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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很好！但你已了悟一段時間了，不是嗎？何妨向前看、往前走？」

安妮躺在客廳沙發上，舒服地穿著藍晨衣，定定望著爐火。

「少道貌岸然了，艾迪絲，你有什麼資格評斷別人的作為？她在加拿大會過得很辛苦——完全摒棄她習以為常的奢華。」

安妮夢遊似的穿過房間，坐在沙發上對空凝望……

如果……

空服員過來催促杰洛和莎拉上路了。

「蘿拉，你覺得我應該怎麼對莎拉？」

「可是你已擔心她很久了，不是嗎，艾迪絲？」

廣播員沙啞的聲音令她嚇一跳。

「是的。」

「是的，她離開倫敦……到鄉下去了。」

安妮抓過皮草披肩，衝出公寓。

「本來就沒事嘛！一向都是這樣的！我不早告訴你了嗎！」艾迪絲垂首望著女主人片刻，嚴酷的老臉變得溫柔而和藹。然後她緩緩步離客廳。

艾迪絲繼續往下講。

「艾迪絲，」安妮抬頭看著她，羞怯地說，「艾迪絲……我見到莎拉了，我跟她都……都沒事了。」

「所有信件都不會轉交給她的。」

穿越肯辛頓街區，鑽往巷弄間，避開交通打結的翰莫史密斯，行過車陣重重的雀西克區，最後終於來到大西路，沿高大的工廠和被霓虹燈照亮的大樓而行……然後開過一排排整潔的住家。母親和女兒、父親與兒子、丈夫與妻子，家家各有自己的問題、爭執與和解的方式，「就像我一樣。」安妮心想。她突然生出民胞物與之情，對全人類有了愛與了解……她並不寂寞，也永遠不會寂寞，因為世上的人都跟她一樣……

