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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驚訝，沒想到看見的是這麼深的憎恨。那是恨，難以撫慰的憎恨。我心想，過去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到今天仍在蓋布利爾的潛意識裡發酵、讓他痛苦不已？

泰瑞莎的教會工作有些問題要處理，於是她和卡斯雷克離開房間去釐清狀況。

「噢，我會選上的啦。」

「但是……如果你這樣想……」

「老兄，你說什麼？」

他看著我，然後眨了眨眼，我微笑以對。那一剎那我被他的魅力收服了。

「你只要說『我去過北非』，或是緬甸，還是隨便一個你真的去過的地方。你出過國吧？」

「你要我編一個壯烈的故事嗎？」

我有點好奇地問他，聖盧夫人在他面前是什麼樣子。

「公主！她就是那副德性，她們就是這樣對待她的，好像她是從故事書裡跑出來的皇室成員。她不是公主，只是個真實存在的平凡女孩。總之，她應該就是個平凡的女孩，看她的嘴唇就知道。」

我也這樣對他說，然後他古怪地斜眼瞄我。

「高明得很，」他說，「高明得不得了——討厭的眼睛！她就是靠那東西把我看透透；完全沒有破綻，也不會有破綻，她很了解自己的本事。這些老巫婆，如果她們要對你無禮，就會無禮到讓你喘不過氣來。而如果她們不打算無禮，你怎麼逼也沒用。」

「如果你選上的話。」我說。

「那個笨蛋？老天爺，當然不會。」

「他們『看』著你，就像眼神穿透你那樣。你不算數，他們眼裡根本沒有你。對他們來說，你根本不存在，你只是個送報的小弟，或是送和圖書魚的。」

幾天後我見到了我們的候選人，他過來和卡斯雷克商量事情。卡斯雷克便把他帶來和我們喝點東西。

「他確實是個很活躍的人，」我承認，「可惜長得這麼難看。」

「喔，是啊，」他說，「我懂。我有階級意識。我痛恨上流社會那些傲慢的女人，她們讓我覺得自己無論做什麼都不會有成就。對她們來說，我永遠是下賤的；你懂吧，她們知道我真正的身分。」

我們很有可能是聖盧夫人最要好的朋友，但我想他很清楚我們不是，所以才這樣跟我說話。蓋布利爾很少犯錯。

他緊咬住兩個字。

「亂講！」他說，「工黨會橫掃全國，他們會贏得很漂亮。」

「值得這樣做嗎？」

「自從我們搬來之後，」泰瑞莎說，「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事情引起你的興趣。」

「只要我別做蠢事就好。我有我的弱點。」他喝光杯裡剩下的酒。「主要是女人，我必須遠離女人。在這裡不會太困難，雖然聖盧酒吧那裡有個不錯的妞，你見過她嗎？不，」他的眼神落在我動彈不得的身上，「抱歉，你當然沒見過。」他忍不住加了一句，感覺是出自真感情，「運氣不好啊！」

