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弱柳——」
「咦？丟臉？」
「可憐？」慕容勿離失笑。「唔——或許有一點吧！你會同情我嗎？」
「我錯了，對不起，饒了我吧！求求你，饒了我吧——」
「警告——警告——」
在她最悲慘無助的那段時間裡，是幾條懂人性的狗兒幫她、救她、安慰她，才讓她支持到現在的，所以對她來講，狗兒不但是她的恩人，也是她的朋友、親人，她因此看不得任何狗兒吃苦也是很自然的事。
慕容勿離嘆了口氣，又把臉埋進靠枕裡。「現在就算有人拿椅子砸我我都嫌太輕了，你怕什麼呢？」
望著亮晃晃的刀子砍過來，十二歲的慕容勿離趕緊闔上眼，免得忍不住躲開——
「對不起，將軍，」弱柳又蹲伏下去了，她急於讓他知道她不是那麼不知好歹的人，她會反省，她會改進。「弱柳知道是弱柳不對，請您不要生氣，弱柳會——」
「菊月說每個月初一，弱柳必須去拜見姊姊一次，所以弱柳已經去見過姊姊一次了。」
「你以為我不敢？」
「那——那——那——」
「那多嘴的丫頭到底警告了你些什麼令你那麼難以啟齒？」
「的確，」慕容勿離頷首。「所以我不得不殺了她，你認為我不應該嗎？」
「我把它帶回來了，你要去看看它嗎？」
慕容勿離拭去飄落在鼻端的幾許霜花，在聽到身後傳來細響之際即關上窗，擋住那刺骨的寒冷，然後回身，弱柳已然俏生生地立於門前，有些猶豫、有些不知所措，還有一些不安與恐懼。於是，慕容勿離先在離她最遠的胡床上坐下後，才叫她進來。
至於弱柳之所以能察覺到黛菊的可怕，也許是因為她對可能傷害到她的人太過敏感了，當然不一定是正確的——譬如對他，但對黛菊可就是百分之百正確了。
弱柳哦了一聲，很自然地退開一些，因為慕容勿離的腿很長。「將軍好高呢！」她扭頭向後好奇地打量放在她身後的腿：腳丫子也好大喔！
「好，那你就別給我躲！」
「黛菊知道。」
不知過了多久，慕容勿離終於回來了，在她的忐忑不安中，他站在床前平靜地問她，「聽不到了吧？」
「——我差點被砍死，而我八師兄則躲在山洞裡好幾天不敢回去，就怕被師父砍死。後來我們沒有人被砍死，卻被師父罵死了。之後這件事我們誰也沒再提起，因為他丟臉、我也丟臉。若是有人問起這條傷疤，我也都是支支吾吾過去的，就連少漁都不知道呢！」
「——咦？！」
「全部嗎？」
「關門，」慕容勿離提醒她。「再自己找個位置坐下。」
「哦——那——菊紅說，黛菊夫人是姊姊，弱柳是妹妹，所以凡事弱柳都不能站到她前頭去。有好吃、好穿、好用的，弱柳都要先讓姊姊挑揀，剩下的才歸弱柳；還有，弱柳也不能搶在姊姊前頭先有孩子，倘若有了也要——」腳步又停了兩下。「要打掉——」
不料就這麼一句話，適才一番攻城掠地的成績瞬間又化為塵土，弱柳不但又回到原先瑟瑟縮縮的模樣，而且，聲音也恢復輕細得幾乎聽不見。「因為——因為菊紅曾好意警告弱柳——」
慕容勿離往下看。「老實說，不但不是，而且是很丟臉的傷。」
「啊——將軍，您真的真的是個好人啊！」弱柳感動地呢喃：她明明做錯了，他卻還是不生她的氣。「將軍，謝謝您對弱柳的寬宏大量，可是——可是弱柳還是不應該怕姊姊的，所以以後弱柳一定會努力叫自己不要那麼害怕，不要——」
