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趙大人笑瞇瞇的，未察覺她的失態。「傳聞聶、章兩家並稱南京首富，章老爺去世後，留下的雖是女流之輩，卻也不遜上陣殺敵的男兒漢。妳將章老爺的寶庫捐獻給朝廷，皇上龍心大悅，念妳將入佛門長伴青燈，特賜妳法號彗空，賜庵一座。待會公公就會領聖旨來到。章夫人，妳可不能像現下一樣慘白著臉，那會讓公公跟皇上不高興的。」
她早就懷疑槐安在旁窺伺了一切。她的眼睛太像她娘，有時幾乎要以為是槐安她娘在看著她，看到她毛骨悚然，一直看、一直看著——
「娘！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章嫻如害怕得撲到章五娘身邊問道。在一剎那之間，金銀財寶化為烏有，連娘親也得遁入空門。是在作夢嗎。等夢醒了，她會笑，笑自己的蠢夢。
有點同情他，真的！
「娘——」章嫻如害怕地搖她。想要回頭向姊妹求助，卻發現鳳珠她們睜圓了眼，躲得遠遠的。
「為什麼要讓五娘出家？我以為失去了錢財對她是最重的懲罰。」
她搖頭。「我不在乎你是否得靠著枴杖，你的言談彌補了你的缺憾。」
「妳曾看過我以斷袖的目光看著文容郎嗎？笑世生絕對不是一個原因，我要的是秦璇璣，不是章槐安或者是笑世生。」他忽然譏道：「或者，妳寧願要柳苠？」
「我好慘——」元夕生發抖地摸著幾乎翻出肉的抓痕。他要不是為了在三少爺面前搶功勞，就不會要朝生把機會讓給他。
「他對妳挺仰慕的。」
自個兒的女人該由自己保護。若不是她，他不會讓老六治癒他的雙腿。當年，他的雙腿並非完全無救，而是難以承受從雲端上跌下時，眾人看他的目光。
她嘗試地回吻他。他怔了下，唇畔帶笑，熱烈索求——
「是的，妳不會逃，妳喜歡汲古書齋喜歡得緊，沒道理逃開的。」
拜寫小說之賜，對於觀察人多了一份敏銳之心，才注意到了他的真心，不然依他狂傲而又惡劣的個性，也許再過三年，也沒法發現他愛人的方式是出自於舉止之間。
章五娘喘氣，低低呻|吟起來。
趙大人朝他笑了笑，說道：「本官差點忘了重要事。章夫人府中千金都在這兒？」
他一拐一拐地走過來，她的目光不離他。
他摟住她的腰，讓她靠過來些。又歎了口氣：
「他仰慕的是笑世生，和圖書而非我。我只是一個平凡的秦璇璣。」
「你為何要娶我？」她疑惑地問。
他應是喜歡她的吧！即使沒有明說，但回溯以往他的舉動及言詞，她敏銳的個性告訴她，他是喜歡她的，否則不會花了這麼多的心血在章家的鑰匙上。
「好好好！我——本官也一塊走，一塊走！」有點奇怪，這個章家真有點奇怪，滿庫的金銀財寶不是她們捐的嗎？怎麼在那兒哭天搶地的？不管了，先走為妙。
「我要加入《璇璣記》，左右它的結局——」他喃喃道。
「趙大人。」他身旁跛腳的男子輕輕提醒。
馬車內傳來暴喝聲，似乎欲殺他而後快。他怎麼這麼倒楣，破壞了三哥的好事——
「我——」章五娘的不安擴大，就如同害死槐安她娘，也是她親姊的那一夜。「趙大人請上座。」
「得靠著枴杖走。這樣的男人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妳認為有誰會嫁給我？我只好強娶妳了。」他的話似是捉弄似是真實，教人摸不透。「或者，妳就看在汲古書齋的份上？」原是玩笑話，看她一臉認真，她倒真當真了！
「那可是費盡我千辛萬苦走進去的。倒是妳睡了一覺，挺安穩的。」他隨意說道，閉上眼。出入章家後，她的身子還是有紙香味，沒染上章家穢亂的氣味。
「是妳搞的鬼？是妳！我就知道不能留妳！」章五娘爬起，伸出利爪撲向她。
「三哥、璇璣，咱們回到家啦！」元巧興匆匆地跳下馬，翻開馬車的布幔。他吃驚地叫了一聲：「啊——啊——對不起！三哥——我不是故意——我馬上走、馬上走——」
他終究能站起來了——
將鑰匙捐獻給朝廷雖是她的主意，但逼五娘出家、她出閣都非她預料中事，是他暗中弄了手腳吧？
「聶封澐——我——我——」想要告訴他，汲古書齋或許重要，卻遠遠不及他。
「哦，妳瞧起來像要暈了。」聶封澐隻手及時扶住她的身子。「趙大人，請容在下告退，章姑娘怕是受不住這樣的驚喜，一時暈了。」他笑道。
「我這幾個月雖然恢復神速，但最近總覺半夜疼痛劇烈，往往痛醒了，就再也睡不著了。」
「我到了娶妻的年紀，妳瞧我這雙腿，誰會嫁給我？」他玩弄她的髮絲。
他微笑。「是嗎？我從來不知道我這一身皮相和-圖-書竟無法吸引妳，反倒是我的言談讓妳仰慕。」她的話肯定了他的自信。
