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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獒

作者:楊志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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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三匹雪狼陡然加快了奔跑的速度。雪狼是荒原狼的一種,牠們因為毛厚怕熱居住在寒冷的雪線之上。和雪線上的許多動物比如雪兔、雪鼠、雪狐一樣,牠們也長著一身能夠把自己混同於冰天雪地的雪白的絨毛。毛色加上隱蔽的行蹤,使牠們顯得非常詭秘,雪線上的霸王藏馬熊和雪豹很少能傷害到牠們。雪狼以狡猾和陰險著稱草原,牧人們要是形容一個人不老實,就說你奸得就像一匹雪狼。雪狼是很少通過搏殺獲取食物的一種狼,牠們總是挑選最沒有危險最容易混飽肚子的時候出現在草原上。比如現在,當牧人剛剛搬家,草地上殘留著許多人居痕跡的時候,牠們甚至比烏鴉更及時地來到了這裏,想看看有沒有遺棄的腐肉、骨頭或者一塊皮子、半截皮繩。讓牠們喜出望外的是,一隻懵懂無知的小白狗出現在了牠們面前。這是一小堆活生生的鮮嫩無比的食物,招惹得牠們口水直流。但是母雪狼卻把口水嚥了回去,出於一種暫時誰也不知道的原因,牠由一個獵食者迅速變成了食物的保護者。
馱著帳房的犛牛已經出發,在前面帶路的班覺早就騎馬離開,羊群和牛群開始上路,忠於職守的三隻大牧狗白獅子嘎保森格、新獅子薩傑森格和鷹獅子瓊保森格向她最後搖了一下尾巴,毅然轉身,跟著畜群走了。梅朵拉姆知道,該是鬆手讓三隻小狗離開的時候了。但是她猶豫著,怎麼也不忍心鬆手,她覺得一鬆手就什麼也沒有了,人情和狗情都沒有了。
狼?小白狗嘎嘎知道這是狼。雖然迄今為止牠是第一次見到狼,但祖祖輩輩遺傳的記憶讓牠一降生就知道狼是什麼味兒的。牠稚氣地叫起來,四肢拼命朝後繃著,做出要撲過去的樣子。牠是藏獒的後代,儘管牠很小,小得不夠三匹狼吃一頓的,心裏也很害怕,害怕得尾巴都僵硬了,但牠卻不知道什麼叫逃跑和乞求,因為在牠幼稚的骨子裏沒有對狼示弱的基因,狼來了的意義對牠來說就是誘發牠的撲咬和殺性。
就在獒王這麼想著的時候,三匹雪狼已經不見了,漫漫起伏的冰山雪嶺消隱了牠們矯健的身影。獒王虎頭雪獒惡狠狠地叫了一聲,意思是說:算你們命大,遲早我要吃了你們。夥伴們望著獒王,有的理解,有的不理解,但不管是理解的還是不理解的,都表示了絕對的服從。
最後是向三隻小狗道別。她說:「嘎嘎、格桑、普姆,過來呀。讓我最後抱你們一次,等你們下次回來的時候,我就抱不動你們了,你們就是大狗了。m•hetubook•com•com到那個時候你們還認識我嗎?」格桑和普姆過去了,小白狗嘎嘎不過去,牠的瘸腿阿媽和牠的阿爸白獅子嘎保森格就用鼻子輪番把牠拱了過來。梅朵拉姆蹲在地上把三隻小狗抱在懷裏,輪換著讓牠們咬自己的手。牠們假裝使勁咬著,但和以往一樣沒有咬疼她。
白獅子嘎保森格?一想起這個名字,獒王虎頭雪獒的心尖就倏然一抖。嘎保森格真是了不起啊,連自己的孩子都保護不好,怎麼還能指望牠保護牧人家的羊群和牛群呢?獒王沒有出擊,從來就是見狼就衝的獒王虎頭雪獒這一次沒有出擊。牠眼看著三匹雪狼叼著一隻小白狗從自己眼皮底下快速走過而沒有履行一隻藏獒的職責。藏獒的職責在心靈深處那個聲音的告誡下悄然隱退了,那個聲音是此刻牠諦聽到的唯一的聲音:在整個西結古草原只有白獅子嘎保森格敢於挑戰你的權力,蔑視你的存在,你是決定要懲罰牠的,懲罰的日子不是已經來到了嗎?用自己的利牙打擊牠和用失去孩子的痛苦打擊牠其實是一樣的,前者體現的是你的勇氣,後者體現的是你的智慧,無論勇氣還是智慧,都是獒王必不可少的武器。
