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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禮物

作者:西莉雅.艾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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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開始 十 翌晨

故事開始

十 翌晨

她打開一個芭比餐盒,砰地放在流理台上,將三明治、鳳梨圈、菜豆扔進保鮮餐盒裡,一條芭比餐巾放在頂端,然後啪地關上盒蓋。儘管芭比被丟來丟去,眼睛卻眨也不眨。
「我也喜歡您的鞋子,派特森先生。」小加評論道,望向派特森的鞋。
在有點彆扭的一刻,大家都垂眼打量彼此的鞋。泰半的人會覺得這個話題很奇怪,但盧除外。盧見到黑色便鞋和褐色懶人鞋,心臟怦怦狂跳。那正是小加前一天早上跟盧提過的鞋子,原來艾佛烈與派特森先生私下見面哪。盧看著艾佛烈,再看派特森先生,覺得遭到背叛。克里夫的位置並未正式開放給眾人競爭,但假如位置釋出的話,盧會使出渾身解數搶到工作,他不能敗給艾佛烈。
上了跑步機,他立刻打開電漿電視,收看天空新聞台。
艾佛烈瞇眼打量小加,然後帶著略微緊張的微笑望向盧。「夥伴,幫忙給個提示。」
「放棄。」他會挫敗地這樣說,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拿爆米花。
「不准放棄,盧,這題你會的啊。」她會堅定地說,擋在架子前。
「去哪兒?」
「你要六點在那裡和我會合,還是要從家裡一起去?」
「他媽的。」他疲倦地揉眼睛。
派特森先生向他們道別,步上走廊,搖晃著手中的公事包走了。
盧在上午八點進辦公室,足足比其他人早一小時。率先到公司對他來說至關重要,那讓他覺得效率十足,領先同仁。他在空電梯裡的小空間踱步,希望天天電梯都沒人,同時很高興到十四樓前不必在其他樓層停留。他走出電梯到安靜的走廊,聞到昨夜清潔人員遺留的清潔用品氣味,地毯清潔劑、家具亮光劑和空氣清新劑的氣味依然縈繞著,尚未被晨間咖啡和體味污染。在亮晶晶的窗戶外,冬季的清晨猶是一片漆黑,窗戶似乎又冷又硬,風在外面颳著。他期盼趕快走完這條空蕩得奇怪的走廊,到辦公室展開早晨的例行公事。
二十分鐘後,已經進入工作模式的盧來到廚房,匆匆和家人告別。小布丁坐在高椅上,將香蕉和Liga牌寶寶餅乾揉進髮絲;露西咂吮著一支湯匙,收看最大音量的卡通;茹絲披著睡袍幫露西做午餐的餐包。她看起來筋疲力盡。
「你說害死我是什麼意思?」
「他是去參加比賽,盧!」她放下奶油刀,面向他,軟化態度。「拜託你。」她輕輕吻在他唇上,他閉上眼睛,陶醉在這難得的片刻。
他看著她,笑說:「早。妳一定猜不到我剛剛想什麼……」
「唔,艾佛烈,你對遊民唯一的參考資料是來自『歡樂滿人間』,看得出你都受些什麼教養。」盧怒聲說。
「你有聽到聲音嗎?」她插嘴:「你完全清醒,瞪著天花板。」
「你真的很不錯,小加,謝謝你,我會記住你說的話。對吧,盧?」派特森先生轉向他,盧覺得既然小加不再是談話的一部分,應該會退出辦公室,但他沒走。「不曉得你今天晚上能不能和布魯斯.亞徹碰面?你記得他吧?」
