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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幕悲劇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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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疑案 一、鴉巢屋

第一幕 疑案

一、鴉巢屋

「她讓我感到自己是個徹底的大笨蛋。但是我有進步了——多虧有了她。」
巴塞羅繆爵士繼續說:
查爾斯爵士繼續說:
她說話的語氣使人感到,如果要米蕾小姐一輩子每晚與十二個人共餐,她也毫無所懼。她繼續說:
「我來瞧瞧……甜瓜、俄式菜湯、新鮮鯖魚、松雞、幸運蛋奶酥、黛安娜乳酪麵包……夠了,這很好,米蕾小姐。客人們會乘四點三十分的火車到達。」
「她說,」查爾斯爵士含糊地摸了摸鼻子。「她說她有個病弱的母親。我並不相信,像她那樣的女人根本不會有什麼母親。她可以像發電機一樣自動產生能量。不,一定有別的原因。」
「怎麼會呢?就因為有位偵探要來?托利,你可別胡說。」
「查爾斯爵士,如果我不跟你們一起吃飯,餐桌上就正好是十三個人。這兒有很多人都很迷信。」
「你的觀點是什麼,醫生?」沙特衛問道。
沙特衛眨了眨眼睛。他一直秉持一個觀點:演員是世界上最最虛榮的人,他認為查爾斯爵士也不例外。所以這種五十步笑百步的情形使他感到好笑。
醫生點了點頭。
醫生停了下來。他的話猶如一篇冗長的演講,說時他眼睛裏充滿了激|情和喜悅,並望著從下面小徑上來的那一位主角,只是那位仁兄對此絲毫不曾察覺。再過幾分鐘,他就要來到他們身邊。
「是那位偵探吧?」沙特衛說,「我見過他,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哎呀,我也沒有想到!」醫生把頭朝後一仰,大笑起來。「我從小就認識查爾斯。我們一起進牛津大學。他從來不改本色——在私下的生活中,他是一個比在舞台上還要出色的演員!查爾斯總是在演戲,而且已到不能自拔的程度,這是他的第二天性。他不是走出一間屋子,而是在『退場』。他辦事常常遵循著已經擬定的計劃,還有,他喜歡變換角色,這誰也沒有他在行。兩年前,他從戲劇界退休,說是希望過一種簡樸的鄉間生活,遠離塵囂,沉溺於往昔對大海的夢幻。於是他來到這兒,修建了這幢房子,亦即他理想中的鄉間小屋——浴室就有三間,還有一大堆時髦的裝潢!沙特衛,我和你一樣,認和-圖-書為他的這種生活持續不了多久。畢竟,查爾斯是個凡人,他需要觀眾。兩三個退職船長,一票女人,再加上一個牧師,那可玩不出什麼好戲來。我想,這位『對大海懷有深情的簡樸紳士』,頂多在這兒待上六個月,隨後,他就會開始厭惡這個角色。我看,下一個角色會是一個厭世的蒙地卡羅旅人,或是一位蘇格蘭高地的地主。總之,他是一名演技高超的演員。」
「你是一個人去的嗎?」醫生問道。
查爾斯爵士恭敬地說:
「是個古怪的矮冬瓜。」查爾斯爵士說,「但也是個大大有名的矮冬瓜。你們可能聽說過他:赫丘勒.白羅,一個比利時人。」
「親愛的查爾斯,你知道『議論』指的是什麼。」