真正是該死，他究竟在做什麼？究竟在做什麼？明明知道應該這麼做，卻又要跑去那麼做，居然三更半夜跑去跟人家要狗狗，這輩子沒做過這麼荒唐的事，更不可能為任何人去丟這種臉，但是——但是——
「天兒好冷喔！」
「你是不敢！」
「弱柳，你搬到我這兒來住吧！」慕容勿離再一次打斷她的奮發圖強。「在我這迎風軒裡，沒有我的同意，任何人都不能隨便進來，你若是害怕儘管躲在這迎風軒裡，狗舍實在太小了，你搶了它們的窩，它們也很可憐，不是嗎？」
「是，將軍。」
慕容勿離知道他們毋須分房了。
弱柳笑得花枝亂顫，一口氣差點喘不過來。「將軍，原來——原來您也做過如此幼稚可笑的事啊！」
「弱柳？」
「相信。」音量加大，語氣也更肯定了。
「你愛吵愛鬧嗎？」
「弱柳？」
「將軍！」弱柳不依地嬌嗔，連頸子都紅了。「這種姑娘家的事，男人不合問的啦！」
慕容勿離面無表情地挾起餡薄皮厚的小肉包，再若無其事地吩咐仇總管，「那傢伙交給你處理。」
幾乎。
「咦？將軍，府裡的規矩你會不知道嗎？」
「有點累，不過和*圖*書還不想睡。」
「你好膽就給我砍過來，我絕對不會躲！」
將軍會忘了他的諾言嗎——
「弱柳，我不是對你生氣，是在對那個長工生氣呀！」
「嗯！我記得是——」慕容勿離沉吟。「我十二歲時吧！忘了是為了什麼事，好像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總之，我和八師兄在練武的時候吵了起來——」
可是她愛他呀！
「一個四歲，一個七歲。」
現在——現在究竟是什麼狀況？
「啊！」弱柳驚呆了。
慕容勿離聳聳肩。「我威脅他，如果他再讓我聽到狗的哀嚎聲，以後我會特別盯緊他，只要他有一點點小辮子讓我抓到，我會直接告到皇上那兒去，到時候他可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啊——黛菊明白了，是那兩個丫頭做錯了什麼嗎？」黛菊忙正色招來菊紅、菊月。「你們兩個，到底做了什麼事讓將軍這麼生氣，還不趕快——」
「弱柳，把菊紅還有另一個丫頭說給你聽的話統統告訴我！」
比弱柳還早嗎？「這樣——那年後就請個大夫來瞧瞧吧！」很明顯的，慕容勿離的臉色和語氣都放和緩了。
瞧不見弱柳的神情，但慕容勿離聽得出她聲音裡的恐懼與不捨。「可以，你不用打掉，也不准打掉！」
慕容勿離冷哼。「將軍府裡的規矩是我定的，我說可以就可以！」
「夠了！」慕容勿離低叱。「別在我面前作戲了！」
瑟縮的臉猛然揚起，「不是多事，菊紅是好意的，」因為擔心菊紅會被無辜連累，弱柳忍不住為她大聲申辯。「是她好意警告我，說要弱柳小心一點，因為將軍——」說到這兒，她突然輕輕窒了一聲，然後腦袋掉下，聲調再次降落到谷底，下文她差不多只是在嘴裡咕噥給自己聽而已。「因為將軍脾氣很不好。她——她說就在一年多前，有位新進府裡的婢女因為不懂得規矩，不小心得罪了將軍，結果——結果將軍不但用極其殘忍的手段拷打那個婢女，最後還——還一劍殺了她！」
「——求求你，饒了我吧！我錯了、我錯了——」
「哦——她們說——」弱柳很認真地回想著。「將軍府不比一般平民百姓或富商的家，這裡是有很多規矩的，如果犯了規矩，罪責可是比一般官府的刑罰還要重呢！」
「他不肯賣，說是他花時間訓練出來的，怎能輕易賣掉。」
「是狗兒，狗兒在叫。」
「不舒服？」
