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原因在於,你跟銷贓人打交道,又知道多少內情呢?收贓物的人與眾不同,而且無疑其中絕大部分都老奸巨猾。我要是有女兒的話,絕對不允許她嫁給那種人。他們顯然是在違法,可犯的罪通常不會讓他們坐監受罰,部分原因是很難找到證據定他們的罪,另一部分原因是這種人通常非常狡猾,懂得兩面做人從中得利。他有可能買通警察,而如果拿現金或貂皮賄賂不成的話,他或許會轉而以設計罪犯作為條件。我可沒說接銷贓人派給你的活就等於是自投羅網,不過這是我的經驗之談。如果你想幹的某樁活只有你自己知道,那麼又有誰會去通風報信?如果惹禍上身,不是你自己不小心,就是時運不濟。
「太好了!」他說,「棒極了。你絕對不會後悔的,伯尼。」
我仍坐在牙科椅子上。克雷格走開了,顯然是去洗手,準備接待下一位病人。沒多久,吉莉安便過來了。她讓我再度往後靠在椅背上,在我的牙齒和牙齦上又摳又挖:除牙垢、去牙結石,以及潔牙過程中讓人難受的各種項目。
「嗯哼?」
「大聲點,伯尼,我聽不到。」他咯咯笑,「當然,這是開玩笑的。看看我們弄得怎麼樣了,你覺得疼嗎?」
我花了點時間和克雷格談了一下,耳提面命地說他如果給那條不安分的舌頭打一針麻醉劑,肯定對大家都有好處。他道了歉,答應以後會保持適度沉默,這事我便就此擱下不提。我可不想打退堂鼓,我要看自己到底能不能讓這架該死的飛機安全抵達終點。
不過我沒有。
天下最好的牙醫幫我無痛注射麻醉劑,準備好他的高速鑽孔機,然後展開他在這場永無止境的蛀牙對抗戰中扮演的角色。這些都不痛。真正讓我痛的不是肉體遭遇,而是他不斷對我說的話。不過開始時不是這樣。起初一切都很好。「讓我告訴你,伯尼,有我當你的牙醫算你走運。但這跟我的運氣比起來可就遜色多嘍。你知道為什麼嗎?說來我能當上牙醫還真是走運。」
我不是在閃爍其詞。我他媽的非常認真。你知道,我喜歡自己找活幹。有很多賊喜歡靠內線消息工作,而且上帝知道,這類消息也不少。銷贓的人是主要消息來源,他們時常聯絡小偷,不只是想得到某些特定的物品,還會把東西的特徵和所在地等信息全部提供給對方參考。走這條路極其容易,許多小偷都喜歡。
「總之現在就是有很多內心暗暗希望自己是醫生的牙醫,有些還根本不保密。另外有人念牙科是因為——媽的,不想領救濟金就得找點事做,再說這行看來挺不錯——工作時間自己決定,收入穩定,沒有上司管你,有點聲望,等等。我就是這幫人中的一個,伯尼,不過我身上又有些奇妙的事。知道是什麼嗎?」
「刺|激、危險而且曲折離奇,說不定我根本沒有那種能力和性格,因為它需要具備什麼樣的能力和性格我都不知道。不過我想應該收入頗豐,工作時間短,又有彈性。而且是獨來獨往。」
「錯不了的,伯尼。不過嘴巴還要張大點,嗯?送上門的好事。仔細聽我說,你記得克里斯特爾吧?她替我工作過,可那是你來以前。我犯下大錯,娶了她,放棄了工作賣力的護理師,換來一個邋裡邋遢的老婆。她也很賣力——賣力地分掉我一半的家產。我知道我跟你說過那女人給我惹的麻煩。無論是誰,只要他的耳朵乖乖待著不動,我都會把這故事原原本本地講出來。」
「呃,我們馬上處理,然後就讓吉莉安清潔口腔。右下顎第一顆臼齒,這個好辦,我們可以用藥物局部麻醉止痛,當然不會讓你的半邊腦袋都失去知覺。這是個需要耐心的行業,有的醫生會讓你的舌頭麻上六、七個小時。算你走運,伯尼,為你看病的是天下最好的牙醫,你什麼都不用擔心。」他咯咯地笑著說,「只是,當然要付賬單。」說完他大笑起來。