已經有十多天了,牠們轉悠在昂拉山群裏,尋找可惡的來犯者。岡日森格在哪裏?七個上阿媽的孩子在哪裏?開始是有信息的,空氣中有岡日森格的氣味,雪地上有七個上阿媽的孩子的氣味。聰明的獒王知道,雪地上沒有岡日森格的氣味是因為人把牠背進了昂拉雪山,還知道人和狗是在一起的,只要聞著空氣找到岡日森格,就能找到七個上阿媽的孩子;只要聞著積雪找到七個上阿媽的孩子,就能找到岡日森格。但是後來,風把岡日森格的氣味吹散了,又捲起雪粉把七個上阿媽的孩子的氣味覆蓋了。當什麼也聞不到了的時候,牠們就開始四處轉悠,一個山谷一個山谷地尋找。牠們沒有找到執意要找的,倒是一連兩天碰到了兩頭藏馬熊。牠們把藏馬熊當作晚飯吃掉了;後來又兩次碰到了三隻雪豹,牠們又把雪豹當作午飯吃掉了;還有一次牠們圍攻致死了一頭雄健的野犛牛,野犛牛轟然倒下的時候,震得近旁的雪山發生了雪崩,牠們撒腿就跑,轉眼之間,野犛牛就被崩下來的冰石雪塊掩埋了。吃不上野犛牛肉就去吃雪狼肉,雪狼肉是濃膻濃膻的。獒王虎頭雪獒和牠的夥伴最喜歡吃的就是這種膻膻的雪狼肉。
這一天,獒王虎頭雪獒和牠的夥伴仍然沒有找到岡日m.hetubook•com.com森格和七個上阿媽的孩子。牠們找到了一對猞猁,自然是抓住了,咬死了,吃掉了;又碰到了一隻雪狐,自然又是抓住了,咬死了,吃掉了。夜晚來臨的時候,牠們還在找,和人相比,牠們從來不知道什麼叫氣餒和沮喪;也沒有過於明確的時間概念——已經找了多長時間?還要尋找多長時間?這些問題統統不存在,只要沒找到,就要找下去,哪一天找到,哪一天算完。
可是現在,人和狗都到遠方去了,就把牠一個丟下了。遠方到底有什麼?他們為什麼要丟下我?牠嗚嗚嗚地哭起來,淚眼模糊了,什麼也看不見了,也忘了自己是站在鍋灶上的,屁股朝後一坐,撲通一聲滾了下來。牠在地上滾了好幾滾,哼哼唧唧就像撒嬌一樣,突然覺得一股強烈的異味撲鼻而來,身子一挺碰到一隻毛烘烘的爪子上。牠趕緊爬起來,甩掉眼淚一看,發現面前站著三隻像狗但絕對不是狗的東西。牠愣了,接著就驚叫一聲,渾身的白毛頓時豎了起來。
尼瑪爺爺家要遷徙了,是頭人索朗旺堆讓他們這樣做的。索朗旺堆說:「今年春天雨水多,夏天的草長得好,雪線下的地面都綠了。你們應該到遠遠的山上去放牧,讓野驢河兩岸草原上的草長得高高的,留給冬天,也留給明年,明年的草就沒有今年好了。丹增活佛說過,草原是一年一盛的,自然也是一年一敗的。」
一座雪丘後面,帶領幾個同伴埋伏已久的獒王虎頭雪獒悄悄地探出頭來,用一種霧濛濛的眼光望著三匹雪狼。牠身邊的灰色老公獒和大黑獒果日顯然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就要跳起來衝過去。獒王用嚴厲的眼神和前爪刨雪的動作制止著牠們,繼續用霧濛濛的眼光望著三匹越來越近的雪狼。牠看到一匹母雪狼跑在前面,兩匹公雪狼跑在後面,母雪狼的嘴裏叼著一隻小白狗,便用只有獒王才會有的寬厚的鼻子使勁聞了聞,聞出小白狗身上散發著藏獒的氣息,並且這氣息跟白獅子嘎保森格的氣息是一模一樣的。獒王虎頭雪獒意識到牠就是尼瑪爺爺家的小狗,牠的母親是一隻瘸腿藏獒,父親就是白獅子嘎保森格。
昂拉雪山面對草原的第一個積雪的衝擊扇很快出現了。母雪狼加快速度和兩匹公雪狼拉開了距離,然後停下來,用一隻前爪踩住小白狗,呼哧呼哧喘著氣。小白狗汪汪汪地反抗著,好幾次都咬住了母雪狼的爪子。母雪狼用帶刺的舌頭狠狠舔了牠一下,舔得小白狗有點發暈,眼睛裏頓時滲出了酸澀的淚水。hetubook.com.com這時兩匹公雪狼已經追了上來,母雪狼叼起小白狗就跑,一直跑過開闊的衝擊扇,跑進了昂拉雪山冰白的山谷。
