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金硯竹停下更衣的動作，冷冷地注視她好半晌。
他倒是很瞭解滿兒，一瞧見那女娃兒，她果然哇的一聲便撲過去抱著小女娃兒心肝寶貝地叫個不停，那小女娃兒倒也厲害，這樣居然還能繼續睡，想是早已習慣這種「喧嚷」的環境了。
「對不起，各位，金老闆不喜歡受到騷擾，請各位收斂一點！」
「這是你要的。」
「好，那還有什麼問題嗎？」
滿兒瞄了班主一眼，再眺向戲臺上，就在這時，不知是否她的錯覺，她竟然覺得台上的崔鶯鶯似乎自遠遠的那一頭特意看了她一眼，她甫始一愣，耳際又聽得班主的咕噥。
滿兒啼笑皆非地搖搖頭。「是是是，你了不起，行了吧？」都怪這小傢伙實在太可愛了，所有見過他的人都恨不得把他偷回家去當自個兒的寶貝藏起來，幸好她盯得夠緊，才沒有讓兒子被根糖葫蘆或糖麵人兒什麼的給拐了去。
「《越調．鬥鵪鶉》……雲斂晴空，冰輪乍湧……風掃殘紅，香階亂湧……離恨千端，閒愁萬種……」
「是嗎？那、那……」她嚥了口唾沫，「我可以走了！」語畢，即轉身要逃。
「可惡，害我白流了好幾桶鹽水！」滿兒咬牙切齒地低咒再大罵，「還有，這也要怪你，為什麼到西寧去不通知我一聲？」
聞言，眾人不禁驚愕無比。
不久，揚州戲班子的人終於及時趕到了，他們直接上戲園子去，個個都在馬車上頭上好了妝、換好了戲服，一下車就跳上場，連口氣都來不及喘，雞飛狗跳得差一點點就趕不上了。
耳聞班主與客人的鬨堂喝采聲，滿兒轉眸瞥向戲台前的座位，發現今天來的客人實在不多，大概是其他戲園子都客滿，沒得去，只好往這兒來瞧瞧。
滿兒愣了愣，旋即恍然他永遠不會正面向她道歉，這就是他的另類道歉方式。
「沒有，我是跟他們班主談的，並沒有見過金老闆下戲後的模樣，不過肯定長得不錯。」
「《混江龍》……池塘夢曉，蘭欄辭春……蝶粉輕沾飛絮雪，燕泥香惹落花塵……繫春心情短柳絲長，隔花陰人遠天涯近……看消了六朝金粉，清減了三楚精神……」
「出去！！！」金硯竹驀地回身大吼。「你們統統給我滾出去！」
小日兒得意的笑了。「伯伯給小日兒糖糖吃，姨姨也給小日兒糖糖吃，還有叔叔也給小日兒糖糖吃。」
啪的一聲，然後是小娃兒可憐兮兮的呼痛聲。
「在那兒……」金硯竹把她轉個方向推向牆邊的一張小床，上頭正睡著一個粉妝玉琢的小女娃兒。「哄了她好幾個月，現在我把她還給妳了，妳自去哭吧！」
「小七兒。」
「但是……」堂堂莊親王爺是個名旦角兒，這像話嗎？「你真的要這麼做？」
「真有那麼行？」
「合班子？」
「行，簡直是太行了！」不等田彬說完，班主便脫口讚歎不已。「我還特地上揚州去聽了一回他們的戲碼，喝！那旦角兒簡直是太厲害了，無論是扮相、唱腔或身段，都是我所僅見最完美的一位，而且他不只會昆腔，還會弋陽腔、梆子腔，莫怪不到三、四個月就紅透了整個揚州府，人家蘇州、揚州那些地兒可是搶破了頭要他去上戲呢！」
說完，她吩咐兩個人守在戲房門口，自己則大剌剌地來到金硯竹身邊，親密地低頭對他說話——好像故意做給人家看的。
「那現在還
m.hetubook.com.com有誰知道你在唱戲嗎？」一聽，滿兒急急忙忙掉頭就跑。現在還買得著瓜姜嗎？
「兩個月內，我會讓全京城的人都來看過我的戲……」
為什麼非得這樣不可？
聽了大半天的滿兒這才忐忑地問：「那我們……」
滿兒愕然一呆。「呃？為什麼？」他那麼喜歡唱戲嗎？
「小滿，做好了嗎？」
「出去。」
「罩房還不夠乾淨，再去打掃一遍！」錢如詩傲慢地說。「還有，你們有誰會做桂花糖粥和瓜姜魚絲？」
堂屋內，戲班子裡的人全聚在一處了，包括小日兒和一個哺乳中的小嬰兒，卻猶不足十人，而且個個烏黑著臉垂頭喪氣，年節的歡欣氣氛全然染不紅他們的臉。
