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天知道愛菲姨媽幹任何事情是為了什麼。蘭斯，我們要在這邊住多久？」
「不，我不知道。」
蘭斯說：「那真幸運，我也想回去。我不大喜歡本國的現狀。」
「派蒂，妳想回去嗎？」
「妳是說妳有危險？」
「咦，派蒂，妳若有一座英國花園，妳要種什麼？」
派蒂容光煥發。
「我會小心的，吾愛。不過我不懂柏西怎麼就該事事得手。」
「幸虧我們的房子快要弄好，可以搬過去了。其實只是找人油漆和裝潢的問題。這些人動作好慢。當然啦，外子喜歡住這裏。可是男人不一樣。我常說嘛——男人不一樣。你不同意嗎？」
柏西瓦爾太太說：「當然我不想抱怨。我向來不是愛發牢騷的人。我常說人必須容忍一切。沒有辦法糾正的事，只好忍耐；我可從來沒跟任何人說過什麼。我能跟誰講呢？人在這兒可以說非常孤單——非常孤單。當然啦，在這棟房子裏擁有一套房間很方便，又可以省錢；可是跟自己有個家不一樣。我相信你同意我的看法。」
瑪波小姐表示同感。
瑪波小姐說了一句話。
她蔑然看看暗濛濛的紫杉樹籬。
「因為妳——知道某一件事？」
「真迷人，聽你那天說的話，我深怕你想留在這兒。」
「低估警察的能力未免太傻了。我覺得尼爾督察是智能特佳的人物。」
「不過也許——這樣不太聰明吧？」
「噢，是的。最近一年柏西真的很擔心。他整個人都變了。妳知道，他對我的態度也變了。有時我跟他講話，他根本不答腔。」柏西瓦爾夫人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還有我的小姑愛蘭，妳知道，她是很怪的女孩子，整天在戶外。她也不算不親切，就是沒有同情心，妳知道。她從來不想上倫敦逛街，或者去看戲之類的。她連衣服都不感興趣。」www.hetubook.com.com柏西瓦爾少夫人又嘆口氣，低聲說：「當然我並不想發牢騷。」她良心有點不安，連忙說：「妳一定覺得奇怪吧，妳是陌生人，我跟妳說了這麼多。不過，由於緊張和震撼——我想最重要的是震撼：遲來的震撼。我覺得好緊張，妳知道，我真的——噢，我真的非找人談談不可。妳使我想起一位親愛的老婦人翠福西絲．詹姆士小姐。她七十五歲那年挫傷了大腿骨。我長期看護她，後來我們變成好朋友。我走的時候。她送我一件狐皮斗篷，我覺得她真體貼。」
蘭斯和派蒂繞著「紫杉小築」的庭園漫步。
「這是妳的看法？怪了！我倒認為那人有條有理，冷酷無情。」
「我情不自禁。有人確實會帶來惡運，我就是其中之一。」
「噢，不——當然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會知道什麼呢？只是——只是我覺得緊張。克倫普那個人！」
「派蒂，妳這話是什麼意思？」
派蒂低聲說：「蘭斯，我說我從來沒進過這麼差的花園，但願不會傷害你的自尊心。」
「聽著，甜心，妳對這些事有點迷信。純粹是迷信。」
「不過，我想總要有動機吧。」
蘭斯摟住她的肩膀猛搖幾下。「妳是我心愛的派蒂，娶妳是世間最大的幸事。妳的傻腦袋別再胡思亂想。」他平靜下來後，用認真的口吻說：「不過，說真的，派蒂，妳千萬要小心。如果附近有人神經不正常，我可不希望挨槍子或喝毒茄水的人是妳。」
派蒂說：「親愛的，我不走，我要留在這兒。無論是福是禍都如此，這就是我的心情。」她突然哽咽道：「只是我往往碰見禍事。」
