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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養隊長穿著一套嶄新的黃呢軍服，黑皮馬靴，鈕扣、胸章、刀鞘，都發出閃閃的金光，他的面孔方方的，兩隻大眼睛炯炯發光，濃眉隆鼻，大嘴長耳，一撇八字鬍，微露出兩隻鑲金的牙齒。他長得並不算高，但身體肥壯得像一隻黑熊，當他和我握手時，我感覺像握著一隻又厚又大的熊掌。

「老山羊」沒有開口，只是摸著鬍子，發出奇怪的笑聲。

在苦悶的環境中，同學們聽到這個新鮮的玩意，頓時興奮起來，大家都將功課，時局置諸腦後。每班上都忙著選舉級代表，組織啦啦隊，出壁報，寫標語，誇大宣傳參加應選代表人的品、學、貌。

照理說，櫻子無論是品、貌、學識都足夠有獲選的條件，但同學們因為她是日本人，誰也不願意將這榮譽加在她身上，但校長為了巴結犬養隊長，暗示級長劉大魁硬生生的將「小野貓」落選，換上犬養櫻子。

「過獎和-圖-書過獎！」楊老師苦笑著，笑聲比平時蒼老得多。他操著我們家鄉沉濁的土音：「現在老了，只有資格做棺材瓤子了。」

看著楊老師的背影，我驀地發覺到他那蓬亂的頭髮，有一半已經灰白了。

介紹到「老山羊」，犬養忽然停住步，向他端詳一下，驚奇的問起校長：「這位先生很面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校長微微的頷首，「老山羊」羞憤的向犬養看一眼，一手撩起長衫，拄著手杖，一瘸一瘸的走下指揮台。

丁新齋我們是認識的，他是「小耗子」丁玉如的父親，也像「小耗子」那副猥瑣的神情，他穿著藍緞長袍、黑馬褂，眼睛小小的，永遠笑咪|咪的向人作揖打恭。

兩邊貴賓席上坐滿了學生家長和城裡著名的紳商。當中空著四張大圈椅，犬養和校長的位置排在當中，右邊是鈴木，左邊是維持會會長丁新齋。

校慶日是一個很https://ｗｗw.hetubｏｏk•ｃom.ｃｏm晴朗天氣。

我們聽不懂犬養和鈴木談的李光中是什麼人，也許是和他們作對的老同學，大概李光中和楊老師長得有點相像，便將楊老師做為他們戲謔的對象。我們擔心以楊老師平時剛強的性格，一定要抗議這樣的侮辱，但他毫無表情，只是慢吞吞的掏出手帕，擦一擦他紅腫的眼睛，向校長示意眼睛痛得很厲害，輕聲的請假休息。

「不！」犬養仍然一面凝視「老山羊」，一面搖搖頭：「我喜歡吃中國菜，但從不相信中國醫生。」

「是嗎？」校長向犬養笑一笑：「這位是楊老師，就是令嬡的級任老師。」

犬養乾笑一聲，拍一拍楊老師的肩膀，輕蔑的向鈴木說：「如果李光中老成這個樣子，我倒願送他一付棺材！」

「怪不得他有一部漂亮的山羊鬍子！」鈴木向楊老師打趣一句，然後向犬養輕輕的說：「如果他再年hetuｂｏｏｋ.cｏｍ•cｏｍ輕二十年，剃掉鬍子，倒真像李光中。」

也許為了沖淡學生反日的狂熱情緒，很可能是敵偽當局的命令，校長破例的指定學生自治會在校慶日主辦一次模範學生的選舉大會。

選舉的程序很特別，先由各班選出兩名代表，初中到高中一共有十二名候選人，先在會場的講台上發表競選演說，請評判員選出六名複賽人選，參加決賽，然後再由各班派出運動選手，代表被選人的號碼，出賽五千米長途賽跑，優勝者不但可以給被選人爭得第一，而且也是本班的榮譽。

我們知道「老山羊」很不贊成這種選舉遊戲，更堅決反對邀請日軍軍官作為評判員，但是校長卻堅持要做，他也只好放棄成見，好在他患了眼疾，眼不見心不煩。

校樂隊響起了。

鈴木中尉和犬養隊長比起來，卻是斯文多了，他簡直不像一個瀕凶臨危的軍人，臉色蒼白，兩頰下陷，戴一副金邊眼鏡和*圖*書，如果不是穿著軍服，我們可以認為他是一個普通機關的文員。

校長、汪東原陪同犬養隊長、鈴木中尉、丁新齋，昂首闊步的走上指揮台。

校長喜氣洋洋的將我們學校的教員一一介紹與貴賓們認識，想不到犬養竟會說一口純熟的東北口音的國語，和老師們做禮貌上的寒暄。

我們四個招待員，恭敬的上前迎接。說實話，整日喊著抗日殺敵，到現在才算是真正的接近日本軍人。

「恐怕是隊長認錯了人。」汪東原連忙接著說：「他從前做過中醫，也許給你治過病的。」

「我鄭重的向中尉介紹，」汪東原倒是一本正經的向鈴木說：「尚恕兄不但是本校最好的國文老師，還是一位動物學專家，他養的鴿子漂亮極了！」

犬養和鈴木仍在交頭接耳的談論他。我看得最清楚，不覺為他難過；一位令人尊敬的教育工作者，無端被敵人奚落取笑，只有忍氣吞聲，眼淚向肚子裡流。

所謂和圖書選舉模範學生，表面上說來很正經，實際上是選舉校花。據說這是軍閥時代一般無聊的舊文人發起的。後來受到社會的攻擊，認為敗頹校風，所以停頓已久。現在竟被校長想起來，作為緩和緊張形勢的對策，並且借此機會拉攏日酋漢奸，改變對學校的看法。

鈴木也走向前去向楊老師注視一會，微笑的看看犬養，用日語向他說：「是啊！他真有點像我們那位老同學。」

運動場上的早操指揮台，早由校工們佈置得富麗堂皇、五彩繽紛，各界送來的花籃、錦旗、銀杯，閃耀著絢爛琳琅的光彩。

楊山、劉大魁、柳岸風和我四個人被指定招待貴賓，我們只好忍氣吞聲的站在一邊，勉強裝出笑臉來，準備伺候那些我們平日深惡痛絕的日酋、漢奸。

我們班上推選了「聖女」穆莉和「小野貓」王玉英。

楊老師好像也很驚奇，慢慢的取下黑眼鏡，露出紅腫的眼睛，向犬養看一下，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