上：和-圖-書以前這兒是臭溝，人民政府把它修成了大道！
丁四：王大媽，娘子，看新衣裳嘔！
二春：（摹擬）請簡單地說吧！
娘子：這麼說行不行？一修溝啊，連我的瘋爺們都有了事作，我感激政府！
四嫂：哪能那麼十全十美呢？這就不錯！我的那口子不也是那樣嗎？在外邊，人家不再喊他丁四，都稱呼他丁師傅，或是丁頭兒；你看，他樂得併不上嘴兒；回到家來，他的神氣可足了去啦，吹鬍子瞪眼睛的，瞧他那個勁兒！
警察：開會去嘍！快到時候啦！
娘子：（出來，換上新衫）別在這兒作夢啦！
二春：說什麼呀？
二春襟前掛著紅綢條——聯絡員。頭上也紮著綢條，從外跑進來。
丁四：（穿）怎樣？
趙老穿著新衣，胸前佩紅綢條，昂然地進來。
大媽：什麼雞極鴨極的，反正我沉得住氣，不亂捧場，不多招事。
大媽：見了生人，說不出話來！（突然想起）二春，我可不照像，照一回丟一回魂兒！
四嫂：娘子，可也別說，他要不是一個心眼，說幹就真幹，為什麼單派他看自來水呢？我看哪，他手不能提籃，肩不能擔擔，這個事兒交給他頂合適啦！
佈景：雜院已經十分清潔，破牆修補好了，垃圾清除淨盡了，花架子上爬滿了紅的紫的牽牛花。趙老的門前，水缸上，擺著鮮花。丁四的窗下也添了一口新缸。滿院子被陽光照耀著。
娘子：挺好！挺合身兒！
二春：娘子，四嫂，得預備一下呀，待一會兒還有報館的人來訪問咱們，也許給咱們照像呢！娘子，人家要問你，對修溝有什麼感想，你說什麼？
娘子：現在買什麼都是言無二價。
四嫂：我知道您為什麼老不高興，就是為二姑娘的婚事。您心裡有這點委屈彆扭，就看什麼也不順眼，是吧？
瘋子：趕趟，等我說完最要緊的一段兒。四嫂，我跟二嘎子又研究出來：咱們這兒，還得來個公園。二嘎子提議：把金魚池改作公園，周圍種上樹，還有游泳池，修上幾座亭子，夠多麼好啊！
娘子：什麼叫感想啊？
大媽：臭溝幾兒個跟他說話來著？
大媽：我——
趙老：這叫五福臨門！
娘子：您就去吧，老太太！龍鬚溝不會天天有這樣的熱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