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羅丹島之戀

作者:尼可拉斯.史派克
羅丹島之戀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一章

第一章

陽光在雲邊閃爍,把空氣映照得透亮,像是鎖住了微小的光粒。有好一會兒,艾德琳恍惚覺得又回到了過去。但她細看之下,就發現很多地方是表面修飾功夫已經遮掩不住的:窗角蝕了、屋頂銹了,還有屋簷的水漬。她想,是該歇業的時候了。即使明知無法改變現實,艾德琳記得自己仍然閉上眼睛,彷彿一眨眼就能讓奇蹟發生,時光倒流,一切都回到過去。
艾德琳並不奢望兒女會了解她。他們的確愛她,尊敬她,但她也知道他們永遠不會懂她。在他們眼中,她心腸好、很好掌握、性情體貼而平和,總之就是一個老好人,對世界還保有天真的看法。沒錯,她看起來就像這樣。手背上的青筋浮現,身材從原本的葫蘆形變成方形,眼鏡也越戴越厚,可是當她看到兒女們臉上浮現出想開她玩笑的表情,有時反而笑不出來。
保羅
一個月前,艾德琳曾經想委婉地跟雅曼達談起布蘭特的事,她卻一躍而起,憤怒地搖著頭說:「我跟布蘭特的情形和妳跟爸不一樣,你們解決不了問題所以離婚。可是我愛布蘭特,我永遠愛他可是卻失去了他。妳根本不會明白那種感受。」
裡面裝滿了她保存下來的東西:他在小旅館留下的字條、在診所拍的一張照片和聖誕節前寄給她的卡片。底下放著兩束情書,中間夾著他們在海邊拾回的一個海螺。
艾德琳在心疼女兒的同時,也擔心外孫。麥克斯六歲,葛瑞四歲,在過去這八個月,艾德琳發現兩個孩子的性格完全變了,變得退縮安靜,秋天也不踢足球了。麥克斯在幼稚園的情況還算好,可是每天要上學前都會哭鬧。而葛瑞又開始尿床,很多時候也會因為一點點小事大發脾氣。艾德琳知道,有一部分是因為失去了爸爸的緣故,但同時也反映出雅曼達從去年春天以來的轉變。
在廚房柔和的燈光下,艾德琳看了看錶。小丹答應帶麥克斯和葛瑞去看電影,所以她可以和雅曼達共度這個晚上。艾德琳的兩個兒子也同樣擔心雅曼達的孩子們,他們都積極參與孩子們的日常活動,最近跟艾德琳聊天也總是圍繞著同樣的問題:「我們究竟要怎麼幫她才好?」
她常常想,爸爸應該去當牧師或神職人員,她最想學他那種與世無爭的氣質。大家對她爸爸的第一印象總是覺得他跟這個世界,或任何人(包括他自己)都能和平共處。他也是個很好的傾訴對象,總是會托著下巴,m.hetubook.com•com專注地看著對方,顯露出心有同感,或者耐心、幽默或是憂傷的神情。艾德琳真希望這個時候有他在雅曼達身邊,因為他也曾經失去過另一半。雅曼達應該會聽他的,因為他知道那種椎心的痛楚。
這對兩個孩子是不公平的,他們需要媽媽的愛、關心和教導,需要媽媽告訴他們,事情會變好的。失去了父親已經夠難受,艾德琳卻越來越覺得他們似乎也失去了母親。
她把字條放在旁邊,抽出一封情書,初讀的感受重又湧現。抽出已經變薄變脆的信紙,這麼多年過去,墨水雖已褪了色,一字一句卻仍然歷歷在目:
這十四年來,艾德琳只告訴過一個人,就是爸爸。但這個秘密已跟隨他長埋地底,也不會有別人知道了。
晚飯後的夜晚,他會換上開襟毛衣和長袖襯衫,年代久遠的褲子皺皺的,給人很邋遢的感覺,媽媽去世後這種現象更明顯。他喜歡坐在安樂椅裡,點一盞暈黃的小檯燈,讀著西部小說和關於二次大戰的書。在他中風的前幾年,他那老式的眼鏡和濃密的眉毛,加上皺紋很深的臉,讓他看起來像退休的大學教授而不像藍領工人。
