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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醫生

作者:漢斯.康沙里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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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在我以後的日子,就永遠別瞧一眼鏡子而不想對自己吐口水!你怎麼能夠要我背叛我的國家?」
「萊娜,一切交在妳手上。」
「你是富於想像力的嗎?」她問,以一種新而戰慄的聲調。
「萊娜,妳是個什麼天使!」范篤拉大笑,而萊娜褐色,近乎黑色的眸子閃光似地望著他。「我常常覺得妳最好活生生地將我吃掉!」
隨後她看見他,卡蒂亞猝然止步,用雙手掩住嘴巴。一個穿著阿拉伯長袍的男人出現在左邊梯級上面。他揭掉了頭巾,陽光透過窗戶照射在他的黑髮上,閃閃發出銀光。
他們面對面地跪著,赤|裸,彼此面面相覷。銷魂的魅力仍然在他們的皮膚上閃亮,但已回到冷酷現實世界的掌握。
當索伯爾第二天早上敲門時,她才從夢中驚醒。「起床,太陽出來啦!」他叫著。「該是我們出發找范篤拉的時候了。我已訂好早餐,並且找到如何走出旅館的門路,快一點,親愛的。」
他們上了吉普,急駛出營地,這個營地已經解體了,只留下一些小的帳篷。
之後,他們倆肩併肩地躺著。范篤拉將他的寬袍蓋在兩人身上,在他們身旁,萊娜的小型電晶體收音機輕輕地在她制服的褲袋裡播放音樂。這也是唯一打破寂靜的聲音。
「你的教導,哈金.帕夏。萊娜大大稱讚你和你採用的方法。讓我們相互協議一下:你集中精神在你的病人身上,而我不再和你談政治。因為那樣,我們只是浪費寶貴時間。」他轉身出去,然後又再停下來。「啊,還有兩架飛機要降落。」
「他們什麼時候離開的?」
「萊娜,我們總不打算發動一次我們自己的革命!」范篤拉說:「我們只是要去看看舊時酋長們享樂的宮殿。我不喜歡事情演變成一場槍戰。尤其別使用這傢伙。」他輕輕地敲敲機槍。
「啊,為什麼不是一九七〇年代?」
「而你無法使我信服。瞧,這些無辜的人們登上飛機,他們信任現代科技以及機師們的技術,希望飛回家,或是去看親人或朋友——而突然,他們降落在沙漠裡,他們發現自己成了人質,得忍饑耐渴並承受炙人的高溫,自然不用提神經緊張,因為他們受到威脅,如果你們的要求不能獲得滿足就只有死亡一途,這你能說它是公正,正義的?」
「呀,哈金.帕夏,今天我們到哪裡去找公正,找正義?這些人,現在為他們不幸的生命顫抖,可是他們一向不是過得養尊處優的嗎?他們是否在乎成千上萬約旦難民營裡的孩子,因為飢餓與疾病而瀕臨死亡?我們要叫全世界想一想,難道這樣的請求也算過分?」
范篤拉回轉身,打住想要說的話;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萊娜正赤|裸地躺在她的制服上,她的軀體苗條,棕褐,發亮,她的乳|房向太陽挺著。
他們進入一間大廳模樣的房間,每邊都有一些梯級,這兒到處都站著游擊隊員,也用懷疑眼光注視這對陌生人。卡拉巴希大夫身旁站有侍衛。
「真的是在公元七〇〇年,」她溫柔地說:「賓客已經走了,我們倆單獨在一起,只有天空和沙漠望著我們。」