之後，在將軍寢室裡，弱柳甫悠悠醒轉過來，正對自己如何會回到寢室內感到詫異不解之際，慕容勿離便對她說：「弱柳，我可以請你幫我一個忙嗎？」
聽她好似很焦急，慕容勿離只好努力去聆聽，去分析她到底要他聽的是什麼？不過一會兒他就明白了。
「我還有很多事要忙，過幾天我會再來看你的。」語罷，慕容勿離便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了。
慕容勿離緘默片刻。
「還沒——啊！」漫不經心地作出回答後，弱柳才察覺他問的是女人家的私事，不禁赤紅了臉，迅速回過螓首來羞赧地瞟他一眼，再回向另一邊，避開令人尷尬不已的窘況。「將軍怎麼可以問弱柳這種問題嘛！」
下雪了。
黛菊輕歎。「也只有如此了。」
「將軍，」黛菊情意綿綿的眼光哀怨地瞅住他。「您不多留一會兒嗎？」
「還有——」萬里行軍突然完全靜止了。
「那就買下它——」
「謹記瑞荷的教訓，你好自為之！」
「很好，」黛菊滿意地頷首。「你們放心，如果將軍趕你們出府，我——」
「哦——是嗎？什麼規矩？」
「十來天了？」慕容勿離揚起驚喜的笑容。「那年後若是還沒來，就得請大夫來幫你看看囉？」
「黛菊懂得。」
笑了好半天，弱柳才慢慢收起笑聲，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弱柳開始瞇起雙眼了，她下意識更往慕容勿離懷裡偎過去，好似恨不得整個人縮成一團鑽進他體內似的。
將軍為何要如此耐心地對她解釋，又如此認真地詢問她的想法？而且直到她同意他的作法，他才安心？她只不過是個小小的妾室啊！
「快點上來，我還有話要問你！」
慕容勿離徐徐瞇上眼，神情反而平靜了。「還有呢？」
從慕容勿離要弱柳搬進迎風軒那一刻開始，她一直很開心，然而到了真正遷入迎風軒的當天夜裡，她的神情就不對了。
「咦？可那是規矩啊！」
翌日——
見她一副彷彿剛砍了他一刀，又掐死了他的脖子似的自責模樣，慕容勿離不覺莞爾。「確實。」
「你這個月月事來了嗎？」
聞言，菊紅、菊月亦不安互視一眼。「那，夫人，您就躺在床上休養直到滿四個月，過去兩次大夫不都說了嗎？只要熬過四個月就沒問題了。」
「她說錯了。」
「菊紅說——說她那裡有藥，倘若弱柳需要的話，她會拿給弱柳。」
雪花一朵朵白白絮絮、靈靈俏俏地在空和*圖*書中飛舞片刻後，再飄飄零零、悠悠然然地灑落下來，灑落在那古樸的木橋上，在那甫結冰的池水上，在那柳樹一條條晶瑩的冰絲上，為那已然皎潔一片的雪景再添上幾抹清雅。
弱柳沉默片刻，興奮之情悄悄流失了。「可是——」她遲疑地兩眼瞅向上瞧住他。「倘若不是為了弱柳，將軍不會去作威脅人這種事吧？」
「還有，小心照顧身子，別再到處亂走，免得又小產了。」
「咦？」立時忘了羞怯，弱柳驚慌地扭過頭來，「為什麼？弱柳病了嗎？」
也？！
「沒那感覺。」
「咦？真的可以不打掉嗎？」驚喜的蹲下去，弱柳跪伏在他背上低頭探向慕容勿離，怕他沒聽清楚，也怕自己沒聽清楚。「壞了規矩也沒關係嗎？」
弱柳蹙眉凝神，不是在回想，而是在考慮什麼。片刻後，她才很小聲地說：「記得。」
慕容勿離睜眼瞄向她。「我說過只要你不欺騙我，我就不會對你生氣，忘了嗎？」
「咦？住這兒？」弱柳詫異地拚命眨眼。「但——弱柳不會騷擾到將軍嗎？」
「全部。」
