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可是，沈志仁不灰心，他憑著堅毅的精神，旺盛的奮鬥力，刻苦耐勞地工作下去，他一定要把怪病研究出來，把所有的病人醫好。由於他這樣的努力，相信遲早會有一天，他能克服困難，戰勝怪病的！那時沈志仁將一鳴驚人，成為舉世聞名的醫師，甚至得到諾貝爾醫學獎都有資格！
可是，他失望了，書上寫得十分清楚明白，他沒有遺忘什麼，只是這怪病和書上的病理紀錄不一樣，也許是同一類的病，病狀相似，但病理不同。也許根本不是相同的病，也許……
「哈！哈！你不知道，我知道！」一個村人說：「那是得罪了瘟神，散佈的瘟疫！咱們應該來一次迎神賽會，求求瘟神不要害人，瘟疫就沒有了，怪病就好了。」
他所疑惑的事情，是來自那隻病家捉來的老鼠身上的血液，在顯微鏡下觀察，紅、白血球和染色體等，一切都正常，並沒有黑死病的病菌。而那隻老鼠也活活潑潑的，沒有染怪病的徵狀。
「這是什麼病呢？」有個村人問他。
「公公，婆婆……阿寶！阿寶……」少婦瘋狂地哭喊，她不顧人們的攔阻，直向大火中衝去。
「這對大家都沒有好處呀！」沈志仁憋住氣。他曉得妻子不好纏，但又不知她想幹什麼。
那聲音聽來令人心酸，毛骨悚然。但是屋外執行釘住門窗的幾個大漢，好像鐵打心腸，一點也感動不了，仍是在用鐵釘和木板，把屋子出口釘住。
因為領著這幾個大漢執行任務的是村長，他正親自監督，坐在屋外的空地中央一把竹椅子上，威嚴地督促手下的人釘門窗。他手上端著水煙筒，正「啪噠啪噠……」地不住抽著水煙。臉色鐵青，一絲笑容也沒有。
沈志仁怕妻子發威。過去吵架時搗毀研究室，令他花很多時間再重建起來。他曉得周曼麗生氣的時候，是個無可理喻的母老虎。
周曼麗突然露出一個狡猾的微笑，在他的身邊坐下來。親熱地撫了他一下頭髮。好像對付一個氣惱的孩子。說：「對呀！我也想過了，這樣下去，大家都沒有好處。所以，我現在就是來和你商量，討論一個對大家都有好處的辦法，不必再吵吵鬧鬧。」
「不要開槍！……」邱天雄叫喊。
周曼麗從來不到鄉下來看沈志仁的，今天突然來到找丈夫，自然不是回心轉意，重投入沈志仁的懷抱，而是另有目的。沈大夫已預感到妻子的出現，將帶來更大的麻煩。
「嘿！嘿！好偉大呀！救世濟人！不計較私利，多麼崇高的理想。」她不屑地冷笑：「但在我看來，你是個大傻瓜！大傻瓜！放在眼前的發財機會，你捨棄不要，卻談什麼救世濟人，真是一個糊塗蟲！你要知道呀！你已研究出有些草藥能醫治怪病，找到了這門徑，凡是上門求醫的病人，正可對他們要昂貴的診費，又可高價出買草藥，大大地撈一筆呀！他們為了活命，你開再高的價錢，也會付的！現在病人那麼多，你可以賺得鈔票滿缸滿缽！」
他們不敢觸犯村長的尊嚴，且知道村長這樣做，是消除怪病，是為了大家好。否則全村的人會得病死光。誰願意死呢？自私心作祟，村人就讓這三個得怪病的人去死，不想救他們害了大家。
「良心？醫德？……」周曼麗冷笑連聲：「多少錢一斤呀？沈志仁，別那麼死心眼，這個發財的機會是難得的，別讓它溜走！在這世界上，除了白癡，哪一個人不想發財？」
「你來了？」沈志仁抬頭看妻子一眼，只說了這句短短的話，又低下頭去觀看顯微鏡，研究染色玻璃片上的老鼠血液。
「劉老五！不要說了！且聽沈大夫講。」村長阻住了他。