當游擊隊包圍他並用槍對著他的時候,他勒住驢子,輕敲掛在頸上的照相機。「報紙——報紙,」他喊叫;他的話很難懂,但游擊隊立刻領會了。一個包頭包到眼睛的男人走向前,微微向卡蒂亞傾頭,用嚴酷但很流利的德語:「請跟我來。我們要把你們帶到總部去,二百公尺之後,你們得讓我們將你們的眼睛蒙起來。」
「我已解釋得夠了,范篤拉……」
「沙漠是充滿神祕的,哈金.帕夏——詭計是在看。我不認為奇蹟會在這些日子裡滅絕。至少總有愛情……」
小收音機在他們頭旁喋喋不休。范篤拉伸出一隻手要將它關掉,但萊娜制止他。
「或許器量小。萊娜妳也一樣嗎?」范篤拉大夫將一隻手擱在她的手臂上,他的碰觸像是火。她的呼吸變得十分不安定。「我聽人說在這個沙漠某處地方,可以見到一些古老宮殿的遺跡。我想去看看這些東西,妳是否可以和我一道去?」
「現在怎麼辦?」她問。
「這是必要的。」萊娜爬進駕駛座,發動引擎。雖然穿上制服,看來還是快樂的女性味十足,她的胸部緊貼著非常合身的戰鬥服上裝。范篤拉大夫進入吉普,扣好塑膠車窗。車內的氣氛就像是一團堅實的熱。「我們去哪裡?」
「不要關掉m.hetubook.com.com。它是和外界唯一的接觸。」她又爬到他身上,一個體態苗條、正在燃燒、渾身光滑而像貓一般的生物。「記住,今晚我們要回到我們的醫療室。」
卡蒂亞這晚完全沒法睡著,只是無休止地繞著這個大房間打轉,想著范篤拉。他不會是這個哈金.帕夏,她一直這樣告訴自己。因為這麼容易可以將信息傳至慕尼黑。范篤拉準會這樣做的。
范篤拉看著萊娜打開一名游擊隊員的傷口,取掉一塊碎片。她做得那麼確實穩妥,該算是一位緊急外科的專家。卡拉巴希大夫用肘輕推范篤拉大夫並且微笑著。
他們乘坐一輛小而滿是塵沙的吉普,駛進一望無垠、微微閃爍的黃色沙漠中。萊娜穿著游擊隊制服,用一條頭巾包著頭,只留出兩隻眼睛。范篤拉穿著他的阿拉伯長袍,也圍上頭巾。他們覆上吉普車頂——范篤拉認為熱比沙還是較易忍受——並且將塑膠車窗也扣好,這樣雖非完全與外界隔絕,但至少車輪揚起的塵霧不致通行無阻地進入。在他們出發之前,萊娜在擋風玻璃後架好一挺機槍。這挺機槍在他們之間虎視眈眈,你只要放下擋風玻璃,槍就可以射擊。
「去魁塞.耳.梅斯傑達。好嗎?」
「我已曉得,請安排住處與水。」
「他打從心裡說話。他是個誠實者。」
「不是你的國家。只是這些恐怖分子的瘋狂。」
范篤拉大夫一絲不苟地察看每個帳篷,以確定人質是否相當舒適。他們卻聚攏在他身旁,向他提出一大堆要求——他們中有些人憤怒地說他是「赤色賣國賊」。之後,麥克林神父和范篤拉大夫一同走到外面。「你必須原諒他們,這是因為神經緊張,」他說:「卡拉巴希曾經威脅,如果任何人試圖逃走,那麼我們全都會給槍斃。你認為他會不會實現他的威脅?」
萊娜停在那兩頭自花冠飲水的獅子下面,揮著手,她的窄臉閃耀著光彩。「你害怕嗎?」她叫喊。「我敢確定這裡沒有任何蠍子。」
「哈金.帕夏,你根本沒有想像力!」萊娜指著沙漠。「瞧那邊五分鐘,別移動。如果你能在五分鐘內看得見地平線上的一個騎馬者,那麼你就擁有想像力的天分!」
一個小時過後,索伯爾和卡蒂亞偷偷地走出「洲際」旅館。一位從泰晤士報來的倫敦記者告訴他們這條門路:你們由地下室出去,通過堆積廚房廢料的院子,再經牆邊一道小門,進入一座小花園。這處小花園可以通到旅館的大花園和游泳池——但是小花園的另一邊有面牆,隔著一條靜悄悄的小巷,那兒只有兩名約旦士兵守在另一邊。上午十點鐘的時候,他們會休息,用第二頓早餐,蹲在陰影下自顧自的什麼也不管,這時,人們就可爬過牆,走出旅館。