三匹狼望著牠,覺得牠這個樣子十分可笑,就流著口水用了一點時間和耐心來欣賞牠的可笑。但就是這一點時間,突然讓站在後面的一匹母狼改變了主意。牠看到自己的丈夫用一隻爪子猛地摁住小狗,就要一口咬下去,便迅速一跳,用肩膀頂開了丈夫。母狼張嘴把小白狗嘎嘎叼了起來,就像叼住自己的孩子那樣用力用得恰到好處,既沒有傷著小白狗的皮肉,也不至於使牠掉下來。母狼朝前跑去。牠的丈夫和另外一匹公狼追上去想從牠嘴裏把食物搶過來,卻被牠用從胸腔裏發出的低低的吼聲阻止在了一米之外。在接下來的時間裏,母狼堅定地拒絕兩匹公狼的靠近。牠警惕地看著牠們,選擇最便捷的道路,朝著昂拉雪山小跑而去。
牠們忍著饑餓,走向一座牠們從未到過的高大雪峰,用牠們銳利的眼睛、聰靈的耳朵和敏感的鼻子,繼續在冰天雪地裏尋找西結古藏獒的仇敵岡日森格和西結古人的仇家七個上阿媽的孩子,同時也尋找可以果腹的野獸。牠們喜歡吃食肉動物,越是兇猛的野獸就越會成為牠們奔逐獵食的對象。牠們從來不吃那些柔弱溫順的動物,不吃羊,盤羊、岩羊、藏羚羊都不吃,也不吃野驢和野駱駝,更不吃麋鹿、白唇鹿、梅花鹿、馬麝和四不像。有時候餓極了累極了,牠們也會拿唾手可得的旱獺和野兔充饑,但是不經常,也不會一頓吃飽。牠們總是把自己餓著,用尋找食物時超量的運動來加強腸胃的蠕動,用腸胃的蠕動來製造難以忍受的饑餓感,用難以忍受的饑餓感來催動牠們挑戰野獸的勇氣和習慣。大概正是這種喜食猛獸血肉的習慣,才使牠們成了草原上能夠吃掉所有野獸的野獸。換一種說法:所有的野獸總是挑選那些比自己弱小好欺的動物當作捕食對象,唯獨藏獒總喜歡吃掉比自己更兇殘更毒辣的殺手、比自己更強大更瘋狂的嗜血者,於是牠們就成了草原上所向無敵的第一殺手、第一嗜血者。
梅朵拉姆當然不能跟著他們走,她得住到別的牧人家裏去了。真是戀戀不捨,她向尼瑪爺爺道別,向班覺和拉珍兩口子道別,又抱著七歲的諾布,把他的臉蛋親了個通紅。然後就是向藏獒們道別了。小狗們不諳世事,依然頑皮地活蹦亂跳著,一點也不受長輩情緒的影響。牠們的長輩三隻大牧狗和兩隻看家狗可都知道遷徙是怎麼回事兒,遷徙就hetubook.com.com是分別,跟熟悉的草原和野驢河分別,跟一些捨不得離開的人和狗分別。而在這個早晨,最主要的分別對象顯然就是腳邊放著行李的漢姑娘梅朵拉姆了。五隻大藏獒憂傷地望著梅朵拉姆,滯重而緩慢地搖著尾巴。梅朵拉姆給這個捋捋毛,給那個拍拍土,用自己美麗的眼睛告訴牠們:這是最後一次了,至少在整個夏天和秋天,我不可能再給你們捋毛拍土了。她當然對白獅子嘎保森格格外動情,捋著牠的毛,從脖子一直捋到尾巴,突然就傷心地哭了,眼淚嘩嘩的。嘎保森格安靜地依偎在她懷裏,舔著她的手和腿,眼睛裏也是濕濕的。
草原連接著昂拉雪山的灌木林,光脊梁的巴俄秋珠跳了出來,望著叼在狼嘴上的小白狗,吃驚地叫了一聲:「雪狼。」
為什麼不能要呢?拒絕人家的禮物是不禮貌的,況且這禮物是這麼可愛這麼寶貝。這時候梅朵拉姆完全沒有想到小白狗嘎嘎在突然失去了哥哥妹妹和阿媽阿爸後會怎麼樣。被羊皮手巾蒙住了頭的小白狗嘎嘎也沒有意識到有什麼不對,還在黑暗中在她溫暖的懷抱裏又拱又舔又抓又咬。眼鏡李尼瑪來了,他是來幫梅朵拉姆搬家的。梅朵拉姆的新家就是尼瑪爺爺的鄰居工布家的帳房。工布一家本來也要按照頭人索朗旺堆的吩咐到遠遠的山上去放牧,但是他們家的一隻最兇猛的牧羊藏獒前天被五隻雪豹咬死吃掉了,還有一隻牧羊藏獒被雪豹抓破了肚子,眼看就要嚥氣。遠遠的山上有多多的猛獸,就憑他們家現在的兩隻看家藏獒是遠遠不夠的。索朗旺堆頭人說:「那就算了吧,工布家現在最要緊的是在領地狗群裏挑幾隻小狗趕快用最好的牛羊肉催大,要不然畜群就連野驢河對岸的草原也不敢去了。」
