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買饅頭。」
「不，會先哭到眼睛掉出來，再哭到舌頭爛掉，又哭到肚子爆開，然後哭到內腑全……」
「快吃吧！」
「……」
討價還價的陣仗連擺開的機會都沒有，君蘭舟轉身就走，對方馬上認輸。
就從她在客棧裡清醒過來那天開始，她的相公就不對勁了，而且是十分嚴重的不對勁。
「嗯嗯，流血了！」
「今兒我們是要住城外的破廟廢屋，或是先趕一段路再睡野地？」
「這…這…這……這是哪兒來的？」
「你沒有。」
「相公，你你你……你怎麼也會在這裡？」她驚駭的大叫。「難道那些強盜追去殺了你？」因為她跳下懸崖，他們不甘心嗎？
「別哭。」
「一直哭，哭到死。」
「濛濛，不許再點紅燒魚了！」
靜了好一會兒，濛濛才猛然仰起驚訝的眸子來。「給……給我的？」
「我的衣服還能穿。」
「人家喜歡吃嘛！」
於是，他也不吃了，剩下的，全部打包。
「就這麼簡單？」
「不要騙我了，他們怎麼可能莫名其妙突然死掉，一定是他們侮辱了我之後才走掉的！」她堅持自己的猜測沒有錯。
「太好了，那就有勞君公子了！」
他娘親給的？
「相公，這又是給誰的壽禮呢？」濛濛一邊讚嘆，一邊愛不釋手地檢視那座鴛鴦芙蓉冠。
「好，我叫小二泡一壺好茶來，等你好一點再走。」
「相公，別那麼急著走好不好？我肚子脹得走不動了啦！」
而他對待她的態度，基本上似乎跟以前沒什麼差別，但實際上卻又有大大的分別。
「嗯。」
她的相公不窮，只是很節省，那種很小氣、十分小氣、極端小氣的節省，不，說小氣實在太含蓄了，他根本就是該死的吝嗇！
「流血了嗎？」
「閉嘴！」
濛濛笑吟吟的點了一大堆菜，重點是，她點的都是那種不能打包的菜，這是依據數日來所得的經驗。
「君大夫真能醫好我女兒的腳？」
「相公，你弟弟肯定是世上最頑皮的小孩！」
那他就一點兒也不窮了嘛！
七天後，他們離開豪宅住到酒樓裡去。
「你喜歡就好。」
「你怎地不吃了？」
「我不是大夫。」
「真的？」
就這樣，他吃什麼，她就吃什麼：他停下來，她和*圖*書也停下來，他繼續吃，她也繼續吃：甚至他喝一口茶，她也跟著喝一口茶，直到她放下筷子不再跟著他吃了，他也放下筷子。
「閉嘴！」
「可以。」
君蘭舟的眉頭又打結了，但晚些時，他們夫妻倆都是穿著新衣、新鞋，偕伴出現在酒樓裡的。
「客棧。」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捕快去看了之後，回來吐到現在還在吐呢！」
話落，他挪腿下床穿衣。
濛濛困惑地望著那有點斑剝的屋頂好一會兒，再徐緩的坐起身，愈加迷惘地環顧左右，桌椅、床鋪、門窗……
「是，相公。」什麼意思？
濛濛不敢置信的張著嘴，好半晌後，她放下筷子，不吃了。
原來如此，她已經失去了清白是嗎？
「我要鴛鴦芙蓉冠。」
「可……可是相公，我們……負擔得起嗎？」
一個時辰後！！
君蘭舟皺了一下眉，隨即拿起筷子。「好吧，我吃，你也快吃！」
君蘭舟的眉頭又皺起來了，片刻後，他才夾去一隻雞腿，濛濛馬上也夾去一隻雞腿，迫不及待的啃起來。
「咦？這是客棧嗎？」
果然，她一聲都沒有哭，淚水卻幾乎浸濕了他整件長衫，這是打從她懂事以來頭一回如此盡興的流眼淚，因為感動。
是誰說的，苦盡甘來，這就是她現在的寫照。
「我用了。」
他的衣衫是她幫他挑的，免得他自己挑那種最便宜的粗布衣裳。
「夠了！」濛濛一手壓喉嚨，一手捂住嘴，覺得她也快吐出來了，剛剛實在不該吃到那麼脹的。「又是你弟弟取的名字？」
「你想做什麼？」
她到底在哪裡？
「不，這裡是江南酒商大賈的宅邸。」
「喔。」濛濛沒再多問：心知她家的相公又想要「賺」寶物了。
「為什麼？」
那也不能打包。
「剩下的打包起來，路上你還可以慢慢吃。」
一樣，不能打包。
「是，相公。」
「好了，我們走吧！」
「不，是快脹死了！」
「是，相公。」
君蘭舟頷首。「給你的。」
「相公，你……你想幹什麼？」
「你是相公，我是妻子，相公不吃，妻子怎能吃？」
「是你？」
難不成這裡是地獄？
她死了嗎？
因為馬車停了，濛濛走出布簾外，卻見馬車停m.hetubook.com.com在一棟豪宅前，如果那是客棧，準是公卿將相才住得起的客棧。
可是……
「是，相公。」
「會痛嗎？」