他滿懷喜悅地看著身後那幢白屋。裏面有三間浴室,所有的臥房都有冷、熱水供應,有最新式的中央暖氣系統,有最時髦的電器,有一群接待女僕、打掃的佣人、司機和廚娘。查爾斯爵士對簡樸生活的解釋,似乎言過其實了。
「沒錯。」沙特衛先生說,「她寫過〈單行道〉。我看了兩遍。劇本很具震撼力。」
「當然,我才要交代你這件事呢。」
查爾斯爵士沉思了一會兒。巴塞羅繆爵士改變話題問道:「今天下午來的有什麼客人?」
「哦,對,本地人!有啊,巴賓頓夫婦。他是個牧師,一位好人,不太像個牧師。他的妻子是個不錯的女人,常教導我一些園藝知識。還有瑪麗夫人和蛋蛋要來。哦,還有一位叫曼德斯的小伙子,是個記者還是什麼的,這年輕人長得蠻帥的。這就是宴會的全班人馬。」
「照你這麼說,」薩特斯特說道,「米蕾小姐最好是來參加我們的宴會,這麼一來,就不會變成十三個人同桌吃飯。」
「嗯,只是這正好符合我的觀點。」
查爾斯爵士搖了搖頭。
沙特衛報之一笑,一心注視著正從下面的小徑往上爬的那個人。「想不到查爾斯爵士竟能耐得住這種——呃,放逐生涯。」
沙特衛是個辦事井井有條的人。他正在數人數。
「我很樂意,米蕾小姐。但是,呃……」
「我還沒有見過他。」巴塞羅繆爵士說,「但經常聽到他的傳聞。不久前他退休了,是吧?也許我聽到的多是謠傳。嗨,查爾斯,我希望這個週末我們這兒不會發生什麼案件。」
露台上響起了腳步聲和_圖_書,沙特衛先生掉過頭去。是那位灰白頭髮的大個子。他拉了一張椅子坐下來。他歲值中年,那張嚴肅而又慈祥的臉,清楚地表明他的職業——他就是哈利大街的醫生巴塞羅繆.史全奇爵士。他是個著名的精神病專家,最近在英國女王誕辰時榮獲爵士頭銜。
查爾斯爵士走到客廳的窗口,要僕人給他送杯酒來。
「是個高效率的模範。」史全奇說。
查爾斯爵士是個體格健壯、皮膚黝黑的中年男子。他穿著一條灰色的法蘭絨舊褲,上身套著白色毛衣。他走起路來有點兒左右搖擺,常常把雙手半插在口袋裏。每次他一出現,十個人中便有九個會說:「真像個退役的海軍軍官。絕對錯不了。」只有目光敏銳的最後那一位,會稍有保留,對某種模糊的假想心存質疑。旋及,一個畫面便會陡然在他們心中浮起:一個舞台上船的甲板,懸掛著厚實豪華的帷幕,將船的一部份遮蓋。有一個人站在甲板上,那就是查爾斯.卡萊特。代表陽光的燈照射在他的身上,他雙手半握,步履輕盈,說話時聲音爽朗宏亮,帶有英國水兵和紳士的腔調。
「好吧。」查爾斯爵士灑脫地說,「托利,如果你熱中於此,你就儘管去設想你的兇殺案吧。反正我只下一個結論:我自己不會成為那具屍體。」
只見他自言自語道:「完全想不到。是呀,真的完全想不到。」
「他的確是號人物。」查爾斯爵士說。
「還有安東尼.亞斯特,那個劇作家。」
「誰是這個自以為是的人?」他問道。
他頗得意地展現自己知道安東尼.亞斯特是個女人。
他的聲音裏隱約流露著不自在。這使得沙特衛先生猛然抬起頭來。
沙特衛先生坐在鴉巢屋的露台上,看著屋主查爾斯.卡萊特爵士從海邊爬上小路。
米蕾小姐退了出去,她那張凸眉凹眼的臉上,帶著一絲得意的微笑。
「一切都已安排妥當。我要霍蓋特駕車去接瑪麗夫人和巴賓頓一家。沒問題吧?」