麥克林神父點點頭。然後走回帳篷,頭低垂著。是他有生以來,頭一次懷抱異教思想:甚至禱告現在也不太管用了……
「那麼我們會死於饑渴。這樣,你先死!如果必要,我會殺掉你,喝你的血,吃你的肉。這是生存的一個辦法。」
他們進行得十分順利。安曼的人並未注意他們,直到抵達郵局前,也沒見到兵士。但在這裡,他們發現坦克列陣,並且還設立了路障。
「妳是什麼意思?想必卡拉巴希是在安曼。」
「兩個小時以前。」
手攜手,他們走著,就像兩個孩子探查仙境。他們沒有說話,但他們的手在替他們說,手指互相撫弄,緊握和搓合。一處寬闊的梯級通向一處很大的陽臺,有著沙漠中廣闊的視野:閃爍的黃沙之海與天空相銜接。萊娜停在一片牆所投射的床形陰影前。她拋開范篤拉,兩腿交叉地坐在陰影裡,朝上望著他。
范篤拉慢下來,然後停車,讚美這幢似乎只應在神仙故事中才會出現的建築。
「是的,短簡上面這樣說。但是,你要去哪裡?」
「三分鐘。事實上,我能見到水,不過是從我眼裡流出來的!我們現在是不是可以停止這項遊戲?」
「但它就在我們的腳跟,哈金.帕夏。噓!」一個聲音來自收音機,快速而興奮,連珠炮似的話語。范篤拉突然感到萊娜的身體變得僵硬。
「真的了不起,」范篤拉敬畏地說:「這些人實在有勇氣。」
「好吧,再一分鐘,……」上層的沙正開始跳舞。「我耽心妳的實驗失敗了,萊娜。妳那說故事的是個傻瓜。或許只有真正的沙漠https://www•hetubook.com•com之子,才能看得見地平線上的騎者。」
他們那麼快地駛離游擊隊營地,揚起的塵霧立刻切斷了他們的車轍。范篤拉抓住機槍,喘著氣。「妳是在哪裡取得駕駛執照的?」那是當熱雲消失,車轍又能看得見的時候,他這樣問。
「現在我們要突破前線,」索伯爾說。「但不靠那種手裡執劍、身上淌血的英雄方式;我們要抄小路,繞道,沿安曼河谷。必定有什麼地方防守得鬆一點。這就是我喜愛人生的道理,因為總能找到某處脆弱之點。」
「我不知道。」
鮮血流遍安曼各處街頭,屍體的臭味隨風吹進每條小巷。
「多少有幾分。」范篤拉斜靠著牆。「我能想像公元七〇〇年前後的情形……」
水,是生命的象徵,獅子則是力量的象徵。在這些巨牆內,酋長們感覺他們就是世界的主人。
此刻,頭一陣槍聲已在安曼響起。城裡的歐洲人紛紛躲進他們的大使館,或是躲在他們的旅館房間內。豪華的「費城」與「洲際」旅館成為堡壘,任何人只要從窗口探出頭來,幾乎都會被射擊。舊城已為卡拉巴希的部隊所佔領,遠至郵政總局。胡笙國王的軍隊則駐守在新城的安曼使館區及其外圍,坦克待命推進,騎在白駱駝背上的伯特印部隊急急忙忙地涉過河谷,切斷通往巴勒斯坦人設在赫塞尼與華克達兩處大難民營的後路。游擊隊員落在他們手上,別希求憐憫;他們會給活生生地剁成一塊一塊,殘缺的屍體扔在烈日下發脹,很快腐爛消失。
「在安曼市中心正建立一條陣線。和萊娜一同來加入我們。我們的總部設在羅馬劇院後面。盼望你來,來時會有人把你直接領來我處。我已安排將穆瓦夸的醫療設備搬到安曼來。最大的鬥爭已經開始!殺死叛賊!殺死約旦王!」
之後,他們突然又回到大白天,蒙眼布解下來了。他們正站在一處高大建築的寬闊內院,四周圍繞著游擊隊和吉普車。那個前馬堡大學的學生已在招手。「請跟我來。你們必須見卡拉巴希大夫。」
「那麼,我們就動身。」
「萊娜,妳會毀掉我們倆。」
