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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罪6:玫瑰與紫衫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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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他繼續說:「明天晚上和我們一起到葛利斯餐廳吃飯吧,我要辦個派對。伊莎貝拉會希望你過來,對不對,伊莎貝拉?」
「伊莎貝拉和我是朋友。」我說,「我猜你沒有能力理解這種事情。」
她打斷我,顯然因為我了解她的意思而鬆了一口氣。
在我困惑的腦海裡,我感覺到這其中必然有什麼意義——如果我找得到的話。
「哈囉,」他說,「這裡還好找嗎?」
「我想要問你的是,你和他在一起快樂嗎?我認為你不會……如果你犯了可怕的錯誤,伊莎貝拉,別為了尊嚴而不願承認。離開他吧。」
我沒必要描述自己故事的細節,只要提到克拉斯維奇醫生的部分就夠了。我覺得他是一位細膩又聰明的外科醫師,他相信我只要動手術就會大幅改善狀況。他希望我在手術後可以用拐杖自由行動,而不是躺臥著當個無助的廢物。他安排我立刻去他的診所。
「你的意思是,」我說,「你無法分享蓋布利爾的人生?」
我快步走下那恐怖的樓梯——以一個瘸子能夠行走的快步。我想到外面陽光下,離開蓋布利爾和伊莎貝拉這奇怪的組合。蓋布利爾變了……變得更糟了。伊莎貝拉則一點也沒變。
我和他的期望實現了。六個月後,如他所承諾的,我可以拄著拐杖走動了。我無法形容這讓我的人生變得多麼興奮。我繼續留在薩格拉德,因為我一個禮拜必須接受好幾次物理治療。
我想,聖盧夫人說得沒錯。
他變得很落魄。他的臉向來有點粗獷,現在卻粗獷到幾乎讓人認不出來,不僅臃腫不健康,而且雙眼布滿血絲。就在這時候,我發現他有點醉了。
「少來了,諾瑞斯!」他說,「不要擺張撲克臉。問她的事啊,你不就是想知道這個?」
「沒有,我當然沒有……」
「那就拋下這一切,跟我回去,然後重新開始。」
「伊莎貝拉,如果能讓時間倒轉,」我說,「如果你可以重新選擇一切,你還會再做同樣的決定嗎?」
我很感興趣地盯著她。我認為她的直覺非常正確,她一點都不了解蓋布利爾,從來就不了解他,不管和他在一起有多久。然而我也看得出來,這件事可能不影響她對他的感情。
「伊莎貝拉過得如何?」我問。
「畢竟,」我說,有些不好意思,「你沒有嫁給他。」
「伊莎貝拉,告訴我,」我說,「你對婚姻的理解究竟是什麼?婚姻對你有何意義?除了純粹法定的意義之外。」
就這樣,沒別的了。我想不透:.伊莎貝拉總是讓我困惑不已。我明白周圍的環境對伊莎貝拉來說不大重要,她沒有在想這件事,周圍的東西對她的意義,差不多就和火車的裝潢與擺飾對一個有重要旅程的人的意義一樣。這個地方只是碰巧是她此刻的所在之處。如果有人問時,她會同意這不是個好地方,不過她對這個事實沒什麼興趣。
她說,艾狄蕾很冷漠。茉德不客氣地回了她幾句,便立刻帶著狗出去了。崔西莉安夫人需要宣洩她豐沛的情感。
她沒有談到伊莎貝拉。在這部分她被傷得很深,因為從老夫人毫不妥協的觀點看來,伊莎貝拉背叛了她自己的階級。這位嚴守紀律的老人可以替蓋布利爾找到藉口,因為他是不受法律規範的低下階級,但伊莎貝拉卻背叛了城堡內的自己人。
我不大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她很好。我並沒有做出典型騙子的行為,把她拐到手就丟在閣樓裡。」