因為不能打包。
「全死光了？他們那一窩子三百多人全死光了？」
這回僕人們都很客氣，不敢怠慢，因為他們的外表不再寒酸得像要飯的了。
「他們死了。」
「但但但……但你為什麼都不用？」
「那你呢？」
「我出門的時候，娘塞給我的。」
還有爹、娘、二哥和弟弟呢，他們又在哪裡？
「我已經失去我的清白，沒有臉面再活下去了！」
「吃飽了？」
抓著頭髮，她攬眉苦思，記得她跳下山崖後不久，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失去知覺，當她再回復意識時就是在這裡了……
「這……給我的？」濛濛不敢置信的眨巴著眼。
君蘭舟沒說話，默默掏出一疊紙給濛濛，濛濛狐疑的打開一看，失聲驚喘，那是一整疊銀票，至少好幾萬兩。
「當然喜歡，好喜歡，好喜歡！」
君蘭舟買了一輛馬車，那種相當小巧，但車內十分舒適，還有地毯被褥羽毛枕的馬車，他甚至買了一些零食讓她在車內吃，免得無聊，有時候半途碰上廟會，他還會帶她去看熱鬧呢！
「是。」
濛濛抗議著被他摟入懷裡，一臂溫柔地環住她，一手輕輕拍撫著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樣。
然後，君蘭舟招手喚來小二，點了剛剛她說要點的那些不能打包的菜，等她吃飽之後，他又很努力的把那些不能打包的菜全部吃光，連一小粒碎蔥也沒留下，就差沒有學狗一樣舔乾淨盤子。
片刻後，小二送來香茗，濛濛正打算再向君蘭舟詢問一些事，譬如他是哪裡想不開，為何突然帶她來大吃大喝之類的，忽聞鄰桌傳來一段「有趣」的對話。
「還有……」
「嗯？」
不會是牛頭馬面抓錯人了吧？
「是，相公。」
濛濛翻了一下眼，把新衣服推還給他。「相公不|穿新衣，妻子怎能穿？」
那是一朵小巧的花冠，周緣綴著各種形狀的珍珠瑪瑙、寶石鑽石，當中是一串鴛鴦的垂飾，是由大而小的幾隻鴛鴦所連接而成，最令人驚奇的是，那一隻只小巧的鴛鴦在每一搖動問都會擺動翅膀飛揚，而且閃耀出不斷變換的七彩光芒，那光芒是如此眩惑迷人，若是戴在女人雲髻上，準和圖書會讓人懷疑是仙子下凡塵。
她做錯了什麼要被打入地獄？
「人家才沒有哭呢！」
「人家喜歡嘛！」
「證明你沒有失去你的清白、而你的第一個男人是我。」
「耶？我沒死？」她更驚詫的尖叫。「怎會？」
「相公，要是吃不下就不要勉強嘛！」
貪婪的目光在滿桌豐盛到不行的菜肴上來回流連，她的口水也愈來愈氾濫，幾乎快淹到長城外去了。
「嗯？」
濛濛瞪著眼，好半天後終於明白了。
好半天後，濛濛的眸子悄悄滲出水光來，但馬上就被她橫臂抹去。「謝……謝謝你，相公，我好喜歡，真的！」
「我是大夫，說的當然是真的。」
「浪費！」
又來了！
「喔，那我不哭，掉眼淚就好了。」
「……為了眼睛的健康。」
幾餐過後，她就摸透了君蘭舟用餐的習慣，每當她吃飽之後，他一定會把可以打包的菜全都打包起來，至於不能打包的菜，他也一定會努力把那些菜全部吃光，連菜湯也不剩，因為他太吝嗇了，一點點的浪費都捨不得。
難不成那些強盜其實是有武功的，所以她一跳下懸崖，他們也施展輕功飛下懸崖捉回她，在她昏迷不醒的時候輪流姦污了她，然後才滿足的擦乾嘴巴離去，丟下她在那裡等死，偏偏相公又想到應該堅持一下男人的骨氣，於是又回過頭來找她，所以，她就在這裡了。
君蘭舟瞟她一眼，將一疊嶄新的衣物放在桌上。「你沒死。」
「那幫子該死的土匪騷擾地方上百姓好幾年了，現在終於得到報應了！」
「回房了！」
「看你吃什麼，我也吃什麼呀！」
忽地，她驚駭地抽了口氣。
他夾了一筷子青菜，濛濛也跟著夾青菜來吃，然後停下來看他。
「那就不要點砂鍋豆腐！」
「……相公。」
「好，我點！」
「那麼，你的第一個男人是我？」
她有點驚訝，因為前一刻眼前還沒有半個人，下一瞬間君蘭舟便出現了，一手端著托盤，一手捉住她持碎片的手腕。
不過這樣也正好，她才能夠光明正大的養肥他，不然再任由他那樣一頓半個饅頭下去，總有一天他會變成一副骷髏外包皮，中間保證沒有半點肉，連蔥屑油渣子都沒有。
於是，默不吭聲的，她把銀
和圖書票還給君蘭舟，然後開始大吃起來：不吃白下吃。
那種話誰都能說，就是不能由自己的妻子說出口！
「相公，你再這樣小氣下去，總有一天你會變成一隻大肥豬！」
濛濛真不知道該笑還是該繼續噁心才好。
