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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導遊

作者:張大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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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火備忘錄

天火備忘錄

該小組並表示:在事故真相未明之前,濱海三條公路、北宜四線公路和四軌北回鐵路的正常營運即刻停止。北部地區各公營交通事業單位的載具將全額出動,抵達N七廠所在地附近,以便支持一項「疏散任務」。
七時三十分,「四一專案小組」在災區外圍的一所臨時總部中向新聞界透露:反應器爐心的熔解程度可能已迅速升高,而N七廠內的情形則「令人不敢想像」。依照輻射塵強度來推估,廠房內根本不可能有生還者。專案小組的救護和運輸中心已於七時零五分時決定:放棄禁區中心五公里方圓之內的待援者。「我們實在是不得已的,」這位不願透露姓名的人士沉痛地說,「已經有兩輛太陽能交通船在開進去以後就再也沒出來過!」他附帶表示:禁區、災區和警戒區的範圍可能要重新畫訂,因為「一切都在迅速膨脹之中」。

回憶資料部分

那些災民倒楣?我就不倒楣嗎?他們還可以領救濟品,我的女兒死了誰救濟我啊?災變到今天,快十五年了,我連個鴨蛋都生不出來,還有什麼好談的?
我們在高雄住得好好的,又不是在什麼災區或者禁區,N七廠跟我們一家子一點關係也沒有,可是誰會知道?我和我先生是最大的受害者。我們唯一的女兒,才十四歲,就在災變的第二天死了。為什麼你們知道嗎?——哼!
丙、王智勇/十五歲/國際難民組織工作員
隨後,新聞網路播出了三年前一次核能安全演習的觀摩影片。在影片中,每一個地底三十呎之下的核子防護掩體容納了六十個民眾。他們井然有序地分成三組:一組人在鋪著柔軟床墊的統鋪上沉睡;一組人在燈下閱讀、交談、做韻律體操或打乒乓球;另外一組人又分成幾個班隊輪番合力轉動一個巨大的金屬磨盤——那是他們僅有的維生工具。它在人群間不停地回轉,啟動發電機,帶動濾清空氣的幫浦,操作者都流下了汗水,但是沒有人停下來。在此一處中唯一可靠的力量就是最原始的人力。
其中英國、法國和西德的三枚人造衛星竟然清晰、完整地拍攝到N七廠災變現場的影片。影片中四個反應器建築物中的一個顯然正不斷地冒出濃煙和強烈的火焰,雖然尚未波及另外三座反應器,然而肇事的爐心溫度已高達攝氏二千九百八十度以上。英國當局建議:臺省北部地區民眾應立即疏散至南部地區。西德專家則認為:災變的嚴重程度已擴及全島,勢無可供疏散之地。上述專家同時推測:在未來的數天以至數十天之間,災變現場數十哩之內,將有一千多人死於肺葉纖維化、近六千人肝臟及腎臟失去功能、一萬三千人的骨髓遭到極為嚴重的破壞,喪失免疫能力;另外將有三到五千名未出生的胎兒喪生,五到八千名胎兒罹患遺傳性疾病或智能障礙,這些數字正隨著時間而不斷增加。法國核能衛生學者則在新聞中呼籲:立即中止向臺灣進口青蛙和蝸牛。這位學者推測:N七廠附近的鄉鎮已成鬼城,輻射物質的強度將在每小時近九百崙琴以上。
(一)有的學者認為應先商請軍方派遣特種人員深入禁區中心消除輻射物質,避免污染擴大。

新聞資料部分

我很不願意去回憶那一次災變。
據報,至少有十一位趕赴各寺廟採訪消息的地方記者受到民眾的圍毆,顯然民眾也不可避免地在滋擾中受傷,但是沒有人能掌握確切的情況。
