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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那僕人離開餐廳的時候，唐密便提到這件事。

唐密搖搖頭，把急於想知道究竟的神氣裝得更厲害。

突然嘩啦一聲，是杯盤滑落的聲音。原來，那個標準的僕人阿波多出了毛病了。一杯薄荷酒灑到唐密的袖口和手上。

唐密說：「我知道。像是——『貴姓？大名怎麼稱呼？請在下面回答，是Ｎ，或是Ｍ？』」

「我正在套證人的話。」唐密想，「也許這位老兄會突然心血來潮，說出一些值得注意的話。」

這時候聽到外面馬路上有人聲。有兩個人剛到山岬上去玩過回來。這兩個人唐密和海達克都有點頭之交。唐密同他們打招呼，他們便停下腳步。他同海達克和這兩個人就站在大門口談了幾句話。然後，唐密和他的東道主親切的揮手道別，便同那兩個人一同離開了。

於是，他的心裡不再專門想球賽的事了，便回到方才的話題。對唐密來說這是正中下懷。

「沒有，沒有，當然沒有！」唐密連忙加以否認。他已經把話題轉入細節。現在他要從旁觀望，看海達克中校怎樣閃避。

這一切都很符合——符合得令人不可思議。那雙重的瞞騙手段多高明！首先敵人派何恩那個間諜來佈置場地，僱用外國工人，故意引起大家對他自己的注意。然後，繼續執行他們的第二步計劃：突然出現了一個豪爽的英國海軍軍官海達克中校，他們故意讓他揭發何恩的秘密。後來，這個英國人就把那地方買過來，見人就講他破獲的經過。他講了又講，害得人人都覺得討厭。這種情形，多麼順理成章。於是，Ｍ就穩坐在這個指定的地點。他這兒最容易和海上通消息，又有那架無線電發報機。而且，他佈置在逍遙賓館的情報人員，近在咫尺。Ｎ隨時都可以執行德意志的命令。

「現在仍然有間諜在破壞我們的行動。他們把我們破壞得體無完膚。上次大戰時也是如此——都是扮作理髮師、堂倌……」

「我想，他是個有些神祕的人物罷？」

「是嗎？」中校微露吃驚的樣子，「沒有，大概沒說過。其實，大概是在俱樂部裡認識的。」

現在，他們該打球入洞了。結果是中校贏了。

唐密無意讓中校把他那件得意的事再說下去。於是，他就故意沒把球打進洞裡去。

他的話是友善的，自然的——只是有點兒窘。他用手勢讓唐密坐下。

「你和布列其雷的交情深不深？」唐密離開球座，很滿意的望著他的球由球座至終點間草地的中間跳過去。這時候，他這樣問。

「說起來有點兒不容易解釋，真的，有點兒難解釋。雖然，我只是想同你談點兒知己話，此外沒別的意思，不過，你得守秘密。麥多斯，你明白嗎？」

在短短的幾秒鐘之內，唐密想到了這一切，他很明白自己已經處於險境，而且也明白，這是遲早必然會發生的事。但願自己扮演那個老實的、呆頭呆腦的英國人能夠瞞得住他們。

他的臉平常就是紅ｈｔtｐs://ｗwｗ•ｈｅｔuｂｏoｋ•coｍ.ｃom紅的，現在氣得發紫。唐密想：「要談到陸軍的脾氣來，和海軍一比，就相形失色了。」這時候，海達克還在罵個不停。阿波多謙卑的連連道歉。

（「要逃脫，就是現在，否則，就逃不掉了。他會放我走嗎？我得有所準備。最好是對準他的嘴巴，來一拳。」）

「我始終感覺到他是一個標準得近乎可笑的人物。」海達克說。

「你是怎樣僱到的？」

唐密暗自嘆了一口氣。他想，他大概是在瞎想。

他由右手的門洞裡瞥見阿波多把早餐用的杯盤放到托盤上，準備明天早上用。（「那該死的傻瓜會放過他了！」）

唐密想：「他會不會受我的騙呢？他也許想像不到我是專門刺探這種消息的罷？」

「他以前在中部幾個郡住過。」

唐密跟著他走出浴室，同時，他渾身上下，每一塊肌肉都是緊張而且警覺的。他現在已經有所發現，無論如何要想法子安全離開。他能不能騙過海達克呢？聽海達克講話的口氣，倒是蠻自然的。

唐密嘆了一口氣，他的運氣不佳。中校大驚小怪的跑到裡面，又匆匆的出來。他用望遠鏡向海天交界處掃視一下。一面大概講講敵人整個的信號計劃，指出他們可能向沿海的什麼地點發信號，對於這些計劃的證據，表面上似乎都不存在。接著，他又講敵人在最近將來可能有侵略成功的希望，這種消息聽了，實在令人感到前途暗淡。