但到了八月中,原本是他們結婚紀念日的那天,雅曼達打開臥房裡關著的衣櫥門,看到布蘭特的西裝肩部堆積的灰塵,又停止了進步。偶爾,她還像從前的她,並沒有完全退回到原點,可是大多數時候,她似乎凝滯在中間,彷彿沒有任何事能再讓她哀傷或快樂,興奮或厭惡、或感到興趣。雅曼達似乎相信,展開新的人生會損害她對布蘭特的記憶,而她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媽媽在艾德琳三十五歲時過世,雖然跟媽媽感情也很好,但跟爸爸卻更親。一直到現在她還是認為,爸爸是最了解她的兩個男人其中之一,自從他離開人世以後,日益思念他。爸爸一輩子都過著他那一代人典型的生活,沒有上大學,而是學了一門謀生的技能,在家具工廠一待就是四十年,每年一月調薪,不過卻少得可憐。爸爸即使是在炎熱的夏天都喜歡戴著一頂軟帽,每天拎著午餐盒,準時在早上六點四十五分出門,步行一里半去上班。
傑克搬走的時候,孩子們分別是十四歲、十三歲和十一歲。三個孩子面對父母離婚的態度都不一樣,麥特和小丹藉著運動和鬧事來發洩。但是雅曼達才是被影響最深的。她夾在哥哥和弟弟中間,一向最敏感。十幾歲的年紀也正好最需要父親,至少父親能分散掉母親的擔心和hetubook.com.com關注的眼神。在艾德琳看來,雅曼達那時候開始穿得亂七八糟,跟朋友混到很晚,而且在幾年之內就換了好幾個口口聲聲說是深愛著的男朋友,放學以後待在房間裡,開著震耳欲聾的音樂,對媽媽叫她吃飯充耳不聞,還曾經好幾天都幾乎沒跟家人說過一句話。
這曾經是她跟傑克共有的房間,現在都是她一個人的了。離婚之後還重新裝修過兩次。她走向床邊,那是她從年輕時就想要的那種四根柱子的床。床底下牆邊塞著一個小小的文具盒,她把它拿出來放在身邊的枕頭上。

這是我現在的想法。我屬於妳,我在車上、飛機上幻想,當我到了基多(Quito),會看到妳站在人群裡等我。雖然明知不可能,但這樣想可以使離開妳不再那麼難過,就好像妳的一部分跟著我來了。
※※※
今天數不清看過幾個病人,我猜超過一百個。我好久沒這樣看診,有些病也好久沒看過了。不過護士在我搞不清楚狀況時幫了很多忙,她大概很高興我來了。
我還沒見到馬克,他去山裡的醫療室要傍晚才會回來。我會再告訴妳狀況,但目前我並沒有期望太多。如妳所說,我們必須先花時間相處,彼此了解之後才可能解決問題。
十四年,就是一段這麼漫長的日子。
外頭正下著雨,雨聲溫柔地敲打玻璃窗,是一種非常熟悉的聲音,而熟悉能帶來令人安心的穩定。回憶過去總會引起她複雜的感情——有點像鄉愁,卻又不盡然的感情。鄉愁的浪漫往往受到過度的渲染,但那段回憶的浪漫根本無需渲染。那也不是其他人曾經有過的感受,而是她一個人的。多年來,在她心裡已經化為一場博物館的展覽,她不但是導覽員,也是唯一的觀眾。奇特的是,艾德琳相信在那五天當中所了解到的事,比她在之前、或是之後的人生裡所了解的都更多。
妳相信嗎?今早我騎著驢子來到了未來的落腳處。我真希望能告訴妳情況比預期的好,但說實話,沒辦法。診所裡什麼都缺,藥、器材、病床等,但我已經跟主任談過,應該可以解決部分的問題。這裡有發電機供應電力但沒有電話,所以要等我去艾思莫洛德(Esmeraldas)才能打電話給妳了。去那兒要花上幾天,下一批的供應要等好幾個星期以後。真抱歉,不過我想這原本就在妳我的預料之中。和圖書