吉莉安不太講話,這倒沒什麼。也不是我不愛聽
https://m.hetubook.com.com
她說話,但此時我的耳朵需要休息一下,我的腦子也還有事情要想。開始時我的思緒都集中在克里斯特爾.謝爾德里克的公寓上,以及我該如何進行大掃蕩。我不太確定是否應該答應,於是就不斷地掐手臂,樹立信心和決心,並告訴自己這和在路上撿錢沒什麼不同。那天是星期四。之後我出城到漢普頓過週末,在一條捕藍魚的小船上度過半天,試圖將皮膚晒成古銅色,接著到各處酒吧轉了轉,投宿在一家名叫狩獵客棧的著名老店。人們說淡季到這裡來玩要他媽的過癮得多,我深有同感。時間就這麼過著,我還結識了一群迷人的年輕女性。回到我所屬於的曼哈頓時,已經又多耗掉了一些銀行存款,同時也因為決定了要偷竊克里斯特爾的住處而幾乎高興起來。也沒有因此欣喜若狂,不過嘛,呃,還算能笑得出來。
「嗯哼。」
美?呃,俗話說情人眼裡出西施,我想大概沒錯。如果克雷格.謝爾德里克願意相信張嘴露出一口牙很美,那是他的特權,我祝他健康快樂。我想,這口牙齒不是全世界最糟糕的牙。二十多年前,有個面帶微笑的牙齒矯正醫生給它們上了牙套,弄得我整天用小橡皮筋攻擊我的同學,不過它們現在至少都沒長歪。而且自從我戒了菸,又改用增白牙膏以後,我看起來已經不像《黃牙詛咒》裡的角色。不過我所有的臼齒和尖齒都是又填又補,一顆智齒也成了回憶,而且左上排的犬齒需要做根管治療。對我這麼一個牙科老病號來說,牙齒或許還算能見人,而且多年來也沒給我添什麼麻煩,但要說它們美,也未免太誇張。
更多的沉默。寂靜。
你知道,我向來都盡量把私人生活和職業生涯分開。我從來不跟有案底的歹徒來往——只除了那幾次被國家請去做客的時候,我自由選擇交往對象的權利遭到了嚴重侵犯。我的朋友或許會從辦公室順手摸點文具回家,或買臺來歷不明的彩色電視機。不用說,他們幾乎都會在所得稅申報單上做點手腳。可是他們討生活靠的不是進入公寓偷東西,或者搶劫酒鋪和加油站,或者開那些什麼空頭支票。他們的道德水準也許不比我高,但他們受尊敬的程度絕對遠遠在我之上。
「嗯哼。」
「張開,伯尼。張大點,嗯?這就對了。很好,很好。太美了。」
呃,這話當然讓我震驚。我裝聾作啞的技術一向高超,可眼下這個克雷格.謝爾德里克,放鬆先生兼天下最好的牙醫,就這麼輕聲細語地說著他多麼熱愛他的工作,猛然間卻已經往我張開的嘴裡丟了塊磚頭,而且再多的麻|醉|葯也無法去除這股震動。
我覺得我應該當時就回絕。時機正對——飛機還在空中,降落傘又在手上。
「嗯哼。」
我的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雖然這已經是事後。我可能一直就知道自己會接下這個活兒。我表現得不情不願,可能是不希望天下最好的牙醫從中撈取大筆傭金。也許當時我沒有意識到自己有這種想法,不過無論如何,結果倒是很合我的心意。我不知道克雷格原本的目標是多少,反正在說服我改變主意的過程中,他的抽成變成我銷贓所得的五分之一。可話說回來,這也是公平之至,因為克雷格其實只需要坐在家中的電視機前,根本不用擔心正義伸張時被殺或被捕。不過他是業餘人士,對這類事情中的分成比例通常沒有什麼概念,要是我一開始就很熱心的話,他完全可以要到一半。
