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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與半島

作者:劉以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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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定會幫你留意的。」
「一切都是我自己不好。」
「既然這樣,你應該無憂無慮地過些快樂日子了。」
「為什麼?」
「當恆生指數跌到一千三百多點時,我錯誤地以為股市不會再跌了,將手裡的股票拿去銀行做按揭,然後用押來的錢再買股票。」
有人在廣東省銀行與渣打銀行的正面裝置「香港節」的飾物。
「作畫比賽。」沙凡答。
「當然記得!」
「香港節已開始?」
「我決不會拖累朋友,」杭占雨說,「當我向朋友借股票時,我就下了這樣的決心;如果股市繼續下跌的話,銀行再一次要求我補倉,我就賤價賣出自己的股票,將剩下的股票還給別人。」
「這裡的氣氛很熱鬧。」
忽然有人輕拍沙凡的肩頭。沙凡轉過臉去一看,原來是一個多年不見的朋友。這個朋友姓杭,名占雨。
「這倒是一件傷腦筋的事。你怎樣應付這個問題?」
「什麼問題?」
杭占雨舉起茶杯,呷了一口茶,說:
「老了,」沙凡說。「你自己倒是一點也沒有變。」
同樣的「香港節」裝飾,豎立在花園道口,使每一個經過這交通要道的人都知道:熱鬧的「香港節」就要開始了。
杭占雨聳聳肩,露了一個比哭更難看的笑。
「沒有,」沙凡說,「那時候,我對股市的認識很淺,見股市升得那麼容易,以為只要有股票,過幾天就可以賺大錢!這種想法當然是錯誤的,https://m.hetubook.com.com不過,有了這種錯誤的想法,儘管指數漲到千七點、也不肯賣出。……後來,股市下瀉,卻固執地抓住股票,不賣。」
「浪費了太多的金錢。」沙太說。
「向朋友商借他們的股票,」杭占雨說,「有些朋友手上的股票也是高價買入的,除非恆生指數回升到他們買入時的水平,他們不會將股票賣出。因此,當銀行要我補倉時,我走去向朋友商借他們手裡的股票。然後,拿了朋友借給我的股票走去銀行平倉。」
坐在小巴上,沙太老是東張西望,好像第一次進入遊樂場的小孩子。小巴經過北角時,街邊的「香港節」裝飾雖不十分顯著,仍能引起她的注意。
「沒有在千七點賣出?」
「十一月二十三日。」
「這裡人多,講話不方便,我請你們兩位到美心喝杯茶。」
「最愚蠢的是:恆生指數跌到一千點時,我又將股票拿去另一家銀行做按揭。」
「現在,恆生指數已跌到五百多點。」
「但是,」杭占雨說,「另外還有一個問題使我擔憂。」
「將押來的錢又買股票?」沙凡問。
「那些股票是高價買入的,賤價賣出,我的十萬元可能只剩兩三萬了。」
「還記得我嗎?」杭占雨笑得嘴鼻皺在一起。
「你很幸運。」沙凡說。
杭占雨嚥了一口唾沫,低下頭,有意無意地將視線落在杯中的咖啡上,用低沉的語調繼續講和-圖-書下去:
「我?」杭占雨用食指點點自己的鼻尖,「我已退休了,還說沒有變。」
「是的,這種規定原是非常合理的。」
「香港節要到十一月二十三日開始。」
「有人肯花錢製造歡樂氣氛,我們也該趁此享受一下,你看——」沙凡用手指指匯豐銀行正面的「香港節」燈飾。那是一隻笑瞇瞇的獅子,用小燈綴成的,充滿卡通味。「這燈飾,與其說是幫助製造香港節的氣氛,毋寧說是為匯豐銀行宣傳。你看,那隻獅子比香港節的標誌大得多。獅子是匯豐銀行的標誌。匯豐銀行在螢光幕做的廣告,那獅子還會引領客戶去存款。」
沙凡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皺緊眉頭,對杭占雨投以同情的凝視,等他繼續講下去。
到處掛著一列又一列的「香港節」飾物。這些飾物在微風中轉動,像車輪。
「這倒是一件相當悲哀的事情,」沙凡說,「原已退休的人,還要找工作做。」
「賺了錢?」
「這是怎麼一回事?」沙太問。
「你算是幸運的,」沙凡說,「恆生指數已回升到五百多點,要不然就不堪設想。」
「一點也不舒服。」
「還沒有。」
「起先,多少賺了一些,後來,與大部分香港人一樣,也做了大閘蟹。」
作畫的人,有幾十個。每一個作畫人身旁圍著一群欣賞藝術的男男女女。
「為什麼?」沙凡問。
