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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巷

作者:侶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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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月亮在哪裡

二十二 月亮在哪裡

「壞極了!穀天天貴,糧稅徵得兇。據說,沒有錢買身卻又不肯給拉去當兵的壯丁,都設法逃跑,另找別的出路。」
屋裡又從新靜下來。火光劃出界線分明的光暗面;擴大了的人影在光暈裡浮動著。在這裡面,只有莫輪檢點什物時的銅鐵碰擊聲;和高懷書桌上的掀動報紙聲。此外,便是杜全把鐘的發條扭動,或把它鬆弛的一種刺耳的聲音;往往在相當時間的一陣沉寂以後,跟著便是一句嘆氣的話:「他媽的,有五塊錢就好了!」
「我是想起我自己太不中用。」高懷微微的搖頭,感情激動地說。
「不,要錢!永遠是錢!錢!錢!」
「難道我不曾這樣想過麼,老高?只是現在送回去太難下場;除非有些東西給她和緩一下;事情就好辦些。」
「高懷!」白玫毫不遲疑的低叫一聲。
羅建從外面回來已經入夜,屋裡照常一樣寂靜。每個人都做著自己的事情。高懷伏在一盞火油燈下面,在滿堆著好些參考資料和_圖_書的書桌上寫他的文章。莫輪坐在地面,仗著一盞風燈的光,在檢點著日間收買了的零碎雜貨。杜全像白天一樣,坐在地面的床沿邊,挨近坐椅在修理旺記婆的鐘。坐椅上豎著一枝點了火的洋燭,這是他向高懷借錢買的。
幾時能入我的懷抱?
月亮在哪廂。
白玫斜倚在騎樓的石欄裡,仰望著灰暗的天空,在唱著那調子循環的歌。從窗口裡邊映出來的一點微弱的光暈;恰好印在她的側臉上面,她的眼眶裡堆滿淚水。
羅建把燈放在圓桌上去,把放在床尾衣箱上面的一疊課卷拿出來。「唉,單是鄉下的催錢信和這些課卷就夠壓死我了,做人是這麼難呀!」這樣嘆息著,就伏在圓桌上翻開他的課卷。
杜全於是把阿貞的提議:叫他最好送個水烟筒的事說出來。
高懷冷嘲地反問他:「那麼,送個水烟筒比修好這個壞鐘容易嗎?」https://www.hetubook.com.com
月亮在哪裡?……
「跑到哪裡去?」莫輪插嘴問起來。
也好訴一訴我的衷腸。
「怎樣和緩?」
高懷終於放膽說出來:「因為我在你身邊,卻不能夠阻止你的眼淚。」
杜全這句嘆氣已不叫人感動;只成了那隻壞鐘把他困擾得沒法可想時的口頭禪;沒有人理會他。只有高懷聽得最不痛快。他在寫作的時候需要靜,而杜全的重複而單調的一句話卻常常擾亂他的思緒。不過他並未表示過什麼。只是今晚,似乎因為退稿的刺|激影響了他的心情,他寫的很不順利,因而聽到杜全那個嘆息便按捺不住反感。

「鄉下情況怎樣?水客有說起嗎?」高懷一面低頭寫著一面搭訕。
「我是想起我自己……」白玫避開了臉,說不下去。

他照上我的床;和-圖-書
高懷搖搖頭:「不要這樣叫我好不好?」
夜是模糊地一片灰暗,宇宙彷彿是個遼闊無際的巨牢。霧氣瀰漫著天空,把半邊的下弦月裹上一層輕紗似的迷朦;映襯著灰暗的天體,就像嵌在巨牢穹窿上面的一隻小窗子一般;這窗子不曾透進了光,倒因了它的遙遠和迷朦而叫人有著窒息的感覺。
「就是因為不容易,所以我不能不想法子修好這個鐘了。你不要看輕我,老高。」
照著我甜蜜的家鄉。
「叫你回去嗎?」
「我的兒子也上山去了。所以現在便成了問題:我老婆病著沒有人關照,好在我的小女兒還可以幫忙得一手;但是年紀太小,有起事來作不出主意。」羅建的語氣裡充滿了憂慮。可是隨即又轉了語調:「不過,兒子跑了也好,好日子是靠他們這一代去造出來的!」
月亮在哪裡?
「為什麼這樣子呢?高先生。」她發見高懷的眼和圖書裡也有淚。
他照進我的房,
「什麼意思?」
「跑上山去呀,他們有他們自己的世界。」
……
高懷不說什麼了。他覺得真是矛盾得可笑:一邊說要修好這個鐘,一邊又嘆息缺少五塊錢;杜全就是這樣一個荒唐自負,不顧分寸的傢伙!他做出來的一切都脫不了他那種典型的本色。同他講話白費唇舌,高懷於是重再提起筆來。但是他不能寫下去:另一件事情把他的情緒擾亂了。——騎樓外面,傳進一陣歌聲,那麼緩慢卻又那麼悲涼:
「杜全,我想你乾脆把這個鐘送回旺記婆罷,索性說你抽不出閑工夫修理,拉倒算數;否則整天唉聲嘆氣有什麼用?你說得不厭煩我倒聽得厭煩了。」
高懷不願意去驚動她,只是靜靜的站在窗門外面,凝神地望著她。他想起一個月前的那個晚上,在海邊碰到她的情景,同時想起許多別的事情。……直到她唱完了,他才慢慢的走前hetubook•com.com去,白玫仍舊仰起了臉凝視天空,動也不動的,彷彿一尊塑像。發覺高懷站在她的背面,她突然轉過身來,展開一個微笑,難為情地看著他;但是立刻又歛下了笑容,低聲問道:
像一脈細細的寒流沁入了靈魂,高懷感到一陣戰慄,同時一種似乎是潛伏的憂鬱從心底裡盪漾起來。他不能把心情再集中在工作上面,彷彿有些什麼東西在推動他,他放下了筆離開書桌,輕輕把正面的窗門推開。……
在黑暗中,兩雙手緊緊的握在一起。
白玫轉過頭來面對著他。她聽出他的話的意義,感動地叫出一句:「高先生!」不由自主的遞出她的手。
「你家裡的壯丁呢?我不是聽你說過有一個兒子的?」
「因為你哭。」
照著那破碎的戰場,
「家裡沒有事罷?羅老哥。」莫輪抬頭問著,他奇怪羅建回來了一句話都沒有說。
羅建一面在床口點著他的火油燈,一面回答:「唔,現在輪到我心煩了!老婆的病又有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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