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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岩第一次做出違背自己意願的行動。

「沈老師來了！我請他來的。」與其說是向父母通稟，不如說她在向全家人發表莊嚴的聲明。

「我不是小孩子，還不至於那麼輕率。」這位老於世故的副經理看了看頭腦較為簡單的妻子，又長嘆了一口氣說：「看來就是他父親那個問題麻煩，背上這樣的政治包袱，在我們這個社會裡是不可能有出路的！」

沈岩欣然接受了他的學生的委託。

「哎呀，這可怎麼辦啊！」身體病弱的楊芸痛苦地拍著自己發脹的腦袋，好似她的病又忽然加重了幾分。

在外地巡迴演出中，稚鳳只覺得沈岩老師的形象，越來越頻繁地、清晰地閃現在她的眼前。漸漸地、竟至於如呼吸一般，一秒鐘也中斷不了。並且常常撩得她吃不好飯，睡不好覺。

正在房中看書的稚鳳，聽到這段對話，不禁心慌意亂，臉龐發燒。可幾秒鐘後，她按了按咚咚跳動的胸口，毅然走到門前，「嘩啦」一聲拽開了房門：「老大娘，請進屋裡坐吧！」

這年春節，稚鳳從正在演出中的省城返回故鄉。本來，汽車再行兩站才能到達她家所在的縣城，但她的和圖書心已經飛馳下去，使她不得不提前下來了。而且，在沈岩的家中一住就是好幾天，沈媽媽慇勤地款待她，寒假歸來的沈岩終日伴著她，聽她講巡迴演出時的趣事，認真輔導她讀書、學習。

正在自斟自飲的彭允秋猛然放下盅筷，剛想站起來迎接客人，猛不防被妻子楊芸一把按倒在原來的座位上：「別忙！我可把醜話說在頭裡，女兒的心事我摸底兒，你要準備認下這門親，就去把人家接進來，要是你不肯認這門親，乾脆咱倆都迴避不見，省得日後麻煩。」

天哪，連稚鳳自己也不曉得哪來的這股子勇氣。

但是，脈脈之情如一溪春|水，快刀難斬斷啊！她無論作怎樣的努力，總無法將心中那位「不速之客」趕走，無法將那個頭髮蓬鬆，始終掛著微笑的英俊青年的形象從眼前抹去……

人們常說，「蠶老一時，麥熟一晌」。其實，蠶之由嫩變老，麥之由青變黃，儘管是那麼短暫而迅速，然而人們還是可以看得出它們逐漸成熟的過程，而姑娘心中的愛情，卻是個突然間排闥而入的角色，連姑娘本人原來也不曾察覺。

「那你呢？」彭副經和圖書理反問道：「你明年想上大學，不也要我去托人嗎？」

早先，沈岩的更多興趣是在自然科學上。由於沒有進大學的機會，得不到鑽研自然科學的必要條件，他便一心撲到文學事業上。彷彿壓在頑石下的勁草，那怕繞點道兒也要頑強地生長。

與稚鳳見面的當天晚上，他抑制不住感情的放縱奔騰，懷著對社會主義祖國的無比熱愛，結合農業學大寨的鬥爭實際，開始了一篇故事的創作：「抱玉村不大不小，整整一個生產隊，不左不右，中間一所小學……」