一聽，滿兒更是好奇得不得了，到了戲園子把粥和魚交給錢如詩之後，立刻跑到前頭去和班主他們一塊兒看戲。
金硯竹徐徐打開雙眼，又圓又大的瞳眸似純真又冷漠。
「那還不趕緊去準備著，待會兒間場休息時，金老闆的女兒要喝粥，金老闆要吃魚。」
「既然如此，那……對方的條件是什麼呢？」
「沒有，旦角兒都是由太監負責的。」
班主笑了。「可以啊！橫豎雲娘要哄孩子睡，也不能再來了，妳就留下來沒關係。我想大家夥兒都一樣，明明晚一點回去便可以見著，可就是想快點瞧瞧那位金老闆到底是什麼樣的男人。」
不屑的眼神斜了過來，「請問你們幾天沒上戲了？」錢如詩的口氣更是輕蔑。
金硯竹一下戲，眾人立刻湧向後台戲房，包括看戲的客人、這邊戲班子的人，還有戲園子的主人，可是遠遠的，大家夥兒才剛瞧見背對著他們坐在梳妝怡前卸發釵解步搖的金硯竹，就被傲慢的錢如詩給擋在戲房外頭了。
這一問，眾人頓時啞了口。
金硯竹依舊不吭聲，穿好靴子後，他默然起身來到她面前，俯眸靜靜凝視她片刻。
滿兒又僵了一下，旋即咧出又呆又蠢的傻笑。「我……我幫你上妝？」
「但，金大哥，」聽得出來錢如詩有多不服氣、多不甘心。「你總要先告訴我，她是……」
「哦！那……」猶豫了下，滿兒還是敵不過強烈的好奇心，決定跟著大家留下來看看那位金老闆的廬山真面目，領教一下他的壞脾氣。「我留下來可以吧？」
「咦？小日兒呢？」
而金硯竹則若無其事地回到梳粧檯自行卸下髮套，任憑眾人看得滿一頭霧水。
「金老闆真要一到這兒就上戲？」班主忙問。
小日兒立刻又叫又笑地逃開，棉襖穿一半掛在身上好像紮了一條尾巴，滿兒探手一抓便抓住了他的尾巴扯回來。
「金老闆，請問你要先卸妝，還是先舔|腳丫子？」
「他們什麼時候過來？」
「對，就是妳，還不快點過來！」敢情她打算把怨氣都發洩在滿兒身上，錢如詩的口氣很明顯的愈來愈惡劣。「別忘了你們全都要靠他吃飯，就算他要妳跪下來舔他的腳丫子，妳也得乖乖聽命，明白了嗎？」
「嗚鳴，娘娘，屁屁痛痛，這個不好吃啦！」
猝然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搭配他那一臉兇殘暴戾的表情，不用再多半個字，霎時駭得眾人尖叫著爭先恐後逃命出去，只剩下滿兒抱著女兒偷眼覷著他更衣。
「做了！做了！兩天前就做ｗｗｗ.hetubooｋ.ｃoｍ•ｃｏｍ了！」
班主與妻子相覷一眼，又縮回去了，雲娘只好再次挺身為丈夫解決困境。
「兩天前？」錢如詩皺眉，旋即展開。「好，有做就行，祇要金硯竹金老闆上一天戲，自然會有人替他宣傳。」
「欸？可是你扮得真的很棒耶！」
「真的麼？」負責正淨角兒的胡月柴一臉懷疑。「那比之花豔秋如何？」
「……直到七月中，我才自西寧回來。」
「還想逃？」金硯竹迅速起身自後親暱密抱住她的腰，並在她耳際呢喃，「妳不想要妳女兒了嗎？」
「欸？小日兒？」
「沒有，不過很快大家都會知道了。」
不同的是，小日兒總是笑咪|咪的可愛得不得了，而眼前這位大一號的小日兒臉色可是冷漠陰沉到極點，若是走出門外，頭一個結冰的肯定是他那張臉盤兒。
「咦？為什麼？」滿兒再次脫口問，可一見他又怒眼沖沖地瞪過來，趕緊又改口道：「啊！對，對，得讓全京城的人都來看過你的戲，對，一定得這樣，非得這樣不可！」但是……
夠了，這樣就夠了！「那個……我想你……呃，你不必再唱下去了，我會跟你回去的。」來吧、來吧，感激涕零吧！
「呃……應該……應該夠了啦……」其實，直到現在她仍然想不起來，究竟為什麼他得讓全京城裡的人都看過他的戲才行？「那個……我倒是很意外，沒想到你竟然會唱戲。」
金硯竹再一次停下穿衣的動作，可這回他兩眼並沒有看她，而是盯住拎在手上的馬褂。
「欸？！！」