「是，我一定盡心盡力，不達目的，絕不罷休！」沈志仁堅決地表示。又道：「我相信已找對了門徑，很快會製造出醫這種病的藥來。」
「沒有錢看病買藥的，就讓他們死掉好了。」周曼麗說：「只要對有錢的人醫病，你仍是可以發大財。」
就在這時候，有個少婦發狂地奔來，看見屋子已成一團烈火，她緊緊地拉住村長的手，哀求道：
「奇怪！」沈志仁觀看了不知多少張玻璃片，不禁自言自語地吐出這句話來。
「曼麗！你到底要做什麼？」沈志仁問。
如果排除病菌感染的可能性，沈志仁大夫發現這怪病很像中毒，病人的身體中侵入某種毒物，令他們產生如黑死病相似的病狀，以至死亡。但這樣的解釋也難成立，因為在已知毒物中，沒有這樣的東西。且他調查過所有的病人，他們生活很正常，每天清茶淡飯，過著簡單平凡的日子，不可能接受這種奇突的毒物。那麼這中毒現象如何來的？
「你阻止不了我！我會把整間的研究室打爛！看你再研究什麼！」周曼麗威脅他。
換句話說，她時常在外邊勾搭男人，給沈志仁帶來很大的煩惱。尤其是在怪病發生之後，沈志仁全部精神投入研究和-圖-書和治療病人的工作上。而周曼麗如脫韁之馬，更加無所顧忌地濫交男朋友。他們的夫妻關係名存實亡，隨時會正式決裂離婚。
「哇……」四周看熱鬧的人們頓時驚叫起來。
他們來到草地邊緣的樹林中，那兒很少有人，冷僻靜寂得很。今天卻發現有輛黑色的大轎車停在樹林的濃蔭下，有個穿黑色西裝、戴著墨晶大眼鏡的高大男人，正站在汽車一側，手指中夾了香煙，不住地抽著。看他的打扮和神氣，一望而知不是善類。
「你不清楚？……那怎麼醫治呢？」大家對之懷疑。
現在沈志仁面對的怪病，是怎樣的一種病呢？說來確實恐怖，和中世紀古歐洲流行的黑死病相似。初發病的人在身體上發現一個黑色的斑點，後來，這黑點一粒粒地增多，就跟一根熟透了的香蕉的外皮出現黑色斑點的情形一樣，當黑點密佈全部表皮時，香蕉內部已腐爛，不能吃了。那怪病也是這樣，黑色斑點增加到全身各處後，就合併擴大成一大片黑色的皮膚，好好的一個人，簡直變成了非洲黑人了！那時，已告不治，在全身皮膚腐爛中死亡。
「醫生行醫是救世濟人，並不在乎自己可得到多少好處。那些得了怪病的人，在死亡邊緣掙扎，我盡能力救他們活命，哪能談私利？」
「這……我還在研究，不清楚。」沈志仁坦白回答。
「有話等一會兒再談。」沈志仁頭也不抬起來：「你看得出我現在很忙，沒有時間呀！」
「你在搞什麼鬼？究竟要帶我去見誰？」沈志仁問。
「這……」沈志仁避免回答這問題說：「你們發現有人得了病，趕快送到醫院來，要是拖延時日，使病情惡化，那麼就難醫治了。」
在少婦背後，跟著來了一個中年男人，身穿白色醫師服裝。這正是她請來的大夫。
沈志仁去鄉村行醫，周曼麗在上海過著自由自在的生活，出入交際場所，夜夜燈紅酒綠，生活多采多姿。
他們看見那屋子在烈火中塌下來，三條人命在火焰中焚燒燬滅。現在再救火，也救活不了年老夫婦和小孩子。他們早已焚化成灰燼。
「他們都死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公公，婆婆，阿寶！我也來……」
「你瘋了！」沈志仁跳起來，狂怒的手指門口，說：「你出去，趕快出去！走得越遠越好！」
「阿翠！阿翠……站住，不要去！」人們叫喊阻住她。