她慢慢吐出一字一句,腦海裡一邊回溯著過去的事。
她又一次露出古怪的笑容。「噢,不,我不能那麼做。」
「事實上,」蓋布利爾說,「對所有人來說,最後一切都變得很好。」
她搖搖頭。「約翰在這裡有事做。我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事……」
這就是我在一九四七年秋天,到薩格拉德去找克拉斯維奇醫生看病的原因。
在我位於浦諾斯樓的會客室裡,有一次她單獨和我及泰瑞莎說過這件事,而且m•hetubook.com•com就只有那麼一次。
我說:「我昨晚遇到約翰.蓋布利爾。」
我回頭看她。她莊重地對我微笑。
「你這麼愛他嗎,伊莎貝拉?你……你和他在一起真的快樂嗎?我會這麼問是因為我非常在乎你啊。」
「沒有,什麼也沒有。只有伊莎貝拉留下來的一封信,是寫給艾狄蕾的。她說她不期待艾狄蕾會原諒她,而這樣也許是對的。她還說:『要說我為了所有造成的痛苦感到抱歉,並沒有什麼意義。如果我真的覺得抱歉,就不會這麼做了。我想魯帕特可能會了解,也可能不會。我會永遠愛你們,即使我再也不會見到你們。』」
我試著不讓怒氣爆發。「他當然想啊,」我說,「沒有理由讓你們不結婚吧?」
「對,你一定要來。」她說。
某個夏日傍晚,我緩慢且痛苦地在薩格拉德的大街上搖搖晃晃走著,然後在一家小小的露天酒吧停下來,點了一杯啤酒。
他忽然又露出微笑。「她當然會想見到你啊,老兄。我剛剛只是在和你開玩笑。我給你住址,你隨時可以去找她,她通常都在。」
她對刺繡有興趣得多了。
「什麼不像那樣?」
也許我很殘忍,但我必須知道、必須確認。
「很美,」我說,把刺繡還給她。「但這個地方糟透了。」
至於蓋布利爾和伊莎貝拉實際上在哪裡,還有蓋布利爾在做什麼……沒有人知道。
我溫和地說:「你要我替你問候在聖盧那些你所摯愛的人嗎?」
她非常平靜地坐著,淚水湧出,然後流了下來。
「很好看,伊莎貝拉,」我說,「非常好看。」
「這一切,」我說,「和你一直以來的習慣如此不同。你想不想放下這一切……跟我回去?去倫敦,如果不回聖盧的話。」
「謝了,諾瑞斯,那我就來一杯。聖盧和那個華而不實的城堡,還有那幾個老太婆之後怎麼樣啦?」
以他的個性和教養,根本無法理解像是崔西莉安夫人和查特利斯太太這種人會有多麼震驚與害怕。崔西莉安夫人從小的教養讓她相信,參選進入國會是一個人對國家的職責所在。她的父親就是這樣設想的。
至於有多糟,我到了隔天才知道。我找到蓋布利爾寫的那個地方,那是一間位於一條偏僻陋街、看起來十分破舊的房子,那裡也是鎮上環境不好的一區,這是街上鬼鬼祟祟的男人和濃妝艷抹的女人告訴我的。我找到那間房子,然後用德文詢問站在門口一個非常邋遢的女人:那位英國女士住哪裡。
(很奇怪,他對聖盧夫人依舊恨得牙癢癢的。)
「嗯,」他臉上出現一種我不理解的表情,「不要說我沒給你機會……」
「很好找。」我簡短地說。
「他對我們所有人那麼親切、那麼和善。但是他不想談論這件事,沒有人想談這件事。」她嘆了一口氣。「可是我忍不住會想知道他們在哪裡、在做什麼。他們會結婚嗎?住在哪裡呢?」
「我想見見她。」我緩緩地說。但這樣說的時候,心裡並不確定自己說的是不是真的。
在那個時候,外科手術的技術有很大的進步。歐陸地區有好幾位外國的外科醫師,在處理與我類似的案例上有傑出的表現。伴隨戰爭而來的少數好處之一,是在減輕人類痛苦方面的知識大躍進。我在倫敦的醫生對一位斯洛伐克的猶太醫生做的事很感興趣,他在戰爭期間從事地下活動,做了一些大膽實驗,而且有十分驚人的成果。我的醫生認為,遇上我這種案例,他可能會試圖進行其他英國醫生不敢嘗試的手術。
「沒有。」她的口氣有點懷疑。
「你不覺得……」我感到有點不自在、有些尷尬,很明顯這些都是伊莎貝拉所沒有的感覺。不過,我還是得了解這兩個奇怪的人之間的狀況。「你們為什麼沒結婚?」我厚著臉皮問。
