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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問：

她在紙條上寫著，她要離開我，永遠離開我。她會回貝吉沃住兩天，然後她就要去找那個愛她也需要她的人。

之後我便離開貝吉沃莊，也不知道自己做對了還是幹了件蠢事。一星期後，希薇雅解除了她和克勞利的婚約。

所以，在我離開的前一天，我一股腦將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了她。我告訴她，她一定會以為我精神有問題，可是我鄭重發誓，我確實看到了那個景象，而且我認為，如果她已經決定要嫁給克勞利，那麼我就該把這個奇特的經歷告訴她。

我轉頭問他，紅木衣櫃後面是不是有一道門。他一定覺得我有點神志不清。他告訴我，沒錯，衣櫃後頭確實有一道門，通向隔壁的房間。我問他是誰住在隔壁，他說是個叫歐德漢的人家，歐德漢上校夫婦。我立刻問，歐德漢太太的頭髮是不是金色的，他帶著嘲諷的語氣回說，她一頭黑髮，我這才意識到，我恐怕出了個大洋相。我定了定神，胡亂解釋了一番，便與他雙雙下了樓。我告訴自己，剛才一定是我的幻覺。我困窘難當，覺得自己像個傻子。

可是子彈並沒有打中我。一發子彈從我的右耳下方擦過，另一發打到我衣袋裏的香煙盒反彈出去，我依然完好無缺。

「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她靜靜聽著，眼眸裏閃動著一些我捉摸不透的東西。她完全沒有生氣，待我說完，她只是對我深表謝意。

一九一六年，尼爾死於戰場。有人必須將尼爾臨終前的景況告知希薇雅，這個任務自然落在我的肩上。自此之後，我們之間再也無法維持普通的關係。希薇雅一向敬愛尼爾，而他又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甜美可人，悲傷時刻更顯得楚楚動人。我努力保持緘默。再次離去後，我祈禱自己被子彈擊中，讓所有的煎熬就此結束。沒有希薇雅，我的生命毫無意義。

我記得她說：

慢慢的，她開始疏遠我。並不是在動https://m•ｈｅtuｂｏoｋ.coｍ.com作行為上，而是她那隱藏起來的心，離我越來越遠。我不再知道她心頭想什麼。她依舊溫柔體貼，但悲哀的是，我們之間彷彿山阻水隔。

突然間，我從鏡中看見了我們的反影。希薇雅幾乎窒息，而我正在勒死她。從鏡子裏，我看到我臉上右耳下被子彈擦過的疤痕。

我徹底崩潰了。而她卻安慰我，是的，她還安慰我。

我還記得，我們到達貝吉沃莊的時候是晚上七點，那時每個人都到自己的房間去，準備更衣進晚餐。尼爾帶我來到我的房間。貝吉沃莊是一棟美麗但建築散漫的古宅。它歷經了三個世紀的任意修補，裏裏外外都是忽上忽下的台階，到處都有意想不到的樓梯出現。在這樣的一棟房子裏，想不迷路都難。我記得當時尼爾答應我，他會在下樓時順道叫我一聲，一起下去吃飯。想到馬上就要和尼爾的家人見面，我不免有點情怯。我記得我笑著說，這就是會有鬼魂在走道上出沒的那種房子，他聽了隨口應道，確實有人說過這房子鬧鬼，可是他們沒有人遇見過，也不知道鬼魂究竟是什麼模樣。

有一天，我大大發洩了一番，對她脫口說出一大串粗魯而毫無根據的責難。我快被嫉妒和痛苦給逼瘋了。我明明知道自己說的那些話殘忍而不實，可是說那些話讓我得到了極大的快|感。

我該怎麼做呢？我又能做什麼呢？

接著她告訴我，她也一樣，對我也是一見鍾情——初次見面就愛上了我。

以後的事，就沒什麼可說的了。我和希薇雅結了婚，過得很幸福。可是在她真正屬於我之後，我發現我並不是最適合她的丈夫。我對她鍾愛不渝，可是我的嫉妒心太強，連她致以微笑的人都會嫉妒。一開始她覺得有趣，我想她甚至喜歡我這樣，那至少證明了我對她的深情。

查爾斯．克勞利在一九一八年初的一次戰鬥中陣亡。

會有人——尼爾或是那個少女——相信我嗎？

我舉起手，在眼前hetubook.com.com晃了晃，看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緊接著衝到牆邊，想把衣櫃挪開。這時候，尼爾從走道上的房門走進來，問我到底在做什麼。