到現在為止，難道他一直都是個瞎子麼？那個樂天的，紅紅的面孔——那個「熱誠英國人」的面孔——原來是個假面具。這原來是一個壞脾氣、架子十足的普魯士軍官的面孔。他怎麼一直都沒有看出來呢？當然啦，方才偶然發生的那件事，毫無疑問的，對他的幫助也是很大的。因為，他因此而回想到另一件事。他以前曾經看見一個暴躁的普魯士軍官，用普魯士貴族特有的蠻橫態度責罵部下。這一天晚上，海達克不是冷不防的痛罵部下嗎？

唐密很高興，恨不得高聲叫出來！這種隨隨便便的，正常的談話，多好。這兩個人來得正是時候，可以說是上天巧妙的安排。

唐密肯定的說：「談到布列其雷是個完全沒問題的人物。」

海達克，傻瓜！他居然會讓他騙過去了。

「剛才我恐怕有點兒失態，可憐的麥多斯，他知道我總是在生氣的時候，說話有點過分。」

「來洗洗罷。這東西很討厭，是薄荷酒。」

唐密竭力表現出極感興趣的樣子。

「我可不是他的對手。」唐密暗想，「還有那個該死的男僕。」

心裡雖然在想事情，口頭上卻仍在憑著一時的高興，在和海達克搭訕，盡量把話說得與對方所說的能配合。

「是的，我的確明白你的意思了。」中校若有所思的繼續說，「現在我才慢慢想起來，事實上，我沒有碰過一個人，是在布列其雷到這兒來以前認識他的。他沒有什麼老朋友和_圖_書待在這裡。他根本沒有這樣的朋友。」

海達克一動也不動的站在那兒。他那巨大的身子站在那兒，擋住門口，顯得有些緊張。

「哦，你對於這個知道得很確實嗎？」

他們坐在外面啜咖啡的時候，唐密和緩的問：

「你所指的是什麼神祕？」中校問。

「麥多斯，事情是這樣的，你可千萬不要對別人說：我是情報部的工作人員。Ｍ．Ｉ．４２Ｂ．Ｘ．，這是我工作的部門，你聽說過嗎？」

「我實在該走了。現在已經很晚了。我實在覺得非常抱歉，不過，請你相信我，我一個字也不會透露。」

「告訴我，你聽到人家怎樣說他。」

他覺得這是很難令人相信的發現。然後，他又想：一個人萬不可自滿，許多人都因為太自滿了，才會垮臺的。海達克中校是聰明人，而且是個自大的人。這個可憐的麥多斯是個愚蠢的英國人，他是一種什麼話都會相信的人。但願海達克對自己還是這種想法。

「哎呀！到你這地方來，總是遇到令人驚奇的事。這又是何恩的精巧玩意兒嗎？上一次你並沒有讓我看這個呀！」

「這個……啊，不！我自己也不知道。喂，麥多斯，你這是什麼用意？布列其雷沒什麼不妥罷？是不是？」

「這種事有點兒太卑屈了，原因就在此。英國硬漢做起鞠躬如也的動作，總是不自然的。」

「啊，是的，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也許你以為他太像某一類型的人，是嗎？」

海達克坐下來，同時，很機密的，將椅子拉得靠近些。

「是的，不可以。你知道，這是很秘密的。」

「啊，沒有什麼，只是關於他的情形，好像沒有人知道的清楚。」

那個叫阿許雷的不肯加入民防義勇軍。他說義勇軍不好。年輕的馬許，就是那個高爾夫球場的助手，是一個反對戰爭的人，他不肯參加。不知道麥多斯先生是不是以為該把這件事提交委員會討論？前天夜裡，南安普頓讓敵人炸得好慘，損失很大。關於西班牙，不知麥多斯先生有何高見？他們對英國的態度是不是轉壞了，當然囉，自從法國潰以後……

「你在高爾夫球場上本來準備要講的是什麼？是關於布列其雷的——你說聽人家講他的話，很可笑。」

海達克一隻胳膊勾住唐密的肩，領著他到了起居間，他的胳膊這樣勾住他的肩，也許是隨隨便便，無意的動作，也許是有意的，很難捉摸。他轉回頭將門關上，然後，對唐密說：

「啊，這個……我只是聽到一個人的話，才那麼說的。」

「喂，老兄！我有話要跟你說。」

「你究竟為什麼把老布稱作神祕人物？我其實剛才應該說：他是個討厭而枯燥的人物，典型的陸軍。他的觀念有點兒不易改變，生活圈子很窄，完全是陸軍的生活，一點兒也不神祕！」

於是，那件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那澡盆牆上的嵌板滑落下來，觸動了牆上藏著的一個轉軸，裡面是一個看不大和-圖-書清楚的壁龕。那壁龕裡藏著什麼，他就毫無疑問了。那裡面就是一個無線電發報機。