「將軍，這是在戰場上受的傷嗎？」她輕柔地撫過橫在他胸前的傷疤。
「可是您的懷裡好溫暖，好舒服呢！」剛說完，她就睡著了。
「將軍？」
「才怪！」
弱柳這才仔細聽了一下，驚訝的發現真的再也聽不到那條狗兒的哀嚎了。「啊——將軍，真的聽不到了耶！」
「還沒啊——」若有所思的目光定在弱柳腰部，慕容勿離喃喃道：「過了多久了？」
將軍討厭她？
「好吧！那——」他拉開她的手。「你多歇著，我走了。」
但是他說他的，弱柳依然是粒小肉包，並沒有變成蔥油餅，也沒有拉成油條，終於，慕容勿離放棄了。
一指點出，小肉包就乖乖地滾出來了。
黛菊臉色微變，注意到慕容勿離冷然的神情。「將——將軍？」
「呃？啊！對不起、對不起！」連聲道歉中，弱柳忙起身，腳步又動了起來，片刻後——「將軍爺——」
「缺什麼就跟仇總管說，我會告訴他你這邊的情況，他會懂得該怎麼做的。」
「那個——」菊紅與菊月猶豫地互覷一眼。「弱柳夫人搬到迎風軒裡去住了。」
「下次你要害怕之前，麻煩你先搞清楚我是不是在對你生氣好不好？」
驚疑的目光立刻朝菊紅、菊月那兒飛去，菊紅、菊月競相搖頭表示不知道，黛菊更是不安。「將軍，黛菊的月事已過了半個多月了。」
「你是我的妾室，既然搬來我這兒，自然得和我睡。」見她臉色瞬間變綠，他立刻接上後續。「不過，我暫時不會要你。」免得不小心傷了她肚於裡的胎兒。
「外頭很冷，進來把門關上吧！」
「不，不是病，」慕容勿離忙溫言安撫她。「這是喜事，怎會是病呢？」
「我勸過了。」
「委屈？」
「總之，弱柳並不想跟你爭什麼，只想安安靜靜的過日子，你最好也學她一樣，否則只會讓我討厭你而已！」說完，慕容勿離便待轉身離去。
弱柳立刻回過身來。「為什麼？」
「因為——因為弱柳在那邊比較安心嘛！」
一說完，慕容勿離就見她大大鬆了一口氣，誇張的程度可媲美打呵欠。可她依然很不自在，躺在床上背對著他，她的身軀是僵硬的，是微微顫抖著的，她的雙眸大睜，甚至緊張得闔不上眼，直到下半夜才勉強睡去。
弱柳又沉默了。更慎重的考慮。又過了半晌，烏亮的瞳眸悄然揚起直視著他，裡面的恐懼不安幾乎完全消失了。
「——饒了我吧，我錯了，我以後不敢了——」
弱柳連忙點頭同意。「對、對，將軍是應該那樣做沒錯。」
「還有，到府外去找個丫頭，要夠聰明、夠忠心，夠強悍，足以保護弱柳夫人的。短時間內弱柳應該可以自己照顧自己，所以時間久點沒關係，就是別胡亂拉人湊數，要仔細認真的找對人。」
「沒有。」他告訴她，然後又問一次，「聽不到了吧？」
美眸中冷芒乍現又逝，「是嗎？她搬進迎風軒裡去住了？」黛菊並沒有發怒也沒有焦急，反而慢條斯理地轉過身去凝視著適才繪就的戲菊圖。良久——「你們可有吩咐弱柳夫人，哪些話不可外傳他耳？」
「那是——不開心？」
「夫人！夫人！」另一婢女菊如忽地匆匆跑進來打斷她的話，「將軍來了！將軍來了呢！」
「脫掉你的繡履到我背上來踩一踩。」
「那時候我還小嘛！」慕容勿離辯駁。
弱柳不但去看了那條狗兒，還跟慕容勿離一塊兒替那條狗兒上藥包紮，再跑到廚房去偷食物來餵它——兩人還爭了一會兒到底要給它吃牛肉或是羊肉，直到它睡了，她才安心、喜悅又滿足地與慕容勿離回到寢室。
「嗄？喔——對不起，我又忘了！」弱柳忙又起身孜孜行萬里路，直到慕容勿離差不多就要進入沉ｈetｕboｏｋ•cｏm.ｃｏｍ睡中之際，她突然又開口了。「將軍爺？」