她是個特例，仰慕他仰慕過了頭，甘願獻身，守著自己的祕密而不肯求助。吸引他的，究竟是她的哪裡呢？
「不——不會的——啊！那天晚上，你是走進來的？」卻沒告訴她，一逕要她猜。這男人，真是惡劣得緊。
「那麼，我就要這個秦璇璣了。」他撥開她的外衣，露出凝脂玉膚。他俯臉輕輕咬了她的肩一口。「妳已經是我的人，逃不掉了。」
聽到「聶」字，璇璣抬首，搜尋趙大人身旁的男子。她掃了一圈，忽將目光放在那個拿著枴杖的男子，她的朱唇微啟，十分驚訝。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呢？是她的眼睛看錯了吧？
「妳醒了？正好，我的腿痛。」
「正是。」那跛腳的男子揚眉傲笑：「那鑰匙確由章夫人託我轉交給趙大人的。」
「沒事、沒事！三哥他——他——他被璇璣弄得腿軟了——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他的腿不太能走——」
她怔楞，瞧他似乎不太高興。「柳苠？為何突然提到他？」
璇璣垂下臉，有他在身邊，自然是睡得好了。隔天一早起來，他就不見了，當時以為是夢，直到方才事情發生了，讓她措手不及，才有真實感。
她眨了眨眼，看他依舊站在那裡。是用站的，而非坐在輪椅上——她的胸口起伏不定，有點呼吸不太順暢，眼眶熱熱的。
他急急把布幔拉回去，轉過身瞧見朝生他們正看著他。
「對對！聶賢弟說的對。章小姐，妳與章夫人共同將鑰匙捐獻朝廷，原本妳身守孝，須過兩年之後方可成親，但皇上念妳年歲已不小，聶家長子又功在朝廷，特別通融，倘若聶三少爺不嫌棄妳守孝，擇日完婚。」
「聶賢弟，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趙大人一臉茫然。
馬車忽然停下。
「章槐安不舒服啊——」趙大人看了男子一眼，露出彌勒笑容：「可我有要事得說，能否請她出來呢？」
她看著聶封澐的眼，他的眼睛像在說「妳捨不得我的」。她是百般捨不得，但那又能如何呢？
「我要是知道怎麼回事就好——我——」身後的聲響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緩慢地轉身，瞧見槐安靜靜地站在那兒，派去找她的家丁是她的姘頭，如今躺在地上，槐安的身
和-圖-書後站的是另一名家丁，是曾經填湖的家丁之一。「趙大人——妾身究竟做了什麼義行，讓皇上下旨？」
咦？這又是誰啊？趙大人出了門，看見一名年輕男子背對著他。章家的人真的有點病態，聶賢弟真打算要娶那個章家小姐嗎？
「章夫人謙虛了，幾十萬兩的黃金可不是說拿出來就拿得出來的——」
「哦？我還沒說嗎？聶賢弟，你不是告訴我，那龐大的財寶全是由章夫人與章家小姐所捐獻？」
「聶元巧！」
「喔。」馬車裡只有他們兩個，她眨了眨眼，看見放在一旁的枴杖。不是夢，是真實的。「你——你的腿——能走了嗎？」
好痛！早說秦璇璣是危險的，從他第一眼就看出她危險的本質，只是沒想到自己被她的危險所害。好痛！尤其一想到以後極有可能得尊稱她一聲「三夫人」，他的臉更痛了！痛啊，以往他對秦璇璣不壞，但還不夠好，指使她做這兒做那兒的，三少爺不知道會不會責怪他？痛痛痛啊！
章五娘的心忽然成了石頭，沉下無底深淵。「她——她身子不舒服，在後頭休養呢。」果然與槐安有關。
馬車在奔馳。窗上的布幔偶爾飄起，傳來元巧的歌聲。他的歌聲清朗而淘氣，像回到了聶府的感覺——
璇璣沒料到，急急退了幾步，她身後的那名老實貌的家丁義勇地擋在她面前，利爪抓上他的臉、他的胸，他慘叫一聲，連忙推開她，自己也跌了大跤。
她夠遲鈍，也夠仰慕他，所以他才能輕易得到她的身體，而未遭抗拒。他該感激她的遲鈍才是。
「娘，妳臉色好白呢。」章嫻如低聲問道：「娘，咱們跟趙大人素來不相識，怎麼突然上咱們家來了？」
「趙大人到！」
「那，誰是章槐安？」
她怕槐安，不止因為那一雙眼睛，還有槐安承襲她娘的聰明才智。今天趙大人會來必定與槐安有關，但她整天都關在房裡，如何能與外界聯絡？
他的手指滑進了她的頸項，沿著她的頸子挑開外衣。不願在章家那樣的地方與她纏綿，所以抱著她睡了幾刻鐘。她的氣味教人心癢難耐，他渴望她，渴望得連心也痛了。
一早就見官大爺駕臨章府，讓她從銷魂夜裡驚醒過來。
「鑰匙？」章五娘失聲道。
「ｈeｔｕｂｏok.ｃoｍ•cｏm留我，就像瞧見了娘，不是嗎？」璇璣蹙起眉。「我並未要復仇，只想找一塊安靜之所靜靜地生活，是妳不願放過我。」