他不知道答案,但她會讓他曉得。她總有法子推著他前進,直到他深入腦海,到達原本以為不存在的疆界,找到他以為自己不知道的答案。在做|愛的前一刻,她會暫停,抽身拉開距離。
「不對,他們可以開除你,盧。」她靜靜地說,「只是那通常不叫開除。」
「那妳為什麼是葉子?」
「我得承認,我喜歡快手快腳的員工,但我更愛俐落又有效率的員工,老天,你確實完全符合我的喜好。」
在前往辦公室的半途中,他倏地停步。他看到愛莉森的辦公桌一如這個時段的常態,空空蕩蕩的,但他的辦公室卻開著門,燈也亮著。他快步上前,虛掩的門內看得到小加在走動,盧的心臟開始氣憤地狂跳。他嚷著跑起來,掄起拳頭捶開門扉,看著門板猛烈搖晃,他張口準備再度吼叫,但還沒來得及出聲,便聽到裡面還有另一個人。
「八點,這就是奇怪的地方,」盧激動起來。「根本還沒到郵差送信的時間,小加,你究竟在我的辦公室做什麼?」他話裡的諷刺非常明顯,派特森先生看來坐立難安,小加綻出一個怪笑。
他顯然做錯了什麼,因為她的臉和-圖-書色轉為暗紅,猛然下床,活像被彈弓射出去般地衝出房間,她的怒髮豎向四面八方,彷彿她將手插|進電源插座通了電。這時他才聽到小布丁又哭了。
「謝謝您,派特森先生,如果還有什麼需要我效勞的地方,請儘管吩咐。我執班到午休時間,如果整個下午都能在公司幫忙,那就太榮幸了。我很樂於工作。」
他試圖打哈哈,但茹絲的快樂面容緩緩轉為失望、憤恨、作嘔,這些表情合而為一,全部射向他。
「可是我練習好久了。」
「爸,你沒看我。」
盧轉身生氣地瞪小加一眼,而後聽到背後有個熟悉愉快的聲音。
「好。」他說,用毛巾擦臉。
艾佛烈的呼哧聲變咳嗽。「對不起,夥伴。我是不是講到你的痛處啦?」
「好了好了,盧,恐怕我得插個嘴,」派特森先生尷尬地說,「我在走廊遇到這小子,我們聊起來。我請他幫我送幾份檔案到你辦公室,他來送檔案時,我想到還有一份檔案在我公事包裡。雖然他動作很快,可是我得說我才剛轉身,他就不見了,呼地就消失了!」派特森先生笑道。
「我以前坐在隔壁的門口。盧給我一個工作。」
「一片葉子。風很大,我就從樹上掉下來,像這樣子掉。」她又在健身室轉圈圈,盧移開視線,看起電視。
「謝謝。」艾佛烈有些不知所措。
「爸爸,你今天晚上會來對不對?」
「小加請的。」盧心煩意亂地回答。
「好了,到底怎麼了?」
「嗯,我提早來熟悉大樓的環境。我負責送信到這麼多樓層,時間又這麼短,我想弄清楚誰在哪裡。」
「不行,她真的不該錯過心理治療。」盧翻白眼。「小茹,拜託妳,我情願拿針戳眼睛,也不要和他們吃飯。」
小加走出盧的辦公室,往電梯前進,吱吱響的輪子在空蕩的走廊顯得格外響亮。
「沒關係,我用想像的就可以了。媽媽不是都說運用想像力是好事嗎?」他留意著房門,以確認茹絲沒在聽。「妳趁我換衣服的時候演給我看,好不好?」
「耶穌基督喔。」盧翻白眼。
「不然妳現在演給我看,我晚上就不用去看妳表演。」
茹絲淡淡一笑。「盧,我知道你在耍我。我上個月就叫你把話劇的事記到行事曆,我上星期還提醒過你,我打電話給你辦公室那個叫崔西的女祕書……」
「我上星期講過兩遍,我昨天早上也講過。跟你在一起,我就像一隻他媽的鸚鵡,但不管我如何覆誦,你還是不記得。我們要去看學校話劇,然後跟你爸媽、愛麗珊德拉、昆廷吃晚飯。瑪西雅要看心理醫生,如果她可以改期,可能會過來。」
「沒錯,鳥兒的確會吃到蟲。」盧怒瞪他,卻咧嘴向他笑。怒目與微笑,同時出現在盧臉上。
「早安,羅倫斯。」
「噢,派特森先生,對不起。」盧氣喘吁吁地說,連忙扶住門,不讓門狠狠撞上他的臉,「我沒注意到你也在這。」他搓搓手,剛剛捶門的手開始發疼抽痛。