蘭斯突然咯咯笑。
「迷人的小傻瓜，你沒帶惡運給我。妳看我一娶妳，老頭就叫我回家跟他和好。」
「不—hｔtps://ｗｗｗ.hetubｏｏk.ｃｏm.cｏm—我認為不聰明——警察馬上就會找到妳，妳知道。」
蘭斯聳聳肩。
派蒂說：「下毒的人有種可怕的特性，我意思是說，心思一定很可怖，懷恨想報仇。」
瑪波小姐同意男人不一樣。他說這句話，良心不會感到不安，因為她真的這麼想。瑪波小姐認為，「紳士們」和女性截然不同。他們要求兩個蛋加鹹肉當早餐，每天有營養美味的三餐可吃，飯前不要有人跟他們頂嘴。柏西瓦爾太太繼續說：
柏西瓦爾少夫人有滿腹辛酸，能向陌生人吐露，真是輕鬆不少。
「你知道兇手是誰，對不對？」
蘭斯雙眼浮出邪惡的亮光。
她輕輕抖了一下說：「大概可以這麼說吧。總之，連幹三件命案……下手的人一定瘋了。」
瑪波小姐以柔和的老婦口吻說：「但願我不算失禮。我真的覺得，已故的佛特斯庫先生不可能是大好人。」
「噢，蘭斯，千萬要小心。」
「噢！我以為他笨笨的。」
「是的，可是你回家又如何呢？告訴你，我不吉祥。」
瑪波小姐天生喜愛園藝，她露出歉疚的表情。
瑪波小姐搖搖頭。
瑪波小姐說：「我知道妳的心情。」
「難說。」
死者的兒媳婦說：「他才不是呢。說一句悄悄話，他是可惡的老人。有人想除掉它，我一點都不奇怪——真的不奇怪。」
「是——的——噢，是的——」
她往後靠——打量瑪波小姐的表情。
艾梅特太太很需要交談，那天終於衝破界線，瑪波小姐遂接受了滔滔的洪流。當然她為艾梅特太太難過，今天她也為柏西瓦爾．佛特斯庫少夫人難過。
「以後呢？蘭斯，我們怎麼辦？我們要不要回東非？」
蘭斯說：「這不會傷害我的自尊心。這兒很差嗎？我不知道。好像有三個園丁孜孜https://m.hetubook.com.com不倦保養著。」
柏西瓦爾少夫人繼續說：「我不想批評死人，不過我公公佛特斯庫先生再婚真愚蠢。我的——我沒辦法叫她婆婆，她年紀跟我不相上下。說實話，她想男人想瘋了，真是想瘋了。而且她真會花錢，我公公對她像傻瓜似的。不管她堆起多少帳單他都不干涉。柏西瓦爾氣極了，真的氣極了。柏西瓦爾對錢一向很小心，他討厭浪費。後來佛特斯庫先生變得好怪，脾氣壞的要命，動不動就發火，花錢像流水，支持些投機可疑的計畫。噢——根本就不高尚。」
蘭斯低聲說：「是的，恐怕如此。」然後猛然說：「派蒂，拜託妳離開這兒。回倫敦去，到德文郡或湖泊區，到愛文河上的史特拉福鎮，或者去看看諾福克湖沼。警方不會反對妳走——妳跟這些事沒有關係。老頭被殺的時候妳在巴黎；另外兩個人死的時候，妳在倫敦。告訴妳，妳在這邊我擔心得半死。」
「妳完全不知道誰——」瑪波小姐說著突然停下來。「噢，老天，也許我不該問——甚至猜都不該猜，誰——誰——噢，誰是兇手？」
「不過你自認為知道……所以你替我擔心……希望你告訴我。」
她拚命點頭。
派蒂停頓一會才靜靜地說：
派蒂說：「我不覺得我們真受歡迎。」她猶豫不決說：「我猜現在房子屬於你哥哥吧？他不希望我們待在這兒，對不對？」
派蒂說：「我的花園要種蜀葵、燕草和風鈴草，不要苗床，也不要可怕的紫杉。」
「我真不知道那種人需要多少動機。我猜佛特斯庫先生為了某一個理由罵過他，而且我懷疑他有時候會酗酒。我真的覺得他有點不正常，妳知道。就跟那個在屋裏亂射別人的腳夫或管事一樣。當然啦，跟妳說老實話，起先我懷疑是阿黛兒毒死佛特斯庫先生，不過
