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隨玉歎了口氣。若不是五哥沒死，差點她也成了第二個再武兄。
「再武兄，咱們狐狸島至今未有朝廷或雙嶼領船前來，是因島易守難攻，相對雙嶼亦是如此，花上數百條人命不如我隻身前往。」
「他不管用？他是誰？」方再武機敏地問道，充滿懷疑。
「惡鬼——」
隨玉張開眼，淘氣地笑了笑。「我在記路子——」赫然閉上嘴，瞧見陸地上來了數名佛郎機人跟日本武士。
她的身子是軟的、是香的，混合女人與孩童的味道。傷重之時，有多少次是被這樣的香味驚醒，以為她就在周遭。
「不怪不怪，怎會怪呢。」
「方再武，你不吃嗎？」元巧隨意問，沒瞧見方再武連忙坐下來，看了他一眼才狼吞虎嚥。
「是啊。」
「你——」佛郎機人在瞧見查克之後，似乎頗為驚訝，連退了好幾步。「你不是——」
查克怔了怔，看著眾人的目光望向他。
「四哥，你不說過人口販子那檔子的事嗎？有人將咱們大明百姓賣至其他西洋國家。」
隨玉深吸了口氣。「好天氣，走吧走吧，我可餓傻了呢。」她的步伐輕鬆而積極。
「難道咱們漢人的命就不值錢嗎？」女孩家都是寶啊，讓她們心不甘情不願的被迫糟蹋，見了——就好生的心痛。
見她熱切的用起飯來，更覺驚詫。她的食量不多，尤其在這一陣子——昨晚，是發生了什麼比五爺死更重要的事嗎？
她回過神，怔忡的看著元巧，直覺答道：「我在記引路船隻走的路線，避過多少暗礁，划的深淺，吃水大約多少。」
但即使嚴厲，依舊有她的積極跟活力在。她像個——春天，第一眼見到就覺得她隨和而親切，直到狐狸王死後，她才改變了，如今她又回到了那個原本的隨玉，讓他——鬆了口氣。狐狸王死後的樊隨玉是陌生的，是死氣沉沉的，即使狐狸王的死是雙嶼之福，但——但——他想要瞧見那個春天似的隨玉。
隨玉也在笑，笑得親切。
「我回來了。」流利的葡萄牙語出自查克的嘴裡。少男少女從他身邊走過，他瞧了一眼隨玉，遲疑了下，仍然用葡語說道：「告訴大當家的，我帶回寶物了。」
「查克。」隨玉瞇著眼，低語道：「你是佛郎機人，我是日本人，在地牢裡的是漢人，但咱們不都是人嗎？除去體內的血，我們都是一樣的，有爹有娘有姊妹。這世上也沒有無用的人，只有不知悔改的人。」她的神色難得嚴厲。
教堂裡的男子抬起頭。
「隨玉，妳的計畫倒說來聽聽，能幫上的，我必定幫忙，畢竟這世上已沒有了狐狸王制衡雙嶼，我身為大明百姓，是該出點力。你說是不是？查克？」
聶沕陽怔住，一時半刻之間說不出話來。
「他自然是再武兄啊。」隨玉仰頭笑吟吟的。「你老愛擺臉色給我瞧，當然就在你這兒受氣啊，你也坐，我好餓呢。」
未經死別，不知其痛。不必多言，也不曾察覺自己究竟付出了多少情意給他教養出來的這個女人，而那一槍足夠他瞭解了。他再聰明、再神算，也算不出自己的感情會失了控，會從百密不漏的心牆給洩了和_圖_書出去。
「有男孩呢，為何要我打扮成女人？」元巧不太高興地說道，牢裡嗚嗚咽咽的哭聲讓他不得安寧。
「我——我——」混蛋混蛋！他踢飛了椅凳，轉身怒走出去。
而現在，她就在跟前。想要她啊，是真真切切的想要這個自己教養出的女人。他的手滑過她的腰際，她以為他想抱住她，怯怯的笑了，環住他的背，枕在他的心跳之上。
他雖長在富貴之家，但也知百姓疾苦，但僅止於知而已，親眼目睹倒是頭一遭。東南沿海村民跟偏內陸地帶多半是窮困的，賣女賣子不在少數，賣了之後呢？將他們送往各國作軍妓作勞工——一想到就有氣！