「將軍要睡了嗎？」她已不再害怕，但有點緊張，因為他是男人。雖然兩人已有過肌膚之親，她卻仍是懵懵懂懂的不甚理解，事實上，她甚至不太記得那天晚上他到底對她做了些什麼，只記得她好緊張好緊張，而且他弄痛了她，也使她流血了，不過翌日就沒事了。因此對她而言，雖然他已是她的夫君，卻也是個陌生的男人。
「菊紅？」
胸腔一緊，黛菊仍勉強撐出不解的笑容。「將軍，黛菊不明白您在說什麼呢！」
「——嗯？」
眸中寒芒倏閃。「打胎？」
「那是曲大人的狗，我聽仇總管提過，它每隔一、兩個月就會嚎這麼一次。」
這樣連續過了好幾日，弱柳始終都無法放鬆下來，慕容勿離不得不開始考慮是否要分房睡了。
不過就是他要過一次的女人而已，連面也沒見上幾回，也不過就是心頭為她的楚楚之態悸動過那麼小小一次罷了，之後便這樣老是有事沒事就為她揪一下心，若有似無的，看似有，卻又無，說是無，好似又有，不想去理會它，它卻總讓他情不自禁地憐惜她，進而做出一些表面似是很自然，實際上卻是不由自主的事來。
慕容勿離自怨自艾地眨眼間就跑得不見人影，弱柳卻以為是她惹惱了慕容勿離，所以他氣得跑掉了，嚇得不知該如何是好，連要替那條狗兒傷心都忘了，只呆呆望著空洞洞的門口苦苦尋思她該怎麼辦？搞不好待會兒就得換她哀嚎了。
「那麼你相信我嗎？」
笑容凍結了一剎那，可也就是那麼一剎那，弱柳便起身走向他，在胡床的另一頭落坐，兩人中間尚隔著兩座炕幾。慕容勿離見狀，只是笑笑並沒有再說什麼，待她拉好裙裾坐穩後，才脫下烏皮履抬起雙腿伸直放在胡床上，讓自己以最舒適的姿勢倚躺在靠枕（古代稱隱囊，好像不怎麼好聽，所以還是叫靠枕吧）上。
規矩？
「——他醉酒強|奸了在廚房裡工作的丫鬟。弱柳，你聽到了嗎？」
弱柳嘆息了。「將軍爺，你真的是世上最好最好最好的人耶！」
弱柳先拿眼角偷觀了他一眼，見他依然如她記憶中那般平靜溫和，這才悄然跨過門檻進屋裡來。
「不只有，而且滿頭都是，所以他怕了。」
量力而為這種道理她最好早一點明白比較好，現在既然他說了沒用，只好靠她自己去想通了。就算今兒夜裡想不通，明兒就可以想通了，就算明兒想不通，還有後天，大後天——總有一天她會想通的。
慕容勿離輕輕嘆息，明白她完全不懂這方面的事。「你只要告訴我過了多久，我就不再問其他的了。」
「呃——將軍，姊姊很美呢！跟瑞荷夫人一樣美，而且好高貴、好端莊，就跟皇后似的，弱柳跟姊姊相處了半天，姊姊也都對弱柳好溫和、好體貼，可是——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弱柳就是好怕姊姊，弱柳知道這是不對的，但是——但是姊姊看著弱柳的眼神有時候真的很恐怖，就好像——好像婆婆一樣，雖然弱柳拚命告訴自己那是錯覺，可就是還會怕——」
「嗯？」
慕容勿離嘆氣。「那是他的狗啊！弱柳，律法也沒有規定他不能鞭打狗呀！」
「是嗎？」黛菊苦笑。「可倘若我又小產了呢？」
「我是在對那個長工生氣，因為——」
「我又不是姑娘家。」
「這樣嗎？」黛菊又沉思許久後，才慢吞吞地回過身來盯住那兩個忠心耿耿的婢女。「菊紅、菊月，你們應該知道如何做吧？倘若將軍問起——」
「那就好。」