說完尼爾便匆匆離開，我則開始翻衣箱，找我的晚餐服。卡司雷一家並不富裕，他們一直住在這座古宅舊居裏，可是沒有男僕為你打開行李或是侍候你穿衣。

我想，在此之前，我並不相信自己的猜疑是真的。可是這張白紙黑字，證實了我最害怕的事。我氣得失去了神志。我以最快的速度驅車趕到貝吉沃。

而我自己心知肚明，我不僅把自己弄得像個傻瓜，同時也在摧毀我倆生活的平靜和快樂。我心裏一清二楚，我也把這感覺表達出來，但就是改變不了。每當希薇雅收到信件而未拿給我看，我就開始猜疑，不知寄信者是什麼人；每當她和別的男人談笑，我就悶悶不樂，而且疑神疑鬼。

唉，事情就是這樣。你不妨替我想想，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站在我眼前的就是那個少女——一模一樣——還有那個我親眼目睹將她勒死的男人，而且，他們再一個月左右就要步入禮堂。

對於這件事我提不出任何解釋，也推斷不出它如何發生。可是它就是發生了。

我絕對不可能看錯。我眼中的景象一清二楚，那是一場正在進行的謀殺。

住在貝吉沃莊的那個星期，我對這件事不斷前思後想。我該說出來呢，還是完全不提？而幾乎在此同時，事情又複雜了一層。你知道，我第一眼看到希薇雅時，就愛上了她。我需要她，勝過需要世上其他東西。就某種角度來看，這份感情讓我綁手綁腳，動彈不得。

我對她的愛和渴慕一如往昔那般強烈，但不知何故，我總覺得這麼做並不光明正大。她和克勞利解除婚約，全是因為我的緣故，所以我不斷對自己說，我必須盡可能表現漠然，才能證實我的居心純正。

我是不是對未來有預知的能力？將來希薇雅會不會偕同夫婿回娘家小住，兩人就住在那個房間（那是最好的空房間ｈｔｔps://m•ｈｅｔuｂook•com•ｃｏｍ），而我所目睹的殘酷景象就在現實中發生？

「你認為我為什麼會跟他解除婚約？」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沒有轉過身去——我想，轉身去看應該是自然的反應。可是不知何故，我並沒有轉身，只是靜靜從鏡中看著那道門慢慢開大。等到它完全洞開，我看到了裏面的景象。

「我真的看見了。我真的、真的看見了。」

可是，如果我絕口不提，希薇雅就會嫁給查爾斯．克勞利，而他遲早會殺了她。

因為，一個少女正坐在其中一張床的床腳處，她的脖子上是一雙男人的手，那人正掐緊她的喉嚨，逼著她節節後仰。那少女正慢慢地窒息而死。

我記得當時希薇雅滿臉脹紅，蜷縮成一團。

「既然你這麼說，我相信你。我相信你真的看見了。」

慢慢的，我發覺她不再愛我。她對我的愛已經逝去，而我正是毀掉它的兇手。

而那天晚上有一樣東西確確實實死去了——那個操縱我多時的惡魔，嫉妒。

我像個白痴般不斷說了一遍又一遍：

我說，我以為她之所以解除婚約，是因為聽了我那番敘述。她不屑地笑說，如果你真愛一個人，你絕不會如此怯懦。於是我們又回憶起那天我看到的景象。我們一致認為這事的確古怪，但也僅此而已。

不知為什麼，事情因此有了變化。一九一八年秋天，也就是停戰協議簽定前，我解甲回家，立刻去找希薇雅，告訴她我愛她。我原本並不期望她會立刻愛上我，所以當她問我為什麼不早點告訴她我愛她時，我簡直呆若木雞。我結結巴巴地說，是因為克勞利的關係。

這是我倆關係的終結。

她努力抗拒他的誘惑。我知道她在掙扎，可是我卻沒有伸出援手。我無能為力。我深陷在自己的憂鬱和痛苦之中。我在煎熬中度日，卻無力拯救自己。我不但沒有幫她，反而雪上加霜。

我正要開始打領結。我站在鏡子前，看到自己的臉、肩膀和身後的牆。那面牆平凡無奇，只是中間開有一道門。我終於將領結整理妥和*圖*書當，這時候，我注意到那道門正慢慢打開來。