是貪心,我想。也許還有部分原因是傲慢。七宗死罪中的兩宗,加在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起會要了我的命。格拉姆西公園公寓的事做起來似乎只要冒極小的風險、不需要克服特別的保安設施,便能有很大的斬獲。這種容易闖的空門數不勝數,可是除了彩色電視以外,大多數時候沒什麼拿得動的值錢東西。克里斯特爾.謝爾德里克的住處是塊上等肥肉,唯一的顧慮是克雷格知道我參與了這件事。但我的銀行存款是如此這般——也就是說非常少,這個顧慮就逐漸縮小得看不見了。
「聽說你要幫克雷格去偷克里斯特爾的珠寶,我很高興。」
「嗯哼。」
「不只是因為我豐衣足食。媽的,對這點我可沒有罪惡感。我的錢是辛苦賺來的,收費又合理。付出幾分服務就該得到幾分回報嘛。當牙醫還有別的回報。你知道,我認識的牙醫大半最初都是想當醫生,但我可不敢說他們真的想行醫。我看一半的原因是他們的父母覺得當醫生才有出息。有錢,有聲望,而且還是在幫助人。能拯救蒼生,還有錢有地位,何樂不為呢,對吧?」
不鏽鋼探針碰到一根神經。我扭了一下,像嘴裡塞滿手指一樣發出哼哼聲。探針無情地再度碰了碰那根神經。
這個話題就說到這裡。總之他降到兩成時,我強忍住沒問他底線到底是多少——顯然他主要是希望她失去珠寶,對於分成並不怎麼在意。所以我便舉了白旗,同意蹚這渾水。
「嗯哼。」
現在我的牙醫顯然知道了我是個小偷。身分曝光,這倒不可怕——我住的公寓大樓裡有人知道,另外城裡也有幾個人了解內情。但這件事還是挺嚇人的,並且他對我吐露真相的方式也讓我很驚訝。
而且被困在她的衣櫃裡。而且在她沒有生命跡象的手腕上摸索脈搏。
然後他又說:「所以我他媽的自然不想當藥劑師,我還發誓,除了自己我什麼都不當。有點自滿,是吧?不過很正確。」
沉默。
「和你一樣,伯尼。」
就算在當時,我也希望他沒說這話。
「有點蛀牙,伯尼。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現在就得處理。這就是每年潔牙三到四次的重要性。你過來,我們拍一套X光片,檢查一下口腔,摳摳臼齒,這樣在小洞變成大洞前就能抓住它們。我說得對不對,嗯?」
「我幫她買了全世界所有的珠寶,」他繼續說道,「她說這種投資最好,我就信了。我這人不會理財,伯尼。天生不是這塊料。總之她告訴我說應該投資珠寶,說得天花亂墜,而我手頭又有些沒申報的現金,也不能用於投資股票和債券,總得買些能付現又不必留下記錄的東西。要是你打算那樣理財,買珠寶倒是挺划算的,相信我。」
這回我沒發出「嗯哼」聲。他正滔滔不絕地說得興起,不需要我再給任何鼓勵。
「嗯哼。」
「那麼多人都害怕照X光。嗯,如果你懷了孕,我想那就得另當別論了,可你沒懷孕對吧,伯尼?」他說著笑了起來。我可不知道他笑什麼。如果你是牙醫,講了個笑話就只能自己笑,這也許並不容易,可是在我看來,反正你在粗暴地發揮自己的機智時,根本不會意識到這一點。病人沒辦法笑,你也不用把他的沉默理解為是在指責你。
「嗯哼。」
「嗯哼。」
「嗯哼。」
這些想法無疑頗為有用,不過它們最終還是讓位給眼前正在挖探我蛀牙的妙齡美女——說起這事,實際情形其實沒有聽起來的那麼誘人。我不明白為什麼會對牙科護理師產生美妙的性幻想,反正一直無法避免。也許和制服有關。護士、空姐、領座員、修女——大男人的腦子裡就是會不斷地編織這種纏人的蜘蛛網。
他的思緒繼續向前,而我的心思已經飄到了別處。如果必須有一個聽眾,那就是我了,我得老老實實坐在那裡聽著,不過看在上帝的分上,我用不著聚精會神。
所以牢裡才會塞滿這號人物。
「總之,我對孩子們說,口渴先生在此,等我用麻醉劑擊昏他們時,會說他們馬上就和*圖*書可以登上謝爾德里克大夫的火箭船遨遊太空。因為他們的頭就要開始發暈了。」