「將軍，倘若——倘若弱柳先姊姊有孩子的話，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打掉？弱柳覺得——覺得被打掉的孩子好可憐啊！」
「咦？將軍來了？」黛菊驚喜地拂裙迎出去，見慕容勿離滿頭滿身雪花的來看她，心頭不禁感動無比。「啊——將軍，這麼大的雪，您還專程到黛菊這兒來，黛菊——」
「——求求你，饒了我吧！我錯了，對不起，我錯了，饒了我吧！我以後不敢了，求求你，饒了我吧——」
「也不會。」
「耶？」弱柳好驚訝。「真——真的嗎？」
「好，那你繼續踩，一邊告訴我為什麼你要住到狗舍裡去？」
是因為他不喜歡人家誤解他嗎？
她算什麼？她算什麼？
「他真有辮子可抓嗎？」
雖然他看起來不像在生氣，她還是禁不住擔憂地先反問：「將軍——將軍在生氣嗎？」
天哪！堂堂一品國公爺，部下稍一違反軍紀就砍掉人家腦袋的鎮北大將軍，居然三更半夜跑去跟人家要小狗，只因為他（應該是她吧？）聽不得小狗狗哀嚎？！
「嗄？」
慕容勿離沒有作正面回答，他說：「該睡了。」
咦？那就好？
「但是——」
黛菊全身一震。「將軍，黛菊——」
「www.hetubook.com.com將軍要你們回來？」菊香苑的黛菊訝異地來回看著菊紅和菊月。「為什麼？那位弱柳夫人不需要人伺候了嗎？」
「咦？但菊月說——」
「嗄？什麼？」打更聲嗎？
「不會！不會！」弱柳拚命搖頭。
除非他今晚睡一半就被她的淚水淹死。
「啊。」
慕容勿離微微一怔，脫口道：「咦？你也有了？」
狗叫？「府裡的狗嗎？它們應該不會亂叫的，難道有闖入者？」
「是很冷。」
「沒錯，我也是那麼想的。那麼我是沒做錯囉？」
慕容勿離舉眸，見她一臉錯愕之色地瞪直雙眸盯住他。「我在當今皇上仍是郡王之時就跟在他身邊了，當時，我曾因為護駕而殺了一個刺客，數年過後，那個刺客的妹妹便改名換姓混進府裡要來殺我報仇，這就是菊紅所說的那個婢女。」
「繼續。」
慕容勿離哭笑不得地看著抱頭躲在桌案底下的小肉包，心中挫折感十足。還說什麼永遠永遠都不會再害怕他了，言猶在耳，她又化成小包子了，而他只不過是對他人生氣，她甚至連看一下熱鬧也不會，就一溜煙滾到桌案底下去了。
「將——將軍，弱柳——弱柳得和您睡嗎？」她顫巍巍地瞅著他、顫巍巍地問。他又要她了嗎？又要壓得她半死了嗎？又要弄得她好痛好痛了嗎？
「真的，因為你的重量剛剛好，所以踩起來很舒服。」
「婆婆——婆婆每次都說弱柳好用力，一定——一定是故意要掐死她——」
然而，不過片刻工夫後——
「不，不是，是——呃——等大夫看過你之後再說吧！至於現在——」慕容勿離突然翻身趴在胡床上。「我記得你說過你會按摩，來，幫我按摩一下。」可是他等了老半天卻等不到半隻蒼蠅蚊子，他不覺詫異地往後看去，卻發現她垂首貼在牆邊一動不動，好像牆上掛了一幅美人錦繡。「怎麼了？」
慕容勿離深沉地凝視她好一會兒後才開口問：「你還記得嗎？我承諾過，只要你不欺騙我，我便不會對你生氣？」
「啊——將軍，」弱柳突然坐了起來，側耳似乎正在傾聽著什麼聲音。「您聽到了沒？」
「弱柳——」慕容勿離嘆息著打斷她的懺悔。
「該死！」慕容勿離突然低咒著起身跳下床，隨手抓了一件袍子便衝出寢室。
收她為妾，容忍她令人啼笑皆非的貓捉老鼠，隨時隨地都得耐心地撫慰她，誘導她異於常人的恐懼心理走回正軌，又讓她搬入從未曾有女人住進來過的迎風軒裡，最後居然要為她去做這種事，他中了什麼魔嗎？