莎拉只傻傻地直問：「你會好好的吧，媽媽？」

安妮答道：「會的，達令，我會過得很好，再見了——上帝祝福你們倆。」

艾迪絲生氣地說：「她太鐵石心腸了吧。」

「是的，她一直在鄉下的療養院，她志和_圖_書願去那邊治療毒癮。」

「搭乘三四六班機，飛往格拉斯哥、甘德及蒙特利爾的旅客，請遵循綠燈的號誌前往海關及移民……」

貝西爾．毛布雷嘆口氣發動引擎。

「你好啊，艾迪絲。」

什麼都無所謂，在這日復一復的百無聊賴中，還有什麼可在乎的？安妮不斷地思忖：「莎拉永遠不會原諒我了，她說得對……」

她無法將理查．克勞菲還給母親……

蘿拉．惠茲特堡輕哼一聲。

「別說得這麼誇張，艾迪絲，心臟不會滴血，除非受到損傷。」

「我懶得管了，灰的看起來比較好。」

「噢，蘿拉。」安妮連珠炮似的說，「記得你問過我是否了解安妮．潘提斯——我自己；我現在了解了，我用怨恨與忽略毀了莎拉的一生，她永遠不會原諒我了！」

「我不喜歡干涉別人的生活，但……我想有件事應該讓你知道，莎拉和杰洛．勞德要搭今晚八點的飛機去加拿大。」

「我從不干預別人的事。」

莎拉心想：「杰洛希望我去跟媽媽道別，但他不懂……如果我能彌補自己所做的事就好了，可是我辦不到……」

「胡說，沒有人能真正毀掉另一個人的一生，別自怨自艾了。」

艾迪絲像拿炸彈一樣地舉起話筒，深深吸口氣，撥了號碼，聽到電話彼端的鈴聲時，還不安地扭頭望著肩後。沒事，公寓裡只有她一個人在。電話裡傳出的專業人聲，害她嚇了一跳。

「莎拉小姐會回來道別嗎？」

「毛布雷先生在樓下等你。」

安妮在路上反覆想著要說的、練熟的話這時卻全哽在唇邊。什麼話都沒必要再說了，莎拉也覺得無聲更勝有聲，這時要說「媽媽，請原諒我」，似乎已嫌多餘。

不久艾迪絲端著盤子進來，她將盤子放到女主人身邊的矮桌上。

「我是艾迪絲啦，夫人和*圖*書，潘提斯太太家的艾迪絲。」

說完蘿拉堅定地掛掉電話。

「我有寫信給她。」

安妮跳起來，眼神掃向時鐘。她到底在想什麼——竟然麻木不仁地愣在這兒？

艾迪絲緊張地嚥了兩次口水。

「我先把這身衣服脫掉，換上較舒適的衣服。」

西斯洛機場大廳中，成群的旅客或站或坐，等待登機廣播。

「你根本不了解。」

「那是事實，我終於了解自己是什麼樣的人、做了什麼樣的事了。」

「莎拉！」

「沒問題的，達令，我送你回家。」

旅客紛紛拿起手提行李往邊門走，莎拉跟著杰洛，稍微落在後頭。

莎拉本能地安慰母親說：「我會好好的，媽媽。」

「噢，天啊！她還好嗎？」

「天啊，」安妮心想，「我真是搞得一團亂。」

杰洛滿面笑容地說：「我會照顧她的，潘提斯太太。」

安妮從外門朝女兒飛奔而來，皮草披肩在肩上翻飛。莎拉丟下小旅行袋，衝回去迎向母親。

「看了心都會滴血，真的呀，夫人。」

貝西爾嘆口氣。

電話響了，安妮起身走向電話，意興闌珊地說：「哈囉？」聽到另一頭傳來蘿拉女爵急切的聲音時，嚇了一跳。

「今晚你把我當小女孩了，艾迪絲，為什麼？」

安妮說：「貝西爾，你若不介意，我今晚不跟你出去了，我想靜靜待在家裡。」

「是潘提斯太太，夫人，我好擔心她，擔心死了。」

「當然是遲了，我真蠢，希望不至於太遲。噢，快開車呀，貝西爾——快點！」

她很高興與杰洛同行——一起邁向新生活，但心底卻在狂喊……

「毛布雷先生找你，夫人。」

「聽我說，安妮，有兩件事是我完全無能為力的——一種是當別人告訴我，他們用何其和_圖_書高貴堂皇的理由從事某種行為；另一種則是不斷怨責自己過錯的人。這兩種狀況或許都是事實——人也必須設法了解自己的行為動機，但明瞭之後，就得往前看了。你無法逆轉時間，也無法收回潑出去的水，生活得繼續下去。」