「他們是瞎了眼嗎？竟然會相信雙嶼殺人不眨眼的紅髮惡鬼——他們難道不知殺漢人無數的干人斬就是你嗎？」
「啊——妳——妳記得起來嗎？」誇張，他就記不住了，全賴四哥就夠。
迷濛的天色微亮，一艘小船緩緩駛進了雙嶼的範圍之內。船內是二十名左右的少男少女，雙手皆綁於身前。船首尾各兩名船伕，紅髮的查克跟海商則坐在船旁，不時地瞧隨玉一眼。
「五哥，現在你在想什麼呢？」她低問。
如果是以前，他會當她是妹子，即使是爺死了，他也盼她能快樂，但現在——現在——
「咳，這可不是我的主意，我只是——為了妳著想。」他從懷裡掏出一瓶藥汁。「這是我帶來的，妳的嗓子聽起來都啞了，喝了它，下午聲音就好了。」他狡黠的眨眨眼，用眼神傳遞了某種方再武看不懂的含意。
「再武兄，可別這樣說神父的上帝，那是不敬的。」
聶沕陽咳了下，將扇子合上，撇開眼：「我——我——我去瞧瞧再武喬裝好了沒？」
「你是指——」佛郎機人驀然回首，瞪著一名名的少女背影。
「好痛！」元巧低低叫了聲，齜牙咧嘴的。「真他媽的王八羔子，脫了鞋要我怎麼走路啊？」側頭望了下閉著眼走路的隨玉，他低聲問：「隨玉，妳在幹嘛？」
「妳真被我嚇壞了，是不？」他揚眉。「妳過來，妳不一直想瞧瞧我的傷口嗎？」
聶沕陽瞧了一眼查克。
查克撇了撇唇。
聶泱雍瞧了她一眼，並未作任何反應。
「什麼？」方再武跳起來，濺了一身湯汁。
「天啊，他蠻牛嗎？」元巧瞪著那椅子四分五裂。「我可真慶幸那夜他只讓我脫臼而已。」
「我好看？這是在侮辱我嗎？妳發什麼呆啊，隨玉，方才妳說什麼記路子的？」元巧問道。
「啐，上帝真這麼萬能？倘若祂是萬能的，就不會連爺都救不回來！」他激憤地說道。
「神父——你——怎麼知道她嗓子啞了？」方再武再笨，也起了懷疑之心。
隨玉抿著唇，低聲答道：「咱們能救的就救了，來不及救的——我將來跟五哥走七大洋時，會多注意一點的。」
在小船之前，有一艘引路船，緩緩的將他們帶進雙嶼之內。
「是——是啊，玉姑娘若有需要我幫忙的，查克必定盡全力幫忙。」
「怎麼啦，再武兄？」
地牢裡，關滿了這幾日由各海商搶來的少男少女。wｗｗ•hｅｔubook•ｃoｍ•cｏm
「那是他們無能，無能的人只能受人擺佈。」他正色看她。「但妳不一樣，妳對船隻有研究，是雙嶼遠遠不及的，妳既是日本人，應該留在雙嶼，為雙嶼盡忠。」
「再武兄？」她跳到他的跟前來，露齒而笑，笑容裡有點稚氣，有點開心——不不，豈止是有點，她簡直是開心透了。
「前兩日我便收到消息，有一批人口送至雙嶼去拍賣，我想藉機混進雙嶼。」
「嗯，」元巧有點惱怒，瞪了一眼瞧他瞧到傻的幾名男子。「你們是沒見過人是吧？瞧瞧瞧，連命都快沒了，還瞧個什麼勁？啐。」
飯用至中途，隨玉輕輕啊了聲。
「四哥。」進了飯廳，隨玉打聲招呼。元巧正躲在聶沕陽身後。
「是不錯。」她有點不太高興的瞪了他一眼。「神父將我這份快樂給延遲許久呢。」
是哭傻了吧？方再武默不作聲的跟隨在後。現下，她是五爺守寡的未亡人，不得不聽她的命令，可不是他心甘情願的跟著走。
她的神色柔了。「再武兄，你在擔心我嗎？」
但，又何妨呢？
「船伕——不知道樊隨玉混在裡頭。」查克冷冷地說。「他們相信我，所以只讓樊隨玉孤身一人混進雙嶼。他們以為我會誓死保護她。」
「那麼船伕呢？」
查克點了下頭，示意牢卒將地牢打開。