「嗯？」聽他聲音，好似快入眠了。
「夠了！」自靠枕裡傳出的聲音悶悶的很奇特。「脫掉你的繡履。」
慕容勿離搖搖頭。「完全沒有。」
弱柳盯著他好半晌才死心背對著他躺下，她不再出聲，可是他感覺得到她在默默飲泣，也因此而感到很無奈。
可是，她不可能幫得了全天下所有的狗呀！
「咦？」驚喘。「將軍，你會被弱柳踩死的！」
「嗄？啊——將軍請吩咐。」
為什麼別個女人生孩子那麼容易，她就如此困難呢？
「那將軍——」悄悄嚥了口口水。「一定很生氣吧？」
「咦？我？」沒料到慕容勿離會反問她，弱柳不禁錯愕地呆了呆，再見慕容勿離似是很認真地在等待她的回答，她才有點困惑地沉下心來仔細思量。「那個—— 弱柳以為，縱使將軍將她抓到官府裡法辦，她大約也是要判死刑吧？而且——而且倘若將軍不殺她，說不準她還會因為要殺將軍你而又錯殺了其他無辜的人，那—— 那就真的太對不起那些人了！」
慕容勿離這才側過臉去告訴她，「很舒服，如果你動作快一點的話會更舒服。」
「奴婢說了，可弱柳夫人說她不敢欺瞞將軍，所以若是將軍問起，她還是得照實說。」
有隻狗在哀嚎。
讓他死了吧！小師弟若是知道了，肯定會嘲笑他一輩子的！
「你當然明白，」轉眼一瞟菊紅和菊月，慕容勿離目光更嚴厲。「她們更明白。」
「哦——你跟她相處得如何？」
慕容勿離懶洋洋地合上眼。「好人希望你繼續動叨，如何？」
「將軍爺。」
「天哪！」弱柳摀住驚呼的嘴。
垂首扯著裙裾扭了好一會兒，弱柳才囁嚅道：「十——十來天了。」
腳步頓了頓，旋即又繼續。
「——」
「呃——菊紅——菊紅是伺候弱柳的丫頭，」弱柳囁嚅道。「她——她說她原先是在黛菊夫人那兒伺候的。」
「可——可是倘若弱柳下手輕一點，婆婆——婆婆也會罵——」
迎風軒雖名為軒，事實上，它的範圍可比府裡任何苑的範圍都要來得大，甚至獨佔了府裡兩湖池水裡的其中一池，夏天若他有回到府裡，總愛在池水裡裸泳，因為迎風軒裡奴僕不少，卻沒有半個婢女。
「啊——將軍，請等等！」黛菊淒聲拉住他的衣袖，欲待作最後的努力和圖書，留下他的人，也留下他的心。「黛菊——黛菊或許又懷有身孕了呢！」
「怎麼這樣？」弱柳雙手捂著哀傷的小嘴兒，兩眼泫然欲涕。「狗兒有多麼忠心、多麼善解人意，難道他不知道嗎？將軍為什麼不阻止他？」
「可是——可是將軍可以勸勸他呀！」
「好，」慕容勿離點點頭。「那麼你可願意告訴我，為什麼你突然又開始怕起我來了呢？」
一見將軍離開，菊紅，菊月立刻興奮地圍了上來。「恭喜夫人，將軍就想要個孩子好讓慕容老爺開心，這下子將軍的心思一定會大半放在您這兒了！」
慕容勿離也掀被坐起來。「曲大人愛鬥狗，只要他的狗鬥輸了，他就會鞭打那條狗。」
「那就不會騷擾到我了。」慕容勿離又闔上眼了。「好了，交年過後就叫仇總管幫你搬過來吧！還有，以後不必再去見黛菊了。」
「府裡沒那規矩。」
「不是府裡，是外頭，」弱柳急了，她面向外跪坐，依然側耳傾聽著。「是外頭啊！將軍，您沒聽到嗎？」
「喜事？」弱柳又換上一臉茫然。「什麼喜事？誰要成親了嗎？」
「弱柳，沒有辦法的。」慕容勿離狠心打掉她最後的希望。「睡吧！」
想到這兒，弱柳不覺羞傀地垂了下眸子，當她再抬起眼來時，又恢復那種怯生生的模樣了，不過，這回她的恐懼和不安都已不存在，有的只是慚愧與歉然。「對不起，將軍，菊紅說得不太正確，害弱柳冤枉將軍了。」