她的臉非常平靜而且鎮定。她正在撫平並整理手上的絲綢。
「我三個星期前開始做www•hetubook.com•com的。你喜歡嗎?」
「她在薩格拉德嗎?」我問。
我慢慢地說:「只要你沒有不快樂就好。」
雖然聖盧夫人對伊莎貝拉隻字未提,崔西莉安夫人倒是說了一些。我想,她會找我是因為她沒有別人可談,也因為我癱瘓,所以她覺得沒關係。她對我的無助有種根深柢固的母性,我覺得她幾乎認為把我當成自己兒子說話是很正當的。
情況變得讓我更難控制住自己不揍蓋布利爾一頓。過去他總是有辦法讓人反感,現在他更加令人憎恨,他開始沉淪。
我告訴他我離開聖盧已經好一陣子,城堡出租了,三位老太太也已經搬走了。
她若和泰瑞莎談論家人會覺得自己不忠誠,與我討論時就不會有這種感覺,可能是因為她知道我愛伊莎貝拉。她愛伊莎貝拉,深深愛著,她無法不去想她的事,並且為她所做的事感到困惑與迷惘。
他一點也沒有不高興。
「你真是個英國佬。我一定要介紹你認識一下我和伊莎貝拉周遭這群大都會的人。」
「對,」她說,「那就會是婚姻。」
很幸運地她聽得懂德文,然後指示我去頂樓。我艱難地爬上樓,拐杖一直打滑。那間房子非常骯髒,有臭味。我的心沉到谷底,我那美麗又器宇不凡的伊莎貝拉竟淪落至此。不過,這同時也更堅定了我的決心。
「對。」
蓋布利爾總是直搗黃龍。我認輸了。
「沒有私生的小鬼,你聽了會很高興。」蓋布利爾開心地說。
他的笑容非常邪惡。
「抱歉,」我咕噥著說,「我得走了……」
崔西莉安夫人熱淚盈眶地看著我。
我說:「所以我才有你的住址。他請我來看看你。」
那個晚上,我花了很久的時間才入睡,對伊莎貝拉的憂慮始終揮之不去。我在想,不知道她是否可能離開蓋布利爾。顯然這一切變得很糟糕。
如果蓋布利爾有一點政治良心的話,他當然不會做出那樣的事。他會害怕讓他的陣營失望,因為這果然令他們大失所望。地方上民情激動到即使他沒有自願辭職,也會施壓逼他放棄剛得到的席次。這起事件重挫了保守黨的聲譽。一個傳統且較有榮譽感的人,在這方面一定謹慎多了。我認為蓋布利爾一點也不在意這些,他一開始就是為了自己的事業,而他瘋狂的行徑毀了他的事業。這是他的看法。他那時預言只有女人可能毀了他的人生,說得也夠真切了。他一點也沒預料到那個女人會是誰。
我說,語氣有些尷尬,「你們……結婚了嗎?」
我忍住不回答。我看到那熟悉的笑容浮現在他的嘴角。
一九四七年,羅伯特在倫敦辦了一場很成功的展覽,展出他在康瓦爾郡的畫。
要是我能一拳揍到蓋布利爾的臉上,會讓我感到無比的快樂,但事實上,除了我沒辦法打架之外,我還想知道伊莎貝拉的消息。於是我請他坐下來喝一杯。
他眨眨眼,閉上一隻眼睛,然後將頭歪向一邊。
「這就要看你用什麼方式來看這件事。」他說,「諾瑞斯,你對人生的看法非常狹隘。」
這句話把我惹毛了。我說:「這樣吧,我們照她的意願決定。」
嗯,這見仁見智。或許,對於像無法體會到還有其他選項的伊莎貝拉這種毫不妥協的現實主義者來說,人生比較簡單一點。不過我現在相信,做選擇的時刻將要來臨,而伊莎貝拉會明確地做出抉擇;而且完全知道走這條路就是個選擇,並且優於其他選項。不過時候未到。
她沒有問我怎麼會在薩格拉德。她最後一次看到我的時候,我仍在躺椅上動彈不得,而她卻沒有對我現在可以走路這件事表示意見。她只關心她的朋友來了,而且她很高興看到我。她真的是我的伊莎貝拉。
她很隨意地看了看周遭,幾乎有點驚訝地瞥了一眼。
就在這時候,我的目光穿過幾張有人坐的桌子,看到了約翰.蓋布利爾。
她的回答很有她的特色。她立刻給我看她的刺繡。和圖書
「伊莎貝拉,親愛的伊莎貝拉,」我說,「你還好嗎?你快樂嗎?」
我心想,這樣對她會是好事嗎?蓋布利爾的語氣裡透露了些許虐待狂的快|感嗎?