「你是說……你是說那完全是那個混蛋皇上搞的鬼？」
可惡，她到底說過些什麼鬼話呀？
「放心，放心，」雲娘忙道。「我們這邊的人照原樣兒，一個也不會更動，除了後罩房要全讓出來給他們那位金老闆使用，上房和東廂房給他們戲班子的其他人住，我們住西廂房和南屋，雖然是擠了點兒，但還是可以湊合，對吧？」
「會冷嗎，小日兒？」
班主再次失笑。「妳都不說話，我還以為妳不生氣呢！」
金硯竹冷哼。「除非我死！」
「啊！娘娘，小日兒要吃那個冰花花。」
「娘給你這個熱呼呼的吃！」
然後，她不甚甘心地轉過頭來瞪住滿兒。「瓜姜魚絲是妳做的吧？」見滿兒點頭，她招招手。「過來，金老闆要妳替他卸妝！」
不料，金硯竹不但毫不領情，甚至拿奇怪的眼神瞄了她一下，才淡淡地回了她一個字，「不。」
原是有點漫不經心的，只好奇他的真面目到底是如何？可是卸著卸著，她的丹鳳眼卻愈睜愈大，瞳眸裡一點一滴逐漸填滿不能置信的表情，手上也跟著愈擦愈快、愈擦愈粗魯，最後，她簡直像是在抹桌子似的用力擦過去，然後，她僵住了。
她抽了口氣倒退一步，差點昏倒。「你……」才脫口一個字，她突然又站了回去，慌慌張張地拿起梳妝抬上的白粉胭脂，打算再把妝給抹回去。
他們也不想這樣啊！可是環境半點不由人，他們又能如何？
「那娘走快點。」
兩眼往上一翻，滿兒嗤笑一聲。「哪可能不生氣，他平時就跩得二五八萬的，大家還不都是在忍著，可沒想到他還是跳到別的班子去了，偏偏選在這種時候，如果可以，真的很希望能讓他嚐嚐驕者必敗的滋味。」
「如果皇上也讓你來扮旦角兒，你肯嗎？」hetubook.com.com
「……我就不在京裡了……」
「好了，咱們上堂屋去吧！」一把抱起胖嘟嘟的小身子，滿兒不由得大大喘了口氣，差點被他壓死。「天爺，你怎麼愈來愈重了！」
丹鳳眼兒一瞇，滿兒尚未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班主便把手按在她肩頭上，回眸一瞧，班主臉上滿是歉然；她倏忽笑了，還對班主擠擠眼，再逕行到金硯竹身邊「報到」。
這一轉過身來，金硯竹恰好正面對上所有的人，揚州戲班的人早就認識他的真面目了，只對他竟然會莫名其妙地突然抱住女人而感到詫異不已。然而，這邊戲班裡的人瞬間便看傻了一片眼，甚至有人失聲叫了出來。
「也就是說，你早就扮過女人了？」
瞧他那美麗動人的扮相，高貴端莊又風情暗藏，還有那比真正的女人更為圓潤細膩的嗓音，以及流暢典雅的咬字、撩拍與唱腔轉韻，更別提他那柔軟優美的作功，一個玉蘭手，一個流雲甩袖，真個極盡柔美之能事，簡直把個崔鶯鶯給演活、唱活了，更令人難以相信他竟是個大男人——除了他那過於高䠷的身材。
「啊！娘娘，好冷喔！」
滿兒疑惑地舉起手。「我會。」
「妳想幹什麼？」
咦？好熟的菜名兒！
不過，某人卻覺得那很好吃。
可是……可是那已是半年前的事了，除了幾句比較特別的話，譬如要他去扮女人唱戲——之外，她早就忘了那時候到底說過些什麼了呀！
「金大哥，這會兒他們不會吵你了，你可以……咦？為什麼？你以前不是都自個兒……那可以由我來替你……」她忽地臉色微變的退後兩步。「好好好，你不要生氣、不要生氣，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去叫她，我去叫她！」
「我才剛下妝。」
好半晌後，她才鼓起勇氣問：「你……你為什麼出來唱戲？是……是皇上又交代給你什麼工作了嗎？」想想，那個皇上實在太「偉大」了，居然能讓他做這種她原以為打死他也不會做的事。
「呃，這……」班主尷尬地苦笑了下。「七天了。」
「嘎？啊，好啊！」
這邊的人差點失笑，錢如詩則臉色一變要發飆，卻見金硯竹已經把卸妝的布放進滿兒手中，然後徐徐轉向她，他的眼睛是合上的。