沈志仁繼續道：「西醫治病，一定要有科學根據，先要研究，再找藥物治療。現在，經過我的研究，初步摸索得到醫治途徑，有幾種草藥經提煉之後，對病有抑制功效，不使它惡化。這是新的發現。如果得病較淺的，醫治效果更是顯著。相信將來一定能完全醫好。」
「嘿！你想趕我走？可沒有那麼簡單！我是你的老婆呀！我才不想離開你哩！」周曼麗又想多抓幾根試管，丟在地上破壞。
沈志仁想把妻子趕出去。但周曼麗仍是不走，她的手向裙子下面一摸，摸出了一柄小手槍，槍口對準了丈夫，作出將要扣機放射的姿勢。冷冷地說：「沈志仁，不管你的頭腦像化石一般，勸解不悟。但我決定的事，你絕不能違抗不從！」
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沈志仁除了照顧這些病人外，還要做他的怪病研究工作，忙得簡直一天只睡兩三小時。他靠著自己身體還強健，夜以繼日地做下去，但他也曉得，如此拚命地工作，遲早會把他累垮的。
可是已經遲了，他救不了這三個病人，連阿翠的性命也葬送了，眼前但見一團烈火，在黑夜中燃燒。
「不用說了，我絕不會聽你的話！絕不會改變主意！」沈志仁揮揮手道：「現在，你立即出去，別吵擾我的工作。」
邱天雄是個身材高大、面貌相當英俊的男人。但臉上有一股邪氣，正皮笑肉不笑地注視他們。
「他們犯了什麼過錯？要活活燒死？」四周看熱鬧的人們，心中起了這個問題。他們雖然沒有開口質問，但心裡卻這樣想著。
「不許搗亂！」沈志仁忙從她手中奪下來。這些試管中的東西，都是他研究得來的心血結晶，怎麼肯輕易地給她損壞。
但是屋內的呼喊哭泣聲，並不引起外邊的人們的同情，回答他們的是鐵錘釘門窗的聲音。正用一條條木板，縱橫交錯地把門窗釘死，不讓屋內的人跑出來。
「快救他們出來，不要燒死他們呀！我已請到大夫，他能醫怪病，不會傳染給大家，讓全村的人都死呀……快救火，大家救火呀！……」
現在，現場已沒有他的工作，他除了關照村長，要大家重視衛生，以後如果再發現怪病，只可焚燒病人的屋子和衣物，不可把活人燒死，應把病人立即趕送去醫院急救。
「你一定要這樣說，也由你了！」周曼麗警告道：「總之，你得聽我的話。不然，我扣一下槍機，你這個窮苦病人的救星，就要完蛋。保重呀和-圖-書！」
「你研究這怪病，替那些窮苦的病人治療，有多少好處呢？」周曼麗問。
「你說吧！」沈志仁氣勢軟化坐著聽她說話。
「沒有什麼奇怪！停止工作吧！我有話對你說！」在沈大夫的背後，傳來一個年輕女人的說話聲音。
沈志仁嘆了一口聲，終於抬頭看他美麗的妻子。說：「你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呢？我現在忙著研究，正在救人性命，這比什麼事情都重要呀！」
村長活活燒死老幼三人，處置確是十分殘酷。但他並不是生性嗜殺的人，他虔誠地信仰佛教，不斷地買小動物放生，積極地做著善事。今夜他狠起心腸焚屋燒人，實在是不得已的舉動！因為屋內的三個人得了怪病，要是不燒死他們，全村的人都會被傳染，大家都會得怪病死亡。為了救全村的人，他只得放這把火，把這三個病患燒死！
以後他什麼都不知道。從此以後，沈志仁神秘失蹤，沒有人知道他的去向，那所醫院因此關閉。得了怪病的人，在得不到沈志仁的醫療照顧下，大批死亡，使怪病蔓延，情況更嚴重恐怖了。
「走！到外邊去談！這兒太熱，使你的頭腦不清楚！」