而他,我突然想到,也是如此。他像個買了(應該說是掠奪)一件昂貴又精緻工藝品的人,卻對這個精巧結構背後的科學原理完全沒有概念。
「情報工作,老兄。噓……要保密的。不過待遇不好,如果我現在是國會議員,一年會有一千英鎊呢。(就跟你說,如果工黨當選,議員的薪水會變多吧。)我常提醒伊莎貝拉,我為了她放棄了多少東西。」
我了解到,婚姻對伊莎貝拉而言有種結構上的意義。
她的雙手深情地握住我的手。她抬起頭親了我。
崔西莉安夫人的思路基本上是很女性的,直接、實際,日常生活的事情占滿了她的腦袋。我看得出來,她已經模糊地勾勒起伊莎貝拉家居生活的圖像,包括婚姻、房子和孩子。她很輕易就原諒了她。她愛伊莎貝拉。伊莎貝拉所做的事令人震驚、很不光彩,讓這個家族失望。不過這也是很浪漫的事,而崔西莉安夫人就是個極其浪漫的人。
「就是那樣,對吧?伊莎貝拉使家族蒙羞。」他將椅子向後傾,「老天,我真想看她們那天早上的表情,就是她們發現我們一起走了的那天早上。」
「沒有,諾瑞斯,我們沒有結婚。你可以回去告訴那個聖盧老太婆。」
「我不這麼認為。你在聖盧從我這裡得到很多娛樂。噢,是的,你確實如此。你對我的所作所為感興趣,這可能讓你沒有去自殺,如果我是你,一定會自殺。只因為你狂熱地為伊莎貝拉著迷就恨我,這實在沒什麼意義。喔,沒錯,你為她瘋狂。你那時如此,現在還是如此。這就是為什麼你假裝親切地坐在這裡,其實對我厭惡至極。」
我在蓋布利爾的臉上看到一種我無法解釋的表情,可能是走投無路。
「我不是說你和她調情,老兄。我知道你不大擅長那種事。心靈相通,精神提升。嗯,見見老朋友對她是好的。」
我看著他。他溫和地說:「你很恨我,對不對,諾瑞斯?」
打死我我也沒辦法再說下去。我走到門口。
「我忍不住覺得,一定是那個可怕的男人慫恿了她,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催眠她。但艾狄蕾認為不是這樣,她說除非伊莎貝拉打算這麼做,否則她什麼也不會做。我不知道,應該是吧。」
崔西莉安夫人淚眼汪汪地搖搖頭。
崔西莉安夫人問:「你認為他們結婚了嗎?你想他們在哪裡?」
如我之前所說,我接下來兩年在聖盧的記憶都很模糊。之後辦了一場補選,威爾布萊漢高票當選。我甚至不記得保守黨的候選人是誰,我猜想是某個人格沒有汙點、對大眾不具吸引力的鄉下仕紳吧。少了約翰.蓋布利爾,政治不再吸弓我的注意,我自己的健康開始占據了我大部分的思緒。我去了一家醫院,開始一連串的手術,這些手術對我的狀況雖然沒有造成傷害,但也幫助不大。泰瑞莎和羅伯特繼續住在浦諾斯樓。聖盧城堡的三位老太太離開了城堡,搬進一棟有個迷人花園的維多利亞式小房子。有一年的時間,城堡租給了一些從北英格蘭來的人。十八個月後,魯帕特回到英格蘭,並娶了有錢的美國女孩。泰瑞莎寫信告訴我,他們正計畫大規模重新整修城堡,只等建築法規通過。我無緣由地對重建聖盧城堡這個想法感到厭惡。
「我想那代表成為某個人生命的一部分……融入、各就各位……而那就是你名正言順的位置,你歸屬的地方。」
「那可憐的小子……好可憐的人。親愛的魯帕特……我們都變得那麼喜歡他。」
真讓人興奮啊!我的出現帶給她的喜悅如此強烈。
「沒有,我沒有結婚……」
「恕我直言,你看起來並沒有非常好。」我說。
然後她帶著懷疑,有點困惑地說:「我認為約翰……不想娶我。」
首先,那裡很糟糕。壞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的家具、俗氣的吊飾,還有一張看起來不舒服、感覺很淫|亂的黃銅床架。這個地方同時又乾淨又骯髒。我的意思是,牆上有一條條汙痕,天花板黑黑的,而且隱約有一點令人不適的蟲臭味。不過表面上沒有汙垢。床鋪得好好的,菸灰缸也清空了,沒有垃圾和灰塵。