「呃……其實也不完全算是合班子啦！他們的舊班底仍會留在揚州，可他們班主會叫他女兒帶著咱們這邊缺少的角兒來遞補。」
「哦！那……」滿兒起身，牽住兒子的手。「我們先去整理房間，小桃玉，妳要不要過來和我們一塊兒睡？」
「什麼？那太……」
「好！好！」
「很簡單，咱們要聽他們的。」
大一號的小日兒。
傻了半晌，終於把這些字眼完全消化完畢之後，滿兒才驀而跳將起來。
聽班主說得好了不起，戲班子裡的人自然要去「驗證」一下，於是霎時間，不管有戲沒戲，四合院裡的人走得一個不剩，連小日兒也給班主順手拎走了，僅只留下滿兒與瓜姜魚絲奮戰不懈。
金硯竹不說話，舉步往外走，滿兒忙跟上。
她暗暗唉聲嘆氣不已，可即使是這種時候，她還是壓不下女人家的小氣心態。
「好噯！」
不過，兒子不僅五官像他老爹，腦袋瓜子也跟他老爹一樣賊得很，沒事到內院裡轉個圈兒回來，手裡便握著兩、三文錢給她，說是hｔｔps://ｗｗw.ｈｅtｕbｏok.ｃom.com誰誰誰給他買糖吃，倒讓她懷疑究竟是人家拐他，還是他拐人家。
「好了，好了，人各有志嘛！」班主依然是那副好好脾氣的模樣。「現在問題是，我們的要角都沒了，根本開不了戲，所以……」瞄了妻子一眼，他苦笑著停住了。
「皇考喜歡聽戲，」金硯竹主動自她懷裡抱去女兒，這又讓滿兒驚愕了好半天。「所以，我們兄弟每個或多或少都有學過戲。」
「好，好，真是太好了！」班主的眼淚幾乎快掉下來了。「甭說他那淒美的唱腔將崔鶯鶯那股子幽怨的心思完全表達了出來，光看他的眼波流轉，哀怨的表情與身段作功，就可以強烈感受到崔鶯鶯有多無奈，花豔秋就沒辦法做到這一點。嗯！我敢擔保，用不上一個月……不，十天就夠了，十天之內他就會紅透整個京師了！」
「班主沒跟他談過？」
「呃？」仍舊茫然。
「……真是太過分了，要走也不早點兒講，偏偏趕在這年節前的日子裡才笑咪|咪地吆喝一聲走人，還帶著好幾個角兒一塊兒走，明擺著就是要我們好看嘛！」專演老生的田彬憤怒地大罵。
「嘎？啊！不是，不是，」瞧他臉色不善，滿兒慌忙做補救。「不是隨便說說的，是……是很認真的，對，好認真好認真的！對，對，沒錯，就是這樣！」
「出去！」
「妳忘了妳自個兒說過的話麼？」
「去年四月底……」
老實說，她對客人懂得倒比戲曲兒還多，單見他們個個一臉驚豔讚賞又專注陶醉的神情，她就知道他們不但明兒個還會再來，而且會拉更多的人來，不用兩天，這家戲園子肯定爆滿！
瞳眸一寒，「妳說什麼？」金硯竹語氣陰森森地問。
憑良心講，她壓根兒不懂什麼戲呀曲的，但終究在戲班裡生活了好幾個月，才多少認識了一點。可即使是她這種半吊子的半吊子，都不能不承認台上那個金硯竹真的是很不賴，的確是花豔秋遠遠及不上的。
小桃玉與滿兒一塊兒走了，班主和雲娘默默地注視著其他人，其他人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終於也默不吭聲地各自回房去整理自己的東西了，班主和雲娘這才相對著嘆了一大口氣。
哎呀，對喔！她怎麼給忘了小七兒那條天橋地頭蛇了！
滿兒聳聳肩，開始替他卸妝。
滿兒放心地鬆了口氣。「我是無所謂啦！有炕讓我睡，還有饃饃啃，這樣就夠了。」祇要別讓她在大雪天裡抱著孩子到外面流浪，怎樣都好。
「娘娘，冰冰，冰冰，」大眼兒烏溜溜，小嘴兒紅灩灩，小日兒胖嘟嘟的手指著門外簷下那一條條的冰掛嚷嚷著。「小日兒要吃吃，小日兒要吃吃！」
「妳覺得讓京城裡的人都看過我的戲還不夠麼？」
「不過，聽說他下戲後的脾氣不是很好，個性很冷漠，相當不容易伺候，不容易討好，希望不會出什麼問題才好。」
一走出南屋，小日兒便緊緊摟住了她的脖子。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那你們說，咱們還有別的路子可走麼？」