沈志仁出身窮困家庭，是個樸質的農家子弟，少時勤奮刻苦好學，在學校內一向是名列前茅、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後來得到公費資助，出國留學習醫，得了醫學博士的頭銜回國來。各大都市的大醫院爭相高薪聘請，但都被沈志仁回絕了。他願意回到農村，開辦這家小醫院，為沒有醫療照顧的窮苦的農民們免費醫病。他熱心服務社會的高貴奉獻精神，得到人們的敬佩，許多慈善團體和人士支持他，紛紛捐款幫助，使沈大夫的醫院能開辦下去。但病人太多，開支太大，經費仍然十分困難，沈志仁苦苦地勉強維持著。他只希望研究出眉目，能制伏了怪病，他服務大眾的醫療事業才能生存，不致倒下去。
站在不遠處，趕來本想醫病救人的大夫沈志仁，眼看著這場慘劇，他不禁長長嘆息一聲。感到自己來遲一步，沒有盡到救人的責任，心中不免歉疚。
不久，木板把門窗都釘住了。大漢中一個領頭的走過來，向村長請示。
「不用問，你很快就知道！」周曼麗說。
屋外是一大片草地。他們就像一對親密的夫婦，早上起來散步，緩緩地離開屋子，愈走愈遠。
於是，他繼續翻閱幾大冊厚厚的醫書，在書上找尋答案。這幾冊醫書他從外國留學時即在應用，讀得滾瓜爛熟，簡直背誦得出來。書本的紙張也翻得快破爛了。但沈志仁不放心，疑惑自己也許大意，遺忘書上某些記載，以致難以解答目前的疑問。所以他再察看，一字不遺地仔細觀看，希望有新發現。
黑死病在西方醫藥文獻中，並沒有什麼藥物可以治療，發現黑死病之後，唯一的方法是把病人隔離，將居住的地方徹底的消毒。清除所有的動物，加以毀滅，以防跳蚤寄生在牠們身上。甚至把病人的房屋和用具燒掉，以免留下後患。而死去的人和動物，不要埋葬屍體，最好是火焚，讓病菌在烈火中消滅。
「砰！砰！砰！砰……」一陣鐵錘在門窗上釘鐵釘的聲音，此起彼落，聽來十分急迫緊張。
他對周曼麗很冷淡，不表示歡迎。周曼麗雙手交叉在胸前，對丈夫冷冷地笑，胸有成竹地說：「志仁，你停一停，我有些事跟你商量。」
他又看看關在鐵絲籠中的老鼠，仍是很活潑地跳來跳去，吃著食物。一點也沒有得了怪病的徵兆。
周曼麗搖動槍管，指住沈志仁。「我們要談的事，才多著哩！沈志仁，還是乖乖地跟我走！你要是不聽話，嘿！嘿！我會開槍，把你打死！」
「外邊去談？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談的？」
「哇！爺爺！奶奶！……我要出去，我不要關在屋內呀！我怕！我怕呀！……」一個六七歲男孩子的哭喊聲。他也被困在屋內，沒法出來。
沈志仁是位忠於職守、熱忱服務的偉大醫師。但是他也和許多專家學者一樣，有其他方面的缺點。尤其是私生活，他娶了一個只知享受奢侈生活的美麗年輕的太太，兩個人在性格和人生觀上，南轅北轍，完全合不攏來。因此這位妻子經常令沈大夫感到非常頭痛。
在結婚的初期，他們是快樂的，沉醉在新婚的甜蜜中。但當沈志仁學成回國，到農村中去開診所，把所學奉獻給窮苦的農民時，他們的婚姻就出現了裂痕。夫妻意見不和，大吵大鬧一場。因為周曼麗主張在上海開貴族化的大醫院，由她的父親投資，錢和一切都不成問題。她要把丈夫引入上流社會，成為人人敬仰的著名大醫師，收最貴的診費，為那些闊太太小姐們開「阿司匹靈」治頭痛等小病，或是注射維他命之類補針，當做安慰藥。這樣浪費沈志仁的醫學才能，他是絕不肯答應的。夫妻間爭吵不休，各不相hetubook.com.com讓。沈志仁堅持實現自己的理想，就去中國內地的鄉下開診所，周曼麗很失望，她不肯跟著丈夫去鄉村吃苦，留戀上海的豪華奢侈生活，夫妻間只好分居，各行其是，只是沒有鬧到正式離婚。