我要帶她脫離這一切,帶她回去英國……
「無論如何,我還有些正派的本性。」我嚴厲地說。
「唷,」他說,「看看是誰啊!我絕對沒想過會見到的人。」
「修,這非常不像她,完全不像她,我認為一定是那個男人蠱惑了她。我總覺得這個男人很危險:而她看起來這麼快樂,快樂得不得了。她和魯帕特像是天作之合。我無法理解。他們很快樂,他們真的很快樂。你不也這麼認為嗎?」
「唔,伊莎貝拉,」我說,「你在做什麼?」
他說:「我想讓她見見你。」
自從伊莎貝拉逃走之後,我就沒有見過魯帕特,他隔天便離開聖盧了。我不知道他去哪裡或做了什麼事。一星期後,他重返緬甸的部隊。
他稍微站開讓我通過。
我對聖盧的政治活動從來不感興趣,對我而言,政治只是劇中主角移動時身後的背景布幕。然而政治必然——沒錯,我知道事情必然如此——影響深遠。
「我離開聖盧的時候……不是不嫁給魯帕特而要與約翰結婚。他想要我和他一起走,於是我就跟他離開了。他沒說過要結婚,我不認為他想過這件事。這一切……」她稍微動了動雙手。
我說,根據我的感覺,是的,我認為他們很快樂。我想補充一句,但我想崔西莉安夫人不會了解,有的時候快樂是不足夠的……
就在我站著注視伊莎貝拉的時候,我聽見跌跌撞撞上樓的腳步聲。蓋布利爾大力推開門,搖搖晃晃地走進來,樣子實在很難看。
「我想我有足夠的理由恨你。」
約翰.蓋布利爾和伊莎貝拉.查特利斯離開聖盧之後,我第一部分的故事也結束了。我發現這個故事其實是他們的,不是我的,因為他們一離開,我能記得的事情也就少之又少,全都模糊而混亂。
「真的嗎?在哪裡?他沒有告訴我。」
奇怪的是,與蓋布利爾的看法一模一樣的竟是男爵遺孀聖盧夫人。
我想,我沒辦法說明那個屋子給我的印象。
我很好奇,那麼她認為她和蓋布利爾的生活是什麼?我不想直截了當地問。
「天啊,蓋布利爾,你真是頭豬。」我說。我的怒氣漸漸失去控制。
我接過那件作品,它是塊正方形的老舊絲綢,顏色是細緻的鴿灰色,稍微有點褪色,摸起來非常柔軟。伊莎貝拉在上面繡了深紅色的玫瑰、桂竹香和淡紫色花叢的圖案。非常美麗的作品,十分精緻,做工精美。
她嚴肅地說:「你說的快樂……是說像我在聖盧的那種快樂嗎?」
他的臉色一變,生氣地皺起眉頭。「為什麼不會?她為什麼會不想見你?」
接著又緩緩地搖搖頭。「不對,」她說,「完全不像那樣。」
但無論如何,那是個汙穢的地方。在屋子中央,雙腿蜷縮著坐在那裡刺繡的就是伊莎貝拉。她看起來和離開聖盧時一模一樣。她的衣服其實很破爛,不過有經過剪裁且符合潮流,雖然破舊,穿在她身上卻很自在又出色。她的頭髮仍是一頭非常有光澤的及肩長髮。她的臉很美、平靜而端莊。我覺得她和那個屋子沒有任何關係。她身在其中,就如同她有可能身在沙漠裡,或是在船的甲板上一樣。這裡不是她的家,只是一個當下她正好在的地方。
「我們不能……」她說,「逃避該負的責任。我們都知道那個人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們提名一個局外人,一個沒有信仰、沒有傳統、不正直的人。我們很清楚他只是個投機分子,因為他有取悅大眾的特質、優良的戰績、虛有其表的吸引力,我們就接受了他。我們做好被他利用的準備,因為我們也準備好要利用他。說要跟隨時代潮流是在為https://m.hetubook.com.com我們自己辯解,但如果保守黨的傳統中還有任何實際存在的事物、任何意義,那就必須發揚這項傳統。我們的代表就算不優秀,也必須真誠,並且與這個國家休戚與共,不怕為那些在他們之下的人擔起責任,作為上層階級也不會感到羞恥或不自在,因為他們不只接受特權,同時也接受身為上層階級的職責。」