會議甫結束,又有一則漏網新聞傳來:在四月一日凌晨五時出發到蘭陽地區拍攝電影的一支外景隊似乎仍滯留於N七廠附近某處未歸。這支外景隊包括三位當前最負盛名的喜鬧、功夫、恐怖片導演,數十位首屈一指的當紅明星、歌星和脫口秀星,預定所要拍攝的影片是十餘年來製作最龐大的堆頭戲,片m•hetubook•com.com名是「永遠停止呼吸」。
N七廠的一個反應器可能由於稍早的地震而發生「核燃料護套層破損」,此一破損已明訂於該廠「設計基準事故」之內,而肇事的反應器外有相當強固的包封容器,該容器將有效地防阻輻射物質外洩,相信危害程度會減至最低。民眾不需要「反應過激」,一切以「不臆測、不驚慌、不干擾、不退縮」為應變的共識原則。
四時整。新聞網路的氣象報告指出:臺灣地區受到西太平洋高壓回流的影響,在未來的兩天之中都是晴時多雲的好天,東北風非常微弱,是以災變地區上空的輻射雲層不至於立刻南下,氣象分析員並聲稱:目前如果說我們可以期待上天幫什麼忙的話,就是讓華北地方的高氣壓中心強勁東移,或是有強烈西南風壓迫過境,使輻射雲在最短期間內通過蘭陽溪口出海。然而以目前的高空空氣運動軌跡來看,似乎沒有奇蹟出現的可能。氣象報告結束後一分三十秒,臺北盆地及宜蘭山區竟然下了一場雨,雨水積水處測得的輻射程度高達八百崙目。
有幾個電影明星好像到蘭陽溪去拍什麼鬼電影,結果全被燒死還是毒死了——我管他!可是我女兒那麼小,她懂什麼?她說那個什麼女明星是她的偶像,人家死了她也不想活了,說著說著就跳了樓。
午後四時整,能源部打破將近九小時的緘默,進一步說明事故發生的情形如下:
有一天我餓得受不了,從衣櫃裡衝出來。可是手、腳都軟掉了,一不小心跌倒在地上,我爬到牆邊開燈,燈不亮,好不容易打開門,讓走廊上的光線照進來,就看見地上有一具男人腐爛的屍體。我嚇得跑出去。在彎彎曲曲的走廊上繞了半天,忽然腳又一軟,就昏了過去。後來有人把我送到救濟中心,我才知道:我爸媽從我的生命裡完完全全消失了。
我是臺東排灣族的山胞,也是災後出生的新生代。大體上說來,我們這一個地區的年輕人算是比較幸運的,沒有親身經歷過那一場浩劫,我們的父母也因為居住在比較偏遠的地區而幾乎沒有受到什麼傷害。照理說:我的回憶對於災變本身沒有意義。可是由於我的工作關係,接觸過幾萬個老一輩孤苦無依的災民,使我感觸良多。
三、出事的反應器已自動開啟「緊急核心冷卻系統」(ECCS),灌入二十二萬加侖的冷水,以減弱爐心的燃勢。
救濟中心就設在我的學校,我在那裡學踩腳踏車,學了整整八年,現在終於有了一技之長,每天幫附近教堂的神父搬運一些安息的教友到福德坑,生活還算過得去。最麻煩的是:我經常忘了來回的路線,有時候只知道拚命踩了又踩唷嗬唷;可是不知道我想踩到什麼地方去。
一、N七廠的一個反應器發生冷卻系統失效的事故,小部分爐心熔毀。
五、事故詳情已呈報上級單位,能源部將傾力進行救災工作。
四時三十分,自來水事業總管理署突然發布緊急消息,呼籲桃、竹、苗以北地區民眾立刻開始貯水。在稍後的新聞中,此一貯水地區又擴大至嘉、南二縣,報導中並未說明此項呼籲的原因。而實際的貯水情形因供水量不敷所需而很不理想。
這番談話在進行一半的時候中斷,插播由國際通訊衛星傳輸而至的幾個重要消息:
午後三時整,各大報社陸續刊出「N七廠意外事故」號外,然而內容與稍早的新聞大同小異,僅附錄了幾位不具名核能專家的簡短猜測與分析。
當記者詢及能源部「有無發生類似當年蘇俄轍諾堡事件的可能」時,所得到的答覆是:N七廠的設計和製造廠家為美國的東方公司,反應器採壓水式冷卻系統,與轍諾堡的石墨輕水冷卻系統完全不同;不可能發生同樣的災禍。至於「四一專案小組」刻在進行的「疏散任務」則是為配合N七廠意外損害而作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隨機安全演習」,目的在了解及增進「核子防護有關人員和一般民眾的應變能力」。