眾人甫自一愣，金硯竹已抓住她的手。
「這個嘛……」班主撫著下巴認真想了一下。「嚴格來講，花豔秋至多只有那位金老闆的七成吧！事實上，我個人認為京城裡還沒有一個及得上他的。」
「冷！」
滿兒呆了呆，繼而失聲大喊，「咦？你怎麼知道？」旋即又很多餘的加了一句，「可我那時也只htｔps://ｍ.heｔｕbook•ｃom•ｃｏｍ不過是隨便說說而已的嘛！」
寒色消失，金硯竹點點頭，繼續更衣。
「唔……」小日兒咬著手指頭瞄著簷下的冰掛考慮半天。「好嘛！」
「去年七月底在妳住的四合院廚房裡，妳告訴那個小桃玉的話。」
「做好了！做好了！」
真這麼厲害？
見她居然忘得一乾二淨，金硯竹眼裡又開始烏雲密佈了，隱隱好像可聽見雷聲隆隆。「妳說，若是要妳回到我身邊，我就得做一個比花豔秋更紅的名伶。」他咬著牙根一個字一個字從齒縫裡擠出來。
「那妳快給送過去吧！」抱女兒回來哺奶的雲娘催促道。「順便瞧瞧那個金老闆的戲，真是……真是……唉，沒得話說呀！」
「哪個冰？」滿兒漫不經心地瞄了一下眼。「哦，那個喔！好啊，給你吃！」說著，正在替他套上棉襖的柔荑突然伸進他脖子裡。「哪！好吃嗎？」
「嘎？」滿兒一臉茫然。
「欸？我？」滿兒驚愕地指住自己的鼻子。
說的也是，否則僅靠化妝，哪能妝扮得如此美麗。
「這不就結了？為了你們戲班子的名聲著想，不趕緊開戲哪成？說到這，你讓戲園子做宣傳了沒有？」
她要的？
滿兒聳聳肩。「祗要夠氣死花豔秋就行了。」
「是有那麼行。」
「咦？梅兒？」滿兒驚呼，身子不能動，祇能用力把頭往後扭。「可她不是已經被……」
「咦？可是金大哥，她……」
是這樣嗎？滿兒唇瓣悄悄綻起得意又滿足的笑。
「嗯？」
班主夫人雲娘勇敢地挺了挺胸脯。「是這樣子的，揚州那兒有個戲班子想上京裡來發展，我們同他們說好了，戲園子的約咱們有，住處也擠得下，所以咱們就同他們合了班子，好歹得讓戲開得了場，否則就太對不起戲園子主人了。」
「金大哥，她到底……」錢如詩更是一臉的又妒又恨。「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金硯竹不語，兀自穿上馬褂，再坐下去換靴子。
又是她說過的話！
一見到那位趾高氣昂的錢如詩——先一步來檢查一切是否都已準備妥當的揚州班主女兒，這邊戲班子裡的人就有預感往後的日子肯定不會太好過了，瞧她那副目中無人的模樣，好像她就是那位紅透揚州府的名角兒似的，其實，她也不過是替那個名角兒打雜的。
欸？間場休息時間就要吃？
「可是……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他不是變心了，嫌她礙事了嗎？
「遞補？可那遞補的角兒行麼？特別是正旦，倘若祇是個……」
該死！她那時候究竟還說了些什麼呢？
「他們已經儘快趕過來了，約莫這兩天就到了。」
為他穿好了棉襖，滿兒笑著捏捏他的鼻尖，再替他戴上虎頭帽子，「好好好，待會兒賣栗子的來了，娘買兩文錢給你啃，這總行了吧？」最後在他蘋果般的臉頰上狠狠親了一下。
「娘娘！」小日兒兩顆圓溜溜的大眼睛哀怨地瞅著她，真是像極了某人。
「睡著了，我讓田彬抱他回去交給雲娘了。」
「因為你說過的話。」
風是冷的，呼呼地吹，雪是冰的，毛毛地下，垂懸的柳枝綴滿了雪絨，屋簷下也掛著條條冰掛，光是看著，心就涼透了。
看回臺台上，「會的，他會的，」班主慢條斯理地說。「祇要有這位金老闆在，花豔秋必定會嘗到悔不當初的滋味兒！」
「是你自己說要吃冰的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