「……所有賓客已經離開宮殿。酒宴已經散了,唯一留在後面的是萊娜,這最可愛的沙漠之花。她躺在一張柔軟的睡椅上,兩名努比亞女奴為她打扇,一壺菓汁放在一張金箔的小桌上——菓汁!上帝,我希望我們現在有一些!」
兩個小時——這可是不短的一段時間,范篤拉趕緊回到醫療室,發現萊娜正在收拾她的東西。
「是,看樣子正是。萊娜,讓我提點建議行嗎?讓我來開車。至少我知道哪個是離合器,哪個是煞車。」
范篤拉站近她身邊,她那大而深黑的眼睛懇求似地望著他。「妳的意思是不打算直接去安曼?」他問,語調含有情緒激動的粗嗄。
「直到我們陷在沙漠裡。」范篤拉發動引擎,小心地加速。這比發現他們的車子事實上正在行駛更吃驚的是:「假使我們的車子拋錨了,怎麼辦?」
「那麼,看在老天份上,現在把它關掉。」范篤拉擁抱她。「只此一次,我要將可詛咒的外間世界徹底忘掉!」
她笑笑,搖搖頭,吻他。「不會是我們,哈金.帕夏。我們的愛情太堅強了!」
「我個人麼,我打算去找那輛載著人質的巴士。」
卡拉巴希大夫信守了他的諾言:人質移出飛機,遷住三個帳篷,在那兒,已為他們預備好一個水槽的清水,游擊隊的廚房則為他們供應食物。范篤拉大夫擁有一個帳篷作為病房。它的頭一批病人就是勞娜和她的嬰孩,心臟情況欠佳的皮艾利.諾利以及機師傑利.德威特。德威特在制止一名游擊隊員毀壞無線電設備時受傷。頭部一道深的創傷,使他一直陷於昏迷狀態,他漠然地躺在床上。「我不在乎殘忍,」范篤拉大夫對卡拉巴希說,當時,後者走馬看花地視察了一下病房,希望對自己這種有效率的組織,獲得讚揚。「那個人或許會長期承受折磨。你們的人打破了他的腦殼。」
「真是發瘋!徹頭徹尾的發瘋!」范篤拉抓住她的雙肩,搖她。「那麼,我們就會參與這場白癡的戰爭?瞧,我們有一輛吉普在這裡,半箱油,外加六隻備用油桶的油。這可使我們到達黎巴嫩邊境。萊娜,咱們走,至少讓我們倆和那場屠殺絕緣。我們www.hetubook.com.com可以在貝魯特過活!」
他們走過毀壞的宮殿,讚美這種石上留有粗獷鑿痕的大膽建築,幾可由空中傳播的薄薄內牆之優美。往昔曾志得意滿地存在過的生命之成就,此刻又從這些為烈日晒白而古老的圍牆發散出來。
許久以前阿瑪耶德的回教酋長們在這兒沙漠中為一座為沙漠風暴包圍的宮殿裡,舉行酒宴,只有騎著駱駝或那種很能耐苦的小馬才能到達。但這已是一千四百年前的事了。東方的莊嚴,壯麗真個在炙人的烈日下扮演了神仙故事。梅斯傑達宮的牆壁豎立在沙漠中:四方形,每邊長達一百四十四公尺,散佈了廿三個半圓形的守望搭,這兒曾經站著戰士,飄揚旗幟,使來訪的客人們受到狂熱的歡呼迎接。在巨大的入口處上面,有塊石頭鐫刻著對新來者的致意:兩頭所雕刻的獅子,每邊一頭,從一頂巨型花冠裡飲水。
「你們為什麼要攻擊?」
「去了哪兒?」
「勇氣是我們從未喪失過的品德。」萊娜跳出車子,站在沙裡,用防水布覆蓋機槍,並將頭巾推到後面。她的黑髮散在頸項和前額。「瞧,哈金.帕夏,這麼多個世紀都沒將這座宮殿毀掉。太陽不能,沙漠風暴也不能——我們是個堅韌的民族。過去活在我們身上。這就是力量。」
「是新聞,來自安曼的,」她說話時嘴唇有些顫抖。「胡笙國王背叛了我們。他向西方國家的壓力讓步。派遣軍隊來攻打我們——他的伯特印部隊要來釋放人質。聽——你沒有聽到嗎?」她將收音機拉得近一點。這是范篤拉擺脫她的機會。他搶過電晶體收音機,朝牆上揮去。發出刺耳的一聲,破碎了。