沙特衛又一次點了點頭。戴克斯太太是安博森有限公司的設計師。那是個生意興隆的時裝公司,你常可在演出節目表上看到「布蘭克小姐的首演服裝是由安博森公司所承製」這類說明。她的丈夫是戴克斯船長,用他自己的賽馬行話來說,他是一匹黑馬。他花了大把時間在賽馬場上。這幾年來,他和_圖_書一頭栽進大英野外障礙賽馬會。他曾經惹過一些麻煩,但儘管謠言四起,誰也不清楚內情,沒有人問過他——公開問過他,但是,總之一提到佛萊迪.戴克斯,人們就會揚起眉頭。
沙特衛先生是一個乾瘦的小個子男人,就像個小瓦罐。他是位美術和戲劇的贊助人,脾氣固執但好相處,挺愛充紳士派頭。凡是重要一點的私人宴會和社交場合,總會有他的身影;「還有沙特衛先生」這一段字,總是名列在來賓名單的末尾。他還是一個智慧過人、看待人和事物目光銳利的觀察家。
「她跟我六年了。」查爾斯爵士說,「她原是我在倫敦的秘書。到了這兒,她則成了一位頂呱呱的管家,像時鐘走針一樣有效率地管理這地方。現在,她就要離開了。」
鴉巢屋是一座漂亮的現代平房,木質結構不到一半,沒有三角牆,沒有三流建築師愛不釋手的累贅設計。這幢簡潔而堅固的白色建築物,看起來比實際體積小得多。這房子得名於它的位置——居高臨下,可俯瞰整個魯茅斯海港。露台則由結實的圍欄保護著,從露台的一角望去,有一堵懸崖峭壁,直落海底。鴉巢屋離城裏有一英哩路程,這條路從內地過來,之後在海岸高處迂迴盤旋。如果徒步跋涉,七分鐘就可以走完查爾斯爵士此刻正在攀登的陡峭漁夫小徑。
「米蕾小姐不可能弄錯。」查爾斯爵士肯定地說,「那個女人永遠都不會出差錯的。讓我來算一算……是的,你是對的,我漏了一位客人,剛好一下子想不起他來了。」他噗哧一聲笑了起來。「這位先生似乎不是很受歡迎,他是我所見過最自負的人,鬼精靈一個。」
沙特衛搖搖頭。每每乘船渡過英吉利海峽時,他的胃總不聽使喚,讓他吃了不少苦頭。今天早晨,他從臥房的窗口遠望米拉貝爾號輪船,看到它航行時刮起了一陣大風,沙特衛先生不禁打心底感謝著上帝。
他把椅子拉到沙特衛先生旁邊說:「你想不到什麼啊?說出來聽聽。」
「聰明的人。」
三個人都笑了起來,邁步走進屋裏。
「你的意思是說她……跟我?我跟那種長相的女人?她年齡也不小了吧?」
「就是呀。」查爾斯爵士說,「我忘了她的真名。大概是姓威爾斯吧。我只見過她一面。我請她來,好讓安琪拉高興高興。大概就是這些人了——我是指這和-圖-書次的晚宴。」
查爾斯爵士接過菜單咕噥著說:
「我才不相信哩。米蕾小姐身上蘊藏著某種威嚴,就算她是個老處女也不能否認這點。她是貞潔和尊嚴的化身,是個絕頂能幹的女人。我選擇秘書向來都是很挑剔的。」
查爾斯爵士大笑起來。他仍然在不知不覺地扮演某種的角色——一個屹立在船頭、海風撲面的海軍軍官。他是個儀表堂堂、體格勻稱健美的男子,一張瘦削的臉,兩鬢的幾根灰髮使他更加與眾不同。一看就會知道他是個紳士,其次你會猜他是演員。
「一個戲劇化的人,有時會讓人家誤解。」沙特衛先生指出,「人們很難相信他的所做所為出自真心。」
當查爾斯.卡萊特爬上露台前的階梯時,人們發出一陣歡呼聲。
查爾斯爵士顯得有點兒驚訝,但還是很客氣地說:
「不管怎麼說,我們似乎錯了。簡樸生活自有它的魅力。」
沙特衛思緒萬端。「真讓人納悶……也許,戈爾小姐就是使他不知疲倦的因素……那個年齡啊,危險的年齡。女孩子在那種年紀……」
沉重的帷幕唰的一聲落了下來,燈光突然向上直射,管弦樂隊奏起了最新式的切分音曲調。已到後台的女孩們頭上紮著大蝴蝶結,她們說著:「有巧克力嗎?有檸檬嗎?」〈大海的呼喚〉第一幕就這樣結束。