「嗯哼。」
我想我和他年齡相仿,三十出頭,四十不到。四十歲還沒有近在眼前,不至於覺得恐慌。他是個大個子,比我高,或許有六英呎二英吋到六英呎三英吋。一頭棕髮,夾雜著紅色點綴,髮型比較短且刻意打理得蓬亂。他的表情坦蕩而誠實,臉形又長又窄,凸顯出溫和的棕色眼睛和下彎的長鼻子,滿臉散落著雀斑。一兩年前他蓄了男用香水廣告裡模特兒的那種頗有男子氣概的鬍子,顏色比他的頭髮更紅,雖然還沒糟糕得讓我想建議他刮掉,可如果他能這樣做,我會覺得更好。鬍子下面是飽滿的嘴唇,裡面閃現出你能想像出的最好的牙齒。
他還在訴說。這位天下最好的牙醫克雷格.謝爾德里克先生不停地講著,而手上補牙的繁複工作也在繼續進行。終於,他的談話結束,我的牙齒也補好了,口渴先生和現在已經溼漉漉的棉花團全都消失了,接著是幾次漱口和吐水,最後再把嘴張大點,讓偉人檢查一下他的手工傑作。我往後一靠,他站在我旁邊——我捲起好奇的舌尖碰了碰整修後的牙齒,他則兩手交握,等著問我那迫切的問題。「怎麼樣,伯尼?一言為定?」
此事屢試不爽。我一開口就惹禍上身。不過眼前情況特殊,畢竟,我只是在聽命行事。
那我又怎麼會在某人停止克里斯特爾心臟運動的時候,跑到她的公寓湊熱鬧呢?
星期二和星期三觀察地形。星期三晚上打電話到東城六十三街的單身漢公寓集中地給克雷格,再次詢問了克里斯特爾的每日行程。我告訴他——不是沒有目的——看來星期六晚上是最佳行動時間。
我可沒打算等到星期六。第二天——也就是星期四——晚上,我就跟亨麗埃塔.泰勒小姐聊了起來,而且攻陷了克里斯特爾的搖籃。
「我他媽的就那麼走運才會幹上這行,伯尼。我記得我和最好的朋友都曾經絞盡腦汁地想,不知道這輩子做什麼好。我選了牙科,他進了藥劑系。他的教育過程看來比較容易,潛在收入當然也高得多。有自己的店,發展起來再開分店,媽的,成了生意人,賺大了。有一陣我還在想也許我應該幹他那行,可只想過那麼一段時間。天哪,你能想像我站在櫃檯後面賣衛生棉和通便藥嗎?我沒法當生意人,伯尼。我會幹得很糟糕的。喂,嘴巴張大點,嗯?太好了,美啊。我會做得一塌糊塗,無聊到發瘋。我在什麼地方看過,藥劑師比其他行業的人活動量要大。是加州做的研究,不知道是真是假。哪有女人會想幹藥劑師啊,你說呢?」
「我愛上了我的工作。是的,就是這樣。我首先認識到牙科是應該解決問題的。當然不是生死問題,我告訴你,對此我無所謂。我他媽的當然不希望病人死在我手裡。那種事還是讓醫生去領教吧。我寧可處理比較小的生命問題,比如這顆牙能治好嗎?不管誰來,我先查看一番,然後拍張X光片,有問題就當場處理。」
「問題就在於我們後來離了婚。她拿到了所有的珠寶,我連上法庭申訴都不行,因為國稅局說不定會詢問我當初哪裡來的錢購買那些珠寶。我也沒有抱怨,伯尼。錢,我賺了不少。可這會兒那女人一下子得到了價值好幾十萬美元的珠寶在享受,而且房子也歸她,外加格拉姆西公園的公寓和一把進入那該死的公園的鑰匙。我只拿到了自己的衣服和牙科設備,最令人無法忍受的是我每個月還要付她一大筆贍養費,直到她歸西或再嫁——哪件事先發生都可以,我個人自然希望她早死,而且最好昨天就已經死了。不過她很健康,又聰明地不會再嫁。除非她沉迷於喝酒做|愛早早把自己折騰死,否則我這輩子就別想脫離苦海。」
當然我不擔心克雷格會設計害我。這種可能性很小。問題是他太愛說話,有事沒事就對那些動彈不得的耳朵說個不停,天知道他什麼時候會談和-圖-書起他跟老好人伯尼.羅登巴爾為了對付克里斯特爾幹的那件高明的事。