「其實，他是看到報上的廣告來應徵的。他有頂好的證件，而且明明比其他的應徵者都高明。同時，他要求的待遇也很低。所以，我當場就決定僱用他了。」

「啊！」唐密說。然後又說：「那麼，我們打球罷？還是再多運動運動，晚上的天氣很好。」

「這麼多該死表格的要填，一點兒也沒有用處，麥多斯，這一連串問題都是很無聊的……」

「那只是一種聯想。」

說到這裡，忽然另外有兩個人對他們打招呼。他們四個人回到俱樂部，喝了點兒東西。然後，中校瞧瞧他的錶，便說他和麥多斯該走了。唐密已經接受中校的邀請，到他家去吃晚餐。

「我很了解。那麼，你的工作想必很刺|激。實在是很夠刺|激的。我真想知道得更多些。不過，大概，我不該多問罷？」

「是你朋友的朋友罷？我記得你這樣說過。」唐密扯了一個謊，想套他的話。

「對不起，先生。」

他又打了一球——這一次是打球頂。海達克剛剛用鐵頭棒打了一記，非常巧妙，但是，球只差一點兒，沒有停在球洞周圍的終打地區。當他和唐密聚在一起的時候，他說：

「當然，當然！」麥多斯先生說，「很有趣！自然啦！你可以相信我，我絕不透露一個字。」

「走私客歇腳處」還是那樣一切井井有條的樣子。伺候他們用餐的是一個高個子的中年男僕，他的動作熟練，顯得非常內行。在倫敦以外能有這樣侍候周到的僕人，是相當不尋常的。

他聽到海達克走回房裡，關上門的聲音，於是，便高高興興的同他那兩個新發現的朋友走下去了。

「麥多斯啊，你真好笑！你剛才由地板上滑過去，活像跳芭蕾舞！這實在是千載難逢的好鏡頭呢。把手揩乾，到另外那間屋子來罷。」

唐密含糊的說：

於是，轉瞬之間，唐密便跳起狂亂的芭蕾舞步來。說時遲，那時快，他的兩臂直伸，猛然滑到浴室的那一邊，一隻胳膊重重的碰到澡盆一端的右手的水龍頭，另一隻胳膊重重的抵到一個小壁櫥的邊上，這種放肆的姿態，要不是闖到像剛才那樣的禍，是不可能有的。

到了逍遙賓館的門口，他同那兩個人道別了一聲，便轉身走進大門。

海達克中校回答時，他的態度是夠溫和的。他現在完全是英國海軍軍官。那個普魯士的軍官已經不存在了。但是，唐密現在用一個新的角度在看他。他想，自己怎麼竟會被他矇騙了？看他的腦袋形狀，以及嘴巴的線條，一點兒沒有英國特徵。

唐密不能不對敵人這種計劃暗自感到佩服。這一切部署得多聰明。他自己根本不曾懷疑海達克。他一直認為海達克是個沒有問題的人物。只是一個完全沒想到的偶發事件，才把西洋鏡揭穿的。

唐密往後一靠，同時瞥見阿波多的側面，那個男僕走起路來步法熟練。唐密看到這種情形，不由得這樣想：「堂倌？看那傢伙的樣子，要是叫他佛立茲（Ｆｒｉｔｚ）——倒比叫他阿波多更順口些……」m.hetubook.com.com

海達克站在那兒，彷彿已經化為石頭。不過，這只是一剎那的功夫，然後，他就露出輕鬆的樣子，哈哈大笑的說：

「兩場完了，還可以再打兩場。」他滿意的說。

「神祕人物？老布嗎？」他的口氣中很坦白的露出不相信的意思。

他剛剛躑躅在花旁邊黑暗的轉彎處轉過去，於是，有件沉重的東西落在他的頭上。他向前一栽，眼前一片漆黑，便不省人事了。

「啊，是的，我明白。我實在很抱歉，方才實在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是的，這是絕對重要的。這件事是非常機密的。」