從方才就心神不寧，使眼神要他痛下殺手，他也失敗了嗎？
章五娘抿了抿唇。「當然。」向角落一名年輕家丁使了使眼色，那家丁迅速離開了。
「趙大人？」她連忙帶著一家子女人急急忙忙地上廳恭迎。
「章夫人不必多禮，快請起。」趙大人年約五十開外，笑臉彌勒。「本官遠從北京而來，是專程為章夫人的義行而來。」
她貌色中姿而無特別之處，她有些倔強，卻又能逆來順受，她博覽群書，卻在小地方顯得迷迷糊糊的。依她的背景不可能會造就這樣性情的女子，而她是個奇蹟，就像七弟所說的，遲早會有個女人來救贖他嗎？
擇日完婚？是誰決定的？她張口欲問。
「是的，妳不一直很想待在那裡頭嗎？」他很不是滋味地說道。
他是有自信，然而這分自信多少被殘廢的雙腿打擊了。倘若他的雙腿未治癒，他仍然會來，會來接她。因為在她眼裡，他的腿健康與否並無差別，這樣的心結花了他三年的時間才解開。
「他走了，半年後才會回來。進聶府為我治腿，已破了他的誓言，現下他要去找地方躲起來。」他又揚眉——「妳想知道家族史中屬於他的部分嗎？」
「出家當尼姑？或是妳嫁入聶府？」
「入佛門——賜法號——」章五娘腿一軟，跪在地上。
事情急轉直下，章五娘甚至來不及萌生殺機，她的下場就已經教人設計好了。
「你要的是章槐安或者笑世生？」她蹙眉問。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璇璣垂目。「我沒想那麼多，只要安靜生活就夠了。」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我可沒要她死，不過是出家贖罪而已。」
「才幾個月，你的腿就能行走，難保將來不會健步如飛，就像平常人一樣。」她感到莫大的高興。
「也有可能一輩子拿著枴杖行走。」他裝模作樣地歎口氣。
他三年未碰女子，並非是想要她的主因。她本身的身子令人渴望，他想讓她再沾上他的氣味，只屬於他一個人的——
「汲古書齋——」她舔了舔唇。
他的臉化為火紅，急忙擺擺手。
她張口欲言，卻被他堵住唇，雙雙翻滾在馬車裡。
他哼了一聲：「她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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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好歹毒！章槐安！我早該知道不能留下妳！」眼裡的槐安與她的親姊影像重疊了。她與她的親姊共侍一夫，親姊因看不過去她偷漢子，想暗示章老頭，她才推她落湖的。
「我現在就想要妳，璇璣——」他親吻她的眼、她的眉。貌色雖然中姿，卻足以撩撥他的情慾。
她忽然抬起臉來。「你不在乎我的背景嗎？」
他的身後跟了幾位僕人及一名須靠枴杖行走的男子。
「能走幾步，不過容易腿痠。」他狀似抱怨。
「章夫人，妳的義行已傳遍朝廷，本官可真要恭賀妳。」
他的雙腿已復原大半了，她還能留下嗎？她的身子有些軟了。
「元總管！」璇璣低叫。
她爬起來，不由自主地推捏他的雙腿，有信心地安慰他道：
「我瞧章大小姐快暈了，不如趙大人將好消息說出來，讓我先帶她回聶府去。」聶封澐頗具耐心的建議。
章五娘的額在冒汗了。
「那——那趙大人說的可是真的？」
她蹙眉。「六爺沒說什麼？是不是要敷上什麼藥？」
她的臉微微發紅。「我沒要逃。」他的親密讓她還不太習慣。
她一出聶府就被章家人抓走。朝生晚到一步，她便已傷痕累累。章五娘與槐安她娘是姊妹，算起來多少是有血緣的，卻為財而喪失了良善。
死定了！「四哥，救命啊！」他大喊，去討救兵了。
又是那一雙眼睛惹得她心神不寧嗎？若不是為了寶庫的鑰匙，早將她殺之滅口，又豈會留她一條賤命至今？
「你能走了。」今兒個他為何老貶低自己？
「章夫人您的義行，朝廷皆知，皇上也十分讚揚的下了聖旨，本官除了特來恭喜外，還來報妳好消息。」
「義行？妾身何德何能，何來義行之說？」
她身上的氣味無可取代。旁人即使染了她的紙香味，依舊勾不起他的注意。
「是，都在這兒。」
「我要是知道，早說了。」章五娘心頭隱約不安。這樣的不安已經持續好幾日了，尤其每每見了槐安——
「妳不在乎我永遠得倚著枴杖嗎？」
他真要娶她嗎？難以想像啊！長久以來仰慕的男子會傾心於她。她的手悄悄環住他的腰，在他的懷裡感受安全及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