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信件
「完全正確。」
他慢步向我走來，手裏拿著一封拆開的信。他把信讀一遍之後，遞交給我。
「我還不能確定。」他慢吞吞地說。
「並不是直覺，海斯汀。直覺是個不恰當的字眼。是我的知識、我的經驗在告訴我，這封信有問題……」他表達不來，就用手勢表示，然後又搖搖頭。「我可能是在小題大做，無論如何，現在只有等待。」
「安慰？」我不解。這個詞用得太出乎意料。「就算搶劫案只是令人『害怕』而已，可是無論如何，它也稱不上安慰啊。」我抗議道。
他的聲調使我不禁認真起來。
「難怪你的頭髮比上次我回來時黑了許多。」
我在腦子裏轉了個圈，但還是不明白他話裏真正的意思。
「海斯汀，你仍然擁有一顆美好而不猜疑的心。歲月沒有改變你的本性，你在同一個時間內既察覺到一個事實，又點出它的解決辦法，只是你自己沒有注意到罷了。」
一九三五年夏天，在南美的牧場停留了六個月之後，我返回到家中。那段時間我們過得挺艱苦的。和世界上其他人一樣，我們亦蒙受世界性大蕭條的影響。在英國我有許多事務要照管，而這些事只有我親自處理，才能做得成功。我太太則留下來管理牧場。
白羅並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話。他繼續說道：
白羅會心一笑。
「忽略了顯而易見的事實。」
忠於您的ABC
「沒什麼，只是一種形容而已。我的意思是指一個酩酊大醉的人——不，真是的，我是說，那一定是個喝酒過了頭的人。」
「明白了，」我說，「你仍想適度地鍛鍊它們。」
「好吧，」我隨即和*圖*書說，面帶著笑容，「這個超級罪案是否已經出現了呢？」
我以關切的眼神審視著這位老友。他看上去相當不錯，自上次離開他後，一點都沒顯老。
「啊，你還記得那個笑話？哎呀！不可能啦，科學還不至於誘使母雞去順應現代社會的品味，牠們下的還是形色各異的雞蛋哪。」
「如果你真的認為這件事很嚴重，難道你不做些什麼嗎？」
「然而人卻沒有辦法像點菜一樣讓罪案一項一項呈上來！是呀。」他歎息道，「但是我相信運勢，相信命運。就是命運讓你伴在我身邊，以免我去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
我瞥一眼信封，信封上的字同樣是印刷字體。
「是的，朋友，它擁有最合宜的對稱性，難道你沒有發覺嗎？」
「你以為……是如何？」
白羅用力地搖頭。
他的語調透著某種怪異，我吃驚地望著他。他的眉頭依然緊鎖著。
我頗帶興趣地接過信。
他語調陰沉。我好奇地看著他。
「真的，很像那種感覺。我每次都會說，這是最後一次。可是不然，總會有一些突發事件！我的朋友，我必須承認，我一點也不在乎退不退休。如果不讓那些小小的灰色腦細胞進行鍛鍊的話，它們會生銹的。」
我回答說，我認為這建築物內方形物體過多，而且我援引了一則古老的笑話，戲問他，在這種超現代化的建築內，他們能不能誘導母雞去下方形的蛋。
您不是一向樂於為我們那些蠢鈍的英國警察們解決棘手謎案嗎？讓我們瞧瞧聰明的白羅先生您到底有多聰明吧。也許您會發現這個堅果硬得難以敲碎呢。本月二十一日，留意安多弗（Andover）。https://m.hetubook.com.com
「正是這樣，我對案子精挑細選，因為如今的赫丘勒．白羅只對那些一流的罪案有興趣。」
「與其說是有膽識，還不如說是不在乎。」白羅說，「確切地說，根本是不在乎。我們別再談它吧。你知道，海斯汀，在很多方面我把你看作福星。」
「是案子失敗了嗎？」
那白色的厚質便箋紙上，是幾行打字的字體：
「當然，確實如此……我倒還沒有想到這一點。但我的意思是，它看來像是個愚蠢的惡作劇，也許是個醉昏頭的白癡幹的。」
「可是那太離譜了，完全違背自然法則。」
「你的意思是，你的頭髮正由白變黑，而不是由黑變白？」
他不確定地搖搖頭，一言不發。「那你對此做了什麼沒有？」我詢問。
「二十一日是星期五，如果有一件驚天動地的劫案發生在安多弗附近，那麼——」
「能做些什麼呢？我把信交給傑派看，他與你的看法一樣，認為這是個拙劣的惡作劇，他就是這麼說的。他們蘇格蘭警場每天都能收到一大堆這樣的信，而我，同樣，也分到了一份……」
「我的朋友，是瘋子，就要謹慎以待。瘋狂的人是極度危險的。」
「是的，我的朋友，的確像。」