「她也會去,」索伯爾說。「卡蒂亞這方面不知道什麼叫害怕,特別是她能再見到他的人,對麼?」卡蒂亞此刻已懂得為索伯爾無禮的態度留餘地,只是點點頭。「我仍會直飛安曼,然後,深入虎穴,」他繼續說下去。「新聞記者顯然是受歡迎的——胡笙國王需要我們,好告訴全世界他所處的是一種什麼樣的困境,而卡拉巴希大夫也要求世人瞭解他所做的完全正當。讓我們去有趣的一邊——去找游擊隊!」
「從我們的一所德國大學出來的嗎?」索伯爾說著,並和游擊隊握手。「你唸的是什麼——醫科?」
真是準得很,到時候,擔任守邊的士兵果然退到陰影下,索伯爾爬上牆,幫忙卡蒂亞隨後爬上,他們平躺在牆頂一會兒,然後下到小巷,蹲在有些高樹叢掩蔽的地上。偷偷摸摸潛行,一點也不敢出聲,直到轉了彎,才敢站直。索伯爾在一家賣皮件的店門口停住,將手帕遞給卡蒂亞。她上氣不接下氣地點點頭,揩掉臉上的汗珠。
「卡拉巴希將人質移走了!」他喊叫。「甚至包括害病的——柏魯西太太以及心臟很弱的諾利。那麼,妳還認為革命需要犧牲嗎?一個剛剛動過開刀手術的婦女也該犧牲?難道這就是你們贏得戰爭的方式?」
她走在前面,范篤拉在後面慢慢跟著,自己也有點莫名其妙。我的上帝,我真的愛上她了,他這樣想,但仍然躊躇不前,就像每次他要作一項最後決定前那樣猶豫。他感覺到現在可不能回頭了。在阿瑪耶德的沙漠宮殿,范篤拉大夫該永遠就此消失。哈金.帕夏則該出來。一個嶄新的人,準備過嶄新的生活。
索伯爾與卡蒂亞照預定計劃飛抵貝魯特。很快辦好海關手續,「環球」雜誌的特派員賓夫在機場和他們碰面。他驅車將他們送到「腓尼基酒店」,從酒吧為他們取來大瓶冷飲,並交給索伯爾一張字條。
「走了,哈金.帕夏。坐在一輛巴士裡。」
范篤拉放下信,跨出帳篷。他耽憂最壞的情況,當他抵達人質所住的帳篷時,他的耽憂證實了:人去樓空。行李散佈滿地,這顯示他們是匆匆忙忙離開的。
「我不需要同情。我需要人們見到真理。真理是單純的,而火也是單純的——我們將藉火以獲得真理。」
「我一直在等你,」萊娜說,將頭倒在他的胸脯上。「現在我知道了!每個人都認為我太驕傲;於是,每個人都叫我革命新娘——我從來沒有看過別人,除了那個使我成為女人的。但這已是許久以前的事了,那是當我還在安曼唸中學的時候。我們家一共有七個女孩,大家都是那麼好追根問底!他的名字叫哈森,是個賣檸檬水的——想像一下吧!在羅馬劇院的廢墟裡發生過這和*圖*書件事之後,我沒見過他。我感到那麼厭惡,以致有一星期不能吃東西。此後,我一直等待一個男人,能真正像閃電那樣打動我的心的。但他從未來……然後,你出現在這裡。你的笑激怒了我,但也打動我的內心深處,而我知道:就是這個人。之後,我為你而活——這就像是一次緩慢、甜蜜的死亡,但我此刻真的又再開始生活………」
「妳要不要擺脫那件事?」他喊叫。「或者我會把它摔到牆上去!」他試著推開萊娜,但她用雙臂將他抱著壓在下面。
「我們好像到了。」索伯爾在她身旁說話。「還不要提任何有關范篤拉的事情——他們或許會把他藏起來。我們必得把他查出來,想辦法找機會見到他。」
之後,她又不敢太確定。她好些問題中最大而最痛苦的是:如果他真的就是哈金.帕夏,那他為什麼會一直默不作聲?是否他樂於忘記過去?是否赫勒森的去世已經毀了他們倆的愛情?直到快天亮,卡蒂亞給那些教她無法保持心情平靜的想法折磨得筋疲力盡,方始安然入睡。
他們回到沙漠機場已是晚上。卡拉巴希大夫走了,帶著他的一些游擊隊員,但給他留下一封短簡。一道命令:
「另外一件事,」卡拉巴希將他的頭巾圍得更緊。「我已從世界各地邀請五十位新聞記者來這裡直接瞭解有關我們阿拉伯的自由運動。他們將於明天抵達安曼,並將有機會和人質談話,然後再望著我們將飛機炸掉。」
「五分鐘,那個老說故事者慣常講的。」
他們繞過坦克,聽到安曼市中心機槍掃射和手榴彈爆炸的聲音。四架飛機在頭頂呼嘯,地面報以熾烈的炮火但整個河谷卻是靜靜的。他們遇到一支商旅的驢隊,安靜地沿著塵土飛揚的道路快步走著,彷彿附近根本沒有正在進行的內戰。四個趕驢子的伴著他們的牲口跑著,仔細地打量這兩個歐洲人,默允他們跟在他們的隊伍後面。走前一點,索伯爾打了一個漂亮的主意,他丟一枚硬幣給一個趕驢子的,將卡蒂亞舉上驢背,自己則騎上旁邊另一頭驢子。像這樣,他們一路平安地沿著河谷,到達舊城。直到他們接近一處大的清真寺,才有一支游擊隊的巡邏隊攔住驢隊。他們的突然出現,就像是從地裡彈出來的,瘋狂地朝天開槍,趕驢子的,趕快伏地,哭號,索伯爾則舉手搖著。「保持鎮定卡蒂亞,」他低聲地說。「這正是我們所要的。我們現在馬上就可見到卡拉巴希了。」
但是,在眼前,他們最遠只能到達安曼。當他們剛剛抵達塵土飛揚的約旦機場,就為一輛巴士載到安曼的「洲際」旅館,在那兒,索伯爾遇到許多國際友人和同業,他們全都聚在旅館的大休息室喝著飲料,等待那重大的時刻到來。
她點點頭。她的嘴唇動了一下,沒有出聲,但是眉目間夠傳情了。
開了三個小時,經過一處什麼也沒有,只有熱、沙與晒白了的石頭,依然一望無際的沙漠後,他們抵達了魁塞,耳.梅斯傑達的廢墟。他們老遠就能看得見這座巨大的宮殿,好像建造在虛無縹緲間,旁邊有個水窟,是唯一將生命從死地裡帶出來的。
「我跟你在一起。走吧,我們去找他們。」
「我們從不想在這個題目上以眼還眼,卡拉巴希。」范篤拉洗洗手。在帳篷的另一頭,萊娜在看望一名受傷者。一輛輛戰地救護車從一處戰地又送來七名受傷者。此刻在好幾處前線,約旦河、死海以及繞著安曼都有狙擊活動。卡拉巴希大夫現在採行新的戰略,派出小股人員,藉無線電聯絡,突然同時在不同地點出現。他們普遍挑起事端,證明約旦陸軍的無能為力,攻擊以色列的縱隊與屯墾區炸燬橋樑和鐵路線。
當時情勢,至少可以說,相當混亂。任何人都可以走進旅館,但是沒有誰可以出去。旅館裡的客人們用床墊和櫥櫃堵住門窗與陽臺,圍繞著電晶體收音機打發時間,收聽新聞公報。
范篤拉轉身,望著強烈的陽光。使他感到昏眩,他的眼睛開始流淚。他望望手錶。
范篤拉加快腳步。是的,他想,我是害怕。我害怕自己老是孤零零地生活在這個奇怪的天地裡。雖然有萊娜,雖然我們能在這些新的宮殿裡找到新的幸福,雖然哈金.帕夏的醫學工作……
索伯爾打算讓卡蒂亞好好地睡一晚。他們給引進一間可以展望內院,擁有兩張床的房https://www.hetubook.com.com間,這比可以瞭望街道的房間要少些危險。索伯爾很技巧地應付這兩張床的問題。「我會睡在樓下休息室,」他對卡蒂亞說。「但妳可照樣鎖上房間。這裡大多數客人都是男人,留在他們自己的房間裡,他們一直處於壓力下,總想有機會發洩發洩。早上我來叫妳,會先重重地敲三下門,然後輕敲一下。」
在羅馬劇院附近,游擊隊把他們兩人的眼睛蒙起來。他們必得從驢背下來,繼續步行。最後要他們停住時,卡蒂亞覺得至少已經走了一個小時。她的兩腿發抖。她聽到有人說話,射擊;笑聲,叫喊和命令聲。一股烤肉的氣味,透過蒙著臉的布進入鼻孔。
「你現在採取這種方式,將會喪失所有同情。」