她衝入火場中，頓時捲起一陣烈焰和濃煙，誰都阻止不了阿翠，這可憐的少婦，就此葬身火窟。
但這不能怪沈志仁大夫，他是個很忙很忙的醫師。在他的醫院內，住滿了得怪病的病人，因為附近數縣的人們，知道他的醫術高明，會醫怪病，都紛紛把病人送來求救。沈志仁大夫日夜忙碌，不停地診治病人，當阿翠趕來，請他出診，沈大夫實在抽不出時間前去。後來聽說村長要放火燒死病人，他才勉強擺脫醫院的病人，趕去阻止這殘酷的行動。
雖然沈志仁是醫病救人，對名利看得很淡泊，但他的刻苦研究和醫病的奉獻精神，是值得人們敬佩稱讚的。因為在這個世界上，醫德淪落，醫師追逐名利，到處都是。像沈志仁這樣的人，反被視為傻瓜、不合潮流的怪物。
沈大夫回到自己的醫院，已是第二天的早晨。他拖著疲乏的身體，仍不能休息睡覺，有很多工作等著他去做，很多病人盼望他去醫治。只好打起精神來，不眠不休地做下去。他的醫院很小，本來還有兩個助理醫生幫助他照顧病人。可是當怪病發生之後，不斷地有人得病死亡，把兩個助理醫生嚇壞了，立即辭職不幹，逃回大都市去。沈志仁挽留不住他們，又因薪酬太低，差不多在做義務的醫療工作，他想再招請醫生，竟沒有一個人來應徵，沈志仁嘆口氣，只有獨個兒支撐這家醫院，忙著醫治病人。
屋內有一對年老的夫婦，白髮蒼蒼地攀在窗戶上向外呼援，那銀灰色的頭髮，蓬鬆地在窗口內晃動。他們的臉上顫動著皺紋，露出焦急絕望的神情，淚水汩汩地流下來，雙手拚命搖撼木板，但他們年老力衰，哪有能力拆毀木板逃出屋來。
十室九空，景象淒慘，歐洲經過這場大災劫，元氣大傷，過了一個世紀仍未恢復繁榮，大家談病色變。
沈志仁心中歉疚，但並不十分感覺難受。因為這些日子來，他看見得了怪病死亡的人太多了，有的送到醫院時，已經奄奄一息，沒有救治就死去。有的他趕到病家，已是氣絕死亡。有的送到醫院後，病勢沉重，醫藥仍難挽救而死。他見到死人太多，心靈麻木，並不對人類的死亡感到十分難過不安。
沈志仁是個有學問的醫師，他說了一些醫治方法，村人似懂非懂。在這偏僻的中國內陸的農村中，民國初期的時代，西方醫術不普遍，醫師很少。沈志仁抱奉獻精神，到窮鄉僻壤來行醫，而不去大都市開醫院，賺有錢人的大把鈔票，很得到人們的尊敬，所以村人們很相信他，聽他的話。
「……」她不再出聲，一手抓起一根試管，就扔在地上。「砰」！試管立時破碎，管中液體散濺地上。
「離婚！」周曼麗冷笑，搖搖頭說：「你說來好輕鬆，就這樣的一刀兩斷？嘿！嘿……沒有那麼容易！」
傳染黑死病的媒體，據後人研究發現，那是老鼠和牠身上的跳蚤。老鼠得了黑死病，跳蚤吸牠的血，成了帶病菌的媒體，又跳到人身上吸血，病菌就傳染給人們。同時，家畜動物也因跳蚤的吸血，染上黑死病。所以在疫病流行地區，不單是染病的人死亡枕藉，即是老鼠、貓、狗、豬等動物的屍體，也是到處都是。
這似乎太過分了，大漢們個個面面相覷，誰都不肯去點火燒屋，做殺害三條人命的兇手！
四周觀看的人們，不禁為之黯然落淚。這場大火，死了四條人命。
「曼麗！你這樣做是犯法的呀！」沈志仁提醒她。
