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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丹島之戀

作者:尼可拉斯.史派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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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如果我們分開,你真的會想念我嗎?」她說,「我們再也不認識彼此了。」
保羅接下來的幾個禮拜都處於茫然之中。一個月後,當他為一位名叫吉兒.多里森從北卡羅來納州羅丹島來的六十二歲女士進行一項例行的手術時,她卻死在恢復室中。他知道,是這些接踵而來的,糟到不能再糟的事,令他踏上這趟旅途。
父親卻說,「不,你是為了你自己跑的,我只希望你是在追尋些什麼,而不是逃避些什麼。」
除了為傷患進行顏面再造的手術,他也是北卡羅來納州首批開始為病人整形美容的醫師,也正巧趕上了那股熱潮。他的診所生意好得不得了,日進斗金,他開始累積財產,陸續買了一輛BWW、一輛賓士、一輛保時捷,然後又買了一輛賓士。他和瑪莎開始建築兩人夢想中的家,同時又買進股票、公債和好幾筆共同基金。等到這些投資變得太過複雜時,他雇了一位理財專家幫他管理,之後,財富便每四年漲一倍,直到他擁有了這輩子都花用不完的錢後,財富竟然開始以三倍成長。
如果馬克說的話曾經令他發怒,那瑪莎的話則是令他震驚。他試著說服她改變心意,卻被溫和地打斷。
他的多年好友兼律師,布里.布克比,還在做最後的努力,想勸他改變心意。六個月以前,當保羅說他打算賣掉一切財產時,布里還以為他在開玩笑,大笑著說:「你少來了!」直到他望向坐在對面朋友的臉,才意識到保羅是認真的。
保羅自然是有備而來,這是他改變不了的習慣。當他把三頁打得很工整的文件推過桌面,裡面寫明了他覺得合理的價格和合約的細節。布里瞠目結舌望著所有文件,終於開了口:
當他終於覺得自己準備好了,便把行李袋丟進車子裡,開始往北行進,去他必須去的地方。
「不是。」他說。「我只是必須這麼做。」
不久之後夫妻倆便離開了。保羅看著他們走向車子,在關上門前還揮了揮手。但是當他回到屋裡以後,感到喉頭一陣緊縮。那個丈夫讓他彷彿看到昔日鏡中的自己。出於某種無法解釋原因,他的眼眶突然泛起了淚水。
保羅轉移了視線,卻又不由自主地看向她。她即使哭過,還是很漂亮。但她轉身的方式有股說不出的哀傷,他知道她並不明白自己的美。日後,每當他回想起這一刻,始終認為,正是這一點讓她更吸引他。
那是一九八八年一月初,他在過去一個月裡,賣了他的兩輛車和診所,而在這最後一次跟律師的會面,又賣了房子。
抵達羅丹島邊緣就離目的地不遠了,保羅此程的最後一站停留在高速公路旁一間小小的民宿。他觀察周遭市區的環境——如果那也叫市區的話?各種商店販賣著各式各樣的物品。普通的商店從五金、釣魚配備到食品雜貨都賣,加油站兼賣輪胎和汽車零件,還提供修車服務。
然而保羅還是繼續工作,不但星期一到五要動手術,連星期六都排滿了。星期天下午的時間也都花在辦公室,當他邁入四十五歲時,那樣的生活步調終於讓合夥人舉白旗投降,跑去跟另外幾個醫生合夥了。
參觀結束,他們站在門口準備離開時,問了保羅意料中的問題:
※※※
瑪莎笑了,「我知道你可以,而且你也的確應該改,可是你應該發自內心地想改,而不是因為我要你改。」