秋天的早晨意外的晴朗，鳥在啼，花香滿園。隨玉將房門推了開，走出門外，笑吟吟道：「再武兄，早。」
他撩起她的髮絲，露出她耳垂上鮮痂而的疤。「時代在變，海禁一日不除，總有一天，即使大明有再多長才，也敵不過世界的進步。」他彎身，親了下她的疤，在她耳畔低語：「不管滅不滅得了雙嶼，以後都是大明的問題了。妳是真的被嚇壞了，隨玉，以往那個天地不怕的隨玉到哪去了呢？」他笑道，瞧了眼十字架。
「哦？那真是我的不是了。」聶沕陽不甚在意的笑說，敲了下身後元巧的頭。「還不出來吃飯，是想餓肚子嗎？」
才說完，就引來葡萄牙人們的大笑。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這是五哥教我的。查克，待在雙嶼已久，應該知道雙嶼的所作所為，他們擄漢人、搶漢女，騷擾沿岸百姓，如果你的國家遭到這樣的對待，你能忍受嗎？」
神父微笑。「瞧妳的心情不錯。」
查克冷淡的一瞪，將葡萄牙人的笑聲硬生生的逼了回去。
「當然啦，我還怕那佛郎機人將我拋下船，直接要你呢。」隨玉走向聶泱雍，輕輕碰觸他一下。
查克遲疑了下，點頭。「我很好。」是漢語。「當家的原諒了我——玉姑娘，妳——妳真要對付雙嶼？就為了狐狸王了，他已經死了啊。」
「查克——謝謝你，我一直沒機會謝你在北京時救了我一命。」她的笑容是燦爛的，在這個腐敗的雙嶼裡，她的笑無疑是一種光。
「元巧，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你嫌我功夫不好，要被發現，準給打死，所以你甘願負責保護我之職啊，難道你忘了？」
「啐，我是說像男人一樣的保護，喂喂，太緊了太緊了，我快沒有辦法呼吸了——我的天老和_圖_書爺啊，這就是女人穿的衣服嗎？我會活活被折騰死！」
「那是他自討苦吃。我得要他明白什麼叫作原諒，他一輩子不瞭解，他就一輩子不得快樂，我也不再需要這樣的護衛。」
「到了到了！」船伕將船靠了岸，催促著年輕的少男少女爬起來，一個一個步上岸。
「妳想孤身一人闖雙嶼？」
「嗤，五哥愈來愈愛說笑話了。」她溫暖笑道，閉上眼。「如果讓再武兄知道五哥還活著，他必定會高興得連話也說不出來。咱們這樣瞞他，好嗎？」
「是——是嗎？」當他忙著觀光時，隨玉已經幹了這麼多事啊？相形之下，他是有點偷懶。「難怪方才妳在跟五哥眉來眼去，原來是這樣——妳沒瞧見方再武那懷疑的表情，還以為五哥想勾引妳呢。」話還沒說完，就見查克走了進來，看守地牢的葡萄牙人臉驀地一白。
「你先下去吧。」查克冷淡地說，等他忙不迭的跑出去後，才靠近地牢的柵欄。
「不用擔心，他們聽不懂我們的語言。先將他們關進牢裡，再作打算。」
「怎麼啦，查克？」元巧爬了兩次，才爬起來，手伸出柵欄拍拍查克的臉。「你是又被洗腦了是吧？淨為雙嶼說話。我都跟四哥說好了呢，將來你不想回你的國家，就到聶府當一輩子的客人呢，你可別陣前倒戈。」元巧毫無心機地說道。
未來多的是時間，總有一天她會瞭解他不再離開，不再自她跟前消失。
「隨玉，妳想親近我？」他邪氣地笑著。「在上帝的眼下，妳可不能亂來。」
腳是赤|裸的，踩在沙灘上。
「我什麼我？」元巧沒好氣地說：「好了嗎？這筆帳就當我瞞妳五哥沒死的代價好了。」他拎起裙襬，將告解室門推開，嘴裡嚷道：「四哥，我會被五哥活活害死。」
沙神父挑起眉，提出條件：「當然可以，不過妳得上教堂禱告，並且聽我唸一回聖經。」
