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鮑五爺對著黑暗拉著呱。
撈渣也想讀書。莊上在學校的孩子，脖子上都有一條紅圍脖，這就叫他羨慕。他雖然還不知曉這紅圍脖是啥意思，可他知道是叫人學好的。那天二小子的紅圍脖叫老師要回去了，因為他和人打仗，把人門牙敲掉了。可見，做了壞事是不能得的，反過來，就是做好事才能得紅圍脖了。
撈渣認認真真地回答：「我少吃一張煎餅，少喝一碗稀飯。可管？」
撈渣能割豬菜了，鮑五爺卻連繩頭都搓不動了，成天價只能坐在牆根底下曬太陽，一直曬到中午，懶懶起來走回家燒鍋。撈渣就不讓走了https://wwｗ•heｔuｂook•com.cｏm：
耕讀老師來動員撈渣上學了。撈渣七歲了，該上學了。
可是文化子已經在公社上中學了。一家供不起兩個學生。他大說：要就是撈渣上，要就是文化上。
「不能，五爺，你的錢是大夥兒的……」
這一句話提醒了鮑五爺：「是囉，我吃的是百家飯，我是個老絕戶口歐！」
「好日子都在後頭哩，」撈渣開導五爺，「二小子每天上學，他說老師說的，好日子都在後頭哩！四人幫打倒了，立馬有好日子哩！」
要早二年，就好辦了，文化子巴不得不上hetubook.com.com學呢！可如今不同了，文化子不知咋的開了竅，一下子學進去了。從班上最後一名躥到第一名。小鮑莊只有三名考上公社中學的，他就佔了一名。他讀書上勁多了。家裡沒得糧票給他帶去吃食堂，他就每天來回跑，二十里路哩，中午帶一卷煎餅，泡著茶吃。苦死了。
「鬼哦，你的嘴好乖喲！」鮑五爺說，過了一會兒又說，「撈渣，你有點像我那社會子哩。」
「五爺，我每天給你捂被窩。」撈渣說。
他大這才笑出來，摸摸老兒子的腦袋。
撈渣沒應聲，睡著了。
文化子這才收了眼淚，下湖去https://www.hetubook.com.com給撈渣逮了一隻叫天子，小翠用秫秫秸編了個小籠子。撈渣玩了小半天，就把它給放了。「它自個兒在籠子裡，太孤了。」他說。他大摸摸撈渣的頭，嘆著氣：「好孩子，過年大一定叫你念。」
「撈渣，你來和五爺睡，你大答應吧？」
「他們要說我這老頭子囉嗦哩。」
「我大最依我了。」撈渣說。
「我老不死，自己都活煩了。」
「來俺家吃吧！」
「我娘也依我。」
「撈渣，你想不想上學？」
撈渣不唸書了，成天下湖割豬菜，和著一班小孩子。小孩子都圍他，歡喜和他在一起。誰走得慢，撈渣m•hｅｔｕｂｏｏk•ｃoｍ.ｃoｍ一定等他。誰割少了，不敢回家，撈渣一定把自己的勻給他。誰們打架了，撈渣一定不讓打起來。跟著撈渣，大人都放心。這孩子仁義呢，大家都說。
牆根有一隻蟲㘗㘗地叫著。
鮑五爺看出他是想的：「你們學費要幾塊錢呢？」
「不會哩。」
他大說，還是讓撈渣讀吧，文化子能寫個信兒記個賬就管了，回來做活也算是個大半勞力。文化子不幹了，又哭又鬧還不吃飯，撈渣便說：「讓我二哥念吧，我不念了。」
「五爺給你付了吧。」
「眉眼像，脾性也像。」鮑五爺說。
「不老少，三塊多哩。」
「五爺，你咋是絕戶呢！咱都叫你m.hetubook.com.com爺爺哩。」撈渣說。
「你娘答應吧？」
「和社會子一樣，都仁義。從不和人吵嘴磨牙……」
「想。」撈渣說，然後又說，「不想。」
「撈渣，五爺的被窩叫你捂熱了。」
鮑五爺偎著撈渣暖暖和和的小身子，心窩裡滾燙滾燙的，話也多了：
鮑五爺也不推了。吃長了，他大就逗撈渣：「你老叫五爺來家吃，俺家糧食不夠吃了，咋辦？」
這天，嫁到山那邊的大閨女帶著孩子回來了。撈渣就到鮑五爺那裡去借一宿，和鮑五爺腳對腳地擠一床。鮑五爺偎著撈渣小貓似的身子，說：
撈渣睡得安靜，連絲鼻息聲都沒有。窗洞叫堵上了，屋裡黑得伸出手不見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