妳我都知道我得在這待一陣子,歸期仍不確定,才剛剛分別我卻已經開始想妳,我從來沒有這樣想念過任何人。我的心裡有個聲音,渴望跳上飛機立刻回到妳身邊,不過如果這份感情真如我所想像得那麼真確,相信我們會克服離別之苦。而且我保證我會回來。在妳我共度的短短時光裡,得到了大部分人只能夢想的東西。我正不斷數算著回去看妳的日子,請永遠不要忘記我有多愛妳。
我一向不擅長寫信,所以如果辭不達意請原諒。
今天小丹又問了她這一個問題。艾德琳答應一定會跟雅曼達談,但是小丹對此還是不樂觀,畢竟他們已經跟她談過很多次。可是艾德琳知道今天晚上會不同。
站在雅曼達家客廳裡的那一刻,艾德琳明白,是該讓女兒知道的時候了。
※※※
三年前,一九九九年十一月,艾德琳.威利斯還曾經在一個溫暖的早晨,回到過那家小旅館。乍看之下,它一點都沒變,彷彿絲毫沒受到風吹日曬和帶著海中鹽分的濕霧侵襲。門口的玄關看得出才新漆過,兩層樓各有幾扇長方形的窗,兩扇黑得發亮的門板露出白色的窗簾,像是鋼琴的黑鍵夾著白鍵。屋外杉木牆板變成灰撲撲的雪的顏色。小旅館兩旁,海邊叢生的燕麥草輕輕搖曳,日復一日,高低起伏的沙丘隨著每一粒沙的悄悄遷移,些微地改變著姿態。
他們錯了。
※※※
雅曼達花了好幾年的時間,總算熬過那段荒誕的日子,走上一條跟艾德琳相似的路。雅曼達在大學時代認識了布蘭特,一畢業就嫁給他,頭幾年就懷了兩個孩子。就跟其他年輕夫妻一樣,他們的手頭並不寬裕,但是布蘭特至少比傑克節儉。兩個人生了頭胎之後,布蘭特就買了人壽保險以防萬一。當時,他們以為一到很久很久以後,這筆保險才會派上用場。
他們之所以不了解她,一部分來自於他們總是用同一個角度來看她,以符合對於這個年紀的女人的刻板印象——把媽媽想成一個拘謹安分的女人,比把她想成一個不羈的、有著驚人過去的女人更容易,坦白說也更令人舒服——為了不違背她過去慈善、好掌握、體貼和沉穩的母親形象,她不打算讓孩子們改觀。
她一直以為女兒會慢慢進步。因為夏天剛來臨時,雅曼達毫無歡容的臉偶爾也會展露出笑意。她鼓起勇氣去了城裡幾次,帶兒子們hetubook.com.com去溜直排輪;同時,艾德琳也逐漸開始讓她分擔家事。雅曼達必須重新學習承擔人生的責任,她希望藉由自己慢慢的放手,能讓女兒明白,生活裡規律的瑣事其實能帶來鎮定與安慰。
女兒馬上就要來了。
雅曼達隨時都有可能回來,所以艾德琳從冰箱拿了一瓶pinot grigio白酒放在桌上。下午屋內就開始變涼了,她走回臥房時調高了暖氣的溫度。
羅丹島(Rodanthe)。
現代人終日歌頌青春,但艾德琳卻不遺憾變老,也根本不想再年輕一次。回到中年?也許吧,但卻不要再年輕一次。年輕的某些好處固然值得懷念,譬如說能蹦蹦跳跳地上樓梯,一次可以拎得動好幾個購物袋,或者能夠追得上滿園子亂跑的孫子。可是,沒有了這些,歲月卻帶來了更寶貴的經驗。這麼多年來,她晚上都能安穩入睡,大概是因為自己的前半生並沒有太多遺憾或後悔。
八個月之前,布蘭特死於睾丸癌。艾德琳眼睜睜地看著雅曼達日復一日消沉。昨天下午,她把外孫送回家的時候,發現雅曼達家裡的窗簾仍然闔著,門廊的燈還亮著,女兒穿著浴袍坐在客廳,臉上寫滿了的空洞和茫然;自從喪禮以來,便未曾退去。
因為有那筆保險金,雅曼達可以不必工作,然而在布蘭特死後的幾個月裡,艾德琳幾乎每天都到女兒家幫他們處理帳單,煮飯。雅曼達不是在房間裡睡覺就是哭泣。艾德琳總是盡可能地擁抱女兒,陪她說話,逼她每天至少要到戶外走動一兩個小時,希望新鮮的空氣能讓女兒明白人生可以重來。