那是在晚上，有幾個人手執火把，照亮屋外的空地。在離開屋子不遠處，還有不少人在看熱鬧，大家圍成一圈，站著觀看這些大漢工作。有些心腸較軟的人們，也許是屋內年老夫婦的鄰居或是朋友，見了真受不了，側過頭不想再看這「人間慘劇」。但是他們也不走開，也不站出來阻止大漢們封門的行動。
「我要你出去，去見一個人。」她說：「這個人也許會勸動你改變主意。走！」
火越燒越旺，屋子的牆是用竹子塗泥土造的，很易著火，沒有多少時間，火舌已冒穿了屋頂，屋子快塌下了。
「奶奶，爺爺……我們犯了什麼過錯？要燒死我們？我不要死！不要死呀……」小孩子質問，哭泣。
立即，他們紛紛搬柴，堆放在被木板封住門窗的屋子四周。這動作很快，不到兩三分鐘已辦妥。
「阿翠，你來得太遲了，現在……唉！……」村長搖頭嘆息，說不下去了。
「救命呀！救命呀……不要燒死我們，放了我們，放了我們呀……救命呀！」屋內老夫婦的哭喊。
沈志仁大夫卻不氣餒，他繼續奮戰，一定要克服目前的困境。現在，他和_圖_書疲倦的眼睛，注視顯微鏡中的染色玻璃片，看了一會之後，又抬頭看看鐵籠中的老鼠，仍未解除他困惑的神色。口中又自言自語：
沈志仁在手槍的威脅下，跟著周曼麗來到室外。那是在清晨，他的醫院內冷冷清清，人們還沒有起床走動。而周曼麗手上搭了一件外衣，蓋住了那把槍。但外衣下的槍口，仍是指住了沈志仁。
他奪了大漢手中的火把，向門口的木柴上丟去。頓時引燃木柴，燒起熊熊大火，在屋子四周蔓延開來。……一片火光，照亮了人們的臉，似在燃燒大家的心靈，熱力烤炙得十分難受。
「救命呀！救命呀！……放我們出來呀！」這對年老夫婦在火團中絕望叫喊。？
他一直沒有把「怪病」確定是「黑死病」，只說是「疑似黑死病」。因為兩者之間病狀很相似，但是也有若干不一樣。他檢查病人的血液，竟找不到黑死病的病菌，現在檢視病家的老鼠，也沒有發現病菌。
「這……是怎麼一回事呢？」沈大夫雙手抓抓蓬鬆紊亂的頭髮，他臉上顯示出難以理解的神情。
不過，他盼望的是在自己身體支持不住以前，能夠戰勝病魔，在目前的研究怪病的工作，有所突破，能找到醫治的良方和明瞭怪病的傳染真實情況。這樣才能徹底防治在農村中如火如荼的蔓延的怪病，救無數人的性命。
「我恨你！恨你！恨你！……我要纏住你，不讓你自由！」
「好，希望沈大夫趕快研究出來，救救咱們！」村人們一致地說。
他沉思中，做不同的假設，仍是找不到一個合理的解釋。且他相信如果能識得此病，對病理和傳染的方式徹底瞭解，必能研究出醫治方法，救無數病人的性命。
沈志仁大夫疑惑：這是不是由病菌傳染的呢？還是病菌太細小，普通顯微鏡檢查不出來？必須送到大都市去，由精確數最高的顯微鏡觀察？沈志仁已這樣做了，把血液樣本寄出，但還沒有收到化驗的答案。
「你……你在綁架我？」沈志仁奇怪地問。
「我們離婚！」沈志仁絕望地叫起來：「我受不了！你，你走好了。別來騷擾我的工作。」
「嘿！今天是豁出去了，怕什麼！走！」
他們走到汽車旁的男人面前。周曼麗冷笑道：
在歐洲中古世紀流行的黑死病，曾肆虐近半個世紀，死掉了三分之二的歐洲人。如義大利的著名古城佛羅倫斯，死亡枕藉，到處是死屍。熱鬧的都市變成鬼墟，活著的人們在死亡恐怖中，不知哪一天也會「魂歸天國」。他們信仰天主，跪在教堂的聖母像前禱告，哀求天主寬赦罪惡，不「懲罰」他們死亡，又吻著聖母像的腳，求神救命。哪知回家之後不久，身上發現黑色的斑點，已染上了黑死病，哀呼悲號都沒有用。因為當時對黑死病是群醫束手，無藥可治的，只有等候死神來臨，接走他們的靈魂了。