實習結束之後,他又完成了顱面手術的研究,而且舉家搬到瑞勒市。在當地人口漸漸和圖書增加之際,與另一位外科醫師合夥開了診所。當時,他們是附近唯一的外科診所,生意蒸蒸日上。他在不到三十四歲時就付清了唸醫學院的貸款,三十六歲前,已經跟鄰近各大醫院都建立了合作關係,而大部分的工作都在北卡羅來納醫學中心完成,並且在那裡和來自梅右診所的醫師共同參與了一項纖維神經瘤的臨床研究。一年後,他在《新英格蘭》醫學期刊上發表了關於兔唇的文章;四個月後又發表了一篇關於血管瘤的文章,重新界定了嬰兒外科手術的開刀步驟。他的聲望越來越高,當時諾頓參議員的女兒因為出了車禍傷及臉部,而保羅為她成功地動了手術後,連《華爾街日報》都在頭版報導他。
他的語調是善意的,先生看了看太太——一個年紀相仿、大約三十,有著深色頭髮的嬌小美女。先生也挺帥的,昂首挺胸,一副標準成功人士自信滿滿的模樣。有好一會兒他們似乎不太明白保羅的意思。
三個星期後,他的父親在準備春耕時心臟病發而去世。
等了一會兒,他又按了一次鈴,卻隱約聽到屋後傳來一陣低低的啜泣聲。他把行李放下,繞過桌子,推開了好幾扇門,走進廚房,看到檯子上放著三袋還沒打開的食物。
幾個月前他們心平氣和地辦完離婚手續。他知道她有男友,而且懷疑他們在分居前就已經開始交往了,但是那些都不再重要,這些日子以來,似乎任何事情都不再重要。
「是因為瑪莎?」布里問。
在努思河(Neuse River)與川特河(Trent River)的交界處,他停在一個名為紐伯的古趣小鎮吃午餐。在舊市區裡的一家小吃店買了三明治和咖啡,也不在意冷颼颼的天氣,就坐在喜來登飯店外的長椅上,眺望著碼頭吃將起來。快艇和帆船各自停泊在岸邊,隨風輕輕搖擺。
下午,他搭上了去歐克洛克(Ocoacoke)的渡船,來到這個位於外灘南邊的小村子。渡口總共只停了四部車,他花了兩個小時跟其他幾位旅客一同遊蕩,然後在歐克洛克的汽車旅館過夜。隔天,他在太陽剛升上水面時吃了一頓很早的早餐,之後幾小時信步走過樸實的村莊,看著村民因為即將到來的風暴,在替房子做防禦工作。
那是多麼傷人的話?他們吵了一架,馬克毫不留情地指責他,他大發雷霆,馬克頭也不回地走出餐廳。保羅連著好幾個禮拜都故意不跟兒子講話,馬克也絲毫沒有軟化的意思。幾個禮拜、幾個月、幾年過去了,雖然馬克跟媽媽間仍舊感情融洽,當他知道爸爸在家時,就是不回家。
他把房子賣給一對年輕的夫妻,先生是GSK藥廠的主管,太太是心理學家。廣告登出的當天他們就來看了,次日就來談價錢,也是唯一看過房子的買主。
保羅的呼吸形成了一團團小小的雲。吃完三明治後,他把咖啡杯的蓋子摘下,看著熱氣氤氳,想著這一路上發生的種種事件,而他又為什麼會來到這裡。
他說,「希望這棟房子能讓你們幸福。」
海岸邊的低地又靜又美,他把車速減低,好好地欣賞。他發現這裡的生活是截然不同的。對面車道的駕駛人竟然都會跟他揮手示意,令他感到驚訝;還有坐在加油站外長椅上的老人們,除了望著川流的車輛,好像都無所事事。
保羅原本可以說,他一個人不再需要這麼大的房子,或這間房子更適合比較年和-圖-書輕不怕上下樓梯的人,或他打算買一棟房子裝飾成不同的風格,或他準備退休,而這棟屋子照料起來太花工夫了。
那天晚上,保羅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試著了解爸爸的意思。在他心中,他是在追尋啊?追尋所有的東西,追尋更美好的人生,追尋經濟上的穩定,追尋幫爸爸的方法,追尋他人的尊重,追尋免於憂慮的自由,追尋快樂。
保羅的工作雖然仍忙得天昏地暗,他還是每天跑五英里,還是每天早上讀報上的財經新聞,這是他唯一知道的應對方法。可是瑪莎眼中的悲哀,卻經常讓他在深夜的某一刻無法入眠,思索著該如何修補與兒子間的裂痕。他想拿起電話來打給他,卻又沒有足夠的勇氣。從瑪莎那裡知道,沒有他,馬克照樣過得很好。他後來成了一個家庭醫師,而不是外科醫師。在幾個月足夠的訓練後,他加入了國外一個志願性質的國際救難組織。儘管這是個神聖的工作,保羅卻不能不認為,馬克這麼做是為了離他越遠越好。馬克出發後的兩個星期,瑪莎提出了離婚的要求。