沒有了,什麼也沒有了。地上沒有了帳房牠是知道的,帳房跑到犛牛背上去了。可是犛牛呢?犛牛跑到哪裏去了?主人和羊群跑到哪裏去了?哥哥妹妹、阿媽阿爸以及所有年長的藏獒都跑到哪裏去了?牠喊著牠們的名字,爬上冰涼的鍋灶,翹首望著遠方。遠方是一片蒼茫的未知,是牠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牠想起曾經有一天牠和哥哥妹妹打算走過去,看看遠方的未知裏到底潛藏著什麼,還沒有走到河水流淌的地方,就聽到了瘸腿阿媽嚴厲的吼聲:「回來,回來。」牠們不聽阿媽的,阿媽就讓牠的好姐妹斯毛阿姨飛奔而來,一爪打翻了哥哥,又一鼻子拱翻了妹妹,然後一口叼起了牠。斯毛阿姨跑回帳房門口,把牠交給了阿媽。阿媽張大嘴好一陣炸雷https://m.hetubook•com.com般的訓斥,差一點把虎牙攮到牠的屁股上。從此牠知道,作為小狗,是萬萬不能因為遠方的誘惑而離開大狗離開主人的帳房的。
但是今天,牠們放過了最不該放過的三匹雪狼。
這時站在她面前的尼瑪爺爺說了一句什麼。接著拉珍也說了一句同樣的話。他們的話漢姑娘梅朵拉姆沒有聽懂。拉珍對站在自己身邊的瘸腿阿媽和那隻名叫斯毛的看家狗揮揮手說:「快走吧快走吧,再不走就跟不上了。」等牠們一走,拉珍就從梅朵拉姆懷裏抱起一隻小黑狗交給了尼瑪爺爺,又抱起另一隻小黑狗自己摟著,然後說:「再見了姑娘。」這句話梅朵拉姆聽懂了。她站起來要把自己懷裏的小白狗嘎嘎還給拉珍,卻見拉珍擺擺手,從自己身上扯下一塊做手巾的熟羊皮蒙在了嘎嘎頭上,梅朵拉姆這才明白尼瑪爺爺和拉珍的意思:你這麼喜歡我們家的狗,你就留下一隻吧。她愣住了,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接受這禮物。尼瑪爺爺笑了笑,走了。拉珍也笑了笑,走了。等她回過神來,激動地說了一聲「謝謝」,又說了一聲「可是我不能要」,但他們已經聽不見她的聲音了。
小白狗嘎嘎掀掉蒙在頭上的羊皮手巾,跳出了梅朵拉姆的懷抱,四下裏看了看,毫不猶豫地朝帳房外面跑去。牠是要去找哥哥妹妹玩的。出去一看,才發現這裏沒有哥哥妹妹,也看不見阿媽阿爸,有的只是被牠叫做叔叔嬸嬸的工布家的兩隻看家狗。叔叔和嬸嬸走過來,友好地用鼻子聞著牠。牠學著大狗的樣子煩躁地搖搖頭,轉身走開了。牠不想理睬牠們,在牠的印象中叔叔和嬸嬸總是一本正經的,一點也不好玩。牠用稚嫩的嗓子汪汪汪地叫著,希望得到哥哥妹妹或者阿媽阿爸的回音。但是沒有,呼呼的順風和更加呼呼的逆風裏都沒有。牠開始奔跑,先是繞著工布家的帳房跑了兩圈,斷定自己的親人並不是在這裏跟牠捉迷藏後,就朝尼瑪爺爺家跑去。
獒王虎頭雪獒猛然跳上雪丘,眺望著白茫茫的山影,堅定地朝前走去。牠用這個舉動告訴牠的夥伴:找下去,找下去,繼續找下去,找不到目標,我們決不出山。
梅朵拉姆和李尼瑪來到了工布家的門口。兩隻看家狗警惕地叫起來,工布和老婆以及兩個女兒趕緊出來把客人請進了帳房。因為常去尼瑪爺爺家串門,兩個女兒和漢姑娘梅朵拉姆早就是熟人了,她們嘻嘻哈哈從李尼瑪手裏接過行李放在了帳腳,一個拉著梅朵拉姆坐在左邊的地氈上,比比畫畫說著什麼,一個幫著阿媽先給李尼瑪端茶,再給梅朵拉姆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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