「我不是在對你生氣——」
「那天夜裡——那天夜裡，弱柳真的覺得將軍是世上最可怕最可怕的人了，可是——可是現在弱柳終於知道將軍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所以——所以弱柳以後永遠永遠都不會再害怕將軍了！」
慕容勿離不覺得奇怪，別人或許看不出來，但他帶兵多年，哪種人沒見過？故而黛菊不過跟了他兩個月，他就看出黛菊的心機有多深沉，是個多麼工於心計的女人，因此，縱使黛菊比瑞荷猶美上三分，也比瑞荷端莊，更比瑞荷懂得如何服侍男人，卻也無法令他對她產生一絲半毫憐愛之情。
「可憐？」
然後這一夜，他們上床後不久，她仍是緊張得睡不著。而慕容勿離懷裡抱著她僵硬的嬌軀，感覺好似有人在他懷裡放了一塊大冰塊，他終於決定他們必須分房，否則她的身體會吃不消。
可是她依然止不住興奮，不用慕容勿離催促，緊隨在他身後，她自動爬上床躺下，為的只是要盡快追問他，「將軍、將軍，曲大人怎肯讓你帶它回來呢？」這是頭一回，她不再僵硬得像石雕像，也不再背對他，她興奮地面向他，雙手還忘形地揪住他的衣襟。
「所以你才住到狗舍裡去，因為常常在府裡各處散步走動的黛菊絕不會到狗舍那邊去，也因為你覺得有那些狗保護你，你才不那麼害怕？」
「啊——」慕容勿離徐徐半闔下眼瞼。「那倒是真的。」一說完他就禁不住抿唇笑了；他相信整座將軍府裡的人都可以聽到她的驚喘聲。「不過那個婢女不是得罪了我，而是要來殺我的，所以我不當她是女人，而是刺客。」
聽他說得堅決，弱柳依然又躊躇了好半晌之後才脫掉繡履爬到胡床上，然後扶著牆，戰戰兢兢地踩到慕容勿離背上走了兩步。
「我想聽聽看她們有沒有說錯。」
弱柳也噗哧笑了。「將軍，您真是好人耶！」他不但不似那一夜印象中那般可怕，而且好溫柔、好有耐性，脾氣也好好喔！倘若是婆婆，早就活活把她打個半死了！
「而我之所以拷打她，是因為她抓走府裡三個婢女作為人質，我必須追問出她們的下落，否則對她們家人難以交代；之後雖然我有意放過她，但她卻不肯放棄，依然信誓旦旦非殺我不可，卻錯手殺了兩個無辜的孩童和三個奴僕而毫無悔意，所以我才一劍殺了她。」
慕容勿離手一揮，不但阻止了她的掏心掬肺，也潑她一頭冰水。「黛菊，我今天只是來告訴你兩句話。」
慕容勿離的笑容愈加溫和了。「那麼你願意到好人身邊來坐嗎？」既是他的妾，總不能躲他一輩子吧？
「原來是黛菊——」慕容勿離眼裡飛過一絲穎悟。「好，我懂了。那麼菊紅她究竟是警告你些什麼呢？」
慕容勿離不語，僅是將她摟進懷裡，而她也很自然地倚在他胸前，沒有緊張、沒有害怕，只餘下滿心的感激、感動與羞赧。
「哇！」弱柳驚歎。把人踩在腳底下的感覺也很舒服呢！
「啊——將軍真的是好人呢！」弱柳喜悅的低喃，還帶著點兒若有似無的哽咽。
「奴婢知道，」菊紅搶著說。「奴婢兩個絕不會連累夫人的！」
「謝謝將軍。」
弱柳又抽了口響亮的氣。「她——殺了兩個孩子？」
弱柳依言開門，略略一遲疑後，即拖了把凳子在離他最遠的另一個角落坐下。
「——對不起，我以後不敢了，我錯了，饒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