他回想著這段漫長的人生旅程。母親因難產而死,父親務農維生,生活並不容易,保羅又是獨子。所以每當炎炎夏日,別的小孩跟同伴去打棒球或釣大嘴鱸魚跟鯰魚時,他一天得花上十二小時除草或摘掉菸葉上的象鼻蟲,整個背永遠都是黝亮的咖啡色。就像所有小孩,他雖然會抱怨,卻還是幹了大部分的活。他知道爸爸需要幫忙,而爸爸是個好人,善良有耐心,除非有話要說否則不會開口,就跟爺爺一樣。他們小小的家裡經常瀰漫著一股教堂般的寂靜。吃晚餐時,除了談「學校上得好嗎?」或者「田裡還好吧?」這類例行性的問題,只有銀器碰撞盤子錚鏘的聲音。餐後,爸爸會坐到客廳裡看農莊上的資料,而保羅則埋首於書中。家裡沒有電視,收音機只有在聽氣象的時候才會打開。
「你為什麼要賣?」
曾經,他以為自己什麼都有了,他不斷地衝,衝到了成功之巔。但是現在他才明白,原來自己並沒有聽進父親的意見。截至目前為止,他的人生都在逃避,而不是追尋目標;他心底知道,所有的逃避都白費了。
大四那年二月,他被凡得比爾醫學院錄取,便回去看爸爸告訴他這個好消息。爸爸說為他感到高興,但是那天晚上深夜時分,爸爸早該就寢了,他卻看到他孤立在籬笆前,遠眺著田野。
羅丹島,一九八八年
保羅點點頭,他走出書房,聽到夫妻倆跟在身後壓低了音量卻難掩興奮的耳語。
他根本不需要問路,一分鐘之後,下高速公路再轉進一條短短的碎石路,就發現羅丹島旅館比他想像中更迷人可愛。那是一棟白色古老的維多利亞式建築,點綴以黑色的百葉窗戶和迎賓的玄關。柵欄上盛開著一盆盆的三色紫羅蘭,一面美國國旗迎風飄揚。
他看見一張應該是用來做住房登記的小桌子,後面卻沒有人,房間的鑰匙就擺在角落,鑰匙圈是一個小小的燈塔。他走到桌邊按了鈴,等著有人來招呼。
每年的這個時候,外灘大部分空無人跡,這段公路由他一人獨享。在寂寥中,他想起瑪莎。
「你們又為什買?」
公路穿過了史密斯菲爾德(Smithfield)、哥斯布羅(Goldsboro)、金斯頓(Kinston),這些小鎮由綿延三十里的棉花田和菸草田和-圖-書分隔開來。他就是生長在世界的這一隅,在威廉斯頓(Williamston)城外的一個小農場上。這裡的景觀是熟悉的,他駛過搖搖欲墜的菸草倉和農莊,看到公路兩旁橡樹末梢上叢聚的懈寄生,也看到一排長長的松樹,隔開了一間間的農莊。
她站在角落眺望著海面,跟他一樣穿著褪色的牛仔褲,卻裹著一件厚的高領毛衣。淡棕色的秀髮別在耳後,幾縷髮絲在風中舞動。他看著她因聽到陽台上的腳步聲而吃驚地轉過身來,在她身後,幾隻燕鷗向上盤旋,欄杆上有一個咖啡杯。
他告訴自己,我是在為了這個家打拚,或至少是為了早年陪他吃苦的瑪莎,或是為了紀念爸爸,或為了馬克的將來,但在內心深處,他知道他是為了自己。
保羅點點頭,心想,我也曾經這麼覺得,至少六個月以前,它也是我夢寐以求的房子。
※※※
但這些都不是真的。他沒有回答,而是看著那先生的眼睛反問:
那天早上,當保羅.佛蘭納走出律師的辦公室時,天空是灰的。他拉起夾克的拉鍊,穿過晨霧,走向那輛租來的Toyota Camry,滑進駕駛座。自己過去四分之一世紀的人生,已經隨著合約書上的簽名畫下句點。
保羅憶起,當瑪莎離開之後他減少了工作量,他需要時間把發生的事理出頭緒。但是幾個月後,他不但沒有恢復以往的生活,反而更減少工作量。他仍然維持每天早上跑步的習慣。但是卻對報紙上的財經新聞完全失去了興趣。長久以來他只需要六小時的睡眠,但說也奇怪,繁忙的生活步調一旦放慢,他卻感覺需要更多時間休息。
保羅會把房子賣給他們並不感到意外。他們再來看房子的時候他在場,雖然夫妻倆很努力地掩飾對這棟房子的喜愛,但是卻花了整整一小時看著屋子的裝潢和細節。保羅帶他們了解保全系統的功能,還解釋那扇通往鄰近社區的大門該如何開啟。他又把庭院設計師名字和名片,還有游泳池管理公司的資料交給他們。他向他們解釋大廳的大理石是義大利進口的,雕花玻璃窗則出自於一位日內瓦藝術家的手藝。廚房兩年前才翻新過,薩柏牌冰箱和維京牌爐具都還是最新的款式,料理二十人份以上的食物不成問題。他帶他們看過主臥室、浴室、客房,注意到他們對手工雕刻的壁飾和別致的牆色眷戀的眼洸。樓下有定做的家具和水晶吊燈,他們也細看了餐廳裡櫻桃木餐桌下舖著的波斯地毯;進到書房後,那位先生輕輕撫摸著楓木鑲板,又凝視著書桌一角的那盞蒂芬妮檯燈。