晚間九時四十五分,能源部和原委會再度於新聞網路中發表共同談話,認為專案小組的消防、救護和運輸中心等三個作業單位的「做法和說法有待商榷」。「事故也好,災變也好,我們都有既定的因應原則和措施。」能源部發言人說,「平常我們每年都會舉行安全防護的沙盤推演,效果都相當好,事態應該不會糟到這麼不可收拾的地步才對。……」
位於蘭陽平原東北角的「N七廠」,在竣工起用後第三年創下了四個機組連續運轉七百八十九天的世界紀錄,曾召開盛大的慶祝酒會。應邀到會的中外來賓多達九百餘人,會中一位能源部的高階層人士透露:國內原子及化學防護委員會的第十三座預警站即將開始規劃,預料進一步的設計工作在兩年之內展開。「不過,」這位人士幽默地表示,「預警站和核能電廠的安全無關,就好比徵信社調查員抓不到忠貞丈夫的任何外遇行為一樣。」
滂沱的大雨之中,空軍派出的十八架A-9型攻擊機在北部海岸線上空逡巡警戒。離這些戰機不遠的內陸,陸軍輕航空隊的四十八架直升機編隊往來於桃園某基地和蘭陽平原之間,它們的任務是到禁區上空空投大量的沙包、鉛粉、硼屑,以壓抑輻射物質外溢的程度。
但是基隆和臺北地區的實際氣溫已於當日清晨七時的攝氏二十二度迅速回升至三十度。另一方面,整個北部地區上空卻籠罩在一片烏雲之下。宜蘭市對外的交通則已於上午八時左右完全中斷。
在我那個年紀,有時候的確分不清我和他們之間,究竟誰是真正的人類?不到幾年的工夫,那些孩子都一一死去。我有時在一天之內會接觸到七八個因染患白血球過多而死掉的少年,他們總在死前最衰弱而溫和的時候哀求我:剪一綹頭髮給他們。在他們有生之年,從來沒見過一根毛髮。
午後一時十五分,電視臺接獲新聞局警告:在上述事故新聞之間插播的廣告已嚴重超秒。經由有關方面迅速協調之後,商業廣告完全停止播出,原空檔時段改播「核子防護常識」、「寶島生態環境」、「自我診斷乳癌方法」及「今天會更好」……等MTV短片。
這段外電新聞引起了國人全面的恐慌。在接下來的十個小時裡,臺中以北各主要城市傳出一百五十宗搶劫案、三百七十二宗竊盜案、兩百零三宗強|暴(含未遂)案,將近五百起的車禍、酗酒、傷害等糾紛以及三樁盜墓行為。各縣、市團管區都派出鎮暴部隊,全副武裝在主要道路和露天集會場所待命。但是集結行動間或影響了一部分民眾的疏散行動。
四、N七廠方圓二十公里以內為「禁區」,五十公里以內為「災區」,一百公里以內為「警戒區」,「警戒區」以外為「救援區」。各區檢測的輻射線劑量結果將於最短期間內公布。
第一,美國和日本政府已立即反應,願意提供我國「技術與人道」救援;第二,東南亞各國分別表示對N七廠災變強烈關切,並希望我國能立刻提供有關該電廠現狀的「最起碼詳情報告」;第三,歐洲各國領袖對此事深感遺憾。
甲、汪國平/六十五歲/前足球國手
二、事故肇因於一次突發的區域性地震,無人為的肇事因素,也絕對不同於三十四年前蘇俄轍諾堡電廠災變的化學爆炸,故災害程度應該比較輕微。
我當時住在桃園平鎮,離災變現場至少有一、兩百公里以上,照理說我們「救援區」的居民是比較安全的,可是實際上好像不是那麼回事兒。我的老婆在災變之後半年得了慢性腎臟炎,在我們平鎮地區,像她這樣的病人有七千五百多個。她還算是輕微的,拖了三年才慢慢嚴重https://m.hetubook.com.com起來,開始接受洗腎,可是機器輪不上,大概又拖了幾個月,就死了。現在就埋在我浴缸底下,我自己還好,只是渾身上下長紅斑,又化膿又潰爛,頭也禿了,牙齒也全掉了。不過真的還好,我按月到里長家排隊領口糧,如今算起來,吃了二十多年營養稀飯,該知足啦!要說有什麼心願嘛,嗯,我想在死以前能到六福村去逛一趟,聽說那裡還養了一對麻雀;我有多少年沒見過鳥兒了。街坊都說縣政府準備招待一些六十歲以上的人瑞去參觀,我也報了名,要是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輪得著哪!
