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笠山農場

作者:鍾理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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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劉少興很不經心的答應下來,但是到了第二天,當劉阿五當真預備領他進山時不覺呆了。從昨天談過以後,他根本就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他說完,注視著對方的反應。但劉少興不表示意見。於是他又說下去:
他們邊談著,劉阿五便開始燒飯。
「你看!那些山就是。」
他們到了一個地方便停下來。這地方又深邃,又幽靜,河雙岸有兩巨石巍巍相對,有如一道關門。門又窄又陡,水急如瀉。一出關門,河道放寬了,因此水勢便緩下來。河裏大石縱橫錯亂,彷彿一群出了欄門的牛,摩肩擦背,秩序紊然。兩岸的喬木環拱如蓋,下面清風低迴。藤長而大,像虯龍般一直垂到河面。
「祇要有本錢,買山比買田利益大。這是一個機會,可以碰碰。明天我領你去看看。」
劉少興的眼睛瞪得更大,但這主意卻迎合了他的興趣。他開始覺得這個大漢子是如此好玩,他從來不知道他居然有這樣好的興致。
「哦,有猴兒呢!」
「你是說饒新華嗎,少興叔?」劉阿五平和*圖*書靜地說。「他從來就是這樣子,不能坐下來安靜一下。」
劉少興坐起來,感動地說:
他們抄便道進山。穿過一個像拱門的窄窄洞道,沿著坡腳轉出一個山嘴,望過去前面是一個峽谷,活像一隻長方形的盒子,四面環山,田壟一直伸展到四面的山麓。
在四年前的春分的日子,劉姓宗嘗①在本地開會,劉少興從下庄遠道參加。一個粗頭大臉的男人——一個在企業上吃了苦頭的企業家,席間向劉少興訴苦。他和劉少興兩人與其說是宗族上的叔侄,倒像是兩個好朋友,可是在輩分上他低一輩,因此他管劉少興叫「叔」。劉少興每次來到本地時就住在他家。他的名字叫劉阿五,就是那倒霉的會社的股東之一。由於經理的欺詐行為,會社成立同時,就倒下了。如今會社預備解散,因此要把那塊山地脫手。
「我看不出和別的山有什麼不同。」他說。
他們隨便坐在河石上歇歇,抽著煙。不一會,饒新華不知從哪裏摘來滿口袋深紅的野莓。劉少https://www.hetubook.com.com興開始注意到老頭兒有點古怪。後來他發覺這老頭兒在他們歇息之間總是來來去去行蹤飄忽。
「不!」對方愉快的笑了笑。「我們捉蝦兒去。那裏的蝦兒可大著呢!我們帶米鍋去,在那裏吃頓野餐就回來。」
「這地方猴兒很多。」劉阿五朝劉少興這面轉過臉。「有時牠們結成一個大移民隊。」
劉少興買下笠山,祇是出於一個非常偶然的機會。在這以前,這塊面積二百甲的山地,就已有過兩個主人了。初代的主人是一個由日人經營的拓殖會社,然後轉入當時的所有人南海會社,祇是曇花一現。
「可是在山裏有什麼可忙的呢?」
買山?他想。他看不出買山有什麼意義。
「別的山全是國有林,祇有這是民有地。」
不久,這塊地就落到劉少興手裏了。
他看著劉少興的臉,沉寂片刻。
「為什麼不叫鐘山呢?我看倒像是一口鐘。」劉少興又望了望說。
他們一直往裏面走去;山,他們並不去多看一眼。劉少興從小在和*圖*書山麓下長大,對於山,就像老朋友那樣地熟識。他們全心貫注在魚蝦上面。劉少興一下就看出饒新華在這上面有非凡的本領。他那兩隻手一落水,彷彿就已變成一領魚網,碰到它的魚兒,一尾也別想逃跑掉。兩小時後,他們捕到的魚蝦足供他們三人一頓飽餐還有餘呢!
劉阿五坐在用三方石頭砌成的灶邊悠閒地抽著煙,兩手抱膝,眼睛靜視河面,若有所思。
劉阿五把看山的老頭兒饒新華找了來。老頭兒很瘦,牙全掉了,兩頰深深地陷下去,一雙白鶴腿,但看上去倒是很硬朗,一黃一黑兩條狗跟在後面,黑狗沒有尾巴。

劉阿五說著,又指前邊那座渾圓的小山頭問劉少興像不像一頂笠子?然後告訴他:人們就管它叫笠山。
「阿五,你有沒有注意到,我覺得這老頭兒有點古里古怪?」劉少興終於把自己的疑問說了出來。
他微笑了笑。
他覺得這是他近年來難得有的最快樂的一天。
①嘗,同宗者投資共設的祭祀公業。
突然,就在他的頭上,他聽見幾聲https://m.hetubook.com.com猿啼。他睜開眼睛。在上面高高的樹枝間,他發現有一隻猴兒。猴兒在樹叢間攀援著,有時靜靜地朝下邊窺視一會兒,似乎是想知道下邊的人對牠有無危險。
劉阿五的申訴有點嚕嗦,劉少興不經心地聆聽著,聽到他勸他買下山地時,劉少興抬頭看著對方的臉孔。
轉過笠山的東面,他們看見和笠山隔了條河的對面山半腹邊有一所山寺,畫棟雕簷,非常瀟灑雄壯。後面的山峰,峭壁屹立,狀似魚鰭,和笠山隔河對峙。
「你不知道,他是一個山精;你簡直無法想像他對於山有多麼豐富的知識。」
「當真要去呀?」他說。
饒新華帶著他的狗回來了。
這頓野餐,劉少興吃得少有的香甜。那飯香噴噴的;魚湯裏面雖然祇放了幾粒豆豉,味道卻是無比的新鮮。
劉阿五指著東北角的小山岡說:
「少興叔,」這位大漢又開了口:「假使你不想一個人買下全部的山,那我可以參加一份;我們兩人共買。」
「少興叔,」這個大面孔的男人說,「趁這個機會可以很便宜的就買到手,hetubook.com.com我也可以從中幫忙。」
劉少興望了一會兒,但是不感興趣。
「那是飛山寺,」劉阿五說,「也有人管它叫笠山寺。後面那座山就是飛山。」
劉少興把煙蒂扔掉,在大石上仰首躺了下去。頭上的樹木極為茂密,陽光片影不漏下。躺著看,那樹木更高了,藤更長了。他感到無邊的舒適。他閉起眼睛,流水在耳邊切切細語,像主婦們在閒話家常。這一切,看來就像一個夢境。老頭兒,岸邊的炊煙,樹,藤和水聲。這和他那僕僕風塵的生活,是多麼的不同啊!雖然他也是捏土塊捏到老的,但是晚年在貿易方面的投機,使得他的生活時刻動盪不寧。他想起他怎樣漂洋渡海,想起那起落無常的商情和繁雜的商務關係。他忽然對這些感到了厭煩。現在,這生活和他隔得這樣的遠,就像一團煙,恍惚而渺茫。他想:是不是可以讓它就這麼結束了呢?在他的意念裏,有一種隱隱的想頭在漸漸地滋長。這是每一個血液裏有著老道思想,而又上了年紀的中國人容易有的極為普通的願望。他好像認為自己是應該退休山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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