天空有如一片灰白的畫布,冬天真的來了。早上下了一個小時的雨,加上北風的吹拂,溫度更低了。公路上車流量普通,他把自動駕駛設定得比速限高個幾英里,回想今早發生的事。
※※※
他永遠都在餐桌上唸書,永遠都在研究人體生理的圖表跟化學算式,否則就是寫筆記,戰勝一次又一次的考試。在三年之內,他以最優異的成績完成了學業,然後到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擔任實習住院外科醫師,舉家遷到巴爾的摩市(Baltimore)。那時候,他了解到,他應該選擇外科。醫學界的其他領域都需要人際關係的技巧,可是保羅既不善交際也不善客套。但外科不一樣,病人在乎的是醫術,而不是溝通技巧。保羅不但有自信能在手術前穩定病人的心情,也有精湛的醫術。在實習的最後兩年,他每星期和-圖-書工作九十小時,每天只睡四小時,可是說也奇怪,他絲毫不覺疲憊。
喝完咖啡,保羅回到車上重新朝公路出發,四十五分鐘後抵達了摩爾翰市(Morehead City)。他開過橋到達布佛市(Beaufort),轉了幾個彎,往東朝著杉樹角(Cedar Point)的方向前進。
身體上也有了改變,好幾年來保羅第一次覺得肩膀上的肌肉放鬆了。臉上隨著歲月日漸加深的皺紋,雖然還是明顯,但是從前鏡子裡所反射出來的緊張,現在卻被漠然的憂傷所取代。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覺,連長著白髮的髮際似乎都停止上移。
保羅記得他看著那位先生,知道他只是出於好奇,自己的所作所為的確有點詭異,開價也太低,就算不包含家具也太低。
五十四歲的他,此刻孑然一身,當他注視著橫亙在前、一望無際的柏油路,不禁想著自己究竟為什麼要如此拚命?
「我可以改。」他說。
「價錢,」那先生問,「包括全部的家具嗎?」
在馬克剛出生的頭幾年,瑪莎經常提到想要再有一個孩子。但後來,她就漸漸不再提了。雖然她會逼他度假,但保羅永遠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使瑪莎終於放棄,自己帶著馬克回娘家,留保羅一個人在家裡。保羅的確有抽空參加兒子生活裡的重要活動,可是也僅限於那種一年一兩次的大活動,其他則全部缺席。
在田裡養成的工作習慣,延伸到保羅生活中的其他層面。他不但是畢業典禮上致感謝辭的代表,也是優秀的運動員。大一時他無法加入橄欖球隊,但教練建議他嘗試越野賽跑。當他發現,決定跑者成功或失敗的關鍵在於努力,而不是天賦時,他開始每天早晨五點起床,給自己一天兩次的訓練。保羅的付出有了回報,杜克大學發給他全額的運動獎學金。四年下來,他不但是最優秀的跑者,成績也名列前茅。在四年的運動生涯裡,他的一次輕忽差點送掉性命,不過他再也沒有讓這種事發生過。他雙修化學與生物;並以最優異的成績畢業,同年更以第三名的成績,在全國越野賽中獲選為全美最佳選手。
他抓起行李甩過肩上扛著,爬上門前階梯進去屋裡。松木地板上滿是客人鞋子上砂礫經年累月磨損的痕跡,不像他以前的家那樣拘謹。左手邊是個溫馨的小客廳,火爐上方有兩扇大窗戶,充足的光線照亮了客廳。他聞到咖啡香,也看到一小盤為他準備的餅乾。他往右邊走,認為可以找得到旅館的主人。
他覺得外灘這個地方既奇特又神秘,鋸齒狀的草點綴於螺旋狀的沙丘,海邊的橡樹因長時間受到海風吹拂而往兩邊傾倒,真是獨一無二的地方。這座島原本跟陸地是相連的,但是在最後一次冰河時期,海水淹到了整個地區的最西邊,形成了帕姆利科灣(Pamlico Sound),直到一九五〇年島上才有第一條公路,居民得沿著海岸線才能駛達沙丘後方的家。這已經是當地生活習慣的一部分,他開過時發現水邊輪胎痕跡清晰可見。