「受不了誘惑。」克雷格.謝爾德里克說,「媽的,我知道你的下門牙差點掉在我的油布上。我也不是故意要嚇唬你,可我忍不住。媽的,伯尼,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差不多一年前,他們想給你安上謀殺罪名的時候,你的名字上了報,我剛好看到了。羅登巴爾可不是全世界最普通的姓,再說他們還登了你的地址,這些我當然都記下來了,所以看來沒錯,就是你。那之後你來過幾次,我從來沒提,那是因為沒有必要。」
「沒錯——可現在有了。伯尼,你想不想大賺一筆?我想不同的賊偷的東西可能都不一樣,不過我還沒聽說過有哪個不愛珠寶的。我說的可不是J.C.Penny專櫃賣的垃圾,而是真的珠寶——鑽石、翡翠、紅寶石,還有很多14K和18K的黃金,是所有的小偷都急不可待要塞進自己包裡的東西。」
「現在我們把那塊牙齦弄乾,」他說著扒開我的下嘴唇,用棉花球吸乾牙齦上的口水,「現在我們會給你一點氨基苯甲酸乙酯,這是局部麻醉,免得我們拿針往你天真無邪的牙肉裡灌上一夸脫的麻醉劑,這樣你會失去知覺的。」他又咯咯地笑著,「開玩笑,伯尼。不會這樣的,如果你的技術高超得足以把針頭插|進正確的位置,就不用給你的病人用一堆那種玩意兒。哎喲,要知道感恩哪,給你看病的可是天下最好的牙醫。」
我想告訴他,不要想當然地使用所謂的小偷專用術語。可我只說了聲「嗯哼」。
「因此,我現在想到了一個我喜歡的行業,而且還能在幻想中享受它,因為我對它幾乎一無所知。」
「嗯哼。」
哪隻耳朵逃得過?如果它剛好和某張嘴巴共用一個頭,而口渴先生又正在拼命舔那張嘴裡的唾液。
事情的發展令我不悅。我守口如瓶的牙醫竟然在五分鐘之內就破壞了保密系統。想來吉莉安是他信任的知己,而且她很可能在謝爾德里克夫婦倆針鋒相對時傾聽過克雷格很多的真情告白。鑒於她顯而易見的魅力和克雷格喜歡與助手有染的歷史,之前我就有過這樣的假設。不過這種假設於事大補小補都無——我祖母肯定不能忍受這樣的成語,她使用成語非常嚴格,就算效果更好也不允許做任何改動。就我個人來說,偷竊計劃有一個人知道已經很糟糕了;如果被兩個人知道,那真是糟糕十倍,就算那兩個人睡在一張床上也是一樣。媽的,要是他們睡在一起也許更糟。哪天他們分手了,難保其中一個不會心存報復,把什麼事都抖出來。
「我也很高興見到你,吉莉安。」
「這位是口渴先生,」他解釋道,「我跟孩子們都這麼說。口渴先生這就要吸掉你們所有的口水,免得壞了我的好事。當然我跟孩子們說話不會這麼粗魯。」
「你要把她搶個精光太容易了。」他繼續說,然後便告訴我可以怎樣展開行動,以及她什麼時間最有可能不在家,等等。他講了很多細節,比我需要知道的還多,不過他只要停嘴喘口氣或認真處理我的臼齒時,我就會「嗯哼」一聲以示回應。鑽牙完成後,他讓我漱口,然後開始補牙,這其中我只聽到他不停地說這筆買賣有多容易,利潤又有多大,不過他強調得最多的還是她有多下賤,惡人就該有惡報。說她壞,我想他是在將自己的行為合理化。顯然他認為偷壞人的東西,我會更樂意。其實這對我沒什麼區別,再說我的理想是偷對我完全陌生的人的東西。想幹好這行,就得盡量不帶感情|色彩。
貪婪和傲慢。這兩樣東西每次都會把你置於死地。
我沒離婚,因為我根本就沒結過婚。不過,我認識的每一個人似乎不是已經離婚、分居,就是在考慮離開家。有時候他們也會抱怨贍養費和孩子的教育費,我和-圖-書都模模糊糊覺得自己是局外人。不過大多數時候我想的都是「謝天謝地」。