「你怎樣解決這個問題。」
然後她發現維多利和圖書亞公園已裝置「香港節」的燈飾。維多利亞公園的鐵欄已變成畫廊,掛著許多兒童的畫。
「舊曆新年前,見別人都在買股票,看得眼紅,多少也買了一些。」
「為什麼要舉行香港節?」
皇后像廣場擠滿了人。
「舊曆新年前後,股票的漲幅確是驚人的。」沙凡說。
「既然有了聖誕節與新年,就慶祝聖誕節與新年好了,為什麼還要加一個香港節?」
杭占雨舉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之後,問:
有人在拍照。有人在敲鑼打鼓。有人在吃雪糕。有人在談情說愛。有人在逗弄孩子。有人坐在池邊做功課。有人在唱歌。有人在吃花生,將花生殼隨地亂拋。有人在作畫。
沙凡夫婦在廣場裡擠來擠去,看別人拍照;看別人吃花生;看別人談情說愛;看年輕人作畫。當他們走到隧道口旁邊的水池邊時,他們發現「香港節」的表演台已搭好。水池裡的水還沒有放掉,表演台像一艘小船。
「我拿到的退休金,數目不算多;不過,學校的規定是:教師退休後,每個月仍可領取一千元薪金,直到死亡為止。」
「指數回漲到六百點時,我已將借來的股票還給朋友。」
「你怎麼樣?有沒有買股票?」
「香港節什麼時候開始?」
美心餐廳在皇后像廣場旁邊,走幾步,就到。三人找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坐定。向侍者要了飲料後,沙凡說:
「但是,」杭占雨說,「到了陽曆三月,股市就下和圖書跌了。我對股市的認識很淺,怎樣也不肯承認這是大熊市的開始;以為股市將獲利貨消化後,必會止跌回漲。因此,我做了個愚蠢的決定。」
「一點也不錯。」杭占雨點點頭。
杭占雨正要答話時,侍者端飲料來了。他們各自將方糖放入茶杯或咖啡杯之後,杭占雨嘆口氣:
「不多,」沙凡說,「與別人比起來,損失不算多。再說,股票仍在我手中,只要股市回漲,就可以將蝕掉的錢贏回。」
「為什麼要在公園裡作畫?」
「我的日子過得不快樂。」
「前些日子,恆生指數跌到四百九十幾點時,銀行要我補倉。」
小巴經過灣仔時,她見到新穎別緻的「香港節」裝飾:一粒偌大的骰子,豎立在介於軒尼詩道與莊士敦道之間的三角地上。
「不見面,已有幾年,你還是這個樣子。」
「那時候,我是沒有能力補倉的。」
「我知道,」他說,「但是,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別的辦法。我變成一個賭徒,毅然押下最後的一注。」
沙凡聽了這話,立刻聯想到前此不久在報紙上看到一則新聞。那則新聞是一個相當有地位的人,因為炒股票失敗,萬念俱灰,竟懸樑自縊了。
「這樣,比一次拿到巨額退休金更好、更安定。退休後,不必做工,仍能每個月領取薪金,生活就可以獲得保障了!」
「怎麼樣?」
「損失多少?」
「要是有什麼適當的機會的話,幫我留意一下。」杭占雨說。
www.hetubook.com•com「退休後,日子一定過得舒舒服服。」
「這樣做,相當危險。萬一股票繼續下跌,銀行再一次要你補倉時,你就無法應付了。」沙凡說。
「不補倉,銀行會將你押給他們的股票賤價拋售。」
「股票押給銀行後,我必須將每個月領到的薪金交給銀行,作為利息。」
「你想找工作做?」
「不知道。」
「是的,我必須做工。」
杭占雨用眼對周圍的環境掃了一下,說:
「工作問題。」
「既已退休,就沒有必要再出來做了。」
「好極了。」
「我是去年夏天退休的。退休時,因為拿了一筆退休金。去年冬天,股市興旺,幾乎所有的親戚朋友都在股票上賺了錢,我看得眼紅,就將手上的十萬元積蓄買了股票。剛買入的時候,股票仍在上漲;我以為股票就是這樣容易賺錢的,抓住股票,怎樣也不捨得賣出。」
「愚蠢的決定?」
「是你!」沙凡驚喜交集。
「不能不做。」
「為什麼?」沙凡問。
「這最後的一注是向朋友借來的。」
裝飾最多也最美的地方是皇后像廣場與天星碼頭。沙太付出一塊錢,向「香港節」小亭裡的職員買了一本節目表。她發現小亭前邊的「軍操」海報上,寫著「兩元三元門券已售罄」的字樣。
「據我所知:退休時可以拿到一筆數目相當多的退休金。」
「不知道。」
「不知道。」
「香港節」的氣氛越來越濃。病體初癒的沙太,要沙凡陪她到中環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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