他家很窮,雖然保羅吃得飽也睡得暖,有時候仍然會因為自己的穿著,或者無法像朋友一樣有錢去雜貨店買餅乾汽水而難受。偶爾人家也會嘲弄他,但他只是認真唸書,似乎想藉此證明那些事都不重要,也從來不討回公道。他的成績表現年年優異,雖然爸爸對他的成績非常驕傲,但每次看成績單時,臉上都會流露出一股憂傷,彷彿知道www.hetubook•com•com兒子總有一天會離開農場,再也不回來。
後門是開著的,招引他走過去;陽台因為他的踩踏而發出了嘎嘎聲。左手邊有一張小桌子,被幾張搖椅圍繞著,而右手邊正是哭聲的來處。
天空中有些部分晴朗無雲,即便雲朵快速地向海的盡頭移動,仍然無法阻擋陽光的洩露,把世界照耀成刺眼的白。即使有車子的引擎聲,仍舊聽得到海水的咆哮。
保羅把車開出停車場,為了避開從市郊過來的上班族車潮而往州際公路開去。二十分鐘之後,他轉上七十號公路,這條雙線道的公路朝東南方往北卡羅來納州(North Carolina)的海岸線延伸。後座有兩個大的行李袋,機票和護照則放在駕駛座背面的口袋裡,車子的行李廂內還有醫藥箱和其他需要的配備。
他並不知道把房子賣掉會是什麼感覺,但他把鍮匙交出去時,他發現除了一種隱約地完成了什麼事的感覺以外,他其實並沒有任何感覺。那天早上稍早的時候,他巡遍房子,最後一次走過每個房間,希望能記起從前的情景。他以為自己能看得到那棵聖誕樹,或者是兒子穿著睡衣跑下樓來看到聖誕老公公送來禮物時高興的表情,他也試著回憶每年感恩節廚房裡飄出的香味,或是下雨的星期天午後,瑪莎燉東西的味道,或者夫妻倆在客廳裡舉行過許多宴會的歡笑聲。但是當他走過一間間房,駐足閉上雙眼,卻沒有任何回憶湧現。他才明白,這間屋子不過是一個空殼,讓人又再度懷疑,究竟怎麼能在這兒住了那麼久?
如果要他列出這些年來最令他後悔的,就是對兒子的虧欠。儘管父親總是在生命中缺席,馬克依然決定要當醫生。當馬克被醫學院錄取以後,保羅高興地在醫院四處張揚,為了兒子即將加入自己的行業而驕傲。他以為他們能有更多時間相處了。他有一天帶馬克去吃午飯,想要說服他當外科醫生,沒想到馬克搖頭說:「那是你的人生,而我對你的人生一點興趣也沒有。說實話,我為你感到悲哀。」
那位太太總算回答了:「這就是我們夢寐以求的房子。」
比賽結束後,他把獎牌獻給父親,說他是為了父親而跑的。
失去了爸爸幾乎讓他崩潰,但為了遏止傷痛,他不允許自己繼續哀悼,而是更瘋狂地工作。他提早到凡得比爾報到,報名暑期班外加三門課以領先同儕。秋天學期開始後,又額外修了更多的課。從此以後,他的人生變成一團模糊的影子,上課,作實驗、唸書到清晨、每天計時跑五英里,要求自己一年跑得比一年更快。他從來不去酒吧,完全無視於校隊裡發生的大小事,曾經一時興起買了電視,卻根本沒有從紙箱裡拿出來過,隔年就賣了。他在女生面前也很害羞,有人把一個名叫瑪莎的女生介紹給他,她是個從喬治亞州來的好脾氣金髮女孩,當時在醫學院的圖書館上班。他沒有開口約她,所以她主動開口了。瑪莎雖然因他生活的步調過於緊湊而曾經猶豫,後來還是答應了他的求婚,十個月以後兩人步上了紅毯。不過因為即將期末考,他們沒有時間度蜜月,但保羅允諾放假時一定會帶瑪莎去度蜜月。但後來他們並沒有去——兒子馬克在一年後出生,而且馬克兩歲大之前,保羅從來沒有為他換過一次尿布或哄他入睡。
保羅開著車,打開暖氣,把手放在出風口前取暖。從後照鏡望出去,瑞勒市(Raleigh)的摩天大樓矗立,不知自己是否有緣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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