「再張大些。很好。美啊。」他的手指嘗起來像是煮過一樣,這會兒正熟練地往我嘴裡塞棉花團。然後他又拿起一根連著長橡膠管的塑膠彎管插到我的舌根下面,開始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嗯哼?」這下他可挑起我的興趣了。聽來是我可能有興趣的類型。
「有感覺?」
「嗯哼。」
不過即使吉莉安.帕爾是洗衣婦或清掃街道的女工,我同樣會招架不住。這女孩纖瘦嬌小,暗色的直髮剪得像一個蓋在頭上的碗,顯然是出自內行人之手。她擁有那種令人想起英倫三島的迷人氣色,仿佛被玫瑰紅色的光芒照亮的白色陶瓷。她的手和她雇主的不同,很小,手指纖細,聞起來不像煮過,而是芬芳撲鼻。
傲慢在此扮演了奇怪的角色。克雷格不厭其煩地說當小偷有多酷,如何充滿冒險,而這一堆廢話最終都歸結為「就像你一樣,伯尼」,這當然不是沒有效果。我他媽的還真覺得自己的職業非常偉大、高超且充滿危險和驚奇。所以我才會按捺不住地老是要偷偷溜到別人的住處——再說我唯一受過的訓練就是假造車牌,而要發展這項事業就只能待在鐵窗後面。
而且任何一個人都知道,說起受尊敬,我可跟普通人一樣。我不經常談我的工作,而且我跟別人通常都是泛泛之交,所以不談並不奇怪。在一般人看來,我是在做投資,倚仗一筆雖然不多但顯然還算足夠的私人收入維生,要麼就是在進出口行業做點枯燥但收入尚可的工作,總之差不多就是這樣。有時候我會扮演某個精采的角色,討好一些幼稚的異性。但大部分時候我都是老好人伯尼,口袋裡總有幾個錢可又從來不會亂花,而且你打撲克五缺一或者玩橋牌四缺一時找我,我都有空。也許我是賣保險之類的人,不過感謝上帝,他可沒找我推銷過。
「嗯哼。」
「嗯哼。」
問得好。
嗯哼。
「我想到的是犯罪,」他繼續說,「但不是用槍指著人,或者弄得自己被槍指著。事實上,我想的犯罪生涯是完全不用跟人接觸的。獨自工作,不參加幫派。」他發出咯咯的笑聲,「我已經縮小範圍了,伯尼。如果我從頭再來,而且根本幹不了牙醫的話,我會當個小偷。」
「比如,我曾幻想自己是職業運動員。我經常打壁球,也打網球,而且技術不算很差。事實上,近來我在壁球場上的表現還真不錯呢,只不過和職業競賽還是差距太大,所以我連想像一下那種角色都不行。現實就是有這種問題,總是給最美的幻想澆冷水。」
「當然不疼。天下最好的牙醫再創佳績。話說回來,所有那些想當醫生的人全跑到牙科學院去了,也許是因為醫學院不要他們——很多高才生都落選了——也許是因為看了所有那些放在眼前的教育和培訓計劃,四年醫學院的學習,兩年實習,之後是當住院醫生,如果你年紀還小,這些聽起來似乎要用掉一輩子的時間。到了我們這種年齡,時間觀念自然不同,可這時候就太遲了,對不對?」
她潔牙時習慣靠著病人。這點我不反對。老實說,還相當情願。所以清洗過程好像一眨眼就過去了。完事之後,我的牙齒耀眼地展現出只有潔牙後幾小時內才可能有的亮度,然後我們便應酬性地說了幾句客套話。她似乎已經是第一千次在教我如何正確刷牙——而且每個該死的牙科護理師教的都不一樣,每一個又都會發誓只有他是對的——之後便對我眨了眨眼,說道:「很高興見到你,羅登巴爾先生。」
「不行,」我說,「絕對不行。絕無可能。」
「嗯哼。」
「但我很正常,伯尼。我和世界上的其他人一樣,也有幻想。我想過萬一牙科不適合我的話,我會幹什麼。假設性的問題。就因為純屬假設,而且我也知道那只是假設,所以就放大膽子胡思亂想啦。我可以選個更需要冒險、更富挑戰的行業啊,雖然我知道我的底線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