「我不是小氣，是節儉。」
付過帳後，他們離開飯館，走向對面客棧，濛濛想說是去拿包袱、書篋好上路去。
想到這裡，她不由得開始驚慌起來，立刻跳下床想去找牛頭馬面理論，誰知她的腳才剛落地，門扇便自動打開了，她以為是牛頭馬面來通知她哪裡搞錯了，豈料竟是一個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走了進來。
「好厲害！」濛濛驚歎。「這回又是什麼？」
「那要睡哪裡？」
「可不是，三百多個全死光了！」
應該死了吧！
「死得好！」
沒有啊，她自認沒有做過任何違背良心的事啊！
「魚翅也不行！」
「可是人家喜歡吃嘛！」
君蘭舟不語，默默喝茶，直到喝完半壺茶之後，濛濛才起身。
「你不用安慰我了，一定是，不然那些強盜怎麼可能放過我？」
為什麼天堂像客棧？
濛濛啼笑皆非的往下瞄一眼銀票，每一張銀票起碼上千兩，他用上千兩的銀票買饅頭？
「的確，咱們這地方上終於可以獲得安寧了！」
「哭死你。」君蘭舟語氣淡淡的回道。
還有他的聲音也不一樣了，之前，她一直不太能確定他的聲音裡是不是有一股特別的韻味，但現在她能確定了，他的聲音裡的確透著一股軟綿綿的韻味，當他在對她說話時，那種韻味就特別明顯。
「是是是，君公子，你真能醫好我女兒的腳？」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聽到這裡，濛濛馬上扯了扯君蘭舟的衣袖。
「我剛剛吃過半顆饅頭，還不餓。」
一想至此，她立刻開始搜尋左右，看到茶几上的茶杯，馬上過去拿起其中一個杯子摔破，再拾起其中一塊最尖銳的碎片，毫不遲疑的往喉嚨劃去……
於是，他們回到下榻的房間，濛濛高高興興的自己脫|光衣服爬上床，因為君蘭舟每天晚上都會用實際行動向她證明她說他「不行」的話是錯誤的。
對了，差點忘了，他們之間不但不再有任何距離，而且他們也不再「行軍」了。
「可是，相公，你明明可以吃好一點，穿好一點呀！」
「但我一個人和圖書吃不完啊！」
真的，君蘭舟的腦筋好像真的不太對勁了。
說著，她的眼眶裡又冒出水來了，但她還沒來得及抬臂抹掉，那剛溢出眸眶的水珠兒就被他的手指拭去了。
「給你的。」
「嗯。」
「好……好痛！」
她的相公依然是戴面具的男人，總是面無表情，但他的眼神不一樣了，每當目光觸及她時，他那冷漠的眼神就會揉入一抹她依然看不懂，但十分溫柔的表情，有點像大哥看她的眼神，卻又不太一樣。
「多慘？」
「不，我們不住破廟廢屋，也不睡野地。」
「好，我去吩咐小二幫你準備熱水，泡一泡你會舒服一點兒。」
「不過聽說他們死得很慘呢！」
難怪那些捕快會吐，那種場面光是想像就夠噁心了。
「胡說，用在哪裡？」
可是吃不到幾口，她又發現君蘭舟居然動也下動。「相公，你為什麼不吃？」
她在流口水。
「我還以為你『不行』呢！」
「不用，肚子不餓就行了，不需要吃飽：衣服縫縫補補可以穿就行了，也不需要穿太好。」
「相公。」
「你在等什麼？」
君蘭舟微微眯起了眼，忽地，他另一手將托盤放置在茶几上，再拿掉她手中的碎片，然後一把托起她的身子走到床邊放下，他自個兒也脫鞋上了床，並將她整個人桎梏在身下。
「是。」
「我知道，你不哭，但女人有時候也需要掉點淚水的。」
他們不再睡荒屋野地，而是在客棧打尖住宿：也不啃饅頭、喝清水，而是上飯館酒樓吃好菜、喝香茶，最可怕的是，他還買新衣服、新繡花鞋給她，最上等的料子，最講究的針線活兒，最精緻的繡花，是那種大富人家才會穿的服飾。
「相公。」
「……相公，你到底哪根筋不對了？」
「想吃什麼，你自己點菜吧！」
「嗯？」
「好好好，鴛鴦芙蓉冠就鴛鴦芙蓉冠！」
「嗯。」
君蘭舟沒有回答她，逕自又走了出去，留下濛濛一個人在那裡苦苦思索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不騙你，全死光了。」
「什麼意思？」
那她為什麼會被打入地獄？
「耶？鴛鴦芙蓉冠？可是……」
「相公，你真的很小氣耶，又不是吃不完，」反正他一定會吃完。「幹嘛這個不能點、那個不能點嘛，明明是你說我喜歡吃什麼就點什麼的，現在又不許我點，你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