「我——」她瞪著他。「五哥，你老耍逗我。」她遲疑了下，將他的衣衫拉開了點，繃帶依舊，卻沒有血滲出來。「一定——很痛吧？」指尖輕輕撫過他的繃帶。「難道，咱們大明的功夫真抵不過佛郎機人的火槍嗎？」
聶泱雍冷冷地插了一句：「你們可是兄弟。」語氣雖輕柔，但足將聶沕陽震醒，他的臉色有點白，勉為其難的笑道：
他的惡鬼之名並非浪得虛名。
「隨玉做了個夢，是好夢呢。只是四哥，」她有點不悅地噘起唇：「從現下起，我對你得敬重可少掉了那麼幾分呢。」原以為四哥是正直的，跟五哥聊了一整夜，才發現四哥跟元巧也瞞了她。
「妳在胡扯！妳以為憑妳一人就可以毀掉雙嶼？！」他暴跳如雷。她是不要命了嗎？還是想隨五爺餘地下？該死！他應該感到高興才對，這個該死的日本女人會死在她自以為是的聰明才智之下，他該笑啊！
「再——再武兄，你怎麼啦？」
「怎麼啦？我是不是很怪？男不男女不女的？四哥，你的臉色像被雷劈中，焦了一半啦。」元巧上前走了一步，聶沕陽的目光隨他轉。
方再武眼尖的發現他們的「眉來眼去。」「等等！」
「我多多少少對這ｈｔtｐs://wｗｗ•ｈｅｔuboｏk.coｍ.ｃｏｍ是有興趣的，雖然普通事情記憶不佳，但我卻能將船隻的工料、木材及定額等等毫無誤差的記下，也許這就是大夥稱我為奇才的原因吧。方才，我走過五哥時，已經交給他了。」
原先是有點擔心她不哭，把淚壓在心底只會害出病來，但——真他奶奶的，他擔心什麼？她——她是日本人啊——可是，可是——可是見到她這些時日以來的復仇心、看到她不再像以往那樣活潑可人，他的心口像破了個洞，寧願回到不知她是日本人之前，跟隨著五爺，偶爾跟她打打鬧鬧的時候。
「妳——妳瘋了！」
「再武兄跟五哥雖會暗中保護，可是終究怕來不及。」隨玉住了口，在繫緊元巧的腰帶後，退了幾步楞了楞。「元巧——你——你——」
「嗄？」她的臉紅了紅，連忙退了幾步，雙手斂後。「不，五哥，我沒這意思——只是——只是——我怕你突然間不見了。」
暴風雨肆虐東南一帶，即使在雙嶼地牢裡仍然能感受到外頭大雨滂沱。
「妳說我放不放得下？外傳狐狸王已死，這正是我打算的，落海只是提早了我的計畫。」聶泱雍隨口說道，又瞧了眼牆上的十宇架。
他終於瞭解為何在第一眼見到她時，會產生心動的感覺。她不漂亮，也不特別有氣質，他之所以心動，是因為雙嶼搶來的女人從來不笑。
「查克，」隨玉站起來，走到他面前，隔著柵欄露齒而笑。「你還好嗎？雙嶼的當家可有說話？」
「妳——」妳怎麼看來這麼的快樂、這麼的積極？他幾乎要脫口而出，她原先也是積極的，卻是積極的想為爺復仇，現下她像——身輕如燕，把肩上的重擔轉移了——他是有點高興，不不，他怎會高興？他正期待她毀掉雙嶼的一切，最好自相殘殺，將裡頭的日本人也一併殺盡，那是她活該——可是為何他現在鬆了口氣？
「四哥，等等我啦，啐，這什麼裙啊？」
「那當然，現在要我聽上百回都不是問題呢。」她笑道。
「啊——」方再武一時啞口。這——這丫頭真是哭呆了嗎？她不也不信沙神父的上帝？
「用過飯了嗎？我好餓，跟我一塊上飯廳吧。」年輕的臉龐神采飛揚的，充滿淘氣與活力，像——回到了五爺未死之前的隨玉。
隨即海商滿意的笑了，招來船伕，說道：「暴風雨就要來了，雙嶼大當家的准咱們留在此過夜。你們以往沒來過，不知雙嶼的女人多刺|激——」他瞧了一眼中原少女們，露出淫淫的笑。「將來她們也會是其中之一呢。」
「是上帝告訴我的。」沙神父淡淡的微笑，慢步跟著隨玉一路往飯廳走去。