「你以為他是那一種人？是德國蠻子嗎？胡說！他這個人和你我沒有兩樣，是道道地地的英國人。」

「沒有組織，沒有適當的協調。麥多斯，你自己就是民防義勇軍（Ｌ.Ｄ.V.），你可以了解是什麼情形。要是由安德魯這傢伙領導呀……」

他現在已經到了門廳了……已經把大門打開了……

唐密跟他到裡面，不久就來到那個豪華的，有無數「精巧器具」的浴室。他小心的洗掉那一片粘粘的甜酒汙跡。中校由隙壁的浴室裡喊話，聽他的語氣好像覺得很丟臉的樣子。

那僕人結結巴巴的說：

他們乘車過去，然後分開，準備繼續打下去。他們再在草地上會合時，海達克突然說：

「正是那樣，正是那樣。」

他們隨便閒談：

「可不是！他始終嚷嚷著要政府多管訓些外國人。對那個年輕的德國小伙子，你瞧他反對得多激烈。其實，他反對得也很對。我聽見警察局長非正式的說：他們已經發現了足夠的證據。卡爾．德尼摩就是上十幾次絞刑臺，都不嫌多。他有一種計劃，要在全國的自來水裡下毒藥，同時，他實際上已經在研究一種毒氣——是在我們的一個工廠裡研究。主啊，我們的民眾眼睛多近視！首先來說，我們怎麼會讓這小子到那個工廠裡研究？，他們樣樣都相信人，我們的政府就是這樣。一個年輕小伙子只要是在戰事發生以前到英國來，並且稍稍發發牢騷，說在本國如何受迫害。於是，他們把兩隻眼睛都閉起來，什麼機密的事都不避諱他。他們對這小子和對那個叫何恩的傢伙一樣愚！」

「是的，能夠僱到阿波多，是很運氣的。」

海達克暴跳如雷的說：

「由於戰爭的關係，我們實在享受不到像飯館似的侍候了。從前好的堂倌可以說都是外國人。英國人似乎做起這種事來，究竟不自然。」

海達克中校打的一記球也很棒。所以，當他將球棒放到肩上的時候，面露得意之色。他答道：「布列其雷嗎？我想想看，哦，我們大約認識九個月了。他和*圖*書是去年秋天來的。」

「倒楣！」海達克叫道。他小心翼翼的打了一球。球慢慢滾進洞去。

唐密繼續談下去，故意表示他對於這件事很感興趣和好奇。他知道是不該多問的。但是，他問海達克：他的工作一定很危險罷？他以前到過德國嗎？在那兒工作過麼？

「麥多斯啊，你不必對我這樣小心。我聽到過各種謠言。你明白嗎？我樣樣事都有人報告。大家都知道我對於這種問題很感興趣。你方才說的話，是指什麼？你說布列其雷不是表面上的那種人。」

唐密哈哈大笑道：

這時候，隔壁中校的聲音停止了。他突然在門口出現。於是唐密靈機一動，心裡的幾個疑點，現在都有了著落了。

這話他不曉得說過多少次了。這是海達克中校最愛發的牢騷。照他的口氣，他才該是發號施令的人，要是可能的話，他願意取而代之。

「當然囉，當然囉！不過，現在，我不明白——我倒聽人家講過一些關於他的話，很可笑——！在當時，我並不注意！」

他居然逃脫了。

「你看，那是什麼？喂，你看見沒有？在海那邊有燈光。我的望遠鏡呢？」

「我贏了一洞！你今天打得差勁兒些。我們剛才談什麼？」

「沒有，沒有什麼。」

他和海達克站在門廊裡談話，約好下星期六再一塊兒打高爾夫球。

唐密轉身面對著海達克，並且假裝很自然的態度，哈哈大笑。他希望自己的笑聲聽起來不要牽強。

看樣子，天氣似乎要變了。

唐密由洗臉盆那兒轉過身來揩手。他沒有注意，有一塊肥皂滑落到地上。他的腳正踩在上面。同時地上鋪的油布也是擦得很光滑的。

「啊，是的。我相信他是沒有問題的。」

老孟祿的球運又不好。

啊，有何不可？不錯，這傢伙的英語講得很棒，不過，許多德國人都是如此。他們在英國飯館服務多年，早把英語練得純熟了。同時，種族類型，並不是不相像的。譬如說金髮碧眼——往往由頭的形狀上，便可以露出一個人的國籍。是的，頭的形狀——那麼，他近來在什麼地方看到過像這樣的頭呢？

唐密覺得替那僕人難過，但是，突然間，中校彷彿受到什麼魔咒的影響，他的怒火突然平息，現在又恢復到平時的熱誠態度。

麥多斯先生不久就站起來，這是一個重要的考驗，會不會安全渡過這個難關？

他的腳也滑了過去，重重的碰到澡盆一端的嵌板上。

「你這該死的笨蛋，你她媽的在幹嘛？」

他輕輕的吹著口哨，走過門口的車道。

唐密冷冷的想：「朋友，不會再有下星期六了。」

「唔，這是很秘密的。我的工作，是一種內圍的工作，你明白嗎，我們把某種情報由此處傳出去，但是，這件事要是洩露了，可不得了，你明白嗎？」

唐密聳聳肩膀。

麥多斯先生一面和藹的談著，並且露出極興奮的樣子，一面側著身子，慢慢走向門口。

那男僕　端來威斯忌和甜酒，這時候，中校仍然在發表高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