事故發生後十二個小時,能源部部長和原子能委員主任委員發表聯合聲明,首度承認N七廠的確發生了難以逆料和估計的嚴重災變。聲明共有五個重點:
(三)能源部方面則堅持要先封鎖新聞。一方面免除國人不必要的驚恐,一方面也維護了新聞從業人員的安全。緊急會議在眾說紛紜中不歡而散。
乙、林助傑/二十六歲/腳踏車夫
緊接著——七時十分整,最高當局下達了「全國救災總動員」的命令。根據可靠的消息來源指出:層峰已同時指示有關單位從速向可能提供協助的外國和國際組織請求必要及適當的支持。而在總動員令中則聲明:國內非關救災的事業團體和個人暫時停止一切活動,並隨時聽候最高當局發布的應變指示。另一方面,參謀總長除飭令全軍嚴密戒備,以杜絕國內外各種可能的滋生事端之外,更重申警戒區之內各單位統一接受「四一專案小組」調度,搶救災變(按:從此刻起,各傳播媒體的記載一律改稱『事故』為『災變』)。
那年我十一歲,還在臺北念小學,學校忽然停課了。我爸說:「我們都要沉到海底去了。」當時我很害怕,我媽用很多床棉被把我包起來,藏在衣櫃裡,每天給我喝兩次水,吃一點麵包。過了幾個禮拜(也許幾個月,或者只有幾天,真不太記得了),就換我爸餵我。我問他:「媽媽呢?」他說媽去上班賺錢,我說去哪裡上班?他就哭了。又過了不久,我吃的東西都不一樣了,爸說那是「紅十字會」發的,不好吃,可是不吃會餓。我每天坐在黑暗暗的衣櫃裡,想以前的事,可是常常想不起來,有一陣子我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然後我就經常聞到一種臭味,每一次我爸來餵我吃東西、抱我去上廁所的時候我都聞得到。我猜那是從他身上發出來的,我想看,可是他說沒有燈、沒有電了。我說:「你臭臭的。」他說:「嗯。」他從此以後再也沒跟我說過話。
午後三時四十五分,綜合新聞快報網路發布的消息說:N七廠事故可能比始料情況稍微嚴重。北部地區各縣級行政和治安單位已於上午八時成立「四一專案小組」,下設指揮、聯絡、消防、救護、運輸等五個中心,專案小組發言人強調:「此一人事編制早已於事故未發生前部署完成,現在全員緊急戒備,隨時待命處理善後工作。」
丁、王娜娜/四十九歲/家庭主婦
我的父親在救災的時候犧牲了生命。他是當時一家太陽能交通船的駕駛,那一年我只有十二歲,家住基隆。我只記得父親最後一次出之前跟我說:公司要派他去參加一次演習,他回來會給我帶一包宜蘭名產鴨賞。他沒有再回來過,我也再沒吃到過鴨賞。災變發生的第二天,我的祖父就帶著一家人坐上一輛軍車,走了很久很久,來到臺南。現在我的家人都已經過世了。祖父得的是甲狀腺癌,祖母得的是乳癌,我的三個姊姊因為骨髓受到鍶九〇的破壞,在一次A8型流行性感冒來襲的時候死在同一張病床上。還有我的哥哥和弟弟,他們有一天到紅十字會去偷藥,結果被一群國際傭兵給當場射殺了。