他笑著轉向盧,扮個鬼臉,沒有試圖小加面前掩飾他的語氣。「你給他工作,盧?」他說,背向小加。「唷,還真符合節慶精神。你到底受了什麼刺|激?」
「呼!」小加咧著嘴向盧笑。「我真的是那樣。」
「嗄?」他轉向左邊,看到時鐘是六點。「噢,對不起。」他探出身子關掉正在響的鬧鐘。
「你有家庭責任。」
但小加不在了。電梯鈴響,門打開,裡面空無一人,也沒人走進去。從電梯後方牆上的鏡子裡,盧看到自己的臉寫滿困惑。
「你問我怎麼了?我們活在世上,不只是為了工作,人生在世,是為了生活。我們需要有同進同出的時候,那表示即使你不樂意,也要為我做事,反之亦然,否則我們何苦來哉?」
「是啊,對。」盧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梗住喉嚨。「那確實很重要。」
「妳說反之亦然是什麼意思?我幾時逼妳做妳不想碰的事?」
「噢,謝謝。」盧的心情更惡劣,因為現在對這人的觀感陷入全面矛盾。
「昆廷唯一和模特兒(model)沾得上邊的事,就是他蒐集模型船(model boats)。」他笑道,然後迅速轉換心情,惱怒地問道:「爸媽也要來嗎?不會吧!」
她深深呼吸,開口時講得像在背誦故事。「三智者要發掘明星。」
「你媽才剛換過髖骨。」茹絲拚命按捺住尖叫的衝動。
這時一道人影出現,一個穿著粉紅睡衣的五歲女生,將毯子拖在身後的地板上,巧克力色的頭髮和劉海睡得亂七八糟https://www.hetubook.com.com,大大的褐眼滿是關切。她站在床尾,盧等她開口。
「盧。」茹絲兇巴巴地喚,打斷了他的思緒,嚇了他一跳。
「幹嘛要我去?」他困乏地揉眼。「妳明知道爸爸有多忙,我很難抽出時間。」
「喂!」盧向他喊,但他沒有回頭。「喂!」他又叫。「你怎麼知道的?公司沒人曉得我的本名!」
盧差點脫口說謝謝誇獎,但小加插|進來——
「不用不用,」盧連忙說,「今晚可以,沒問題。」
茹絲六個月前逮到他和保母偷情。他與保母上床的次數只有寥寥幾次,但他知道,若說出軌有公不公平可言(他認為有),和保母上床的公平程度趨近於零。這之後便沒有其他女人,只和愛莉森調過情,而那是一個錯誤。若說外遇藉口是否合理也有程度之分(盧認為有),與愛莉森的事絕對合情合理。他醉了,她長得漂亮,事情就發生了,但他深深懊悔,所以不算。
「艾佛烈,你來啦。」派特森先生說。
「這不是很可取嗎?」派特森先生打破僵滯地說。
「對,享受今晚,你找到這小夥子真挖到寶了。」派特森先生拍拍小加的背。
儘管他會抗議,想用蠻力順遂心意,但她依舊堅守陣線。「別這樣,盧,你知道答案的。」
洗手間的門打開,艾佛烈走出來,揉著他不斷發出呼呼聲的鼻子。「你們在嚷嚷什麼?嘿,你的咖啡哪來的?」
「算你倒楣。」她繼續準備午餐。「露西等著你去看話劇,你爸媽很興奮,而我需要你回家。我沒辦法一個人一邊做晚飯,同時還扮演招呼的主人。」
盧考慮的時候,他回想露西穿著睡衣在健身室轉圈圈,還有茹絲吻他時,他提前睜開眼睛,瞥見她美麗祥寧的臉龐一如往日。
「這一帶好像有人重感冒喔。」小加微笑。
那年聖誕節的十九歲小子會渴盼目前的這一刻。他會雙手擁抱傳送到未來的機會,只求身邊有個她,和她一起住在豪宅裡,在高級名床上共枕,一雙漂亮的兒女在隔壁的房間安歇。他看著躺在身旁的茹絲——她翻身平躺,嘴巴微張,頭髮像乾草堆在她頭上,他忍不住微笑起來。
「噢,那個。」他放低音量。
「可是我在公司有好多事要做。」他在親吻時柔聲說,「公事對我很重要。」