「啊，那麼，等她回倫敦……」

母女相擁，又抽身相視。

「請原諒我——我知道您是位非常有名，且聰明絕頂的女士，而我只是個下人——但這回我覺得您非出面干預不可！」

杰洛對莎拉說：「不後悔？」

「你一定得開快點，貝西爾。」

「我雖已出面干涉，但還不至於沒品到要給你建議。」

「這些可怕的機器，」聽到飛機在跑道上轟隆作響時，貝西爾怨道，「就像可怕的大昆蟲！我實在怕死了！」

「我了解女兒對母親該有什麼態度，我絕不相信莎拉小姐會硬得下心腸！您能想點辦法嗎，夫人？」

不，她對母親所做的事，是罪無可赦的。

艾迪絲曾探頭察看女主人的狀況，之後又偷偷溜掉了。

安妮笑了笑，搖搖頭，眼前浮起一幅快樂的景象。

那些都跟她無關了，她再也無權過問。她和莎拉之間生出了一道無可跨越的鴻溝。

電話裡傳來冷漠而職業的回應：「有意思。」這根本不是艾迪絲想聽的話。

「無所謂。」

「我待會兒幫你梳頭。」她說。

安妮向來覺得貝西爾「很有趣，但嘴很賤」，她忽然明白原來他心地挺好——是個相當寂寞的老好人。

艾迪絲嘆道：「那樣聽起來就沒那麼罪過了……夫人，請恕我這麼說，我一向害怕史汀先生，感覺他像是那種把靈魂賣給惡魔的人。」

「她戒毒非常成功，吃了不少苦頭……是的，我很以這位教女為榮，她真的很有和-圖-書骨氣。」

「可是達令，你不覺得太遲了嗎？」

杰洛和莎拉穿門邁向他們的新生活，安妮回到車上，貝西爾正在車裡等她。

「是跟莎拉小姐有關的，夫人。她們母女倆撕破臉，算起來莎拉小姐已經有快要一個月不曾露面了。」

艾迪絲為安妮開門時，用力看了女主人一眼，但嘴上只說：「你去乖乖坐到爐火邊。」

艾迪絲心情略好。

艾迪絲又吞了一次口水，含糊地說：「電話這東西真糟糕。」

「你不懂，蘿拉，我覺得良心不安，懊悔不已……」

「媽！」

「呃……請問是蘿拉．惠茲特堡女爵嗎？」

艾迪絲深深吸口氣。

「是的，我了解，你想跟我說什麼事嗎？」

「你說什麼？」

不久門鈴響了，艾迪絲前去應門。

說完艾迪絲板著臉掛斷電話。

艾迪絲咕噥說：「在我眼裡，你一向就是小女孩。」

「別擔心，」她說，「艾迪絲會幫我張羅炒蛋，端到壁爐前——是的——還有一杯香濃的熱茶，天佑艾迪絲！」

「惠茲特堡公館。」

艾迪絲無法苟同地說：「那太不應該了，怎麼能拋棄自己的丈夫！」

「大概不會。」

「莎拉要去加拿大了，我還沒當面跟她道別。」

「貝西爾！」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拜託你……開車載我到西斯洛機場，愈快愈好。」

那一刻，莎拉顯露最後一絲對母親的孺慕之情，從今以後她就是個獨立自主、能當家作主的女人了。

時間緩緩流逝，安妮動也不動地坐著。

「艾迪絲，你最好有心理準備，別嚇壞了。莎拉小姐打算跟杰洛．勞德先生去加拿大。」

「多麼美好安靜……」安妮心想，並憶起久遠以前的一句話：

他開車上路，朝倫敦htｔps://ｍ•hetuｂoｏk•coｍ.ｃｏｍ駛去。

貝西爾關切地又追問了一句：「可是安妮，達令，你要不要先去吃點東西？家裡沒有東西可以吃吧？」

「我一向以為你是個很理智的女人，安妮。」他怨道，「幸好我沒當過父母，否則一定會做出怪事。」

「什麼？」安妮驚呼道，「我——我已經好幾個星期沒看到莎拉了。」

莎拉瘦了，面容上有著忍苦受痛的刻痕，看來雖較蒼老，卻不損其美，且更臻成熟。

「你最好穿你四年前給我的那件藍色法藍絨晨衣，比你那件透明的晨衣舒服多了，我還沒穿過，就收在我最底層的抽屜裡，本來想當壽衣穿的。」

「這回不同，夫人，很不一樣，她不吃不喝，整天呆坐，啥事都不做，而且常哭，不再像前陣子那樣忙東忙西，而且她不再罵我了，變得跟以前一樣溫柔體貼，但心思卻非常恍惚——魂都不知跑哪兒去了。好可怕喲，夫人，真的好可怕。」

蘿拉女爵淡淡說道：「雖然我的措詞會與你不同，但我還滿同意你的說法。」

「可是安妮，這究竟怎麼回事？」

莎拉……杰洛……他們能合得來嗎？她的孩子，她心愛的女兒，能否終於覓得幸福？杰洛生性懦弱——他的屢戰屢敗會不會持續下去？他會不會令莎拉失望？莎拉會夢碎、會不快樂嗎？假如杰洛是另一種類型的男子就好了，但他卻是莎拉所愛的人。

莎拉今晚就要離開——奔向世界彼端了……

「安妮嗎？」

「我說，你的髮根看起來很奇怪，應該再去染一下。」

「我同意那樣會顯得更端莊，可是頭髮只染一半很奇怪。」

她堅定果決地看他一眼。

「我就要離開了，媽媽，我要離開了……」

艾迪絲跟安妮講了兩遍，安妮才起身問道：「你剛才說什麼，艾迪絲？」

安妮對她微微一笑。

「是的。」

蘿拉女爵立即打斷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