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幕
診所裡,他單手撐在櫃台,穩住自己。梅德琳帶著一串叮叮瞎咳的鑰匙繞過櫃台。崔維斯目光環顧候診室,看了一眼梅德琳,又看一眼地板。等到抬眼時,才將剛剛電話裡聽到的消息說出來。
這下崔維斯終於看見眾人臉上的關切,其中有些人甚至從小看他長大,還有幾位和嘉比很熟,大多是診所員工,車禍發生後,他們的心情也不好。這雖然不關他們的事,但也的確是他們關心的事,因為他的根在這裡。布福特就像是他們所有人的家。他看看四周,感覺得出來他們的好奇其實更近似關心。但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寄望這一天的到來已經很久了,此刻腦筋卻一片空白。他聽得見自己的呼吸。如果再專注點,肯定也能聽見胸膛裡噗通噗通的心跳,但他的思緒似乎飛得太遠,根本抓不住,遑論要他說出來了。他不確定自己該如何思考?甚至懷疑是不是聽錯?還是這根本只是一場夢?他擔心是不是自己誤解了?他反覆回想電話裡的對話,試圖尋找蛛絲馬跡,想抓住那言語背後的真正意義,但無論再怎麼努力,也似乎無法全神貫注在此刻該有的情緒上。莫名的恐懼不准他有任何感覺。後來他才形容當時的情緒,就好像在坐翹翹板,一端是狂喜,另一端是可怕的失落,他卡在中間,兩條腿分立兩側,心想只要往任何一個方向錯移一步,就會墜落。
就在那一刻,崔維斯的腦袋閃過各種念頭:嘉比停止呼吸了?她的狀況變糟了?難道一切希望都要落空了?崔維斯緊緊握住話筒,嚴陣以待。
「沒問題!」她神情有些惶恐:「先讓我打個電話。」
等他幫她在療養院安頓好,花了一星期陪她適應新環境之後,他就重回工作崗位了。他聽從史蒂芬妮的建議回診所上班,一週四天,中午過後就下班,由他父親接手。他上了班之後才知道自己多想念和人互動的感覺,當他和父親共進午餐時,也幾乎能吃完他的那一份了。當然,要規律上班就得調整一下陪嘉比的時間。於是改成女兒上學後,他先到療養院陪她一小時,中午下班後,趁女兒還沒回家,再到那兒陪她另一個小時。星期五,他幾乎整天待在療養院裡,週末時,他也會去那兒幾小時,不過得看兩個女兒的行程而定,這也是嘉比堅持的。有時候週末放假,她們會想跟他一起去,但大多時候,她們不想去,或者沒時間去,因為得參加足球比賽或派對,要不就是溜冰。也許是因為現在不必再擔心嘉比會不會離他而去,他也就不再那麼擔心兩個女兒是不是與嘉比越來越疏遠。她們只是想辦法盡快讓自己從傷痛裡站起來,繼續往前走,就像他一樣。畢竟他的年紀老到足以知道每個人面對傷痛時有不同處理方式,而漸漸的,他們似乎都能接受眼前新的生活了。然後在嘉比搬進療養院九週後的一個下午,那隻鴿子竟又出現在窗前。
「醫生接到呼叫器通知的時候,我剛好在他旁邊,就跟過來看看……」
「不能先留個話嗎?」崔維斯問道,瞄了一眼狗狗和飼主。
「晚一點等史蒂芬妮來的時候,我們全家去海洋館玩好不好?然後再去吃披薩!我好想吃披薩哦!」
「我晚點再打給她
和*圖*書。我還得打個電話叫人來修暖氣機,昨晚,女兒房間的室溫都沒辦法調低欸。」
就在她撥號時,崔維斯仍呆立原地。整個候診室鴉雀無聲,就連動物也似乎預知有什麼即將發生,全都安靜下來。他聽見梅德琳正在和他父親說話,那聲音感覺好遙遠。事實上,他只模模糊糊知道自己身處何處,直到梅德琳掛了電話說他父親馬上趕來,崔維斯才好像醒了。他看見梅德琳臉上的憂心。或許是這女孩年紀太輕,不懂得用更委婉的問法,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唐突問了他那個大家都想問的問題。
她們的失望寫在小臉上,可是過幾分鐘又玩得尖叫連連。崔維斯看著她們盪鞦韆,嘴角彎成淺淺的笑容。他好愛聽她們那音符般美妙的笑聲,看見她們開心玩耍,總能讓他心頭暖洋洋的,他多希望她們兩個一輩子這麼要好,他相信如果他和史蒂芬妮之間的兄妹感情算是一種指標,那麼她們長大以後應該會更親密才對。至少這是他的希望。如今的他學會一件事,那就是人活著總要有個希望。過去四個月來,命運教他這一點。