可是,她不理解地看著我。「一個人真的有選擇嗎?對於任何事?」
「我是在問你。」我說。
「喔,不,我不能那麼做。」
她低頭看著她的作品。很奇怪,一抹微笑在她的唇邊盤旋。
「我不知道。」我緩緩地說,「你真的認為她會想見我嗎?」
我想見她嗎?說真的,會不會只是痛苦而已?她想見我嗎?也許不想。如果我可以知道她的感覺就好了……
那不是憂傷的淚水,而是思念的眼淚。
「對,」她說,「我想你說得對。」
我和從前一樣,感覺到圍繞著伊莎貝拉的那種奇妙的童話故事特質,有個受困的少女正在怪物的塔樓裡刺繡。
「你和魯帕特……」我開口。
這讓她很仔細地想了想。
「修,真好。」
裡面傳出說捷克語的聲音。我認得那個聲音,是伊莎貝拉。於是我打開門走進去。
她看著我,好像不大確定我的意思。
她凝視了我一會兒,然後跳了起來,一副又驚又喜的樣子,伸出雙手朝我走來。我發現蓋布利爾並未告訴她我在薩格拉德的事,我想知道他為什麼不說。
這是一個垂死政權的聲音。我不同意它,但我尊重它。新的想法、新的生活方式正在誕生,老舊的則被廢除,然而身為老派最佳代表的聖盧夫人巍然屹立著,她有屬於自己的一席之地,到死都會守住這個位置。
我問她們是不是都沒有她的消息。
我氣喘吁吁地到了頂樓,然後敲了門。
「你現在在做什麼?」我問。
「對,你最好來看看她。見見老友、聽聽聖盧的消息,對她是好事。」
他滿懷希望地說,這對那個遺孀老夫人來說一定很難受。我說,我覺得她是欣然離開的。我還告訴他,魯帕特就要結婚了。
她幫我找了一張椅子,並拉到她的坐椅旁邊。
她回看著我,眼神空洞,視而不見。她要不是故意隱藏答案,就是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我認為是後者。她正在經歷一段深刻而強烈的經驗,而她沒辦法為我清楚定義出那是什麼。
「我真高興你來了。喔,我好高興!」
「沒辦法。我不知道要怎麼做。要是我知道就好了。你知道……」她將修長的雙手向前一攤。「我對他一無所知。」
她並沒有生氣。我反而覺得這個問題對她來說是第一次出現。為什麼她和蓋布利爾沒有結婚?她靜靜坐著、思考著,捫心自問為什麼。
他望過來,看見了我,然後站起身,搖搖晃晃地朝我的桌子走來。
我真厭惡這個奚落別人的粗俗傢伙。我想要……嗯,我想做很多對我來說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但我卻只收下他塞給我的一張骯髒小紙條,上面潦草地寫著地址。
「我不大可能對她提起這個話題。」我冷冷地說。
「我想他一定很難接受。」
我非常震驚。我已經很久沒有想到他了,完全不知道他在世界的這個角落。但這個男人的外貌更是讓人嚇了一大跳。
我猜想「這一切」指的不是實際的屋子、骯髒的環境,而是他們共同生活中稍縱即逝的特質。「這不是婚姻。婚姻是完全不一樣的東西。」
蓋布利爾甚至沒有逐漸開始欣賞這種態度。他的看法是,保守黨選他等於是選了個沒用的傢伙。那是場賭局,而他們輸了。如果一切照常運作,他們會做得非常好。然而總有百分之一的機會……而那百分之一的機會已經發生了。
「那是因為我喝太多了。」蓋布利爾立刻回說,「我現在有點醉。你開心點嘛。」他繼續說,「伊莎貝拉不喝酒。我無法理解她為什麼不喝……但她就是不喝。她依舊帶著女學生的樣子。你見到她會很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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