「我以前很愛出航。是不是和昆廷去無所謂,但那是陳年往事,現階段的我,根本分不清什麼是帆底橫杆、什麼是繫索栓。」他哼聲說。「瑪西雅……需要的不是心理治療,她欠的是好好被踹。愛麗珊德拉倒是還好。」他沒了聲音,陷在自己的思緒裡。
「早,露西。」他綻出笑容。
「爸,你沒看我!」
「噢,話劇,小乖乖,妳不是真的要我去吧?」
茹絲只是望著他,不發一語,讓目光代替她發言。
「盧。」那位男士剛剛從門邊跳開後便直喘著。「看在老天份上,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叫我羅倫斯。你今天真是……精力充沛。」他努力在餘悸中恢復自持。
「難道我會不知道嗎?我去醫院接她,然後果然和我說的一樣,我因此惹上麻煩。」他嘀咕著。「昆廷卻在他的船上逍遙。」
「盧,」她咬牙,「他們是你的家人,不是我的家人。」
盧沒有安撫她,不願跨越那道在床上、生活中隔開兩人的界線去化解紛爭。即使在學生時代,他們日子過得苦哈哈,住處是他有生以來最糟的一個,暖氣反覆無常,幾十人共用衛浴,兩人關係都不曾如此緊繃。他們共享一張單人床,收納室般的房間小到想變化心情還得走出去才行,但他們不介意,甚至頗愛那份親密的感覺。而現在他們有六呎六吋長的巨床,大到即使兩人平躺著伸出臂膀,兩人的指尖只能勉強碰到。大得畸形的空間與冰冷區塊覆蓋在床單上,碰不到,也暖不了。
「不然取消啊!我不在乎。」
「你以前天天從我面前走過,就在這棟大樓外面。」
「我和他根本不像。」盧怒斥,回頭望向電梯找小加。
艾佛烈的臉上綻出微笑,不可一世的臉上極度明顯地鬆了一口氣。他的姿態改變,重拾兄弟會老大的架子,因為知道一個街友威脅不了他的地位。
「不對,他們要找一個明星。他們是『發掘明星』節目的評審,然後本丟.彼拉多【註一】唱歌,大家都噓他,然後猶大【註二】唱歌,大家都噓他,然後換耶穌唱歌,然後他就贏了,因為他很迷人。」
「啊,這就難怪了。」他用一副「哎呀要命」的態度彈了彈手指。「妳誤會了。崔和_圖_書西離職了,換愛莉森接手,她們交接工作時,可能忘掉這件事。」
「你在說船還是他老婆?」茹絲反諷地問,斜眼看了他許久。
小加秉持相同的誠摯態度回以微笑。「你曉得人們說的,早起的鳥兒總是有蟲吃。」
「今天晚上?」盧的思緒快速運轉著。
【譯註二】猶大(Judas),出賣耶穌的門徒。
「媽會幫妳。」
「今晚有什麼活動嗎?」
在他心裡,轉圈轉得頭暈的露西倒在地上,而茹絲在親吻中睜開眼睛,抽身離去,他不到一小時前許下的諾言必須被打破了。
「艾佛烈,別說了。」盧回答,覺得困窘。
盧點點頭,心往下沉。
假如他不知道答案,擠也要擠出來。
「昆廷開口閉口都是船,船船船,沒完沒了,他那副腦袋根本想不出任何跟帆底橫杆、繫索栓無關的話來說。」
「對,『萬世巨星耶穌基督』就是話劇的名字。」她又多跳了一下舞。
他從那時便對她心生憎惡嗎?從那麼早就開始怨她了嗎?他不清楚是否因為他老覺得自己不夠好,是否存心懲罰她,或者背後根本沒有心結,純粹是他太軟弱也太自私,以致漂亮女人只要瞄他一眼,便拒絕不了人家!若是女人拎起皮包、拿了外套再拉他的手,他更是無力招架。碰到女人投懷送抱,他會忘了自己是誰。他懂得區分對錯,他當然懂,但在那些情況下,他不太在乎是非。他所向無敵,不會有惡果,不會有惡報。
盧翻個白眼。「聽著,我很抱歉,小加……你曉得他那個人,別跟他認真。」
「所以呢?」
「露西在樓下跳給我看過,我也和她談過了,她不介意我不去看。」他小口咬著一片火腿。「她在聖誕話劇怎麼會演葉子?妳曉得原因嗎?」