「案件找人,不是人找案件。為什麼有的人生活精采刺|激,而有的人卻平淡無奇?這是因為環境的不同嗎?完全不是。有人可以遊遍天涯海角而平安無事,可是在他到達某地的前一週,當地才發生過大屠殺;而或許在他離開後的第二天,又突然爆發地震,或是他差一點要去乘坐的小船會遭到船難。可是,另外一個住巴爾罕的男人,每天都在城裏進進出出,卻不幸大難臨頭,他可能被捲進勒索、桃色糾紛或飛車黨搶劫的事端之中。還有一些人,即使乘坐設施完備的湖上小船,還是難逃翻船的厄運。同樣的道理,像赫丘勒.白羅那樣的人,他不必去尋找犯罪案件,案件就會自己找上門來。」
「我已經讓霍蓋特安排了。對了,查爾斯爵士,如果可以,今晚我最好跟你們一起用餐。」
「是的。」他若有所思地說,「完全正確。」
「不。」查爾斯爵士轉身,從一個衣著整潔的接待女僕的托盤裏,拿了一杯酒。「我有個幫手。具體地說,是蛋蛋小姐。」
https://www.hetubook.com.com「你太小看我們這位英國老處女了。」
沙特衛先生饒有興趣地側過身去。他極想知道這次宴會的成員。安琪拉.薩克利夫是個著名女演員,不年輕了,但仍然受觀眾喜愛。人們讚揚她的聰慧和魅力,甚至,還稱她為愛倫.泰瑞的接班人。
「她是個了不起的女人。我常常擔心她會把我給慣壞了。」
這時,一個奇醜無比的高個兒女人從房裏出來,走到他們身邊。「早安,查爾斯爵士。」她又朝另外兩位輕輕點頭。「早安。這是晚餐的菜單,不知道你們是不是想換換口味。」
「是蛋蛋.莉頓.戈爾小姐嗎?她對航行略知一二,是吧?」
「第一位,安琪。」
沙特衛先生微笑著,從他所站的有利位置向下俯視。
米蕾小姐平靜地搶先解釋道:
「她也許還不到五十歲。」
「為什麼?」
「是安琪拉.薩克利夫嗎?太好了。」
「你應當加入我們的行列,托利。」他對老朋友巴塞羅繆爵士說,「難道你準備消磨半輩子,儘坐在哈利大街告訴你的病人說,生活在大海波濤之上對他們的身體會有多好?」
「議論她?」那演員睜大眼睛說,「議論什麼?」
「我想她有五十歲了。」查爾斯爵士思忖道,「老實說,托利,你注意過她的臉嗎?同樣是一雙眼睛、一個鼻子和一張嘴巴,可是這不是一張臉,不是一張女性的臉。就算是街坊裏最愛造謠生事的老貓,也絕不會將風流韻事與這樣一張臉聯繫在一起。」
查爾斯爵士懊悔地苦笑了起來。
查爾斯.卡萊特在劇中扮演副艦長范史東。
「薩克利夫小姐,一個;戴克斯夫婦,三個;安東尼.亞斯特,四個;瑪麗夫人和她女兒,六個;牧師和他的妻子,八個;那年輕人,九個;加上我們幾個,共十二個人。查爾斯爵士,不是你就是米蕾小姐數錯了。」
「當醫生的最大好處是,」巴塞羅繆爵士說,「他不必遵循自己的忠告。」
「世上無論什麼都比不上大海,比不上陽光、風和海洋,還有一間可以像家一樣居住的簡樸茅舍。」
「『米拉貝爾』超乎想像的好。」他說,「沙特衛先生,你也應該來試一試。」
「還有戴克斯一家。」
「不,先生,」查爾斯.卡萊特說道,「恐怕我不能回答你的問題。」
「本地人有邀請嗎?」醫生問道。
「絕對有可能。」巴塞羅繆爵士說,「人們一直在議論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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