麥特三十二歲、雅曼達三十一、小丹剛滿二十九,都上過大學,令她頗為驕傲。但她曾經對他們的學業表現並不是太有信心。不過,他們都是誠實、善良而獨立的孩子,而這不就夠了?麥特是個會計師,小丹是格林維爾地區(Greenville)晚間新聞的體育主播,都已經成家立業。每年感恩節兩個家庭回來團圓,她還記得坐在那裡看著兒子追著孫子跑來跑去,為他們所擁有的一切感到莫名的滿足。
艾德琳輕輕撫摸著其他的收藏,把跟雅曼達談話會派上用場的拿出來,卻又捨不得把其他的收起來,也許待會兒再看吧。她把剩下的推進抽屜底層,畢竟雅曼達不需要看到那些。艾德琳捧著盒子,從床邊站起來,撫平裙子。
艾德琳沒有說話,但是當雅曼達走出房間之後,她輕輕地吐出了一個字:
讀完後,艾德琳把信放到一邊,拿起了那個海螺。那是和-圖-書他們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個星期天下午偶然撿到的,今天依然留有海水的鹹味及亙古原始的生命味道。它大小適中,有著漂亮的形狀,幾乎沒有裂痕,這在外灘(Outer Banks)的大風暴衝擊之下,幾乎不可能找到。她當時覺得這個海螺是一個預兆,記得她還把它放到耳邊,說她聽到了海洋的聲音。保羅笑了,笑著解釋說她聽到的本來就是海洋的聲音。他用雙臂抱著她輕聲說:妳有沒有發現?漲潮了。
真希望這麼相信,不,應該說我的確相信。在遇到妳以前,我是處在最迷惘的狀態中,但妳的眼睛竟看到了我該走的方向。妳我都知道我為了什麼才會去羅丹島,但我現在覺得這是一股更大的旨意。我到那兒去,是為了結束人生中的一段過去,希望能重新找到方向。但我發現,妳才是我一直在尋找的,也是此刻在心裡陪伴著我的。
親愛的艾德琳:
她獨自在屋子裡,因為孩子們都大了,爸爸已在九六年過世,跟傑克離婚也邁入第七年。雖然兒子有時候會要求她再找個對象共度餘生,艾德琳卻沒有這個打算。倒不是她不再相信男人,其實正好相反,她一直到現在逛超市時,目光還是會落在年輕的男人身上,有些人甚至並不比自己的孩子大多少。所以她總是會猜,如果他們發現自己的眼光會怎麼想?是根本不列入考慮?還是會報以一個微笑,對她的注視感到高興?她沒辦法知道答案,更不知道他們能否無視於白髮和皺紋,看到昔日的那個女人。
幾個月前,艾德琳剛過了六十歲生日。這時候站在廚房,才跟女兒通完電話,回到桌邊坐下,想要重溫最後一次回到小旅館,在那兒跟他共度將近一週的記憶。即使是後來發生了那樣的事,卻自始至終沒有改變她的想法,認為愛對一個美好充實的人生來說,必不可缺。
她女兒的故事卻更曲折。
而且,年輕也有年輕的煩惱,她親身經歷過。在孩子們長大的歷程中,也目睹著他們掙扎度過青春期的叛逆和二十出頭時必須經歷的混亂和不確定。即使兩個孩子現在都已經三十好幾,另一個也將近三十歲,她有時候還是會想,這份母親的重擔,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夠放下?
從我離開之後就不斷地想起妳,覺得因為妳,我才會踏上這趟旅程。我知道旅途還沒結束,人生原本就是一條崎嶇道路,但我希望它終究會帶我回到我歸屬的地方。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