今天，他在晨曦的光芒中，仍埋首在病理研究室中，專心一志地注意顯微鏡下的玻璃片。那是他從一家患了怪病人家的家裡捉來的老鼠身上抽出來的血液，經化學處理後，放在顯微鏡下觀察。
周曼麗恨丈夫不能溫柔，但知做醫學研究和醫治病人，冷落了千嬌百媚的妻子。他們住在一起的時候，有過兩次，她悶得發慌，發起脾氣來，把沈志仁研究室中的儀器全部摔下粉碎，鬧得夫妻成了冤家一般。
「……」那領頭的大漢不出聲，舉起手臂一揮，指示大漢們搬木柴。
他現在仍在五里霧中，難識怪病的真面目。他雖試用若干草藥醫治，收到一些效果，但離真正的製成藥品醫治怪病，還有一大段摸索的路程哩！且靠他一個人，在設備簡陋、經費缺乏的鄉下醫院的研究室中研究，力不從心，事倍功半，難以快速地獲得成功。
「讓我來介紹吧！他是我現在新的丈夫邱天雄先生！他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
「點火！」村長提高嗓門猛喝一聲。
據後來人們研究，這些上教堂禱告天主保佑的信徒，怎麼會染上黑死病的呢？問題是出在他們吻聖母像的腳上，那雙腳經千萬人的嘴唇吻它。有些已染上黑死病的人也來吻腳，留下無數病菌在腳趾上，後來的人吻了，就把病菌傳入體內，因此也得病。如此快速地把病菌散佈開來，使整城的居民都得了黑死病，能逃過劫數的人很少。悲雲慘霧的恐怖景象，把佛羅倫斯差不多毀了！
這是沈志仁在外國留學時期最大的錯誤。在國外生活很枯燥乏味，在偶然的機會中遇見了周曼麗。那是一位富豪千金，父母把寶貝女兒送到外國留學，並不希望她學富五車，得什麼碩士博士的學位。只是讓她學洋派，成為一個時髦的小姐。同時在中國留學生中，挑選一個前途充滿希望的有為青年做她的丈夫，結婚後回國來，就可大展鴻圖，不論在哪一方面都會獲得重大的發展。
「那你要什麼？」他問。
「奇怪……」沈大https://www.hetubook.com.com夫搜索枯腸，想不出原因。他一連說了三次「奇怪」。
「出去！」沈志仁激動地說：「我不是那種骯髒的唯利是圖的醫生！這樣做，違背良心，背叛醫德！絕不可以！」
「不要釘住門窗呀！放我們出來，放我們出來呀！……救救我們！救救我們呀！……」屋內發出男女呼救的聲音，淒厲欲絕的大聲喊叫，雜著嘶啞的哭叫聲。
「你真能醫好怪病麼？」村長懷疑地問。
村長看見大漢們執著火把呆住，不聽從命令點火，他氣得從竹椅上站起來，發狠地說：「為了全村人的性命！好！……你們不點火，由我來點！」
「你？……做什麼？」沈志仁面對手槍，吃驚地呆住。
現在沈志仁大夫在農村中發現的怪病，患病的現象和黑死病相似，先在人的身體上發現黑色的斑點，以後繼續增多，變化成一大片黑色的皮膚，接著就疼痛和皮膚潰爛，身體日趨衰弱，當全身變成黑色時，那就是死亡時間到了。從發病到死亡，約有兩個月光景，死亡時疼痛哀號，身體潰爛發臭，是非常驚駭恐怖的。
「這是很少見的病，必須經過研究，才會弄明白它。知道了得病的原因，才能醫治。」
「奇怪！這怎麼可能呢？」