他們計畫大學畢業後去澳洲,在展開人生前揮別愛爾蘭,去冒險一年。他們決意要成功,追隨已在那兒的朋友,於是在那年忙著存機票錢:他在坦波吧區的一家酒館當酒保,她則當女服務生。他們為了圓夢共同儲蓄,但他期未考失利,茹絲則及格。原本他會當場放棄學業,但她阻撓他的決定,說服他一定辦得到——這是她一貫的作風。於是,當他重拾留級課程的前幾個月,茹絲在慶祝她優異的成績,她在畢業典禮獲頒榮譽學位,盧沒能克服心理障礙去觀禮,但他出席了典禮後的慶祝會,喝了太兇一點,折騰了她一夜。他至少能為她做到這點。
他一把拋開被子,露西開始雀躍地四處繞走,他則在房裡橫衝直撞,匆匆套上短褲和背心,準備到健身室。
「沒有,只喝咖啡,不吃飯。」盧不確定小加是否希望獲邀。「沒什麼大不了的,我頂多去一個鐘頭。」
盧的胃緊縮。
「你好,我是艾佛烈。」艾佛烈伸出手。他們的握手冰冷又無力,兩人的手旋即回到自己身側,艾佛烈不知是有意或無意,還在褲身揩揩手。
艾佛烈的視線落在小加身上,非常明顯地上下打量他,也不作聲,等著盧幫他介紹。小加有樣學樣,自信十足地審視艾佛烈。
「噯,別這樣,盧。」小加笑咪|咪地說,口氣驚人得像極茹絲。噯,別這樣,盧,你知道答案的。但他的後半句話和茹絲並不相同。「你明知這種聚會一定會變成晚餐,」小加繼續說,「然後喝兩杯,然後天曉得,」他眨眨眼,「你回家就會被削一頓,對吧,阿盧修斯?」他那抑揚頓挫的口氣令盧從骨子裡發寒。
「太棒了。時間、地點等細節去問梅麗莎。我今天晚上有大節目。」他向小加眨眼。「是我小兒子的聖誕話劇,我忘得一乾二淨,可是他穿成星星的樣子跑來找我,你相信嗎?我說什麼都不會錯過的。」派特森先生笑吟吟地說。
「是追隨一顆星星。」他糾正女兒。他現在調好跑步機的速度,開始慢跑。
「我應該和他見面的,可是今天早上有人提醒我,今晚有別的事要做。」
「這算威脅嗎?」他憤慨地沉聲說。「妳不能跟我講這種話,茹絲,那不公平。」
「我在看妳啊,寶貝。」他瞄她一眼。「妳演什麼?」
「天啊,是誰?」是他老闆受驚的聲音。
「好。」艾佛烈抬起雙手自衛,兀自輕笑。「我猜,壓力影響我們每個人的方式不一樣。我可以借一下廁所嗎?」
「別緊張!我不會說出去的。」小加回嚷的話盧聽了根本安不了心。盧看著小加按下電梯鈕,在電梯門前徘徊,電梯從一樓升上來。
儘管盧單獨在辦公室,但仍迅速檢查四周,確保沒人聽到https://www.hetubook.com.com
在辦公室裡,盧和小加聽到響亮的擤鼻聲。
盧遙想他與茹絲初相識時,兩人正值青春洋溢的十九歲,無憂無慮,醉意醺然,慶祝大學一年級聖誕考試結束。眼前有幾週的假期,對成績的掛慮遠遠拋在腦後,然後他們在威克羅街「國際酒吧」的喜劇之夜邂逅。那一夜之後,盧返家與父母共度假期,他天天思念她,享用每片火雞肉、每回拆開糖果包裝、每次與家人投入大富翁遊戲時,她都在他心裡。因為她,他甚至在和瑪西雅、昆廷玩計算餡料比賽時嚐到敗局。盧望著天花板微笑,記起年年如何和哥哥、妹妹——他們頭上戴著紙王冠,舌頭伸出嘴外——在父母離開餐桌許久之後,埋頭清點各自盤中的餡料殘渣有幾塊。每一年,瑪西雅和昆廷會聯手打敗他,但他們的玩興不如他,而他的熱勁——有些人會說是執著——永遠天下無敵。但那一年卻不分軒輊,之後輸給了昆廷,因為電話響了,是她打來找他的。盧便是在那時告別了稚氣。或者那是他對自己蛻變成男人的說法,或許,他尚未成為男人。
她聳聳肩,惹得他忍不住大笑。
「你是指跟你才同等級嗎?」茹絲蹦出一句。
「你今晚要赴飯局啊?」小加解除推車的止滑煞開始推,一隻輪子被推得吱咬響。