如果沒有上帝，沒有那面鏡子，我可能已經成了一個殺人兇手——我就帶著這個有如暮鼓晨鐘的警念，走完了我的一生。

我記得我衝進房間時，她剛換上外衣，準備進晚餐。我看到了她的臉。訝異、美麗、恐懼。

我是個單純的人。我不想假裝我理解這些事情，可是，我確實看到了那副景象，而也拜此之賜，我和希薇雅才得以白頭偕老，就像那句老話所說：「永不分離，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

可是，有時候我也會想，如果我當初沒有犯下那個錯誤——由於鏡子反射的緣故，那個左臉上的疤痕其實是在右臉——那麼我會如此確定那男人就是查爾斯．克勞利嗎？我會對希薇雅發出警告嗎？她會嫁給我嗎？還是嫁給克勞利？

在那裏，我們有一大群人。那時候尼爾的妹妹希薇雅剛和一個名叫查爾斯．克勞利的人訂婚。聽尼爾說，查爾斯比希薇雅年紀大很多，但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而且相當富有。

我清清楚楚看到那少女的臉和她金色的秀髮，那張美麗的臉龐帶著痛苦和恐懼，正慢慢脹紅了血。而那個男人，我看到了他的後背和雙手，還有他左臉上近脖根處的一道疤痕。

這些畫面說來頗為費時，可是發生當時有如電光石火，轉瞬就過。我呆若木雞地看著。這時候我才猛地轉身，打算去救那個少女。

後來戰爭爆發了，我沒有多少閒暇去想戰爭以外的事。有一兩回休假的時候，我也曾巧遇希薇雅，但總是盡可能避著她。

一如我所說，一開始希薇雅總是笑我。她覺得這是個天大的笑話。漸漸地，她不再覺得這個笑話可笑。到最後，她甚至也不認為這是個笑話了。

話說回來，有時候我忍不住想，如果我當時就注意到那個關鍵細節，而非事發多年後才恍然大悟，那事情的發展會是如何？如果我當時就注意到它，我想我們三人的命運都會完全改觀。不知為什麼，想到這點就令我膽戰心驚。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hｅtuｂｏｏｋ•cｏm.com，發現房子是空的，一片空洞。她留下一張紙條——多麼老套的做法。

說起事情的開端，我必須追溯到一九一四年的夏天。當時大戰一觸即發，我和尼爾．卡司雷南下回到貝吉沃莊。我想，尼爾可以說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認識他弟弟艾倫，不過並不熟，至於他們的妹妹希薇雅，我則從未見過。希薇雅比艾倫小兩歲，比尼爾小三歲。我和尼爾在同一所學校讀書的時候，曾經兩度打算跟尼爾回貝吉沃莊度假，但兩次都有事而未能成行。所以，我一直到了二十三歲，才初次踏入尼爾和艾倫的家。

德瑞克．溫賴特闖入了我們的生活。他擁有我所沒有的一切。他聰敏詼諧，英俊瀟灑，而且，我必須承認，是個道道地地的君子。我第一眼看到他就對自己說，這才是能和希薇雅匹配的人。

我把一切都告訴了她。她告訴我，紙條上那個「愛她也需要她的人」，指的是她的哥哥艾倫。那天晚上，我們彼此都敞開了心房。從那一刻起，我們的心再也沒有分開過。

或者，過去和未來原本就是一體？

我把她逼到了忍耐的極限。

可是——可是這時候，尼爾為我介紹：「這是我妹妹希薇雅。」面對我的正是那張美麗動人的臉，那張窒息而死的少女臉龐。接著尼爾又將她的未婚夫介紹給我，他是一位高大、黝黑的男士，而他的左臉上有一道疤痕！

沒有。我沒有殺死她。鏡中的景象讓我渾身癱了下來。我鬆開雙手，希薇雅倒在地上。

她說：

「除了我，沒有人能夠擁有你，任何人都不能！」我說。

只見我身後的牆，也就是映照在鏡中的那面牆，只立有一個維多利亞時代的桃花心木衣櫃，既沒有洞開的門，也沒有任何暴力景象。我倏然轉回身來看看鏡子。鏡裏只有那個紅木衣櫃。

下一步在所難免。我發現自己正等著它到來，又懼怕它會發生。

或許，連死後也不分開……

那是一間臥房，比我這間要大，裏面放著兩張床。突然間，我感到難以呼吸。

我雙手掐住她的脖子，逼著她往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