索伯爾用手挽著卡蒂亞的腰。「我們真幸運,」他低聲耳語。「正好進入虎穴!就連美國時代週刊都會購買這次的會見記。至於環球雜誌嘛,他們必得為我加薪!有時我覺得我真是個天生幸運兒……」
「我愛你,但你只是一個人。我愛我的民族——他們卻是無數百萬的人。你和我快樂幸福,但我的民族沒有。我該選擇何者來幫助?」
范篤拉大夫再度將手浸在消毒藥水中,走向萊娜以及受傷的人那邊去。「如果我對妳的眼色瞭解沒錯,」他說,「妳是和卡拉巴希一樣無可救藥地狂熱的。」
「就是他……」卡蒂亞小聲地說,靠著索伯爾以求支持。「就是范篤拉。請扶住我,索伯爾——我怕我會昏倒。」
「現在去哪裡?」萊娜沒有回答問題,只是問。她把她的小背包背在肩上。現在又再用條帶裹住她的頭。
「革命需要犧牲,哈金.帕夏。」卡拉巴希望了望默不作聲的德威特。「他為什麼要反抗?」
「這就是說內戰,」萊娜平靜地說。「啊,哈金.帕夏——成千上萬的人要死……」
「如果你喜歡。」萊娜停車,跳出來。范篤拉大夫倒是盼望再一次哪種憤怒的發作,那樣能顯示她的野性美有過於真正的怒氣,但她這回卻是心情平和。她讓他溜進駕駛座,自己坐在後面機槍旁邊,指著前面的沙漠。「一直走。過一會兒,我們就會到一處交叉路口,然後左轉,繼續沿著一條小路向前走。」
「我沒有駕照。我憑經驗開車。」
「我確信他會。」范篤拉瞧了一眼在陽光下閃爍的這架飛機。有些游擊隊員匍匐過機翼,安置炸藥。「他將你看作海盜的俘虜所以不受法律的約束。試試向其他人解釋,你會嗎?告訴他們,他們的生命要靠卡拉巴希大夫的善意。所有我能做的,只是提供醫藥協助;我本身也比一名囚犯好不了多少。」
他們到處散播恐怖,號召其他阿拉伯人堅決反對不合他們民族主義阿拉伯理想的任何事物。一次阿拉伯世界及猶太復國主義與資本主義者影響的起義:這也就是卡拉巴希大夫所需要的。
隨後的這個小時,老的范篤拉真的死了:范篤拉大夫,曾一度在古魯瓦開業行醫的,曾經發展出他自己那套治療動脈硬化症新方法的,曾經為了一個女人的緣故,步出醫學道德的領域,然後,視自己有罪而逃走。過去,甚至現在,都已在他們倆身體內燃燒著的火焰中無影無蹤。他們倆原本感覺分離的,現在又緊緊抱在一起,感到一股無比的幸福,喜悅流遍全身。他們的呼吸攪混著,當他們相互擁吻時,就像一陣熱風吹過他們的臉龐。
「現在我們只好託付仁慈的上帝,想辦法去舊城。運氣好的話,我們可能落進卡拉巴希手下那些小伙子手裡——那麼隨時都能接近哈金.帕夏。好吧,我們走!」
「不,是化學。」這個包頭的人似乎在微笑。「在馬堡與弗列堡——那是太平時候。但這是戰時。」
「機上旅客在哪裡?」范篤拉向一名游擊隊員喝問,這名游擊隊懶洋洋地躺在外面。這個阿拉伯人聳聳肩。
「來自沙漠的一則無線電公報。似乎卡拉巴希大夫正邀請新聞界人士前往檢視被劫持的飛機。我已提出我們的要求。這是掩護的地址,我認為你們最好儘快趕去沙漠。從中午起,安曼就已開火,但機場仍然開放,是在胡笙國王軍隊手中。」他望著卡蒂亞,雙手緊緊抱住冷飲的玻璃杯,這只杯子因為冷縮而變白。「問題是,妳怎樣?我已獲得老闆指示——我耽心這個要妳去認證的神祕的哈金,是否就是范篤拉大夫。他斷定這將是一則很大的獨家新聞,我本人,認為這太危險了。游擊隊可不是鬧著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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