「你得去,你保證過的。」她停止替麵包抹奶油,眼睛瞬間噴出怒火瞪著他。
清晨五點五十九分,盧從睡夢中醒來。前一夜的結局正如盧所料:等他上床時,茹絲堅定地背向他,緊緊裹著床單,像包在捲餅內的無花果一樣難越雷池。她的訊息強烈而清晰。
「我是加百列。」小加伸出一隻手。「朋友叫我小加,但你可以叫我加百列。」他微笑。
「嗯,說真的,誰都不該跟任何人認真,你什麼事都控制不了,只能管好這個範圍以內的事。」小加用雙臂在自己周身劃了一圈。「在每個人都管好自己以前,誰都不能跟任何人認真。喏,我買這個給你。」他傾身,從推車的底層托盤拿出用保麗龍杯裝的咖啡。「昨天欠你的。是拿鐵,咖啡機修好了。」
「你講髒話。」門後一個小小的聲音說。
「早安,盧。」小加彬彬有禮地說。
「我只是說她是模特兒,茹絲。」
「你保證嗎?」
「爸爸掛保證。」他敷衍地說,「好了,妳回樓上找媽媽,我得去洗澡了。」
她點頭。
「我在和這個小夥子聊天。」派特森先生解釋道,「他告訴我,他昨天才開始上班。今天他第一個進公司,是不是很棒?那表示他對這份工作盡心盡力。」
「我們學校的話劇。」
「對,今天晚上,如果你有空的話啦。沒空的話,我可以叫艾佛烈去,千萬不要擔心。」派特森先生不在乎地擺擺手。
「什麼?別在這裡用這種詞,艾佛烈,要借洗手間就去吧。」
茹絲抽開身。「我很高興你還有看重的事,盧,因為我差點以為你不是人類。」她默默地狠狠替麵包抹奶油,奶油刀粗魯地落在全麥麵包上,劃出了破洞。她啪地將火腿片甩到麵包上,丟上一片起士,用力蓋上麵包,拿鋒利的刀將三明治從對角線切開;她在廚房團團轉,砰地蓋上盒蓋,猛力從錫箔紙捲的切齒撕下錫箔紙。
在等待他完成學業的那年,茹絲拿到商業碩士學位,而那只是為了有事可做。她一次也沒在他面前炫耀,從不讓他覺得自己窩囊,從不慶祝任何個人的美妙成就,以免他覺得自己不如她。她向來是朋友、是女友,是每場派對的生命與靈魂,是高材生,成功信手拈來。
「別鬧了,你是三歲小孩嗎?你收容一個一無所有的人,讓他待在一個應有盡有的大樓裡。你聽過世界上有誘惑這回事嗎?算了,當我沒問,我是在和你說話。」他眨眨眼,又說:「你每次都向誘惑屈服。或許你和那個遊民沒兩樣,你們長得很像倒是真的,也許唱個〈餵鳥歌〉之類的,我們就能驗明正身了。」他嘿嘿笑,胸膛呼哧呼哧響,那是一天抽四十根菸的結果。
派特森先生看他們兩人你來我往地交鋒,愈來愈不自在。「嗯,八點了,我該走了。」
「回答這一題。」
「你以前很愛和昆廷出航。」
「可是我現在沒有穿戲服。」
她那一年聖誕考試的成績比他優異,那並非難事,但隨後三年她的成績同等優異,念書對她來說總是不費吹灰之力,而他呢,卻好像必須蠟燭兩頭燒才能低空飛過。他不知道她從哪兒找時間思考,更遑論念書,畢竟她老是忙著一馬當先,主導兩人在城裡的夜間冒險。他們每星和*圖*書期都擅聞私人派對,然後被人趕出來,只好睡在逃生梯上,茹絲卻照樣趕得回學校上第一堂課,功課也統統做完。茹絲可以一次搞定一切,她總是領著大家往前走,總是嫌坐著太無聊。她需要冒險犯難,她需要驚人的情境與一切超脫尋常的事物。他是每場派對、每日生活的活力來源,但她才是靈魂。
「為什麼?你上過實境節目之類的嗎?」艾佛烈又端詳他,得意昂揚的笑容減了幾分自信。
「別這樣,少古板了。」在他將話翻滾推送出嘴巴時,他的舌頭聽起來大得塞不進嘴裡,「我去去就回。回頭見了,小加,你經過我位子的時候,我會盡量瞄準你的郵件推車丟銅板給你。」艾佛烈開著玩笑,再次上下看看小加。他綻出春風得意的笑臉,對著盧眨眨眼,這才進入洗手間。