(二)有的學者認為應先公布疏散和圖書路線、方向,並於低輻射區成立「補勤中繼站」,提供禁、災區的疏散民眾飲水、食物和藥品。
四時三十分,災變發生後第一個令人稍感安慰的消息傳來,「禁區」邊緣地帶的近千名民眾已經在技術人員的護送下,進入設備完善的十八座地下掩蔽物。四一專案小組的聯絡中心表示:這些民眾至少將要在掩體內度過四十五到六十天艱苦的避難生活。不過——「他們都會堅強地活下去,」發言人表示,「掩體內有充分的高單位營養品和飲水。但是他們必須完全利用人力,在三十呎的地底轉動發電機,以獲得足夠供應每個人需要的清潔空氣和照明設施。」
這一份備忘錄於N七廠發生爐心熔解災變後十五年經由各方人士的觀察、回憶、蒐證和整理,始克完成。原件為手抄本,長達八千零五十六頁、六百四十餘萬字,詳細載記了災變發生的原因,參與製作這份備忘錄的記者、編輯和作家共計一千七百三十人,他們和此間三千五百萬的居民一樣,都是災變的受害者;其中有一部分人士在編採過程中因輻射感染而不幸去世,其餘所有的人士則困於感染後遺症而不幸生還。在我們閱讀這份備忘錄節本的同時,請為上述不幸的兩者致最虔敬的哀禮。
二〇二〇年四月一日——也就是前述酒會結束後的第六天:清晨七時整,全國各廣播電臺和電視網發布緊急消息指出:「N七廠」因一次區域性的輕微地震發生小規模的意外事故,可能有少量輻射物質溢出,該廠的四部千萬千瓦機組已經停止運轉。能源部呼籲:基隆、宜蘭以及大臺北地區的居民請保持鎮定,以免發生不必要的騷動或恐懼;但是這些地區的民眾「請盡可能留在室內,不要從事不必要的戶外活動。」——這項簡短的消息在爾後的六個小時之內重複播出一百零二次。
四月二日凌晨一時三十分,國內四十五位核能工程、衛生、醫療和生態保育學者及專家在原委會的召集下舉行緊急會議,研討「如何支持四一專案小組進行救災工作」,能源部有關人員亦列席備詢。然而會中並沒有達成任何協議,明顯的歧見來自三方面:
四月一日晚間六時,新聞網路首次播出電廠事故的災情報導。電視螢幕上放映了一段十五分鐘的畫面——在基隆市的省立、縣立、市立醫院及礦工醫院陸續出現了數百名傷患,其中大部分在送達急診處後數分鐘之內就被醫護人員加以嚴密的覆蓋,隨即移運出診療現場。在當地負責採訪的記者宣稱:這些傷患顯然受到非常嚴重的灼傷。醫院的清潔機器人正在該記者身後不遠處合力拆除候診室的坐椅和幾道隔間用的板牆,以騰出較大的空間和通道,便利接踵湧入的傷患。
經歷了這些事情以後,我漸漸覺得人世間沒有什麼值得高興、難過、沮喪、憐憫、希望或者失望的事。我現在是個護士,每天幫一位澳大利亞醫生打打針、配配藥,也不認為自己在從事什麼救人、助人的工作,反正那只是我自己過日子的方式而已。醫生說我的卵巢裡還含有大量的碘一三一和銫一三七,要我按時服藥,我經常會忘記;因為我不知道「按時」的意思,時間好像都一樣嘛!有一位肺部硬化的病人曾經教我念止痛的咒語,我也沒學會,人活著如果不痛苦,不是很奇怪的事嗎?
