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哪能。」拾來說著走上檯子來了，把那煙荷包朝二嬸跟前遞過去。
「走了。」他卻不走。
「不了。」拾來囁嚅著，二嬸沒聽見，將麵團子在鏊子上一抹，抹得溜溜圓，再一挑。拾來看著二嬸的手：手腕圓圓的，手指肚鼓鼓的，手背的皮有點起皺，卻結結實實的。他見過最多的是媳婦姊妹的手，每日裡有多少雙媳婦姊妹的手在他眼皮子底下翻騰，挑來揀去。可他卻從沒覺得有哪雙手像這雙那樣，看著心裡就自在，就舒坦，就親近，就……怎麼說呢，心裡就暖暖和和的。他像是在哪裡見過這麼雙手，要不，咋這樣眼hｅｔｕbook.ｃoｍ.ｃom熟呢！
「你說的是實情。」二嬸瞅了她一眼，小聲說，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二嬸！」拾來抬起頭喊了一聲，眼睛裡滿滿的都是淚。
「哦。」他楞了。過了一會兒，慢慢地說：「二嬸也是個苦命人啊！」
「能。」拾來忙不迭的站起來，挪到鏊子跟前去，點了火。
拾來走了兩日，又回來了。他把貨郎鼓插在腰裡，沒讓它響。他走到他頭回停下來賣貨的那檯子下，對著檯子上喊：
「大夥兒會幫忙的，這莊上的人情特好。」拾來安慰她。
「有洗的涮的，就擱下。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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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了地，就夠俺娘幾個苦的了。」二嬸嘆氣。
「你打山那邊來，那邊是分地了嗎？」
「你也是個苦命的，」二嬸抹著麵團子，悠悠地說，「往後路過這裡了，就進來喝碗茶，吃頓飯，歇歇腳，就算是個落腳的地方吧！」
「你這個大兄弟嘴怪會說哩。」二嬸笑了。
「他大做活還沒收工？」他問。
「大兄弟。」二嬸叫道。
「不要了呢？」二嬸說，舉著兩手黃澄澄的麵，朝後退著。
「嗯哪！」拾來答應道。
「苦慣了。大兄弟，你能幫著燒把火嗎？」
「進來坐坐，喝www.hetubook.com.com碗茶吧！」她說。
「進來坐坐嘛！」她伸出肩膀頭子抗了他一下，他順勢進了屋。
麵和好了。二嬸搬了張小板凳坐到鏊子前，伸手將麵團在鏊子上輕輕一抹。滋啦啦的一陣輕煙騰起。拾來忽然心裡一格登，他咋在這輕煙裡看見了大姑的臉。
「我上回把二嬸的煙荷包帶走，忘還來了。」拾來從兜裡掏出煙荷包，朝她舉了舉。
「他大做鬼去了，死了！」她回答。
「老三老四。」二嬸回答。
「坐坐歇歇吧。」她說。
「都是一個莊一個姓，大家鍋裡有，不會少你幾張碗的。」拾來說。
「都吵吵呢，嗷嗷和*圖*書叫。怕是快了。」
「我嘴最笨了，我說的是實情。」拾來紅了臉。
她只能要了，可是兩手的麵，怎麼好拿？她便側過身子：「替我擱兜裡吧！」
一隻竹劈子將那煎餅一挑，二嬸的臉又清澄起來：「別走了，在這兒吃吧。」
「煩人唄。」
「大兄弟，咋又回來了！」
拾來把手伸進她斜開的兜，兜裡暖暖和和的。他的手停了一下才抽出來，手上帶著她的體溫。
「不了，走了。」他說，腳卻不動窩。
喊了兩聲，二嬸出來了，穿了一件半舊的褂子，不露肉了。兩手黃澄澄的大秫秫麵：
「二嬸」！
「這還值得送回來嗎？給你了，不要了和-圖-書。」二嬸說。她低低的，啞啞的，又帶點甜味兒的聲音叫人心裡十分舒坦，像喝了一口熱茶。
屋子不小，有三間。可是空蕩蕩的，沒什麼東西。地上爬著兩個小孩，一個三歲模樣，一個四歲模樣。門前架了張鏊子。二嬸接著和麵，拾來坐在板凳上吸煙。
拾來鼻子酸酸的，不說話。
「哪能。」拾來朝他走去。
「怪喜人的。」
他們一句去一句來地拉呱。不知咋的，他在這個二嬸跟前，覺著很自在，很舒坦。他覺著這二嬸雖說是第二次見面，卻好像老早就認得了似的。
「這是老幾？」拾來問。
「一分地，勞力就是糧，勞力就是錢，誰知道會是咋樣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