方再武楞了楞，一時之間只能癡傻的瞪著她的笑顏。
方再武有點吃驚的轉過身瞧她。「早——」
她扮了個鬼臉。
「五哥，四哥好像——好像不太對勁呢。」目光雖是瞧著奔出去的元巧，但又不由自主的貼近聶泱雍。
「那妳得自個兒動手了。」
隨玉掩嘴苦笑了下。「那是你人好看了。」比女人還美，面紅齒白的，身子也不算高，手臂也有點細，雖然是有男孩子氣，但扮了女裝卻蓋住了男孩味道，也難怪hetubｏoｋ•cｏｍ•ｃom四哥會瞧呆了——啊，她突然醒悟了那日五哥說了句話後，四哥為何突然匆匆離去。可能嗎？四哥他——
隨玉回頭，瞪了他一眼。
「當真？」元巧的眼珠子轉了下。
「早，今兒個看來心情不錯。」聶沕陽似乎見怪不怪，執起扇來輕搧。
「妳這麼愛聆聽，我就讓妳聽一輩子，屆時妳可別受不了。」
「玉姑娘，我是絕對站在妳這邊的。大當家的要兩名漢女上去，讓他過過癮，你倆若想要瞭解雙嶼地形，就請跟我來吧。」他的唇泛起詭異的笑，年輕的臉龐充滿了鬼般的兇殘。
「是，四哥。」元巧朝隨玉露出討好的笑：「我是沒希望了吧？隨玉啊，將來妳要是受了氣，或者覺得他不管用了，儘管來找我好了，我的胸膛永遠為妳而開唷。哎呀，四哥，別打這麼重，我只是說說笑笑而已，我怎敢動隨玉。」事實上，他從小到大連個女人都沒動過，讓他耍耍嘴皮子又有什麼關係。
「神父，待會兒用完飯後，我可以上教堂嗎？」她期待地問。
「嗯。」
她從未到過日本，只在東南沿岸瞧過一些騷擾百姓的忍者。這就是五哥從不讓她動手殺日本人的原因嗎？怕她將來會後悔莫及？她始終沒有像再武兄有這麼深刻的家仇血恨，即使知道了自己體內流有日本人的血，也因為長居島上而當自己是漢人。現在，她仍然是漢人，一輩子都是漢人，為何再武兄不瞭解？
「現在我在想——我還有多少的克制力來尊敬沙神父的上帝。」他自嘲道。
「這是五哥放任我做的。」她補了一句：「在夢裡，他允許我去做的。」
「哦？」
佛郎機人瞧了這一批貨色，轉向海商不知嘰嘰咕咕的說了什麼。
香氣襲人，她的身子已是完全的女人了，而她似無自覺。她只是憑著本能抱著他，怕他隨時不見。那個在破廟裡的隨玉的心是脆弱的，他花了多少的心血才一點一滴建構了她的笑、她的另一顆心，而現在恐怕又得重來了。
查克注視著他們，忽然之間用葡萄牙說道：「我是惡鬼，我是名震東南一帶的紅髮惡鬼，你們相信我，是你們倒了楣。我從小被海賊養大，他們教養我，讓我成了殺人不眨眼的惡鬼，妳怎能輕易的相信我？」
「我願一輩子就這樣聆聽五哥的心跳聲。」她低喃。
「不好，不好，真他媽的王八羔子，憑什麼我得穿上女人的衣服？！」
「查克，」元巧不悅地說：「嘿，你是欺我不會說你們佛郎機語嗎？啐！」
「沙神父！」隨玉瞧見神父遠遠走來，輕步慢跑過去。
「五哥——這是誰的錯呢？」她像自言自語，隨即抬首：「五哥，你當真放得下狐狸王之名嗎？」
「不成嗎？難道你要我帶領戰船，將雙嶼擊破？」見他正有此意，隨玉笑道：
是被悲憤傷透了心，以致物極必反了嗎？昨日的隨玉，仍然是讓他有點擔心的，可今天她雖在笑，眼笑眉笑連唇都在笑，但更讓他不安起來。她的眼睛是通紅的，像哭了整晚，臉頰也是自然而有血色的，卻顯得有點傷痕，像是不斷的抹臉留下的，她——是哭了多久、流了多少淚啊？
而她，笑了。原來，這就是漢女的笑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