(七十五年五月八日《時報週刊》四二九期)
四月二日凌晨二時左右,最高當局第二次發表談話。主要內容系強調國內倉儲殼物充分,大宗物資的安全庫存可以穩定維持供需,兩個月之內不致出現主食短缺的情形。但是全省近六十萬公頃的稻田中可能有二分之一強的面積會受到輻射物質的籠罩,至少當年度的各期稻作會有嚴重歉收或污染的情形。
午後三時三十分,廣播與電視業者成立「核電事故新聞綜合快報網路」,第一個節目是當天本省地區的最新氣象資料。其主要內容如下:「華北上空一個一〇三六毫巴的移動性高氣壓正在緩慢向東發展。華南地區一個數值九九八毫巴的低氣壓中心在廣西一帶近似滯留,鋒面在臺灣海峽形成,逐漸向東北移。但是本省受到西太平洋另一高氣壓回流的影響,天氣不致轉壞,微弱的東北季風將持續三到四天,全省各地都是晴時多雲的好天。氣溫在攝氏二十三到二十七度之間。」hetubook.com.com
為數將近一千萬的北部地區民眾在錯愕、猶疑、驚怖中度過了災變後的二十四小時,絕大多數始終不曾稍事休息。他們聚精會神地守候在電視機前,開始懷疑:這會不會是他們此生中最後一次用電的機會?但是有一點大概是非常普遍的:人們開始非常眷戀地瀏覽身邊每一種文明的、進步的產物:全自動家電設施、個人及家用集成電路系統、微波通訊機具、全功能資料分析器、多元化安全保險裝備、磁碟影片及唱片、超音域高傳真音響組合……以至於螢幕式遊樂器、機械傭人和機械寵物,最後人們彼此投以陌生的眼光,發現他的家人、親人和自己已經在二十四小時之內開始逐漸變成另外一種族類的生物——或者是求生物?——而變化的過程卻如此隱祕。
我只記得災變之後我寫過兩句話——「核子和生命一樣,都是我們還不了解,就已經全力去爭取的東西。」我們那一代的人就是這兩句話最好的見證。
我深深記得:在我九歲那年——也就是災變後的第十年,政府宣布北部地區的輻射量已經顯著下降,也正是偏遠地區民眾可以進入「警戒區」和「災區」,進行「都會重建計畫」的時候。我跟著國際難民組織北上,幫忙做一點分發藥品的輕鬆工作。年紀大的難民看見我的模樣會感到驚訝;有的還會摸摸我的臉和手,表情既好奇、又興奮,而且帶著幾分傷感。可是和我差不多年齡的小朋友就不一樣了,他們把我當做怪物,經常扯我的頭髮,咬我的腿,有的甚至對我拳打腳踢。
此外,全省各地的蔬菜、青果、家禽、毛豬等產銷合作單位,養殖水產及近海漁獲供應組織都將在一到數周內成為N七廠災變的直接受害者,所以這些產業的從業人員必須及時做好萬全的防災自救準備,盡量利用現有的設施和機具妥善保護作物,便不受感染。當局將在日內向省農林、畜牧、漁業單位指示進一步的應變措施。
己、張學孔/五十三歲/詩人、畫家
然而在三時十五分左右,全省各鄉鎮都不約而同地發生一個現象:大批受到驚嚇而惶惑、憤怒的農民、漁民湧至當地大小寺廟和神壇,要求廟祝、靈媒、神棍、巫師和乩童主持各種祈福禳災的儀式,卻有將近三分之一的地方發生零星的衝突。
更令全國民眾吃驚的消息在二十五分鐘之後披露——專案小組的消防中心主任主動向電視記者談到:「我們的消防設備不足——我們有完善的編制和充足的人員,可是設備不夠!現在連人員也快沒有了。」據傳,有將近二十名消防人員在電廠周遭地區接觸到超乎安全劑量兩百萬倍的輻射塵,立刻死亡。
戊、徐小麗/二十七歲/護士
這些猜測與分析不約而同地表示:清晨的事件真相尚未明朗化,不宜亂下任何結論和主張;一般咸信:爐熔的可能性不大。然而專家們也提醒廣大的民眾注意:近四十年前,也就是一九八一年和一九八四年日本大阪北方和韓國漢城南方的兩座核電廠曾發生大量輻射性用水外溢的情況,造成嚴重的污染,實不可掉以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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