ｈｔｔps://wwｗ•hetｕｂｏｏk•ｃｏｍ•cｏm現在她自己也被毒死了，我們當然不能這麼想。妳知道，她可能指控過克倫普。於是他昏了頭，設法在三明治裏放毒藥，葛萊蒂看見了，於是他也殺了她——我認為留他在屋裏真危險。噢，老天，但願我能走開，不過我猜這些可怕的警察不會允許。」她衝動地向前倒，把胖手放在瑪波小姐的手臂上。「有時候我覺得非走不可——如果事情不快點了結——我會真的逃走。」柏西瓦爾少夫人說：「噢，我想是可怕的克倫普。我一向不喜歡他。他那種態度……不是真的粗魯，妳知道，可是卻又無禮的很，說傲慢更恰當。」
「聯想，」蘭斯輕鬆地說。
瑪波小姐暗想：柏西瓦爾．佛特斯庫少夫人想的不是克倫普——看她握拳又放開就知道。瑪波小姐認為珍妮佛．佛特斯庫為了某一理由，確實嚇慌了。
「我不在的時候，跟著那位老太婆。她姓什麼來著？瑪波。妳猜愛菲姨媽為什麼要請她住在這兒？」
「他不希望，但他目前無論如何要容忍我們。」
珍妮佛．佛特斯庫猶豫不決說：「我忍不住覺得……留在這裏很危險。」
派蒂說：「也許毛病就出在這裏。不惜一切費用，看不出半點個人的口味，我想各種石南植物和各種苗床都按恰當的季節栽種。」
「妳丈夫一定也為此而擔憂吧？」
「我意思是說我會帶來惡運。我跟誰接觸都會帶惡運給他。」
他說：「派蒂，你可不能洩露我們的計劃。我打算整整親愛的柏西瓦爾老哥。」
「我不能告訴妳，我什麼都不知道。但我祈求上帝讓妳離開這兒。」
瑪波小姐坐在大客室聆聽柏西瓦爾．佛特斯庫少夫人講話，腦袋微斜，像一隻和藹的美冠鸚鵡似的。瑪波小姐在這間客室裏顯得特別不相稱。她那瘦瘦和-圖-書的體型坐在大錦緞沙發上，四周擺滿各色的墊子，看來很陌生。瑪波小姐少女時代曾學著用背脊板，身子不得彎曲，所以現在坐得很直。柏西瓦爾少夫人坐在她旁邊的一張大扶手椅上，穿著精美的黑衣，嘰嘰咕咕說個不停。瑪波小姐暗想：「跟銀行經理夫人艾梅特太太好像喔。」她記得有一天艾梅特太太來訪，討論傷兵募捐日的義演事宜，基本的事情談好之後，艾梅特太太突然滔滔不絕說了好多話。艾梅特太太在聖瑪莉牧場村的處境很困難。家道中落，住在教堂附近的淑女圈容不下她，她們即使不是本郡的世家女，對於世家的來龍去脈也非常清楚。銀行經理艾梅特娶了身分比她低的人，結果他太太變得非常的寂寞，而她當然不便和小生意人的妻子交往。勢利心理佔上風，使艾梅特太太置身於永恆的孤島。
「你說喝毒茄水。」
這又是真話。柏西瓦爾少夫人的丈夫顯然被她煩得半死，很少理她，可憐的少婦在當地又交不到朋友。她跑到倫敦去逛街，看電影，住豪華的房屋，可是她和夫家的關係缺少人情味，卻不是那些享受能夠彌補的。
柏西瓦爾少夫人好像吸了一口氣。
「妳知道，外子整天在市區工作；回到家已經累了，只想坐下來看書看報。我正好相反，整天孤零零在這兒，沒有恰當的夥伴。我的日子過得很舒服，吃的東西棒極了。可是我覺得人需要愉快的社交圈。這邊的人跟我合不來。其中一部分是我所謂華而不實的橋牌高手——不是文雅的橋牌喔。我自己也喜歡打打橋牌，不過當然啦，這邊的人都很有錢。他們下注下的很大，而且猛喝酒。事實上，那種生活就是我所謂的放蕩社交。此外還有一小群——噢，妳只能叫她們『老貓』，專愛拿著泥刀閒逛，蒔花種草。」
「他們能啊？他們真的能嗎？妳認為他們那麼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