我只是改口問道，是否他還在操持老本行。
「這封信中有種什麼，海斯汀，我不太喜歡……」
「什麼『不可饒恕的錯誤』？」
「啊，你現在明白了。」
他用力地曳拉鬍子，向我證明它們的真實性。
我噓歎。
「我仍是一個實踐者，可是這一次又能夠做些什麼呢？郡警察局也見過這封信，但也沒拿它當真。信上沒有指紋，也沒有線索表明誰可能是和*圖*書寫信者。」
「哦，難道這不像是個瘋子所為？」
他突然停下，窘困地皺著眉頭，前額的皺紋乍起，雙手不自覺地將我漫不經心推開的一兩件物品擺整齊。
「郵戳是WC1區的。」當我注意到郵戳時，白羅說道。「好了，你看是如何？」
我笑了。
「不，不，mon ami.，我仁慈的上帝，離那天還早著呢。假鬍子！Quel horreur.」
「Merci，海斯汀，『酩酊大醉』這種說法我還熟悉。正像你所說的，或許那只不過是……」
白羅慢吞吞地回答：
瓶子上寫著：「再生劑：令頭髮重獲自然光澤。再生劑絕非染色液，它包括五種色差：灰色、粟色、金黃、棕褐、黑色」。
「什麼？最？最什麼？」
也沒人的修剪功夫下得有你多，我暗想。不過，再怎麼樣，我也不會把這話說出口刺傷他。
「才不呢。」
「哎喲，白羅，」我說，「你說的像是在麗晶飯店點菜咧。」
「真是個有膽識的兇手！」
「你就只能說這樣？」
「可是你還是認為事有蹊蹺？」我問道，強烈感受到他語氣中的猶疑。
「我知道，」我說，「實際上，你多年以前就已經退休了——」
「謀殺案。」赫丘勒．白羅說道。
赫丘勒．白羅先生：和*圖*書
我盯著他看，滿臉疑惑。
「當我一得知你要過來，我就對自己說，一定有什麼事情會發生。而跟以前一樣，我們倆會一起破案，兩個一起。所以那就必須是樁不尋常的案子，必須是——」他激動地擺擺手，「這件事必須是巧鮮精……」他最後這個無法翻譯的詞聽來香氣四溢。
「那麼，一流的案件多嗎？」
「正是。」
「你認為會發生些什麼呢？」
「c'est vrai.，為了要種南瓜。然而，只要一有謀殺案發生，我就馬上放這些南瓜自生自滅。然後——我很清楚你會說什麼——我就會像是正在進行告別演出的第一女主角那般！只是這告別演出，已重覆出現了無數次！」
「白羅，」我驚呼，「你染髮了！」
「pas encore。至少，那是——」
「是嗎？」我說，「在哪些方面呢？」
我發現他已搬到倫敦一幢最新式的服務型公寓裏。我指責他（他也一概承認）之所以選擇這個住所，完全是出於貪愛它那嚴格的幾何形外觀和格局。
他搖頭，抓起信，把它重新又擺回書桌上。
「N'est ce pas?在整個倫敦市裏，我還沒有見過有誰的鬍子能跟我相媲美！」
「你看來氣色極佳，白羅，」我說，「你一點也沒變老。事實上，如和*圖*書果有這種可能的話，我應該說，比起上回我們見面時，你的白頭髮還少了許多呢。」
「可是，你對這件事極為看重？」
毋庸置疑的，我抵達英格蘭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拜訪我的老朋友——赫丘勒．白羅。
「啊，那實在是太令人安慰了——」
「可是從科學上講，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不，不是，」白羅挺震驚的，「可是我——我赫丘勒．白羅差點被終結掉。」
「好吧，你的鬍子依然濃密。」我說道。
白羅朝著我微笑。「那有什麼不可能的？正是如此。」
白羅畏然退縮，鬍子一直是他的敏感所在，他毫無理性地以之為榮，我的話觸及他的禁忌。
「白羅，你把這事看得很嚴重。」
突然間，他果斷地一點頭，穿過房間，走到窗前的一張寫字枱前。不用說，書桌上的東西均有非常清晰地標識和分類，以便他一伸手便能取到想要的文件。
「告訴我，我的朋友，」他說，「你對此有什麼看法？」
他一言不發地步入臥室，取回來一個瓶子，遞給了我。
我聳聳肩，把信交還給他。「八成是個瘋子或什麼的，我猜。」
「你錯了，我的朋友。你並不理解我的意思。我害怕發生的是別種案件，所以如果是搶劫案，那倒是種寬慰呢。」
「哎呀，」我從震驚當中回過神來，說道，「我猜想，下次我回來的時候，就會發覺你戴上假鬍子囉——還是你現在根本就是戴著假鬍子？」
我接過瓶子，心中大惑不解。
「Pas nal.。不久前我才死裏逃生。」
「那真的僅僅是你的直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