「人品不錯，談吐不凡，是個有學問的人！」彭允秋送走客人後，回來對妻子誇耀說。

「要是大隊只攤到一個名額，我情願讓他走。」

「你一定得去！」稚鳳漲紅了臉，表現出從未有過的執拗，幾乎要哭了。

用不著多問，平時，沈岩這個名字通過稚鳳的口，快要把父母的耳朵都磨成繭子了，誰還不明白她說的沈老師是誰？誰還不瞭解她今天把他突然帶進家來要說明什麼問題？

稚鳳一直把沈岩送過了河，回來後天真地偎依在父親的身旁：「爸爸，明年大學招生，你可千萬要替沈ｈeｔｕｂoｏｋ•cｏm.cｏｍ老師托托人情啊！」

「老嫂子，你真老糊塗了！」沈媽媽壓低聲音埋怨道：「那是岩兒的學生，你亂嚼啥舌頭根！」

沈媽媽真擔心稚鳳要生氣的，一顆心快提到了嗓子眼了。然而，出乎她的意外，稚鳳僅是羞澀地笑了笑，並沒有發生什麼不愉快的事兒。

「我這是怎麼啦？難道我產生了愛……」稚鳳時常拍著她起伏跳蕩的胸口，撫摩著她發燙的臉頰，自己問自己。為此，她曾擔心、害怕，止不住心頭突突亂跳。她不敢想像，像她這麼大的年齡，像她這樣一個下鄉到農村剛剛兩年的知識青年，該不該產生這種感情？人家會不會笑話她成了壞姑娘？父母會不會罵她？

第二天，稚鳳忽然向沈岩提出個令人意想不到的問題：「沈老師，我請你到我家去，今天就去！」

「不！我不信，高低得讓我進去看看岩兒的對象。」老奶奶仍然高喉嚨大嗓。

老大娘幾乎快把眼睛貼到稚鳳的臉上了，看了一陣，嘖嘖連聲地說：「多水凌的閨女啊，長得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真像朵芙郎苗兒花。」

幾天之後，稚鳳從沈老師手中接到了這篇故事，連夜ｈｔtｐs://ｗｗｗ.hｅtｕｂoｏk.ｃom•ｃｏm便背熟了。不久，縣、地、省相繼舉行了業餘文藝會演，稚鳳講的這個故事被逐級選拔上去。每場演出，都受到了熱烈的歡迎，一時轟動了全省。有的雜誌以故事名義發表了，有的刊物又作為短篇小說給轉載了。此後，稚鳳不斷被邀請到外地進行巡迴演出，先後奔走了好幾個專市。

一天早上，一位老大娘顫顫巍巍地走進沈岩家的院子，大聲地招呼沈媽媽道：「他嬸子，人家都講你家岩兒找了個花枝兒般的對象，高低得讓我瞧瞧。」

他們倆趕到縣城，天已煞黑了。稚鳳安排沈岩稍等一時，自己先幾步跨進家去。

自從那張放大照片掛出之後，他受到了包括媽媽在內的一些人的非議，說他不珍惜自己的前途，不考慮客觀影響。然而，他自己卻從這張照片上吸取了不少力量。他不相信那些蔽日的浮雲會維持多久，不相信那些把良玉判定為石頭的廢料，能夠永遠一手遮天。他立志要像爸爸那樣踏踏實實做學問，一定琢出最好的美玉獻給偉大的祖國。

「不！我不能去……」沈岩囁嚅著，簡直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他了解，稚鳳的父母都是國家幹部，家裡過得ｈetuｂｏｏk.coｍ.cｏm挺不錯。雖然，他對稚鳳向他表露的火一般的愛情，沒有任何理由來拒絕，但從雙方的家庭來權衡，他深知是高攀不上的。況且，稚鳳的年齡還小，前途未卜，而自己的境界將很難改變，何必過早地找那些麻煩呢？沈岩以前讀過李白的「天生我才必有用」的詩句，深信自己這樣一個粗細都掂得起來的青年，不愁沒機會對祖國做出貢獻。因此，他養成了這樣的性格，既不肯在人前表現出任何的自卑，也不肯讓別人耷拉下肩膀委屈地俯就自己。

「你，你懂得什麼？」稚鳳的爸爸白了愛人一眼，忽又變個臉兒，笑盈盈地跨出門去……

「唔唔，說得真輕鬆，」父親淡淡一笑，「怕是你有那麼高的風格，我還沒有那麼好的修養吶！」

「那……你是同意了？」妻子欣喜地問。

沈媽媽瞭解兒子的心思，可又不忍違了稚鳳的性兒，批評兒子道：「看，這大個人，還怕叫別人給吃掉了？」

稚鳳的講技大大提高了，獲得的榮譽也越來越多了，就在這個時候，藏在心中的一個無形的東西也愈來愈明顯了。

春節期間，各樣的下酒菜是現成的，彭允秋陪著沈岩邊喝酒邊談心，直至夜闌人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