小姐們讀醫太辛苦，不如嫁個醫師最合算。周曼麗沒有仔細深刻地瞭解沈志仁，就匆匆下決定，嫁給了他！而沈志仁這時也被周曼麗的美色所迷惑，糊里糊塗地和她步入結婚禮堂，結為夫婦。
「你們好狠心呀！不救我們！要我們死呀！……」小孩子在哭叫，憤怒地指責外邊的人們。但大家都低了頭，不敢出聲，更不敢去滅火，救他們出來。
村長要活活燒死屋內的一對年老夫婦，還有一個六七歲活潑可愛的男孩子！這是多麼殘酷的暴行！大家聽得「點火」焚屋，情不自禁發出了慘叫聲。
沈志仁恐怖地注視她，看見周曼麗的神色堅決，殺氣滿臉，她真會開槍殺人！
「住嘴！這是骯髒的想法！那些得病的農民，都是沒有錢的窮人，我怎麼忍心去搜刮他們的錢！且他們也付不起。」沈志仁說。
「還等什麼，搬木柴呀！」村長一瞪眼，留著長長指甲的手指頭一點堆在空地上的木柴。
周曼麗遇見沈志仁，瞧他高大的身材，英俊的臉型，斯斯文文，是個飽學之士，又是學醫的，想到將來回國去。在上海等大都市中掛牌行醫，必然是成為譽滿全國的名醫師。財源滾滾，鈔票賺得數不清。這樣的人才，她對之滿心喜歡，認為是理想的丈夫人選。
沈志仁發現怪病之後，他非常吃驚和擔心，害怕蔓延開來，將有大量的病人死亡，造成空前的浩劫。他一面醫治和研究，一面緊急通知傳染地區的鄉鎮村落的公所，要他們注意預防，制止怪病的傳染。他依照防止黑死病的方法，關照各地村鎮，如果一發現病患，立即將這家人的屋子和衣物用具燒掉，不可把帶病菌的任何動物留下來。哪知村人害怕過度，擔心怪病會傳染給大家，令全村的人死亡，他們變本加厲，患病的人也一併燒死。沈志仁已眼見好多回了，他極力阻止活活燒死病人，努力搶救他們的性命，但頭腦固執、思想落後的村人們，有的仍是瞞住了他，偷偷地活活燒死病人。
他向沈志仁撲過去，一把抱住了腳，沈志仁仆在地上。那個男人右手一揮，擊中了沈志仁的後腦。他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村人雖迷信，但村長卻並不太相信瘟神散疫的那套鬼話。
「有什麼事情比我更重要的？」她翹起了嘴唇，不屑地說：「我是你的妻子呀！我有話對你說，你卻推三阻四，用這樣的態度對待我！」
她對丈夫的需要已減到零，要是生理上不滿足，她可以找別個男人去解決。沈志仁風聞她生活浪漫，但管不住她。
所以，目前沈志仁大夫的處境艱難，他孤軍奮鬥，在和怪病作戰，想研究出治療和消滅怪病的方法。但他個人的力量顯得太薄弱，盡心盡力的工作仍是不能收到宏大的效果，他向全中國，甚至全世界人士呼籲，請他們援助，但在民國初期的中國，各省的軍閥割據，忙著徵稅募兵，大打內戰，哪有心思注意到農村中發現的怪病。就是有些熱心人士捐助支持，或提供醫療設備，但杯水車薪，無濟於事。至於世界各國中，幾個國勢富強的，一副帝國主義的嘴臉和作風，侵略弱小國家，魚肉他國人民，自私自利，哪管中國農村發現怪病的事情，只要不妨害他們在中國的利益，死活由他去，才懶得關心哩！
沈志仁發現情形不對，疑惑地停住腳步。周曼麗拿開了外衣，露出手槍，指住了他，冷冷地說：
「走！沈志仁，你別做出傻事來！要不你將死在這裡！」
「站住！站住……」周曼麗大叫，正要瞄準開槍。
沈志仁不認得這個男人，但預感眼前潛伏重大危機，情況對他十分不利，就不顧一切地轉身撥腳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