「我想，」我說，「我們之後應該會常看到他。」

這時，泰瑞莎和卡斯雷克回來了。不久，卡斯雷克和蓋布利爾便離開。

她看著我。「你很感興趣，」她說，「對不對？」

「但是你不相信他們的政策？」我問。

他低聲說：「她覺得我很下賤。」

「他的確長得難看。」她想了想，補hｅｔｕbook•ｃｏｍ•ｃoｍ了一句，「不過倒是很有吸引力。」

「嗯，你知道，從某方面來說，我不屬於這個陣營。」

這時，我知道蓋布利爾的過去開始作祟。這個水管工的兒子想起很久以前遭遇到的一些不經意、微不足道的無禮對待。

「對，」他說，「我的票是投給工黨的。」

我點頭。「阿來曼，還有附近的地方。」

我向蓋布利爾說抱歉，因為我站不起來，然後告訴他飲料的位置，請他替自己倒一杯。我注意到他給自己倒了一杯烈酒。

我露出微笑。

我有點想不透他為何這麼激動，對他來說，一個像聖盧夫人那樣的老太太是否對他無禮，我不覺得有什麼重要。她當然一點也不重要，她根本屬於上個時代的人。

「所以你才加入保守黨？你想加入未來會執政的那一黨？」

然後他突然大笑一聲。

「不是，」我說，「是在哈洛路受傷的。」現在這已經是我的標準答案了，而且我漸漸從每個人的不同反應中找到一些樂趣。蓋布利爾覺得很有趣。

我想了一了。

「沒錯，我是不懂。」

「那你就錯了。」泰瑞莎說。

「嗯，」他想了想，「在女人身上就值得。她們很愛受了傷的英雄。」

「我知道。」我心裡很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是滋味。

他說沒有必要編造任何故事。

他拿了一杯給我，同時說：「打仗受傷的嗎？」

「告訴我，」我說，「你對卡斯雷克也這樣說話嗎？」

他點點頭，立刻就明白了。

「我沒留意那個胖的，她是那種可以很快控制住的人。至於查特利斯太太，她根本是匹馬，和她嘶嘶叫幾聲就沒事了。但聖盧夫人是那種可以把你看透的人，不能和她玩任何花招。」

泰瑞莎說：「不要那樣看我。他是很有吸引力啊，所有女人都會這樣跟你說。」

「為什麼我不想加入會獲勝的那一邊？」他露出笑容。「親愛的朋友，這就是我不加入工黨的原因，我不想淹沒在人群之中。反對黨才適合我。何況保守黨到底是什麼？整體來說，不過是一群腦袋糊里糊塗的沒用傢伙，加上一些不像商人的商人罷了。他們沒救了，沒有政策，而且年紀都有六、七十歲了，任何有點能力的人都可以輕鬆看出來。你看著好了，我會像火箭一樣一飛沖天！」

「別理我，我只是發洩一下。」他看向窗外。「一座虛假、華而不實的城堡，有三隻老烏鴉，還有一個瘦得像竹竿的女孩，裝模作樣到一句話都不和你說。我猜，她就是那種即使隔著很多墊子仍感覺得到床下有豌豆的女孩。」

「你是說你在政治上不是保守黨黨員？」

我停了下來。

「嗯，」我說，「我很驚訝，我從來不覺得他是那種會吸引女人的男人。」

他補上一句：「我也沒有要玩花招啦。」

我說我確實是這樣想的，不過和*圖*書贏的票數會減少。

我非常訝異。

「這就對了，就說阿來曼，這樣就夠了，沒有人會問細節，他們會以為自己都知道。」

他深思後又說：「你知道，如果你和真正的貴族對立，那你就輸了，沒指望了。」

「老天爺！」他說，「你覺得保守黨會贏，是嗎？」

「我知道他們不算什麼，」他說，「我知道他們的時代已經結束了。他們現在住在搖搖欲墜的房子裡，收入也縮減到幾乎沒有了，在全國各地都是如此。許多人連食物都不夠吃，只能仰賴菜園裡種的蔬菜維生，而且大多數人要自己做家事。不過他們有個我得不到，而且也永遠不會有的東西，那就是他們該死的優越感。我不比他們差，很多時候甚至比他們更好，但是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就是感覺不到。」

從那個時候我就一直在想，蓋布利爾為什麼在第一次見面的那個晚上就對我這麼坦白。我後來的結論是：他很寂寞。他演得很好，但是在逢場作戲的每一幕之間沒什麼機會讓他放鬆一下。他也知道，他那時肯定就知道，一個殘廢又不能動彈的人最終很自然地會扮演傾聽者的角色。而我需要一些消遣，蓋布利爾很願意把他生活中的插曲讓我當作娛樂。況且，他天生就是個坦白的人。

他說了我正想說的話。

「要是他不急著離開就好了，」泰瑞莎說，「我本來想和他聊聊的。」

「聖盧夫人嗎？」我問，「還是她們所有人？」

「我待會要去聖盧城堡吃晚餐，」他解釋，「那個死老太婆搞得我很焦慮！」

我鼓勵他這麼做。

「看來我是比m.hetubook.com.com我自己想的還要關心政治。」

「喔，」她說，「不是政治，是那個男人。」

我說：「我不是很了解你的意思。」

他露出微笑。

他再度露出笑容。

「對。有機會得帶你去城裡，那裡女人很多，有些很有母性。」他拿起喝完的空玻璃杯。「我可以再喝一杯嗎？」

「不，不是這個。我是說我不是他們那種人，他們喜歡，總忍不住喜歡老派的那一掛。當然啦，現在他們不能太挑剔，他們需要我這種人。」他想了想又說，「我老爸是水管工人，而且還不是個很好的水管工人。」

「我一直覺得，」我說，「〈豌豆公主〉是個相當誇張的童話故事。」

「你不會懂的。」他說。

「你這樣說太可惜了，」他說，「白白浪費這項優勢。」

我第一次不痛恨別人的同情，感覺是自然流露。

我好奇地看著他。「你真的這麼想？」

他輕鬆地說：「喔，我沒有什麼相不相信，對我來說，這純粹是權宜之計。我需要工作。戰爭差不多結束了，待遇好的工作很快就要被搶光了。我一直覺得自己可以在政治圈闖出名堂，你等著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