「是歌星嗎?」她停止旋轉,扶著舉重床,已經轉得有點頭暈。
「他們是你的家人,盧。」
【譯註一】本去.彼拉多(Pontius Pilate)是耶穌受難時審判他,定他死刑的人。
「誰?噢,是那個遊民。」艾佛烈興趣缺缺地說,「說真的,盧,你在想什麼鬼?他說不定會害死你。」
「不認識,我們不算真的見過,但你可能認得我。」
「但我的工作責任更重,如果我不出席一場該死的聚餐,家人不能開除我,對吧?」
「確實如此,但你已經知道我的辦公室在這,」盧厲聲說,「你昨天就到我這裡認識過環境了……請容我問一聲,你在我辦公室裡面做什麼?」
「第一個到的?真的假的?」盧假裝微笑。「哇,看來你今天早上贏過我了,第一名通常是我。」盧轉向派特森先生,亮出白燦燦的笑容。「但這你已經知道了吧,小加?」
艾佛烈身材魁梧,六呎高,白金色的頭髮,有點像特大號的雀巢白巧克力棒廣告娃娃在小孩手中融化又重新灌模成型的樣子。他說話時總是掛著自負的笑容,操著在英格蘭私校練出來的口音,但他暑假都在愛爾蘭故鄉。他的鼻子以前打橄欖球時斷過,他會在辦公室裡悠然移步,像小加前一天描述的那樣,將鞋子上的穗子踢起來,一手插在口袋,整個人散發出淘氣小學生準備惡作劇的那種調調。
「你是哪位?」艾佛烈問小加,跟盧回到辦公室。
「葉子和耶穌有什麼關係?」
他意識到兩人都盯著他,小加的目光尤其熾烈地烙在他身上。
「學校。」
「拜拜。」他親吻露西的頭,她沉浸在卡通裡毫無回應動作。他在小布丁腦袋上左看右看,想從兒子臉上找到一塊沒塗抹食物的部分。「呃,再見。」他彆扭地在兒子頭頂印一個吻,然後他繞過去茹絲身邊。
他低頭看著小加空空如也的郵件推車,再看看他桌上的陌生檔案夾。他回顧前一夜,想起他完成文件後已歸檔——這是他的習慣,他沒辦法在桌上留下未完的工作。盧知道自己和四點完工下班的愛莉森,都沒有留下卷宗在桌上,於是他瞇起眼睛,懷疑地看著小加。
「有啊,乖女兒,跟我到樓下健身室。那裡有很多鏡子,妳可以照鏡子練習,絕對會很好玩的,對吧?」
「你來看我演,好不好嘛?」
盧沒有聽見,也沒對她置之不理。「不曉得她看上昆廷哪一點,我永遠想不透啊,她跟昆廷完全是不同等級。」
「早安,先生。」盧的目光從派特森先生,遲疑地移向小加。「很抱歉我嚇到你,我只是以為有閒雜人等闖進這裡。」他的視線落在小加身上。
「鞋子不錯。」小加終於說,盧往下一看,見到小加昨天描述過的懶人鞋。
「小加。」盧慢慢向他點頭,示意他聽到了。在此刻,盧一心只想知道才早上八點鐘,小加為何和老闆待在他的辦公室。
「我們認識嗎?」艾佛烈瞇起眼。
每回他考試不及格要重考她都陪著他,編寫講義供他學習課業。她曾在幾個暑假將念書變成益智問答遊戲,提供獎品和蜂鳴器、快速問答題目和懲罰。她會穿著華服扮演節目主持人、助理、模特兒,展示假如他答對全部問題的話,便能贏得的所有精美獎品。她為他們的每一場機智問答製作計分卡、寫題目,還包括俗氣的音樂和罐頭掌聲。買菜是一場比賽,她會手持零食的購物單,像益智節目主持人一樣,想要一盒爆米花,請回答這題。
他皺起眉心。「不對,不是歌星。這話劇是演什麼的?」
「好啦好啦,我會盡力趕到。」盧這樣說是為了討好她,好脫身離開家,沒有絲毫的真心。但看到她的表情,盧換個說法,語氣認真了一點。「我會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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