他笑了,真希望時間永遠停在這一刻。「好啊,哦,對了,這倒提醒了我,妳剛剛沖澡時,妳媽打來找妳。」
「還是不要好了,上次你想修,結果害我們換了一台新的,難道你忘了嗎?」
「我來修就好了。」
他假裝在考慮這個問題,但其實知道這不重要,因為不管在這裡還是那裡,他們都會在一起。他可以和心愛的妻子及女兒一起用餐,人生至此,夫復何求?陽光普照,花兒怒放,這一天會過得輕鬆又自在,而這是去年冬天所不敢希冀的情景與心情。這不過是很平常的一天,就像其他每一天一樣,但最重要的是,這一天,一切都回到了軌道上。
「讓爹地休息一下。」他喘吁吁地說道。「爹地累了,妳們先互推一下好了。」
原來大多數的療養院採光都很明亮,空氣也很流通,經營者都是細心負責又有頭腦的中年男女,他們身著西裝或套裝,盡其所能地推薦自家設施,員工全是彬彬有禮的愛心專業人士。崔維斯在參觀時,想的都是嘉比會喜歡這個地方嗎?她會不會是院裡最年輕的病人?至於史蒂芬妮則專門請教那些比較硬梆梆的問題,譬如員工的背景還有緊急救護的流程;也會大聲質問如果病人家屬提出抱怨,最快得花多久解決問題;還有當他們走在走廊時,她都會在動作上故意表現出她正在確定設施是不是完全符合法令要求。她不僅會大膽提出一些可能被忽略的假設性狀況,還會請教他們當發生這些狀況時,員工或管理人員怎麼處理?並問到為了避免嘉比長褥瘡,一天要為她翻幾次身?有時候她的態度嚴厲到連崔維斯都覺得她像是個來這裡起訴誰有罪的檢察官。雖然她的言語惹惱了幾位行政主管,但崔維斯卻很感激她的謹慎行事。因為按他當時的精神狀況,他能發揮的功能其實不大,不過他隱約知道,她提的都是該問的問題。
嘉比當然不是毫髮無傷地醒來。她體重掉了許多,肌肉有點萎縮,左半邊身子老是麻麻的,花了好幾天才能靠自己的力量站直,治療過程又慢得令人發狂。
和-圖-書即便到了現在,她每天還是得花一、兩小時復健。一開始,她常因為自己再也無法做一些以前看似簡單的動作而沮喪不已。她討厭看見鏡裡憔悴的自己,也曾不止一次地說她看起來起碼老了十五歲。這時候,崔維斯總是告訴她,她很漂亮,而且他從來沒有這麼篤定過。
「我記得那是因為妳給我的時間不夠多。」
「對啦!對啦!」她取笑他,向他眨眨眼。「你要在這裡吃飯,還是進屋裡吃?」
「是艾略特.哈里斯!」她說:「他打來找你。」
(全書完)
克莉絲汀和麗莎花了點時間才調適過來。嘉比醒來的那個午後,崔維斯要哈里斯打電話給她母親,請她去接兩個孫女放學。一小時後,一家人團聚了,可是兩個女兒剛踏進病房時,似乎都不太敢靠近自己的母親,反而緊緊貼著崔維斯,不管嘉比問什麼,都回答得很簡單。過了半小時,麗莎才敢爬上床,窩在她媽咪身邊。克莉絲汀則一直沒有開口,直到第二天才肯說話,即便如此,還是有些隔閡,彷彿是第一次見到嘉比。那天晚上,嘉比被轉送回醫院,崔維斯帶著兩個女兒回家,克莉絲汀才開口問他:「媽咪真的回來了嗎?她會不會又睡著了?」儘管醫生說他們很確定她不會再昏迷了,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可能,至少暫時不行。其實克莉絲汀的恐懼多少反映出他本身的恐懼。因此每當他發現嘉比睡著了,或者只是因為復健過程太累而小憩一下時,崔維斯的胃就會縮緊,呼吸變得急促,他會輕輕碰她一下,要是她沒睜開眼睛,他會開始恐慌。等她終於有了反應,他會一副謝天謝地的放心模樣。嘉比一開始還能體諒他的焦慮,她承認自己也很害怕一覺不醒,可是後來簡直快被搞瘋了。就在上星期,月兒已經高掛夜空,蟋繂唧唧鳴唱,她躺在崔維斯身邊,崔維斯又忍不住去摸她手臂。這時她的眼睛突然張開,看看時鐘,發現才凌晨三點,立時從床上坐起,瞪著他看。
這趟車程並無助於他釐清思緒。他懷抱著無窮的希望,心情之激動難以言狀。但在此同時,又無法揮卻恐怕是自己誤解對方意思的莫名恐懼心理。也許她只是醒來一下子,然後又陷入昏迷,又或許是誰一開始就錯傳了訊息。搞不好哈里斯的意思只是她的腦部功能可能有點進展,但不明顯。反正他的腦袋裡輪番起伏各種希望與失望的結果,一路走到療養院門口。
不過沒關係,一切都恢復正常了。他聽見身後紗門推開的聲音,於是轉過身去,遠遠瞧見莫莉正躺在屋旁草堆裡,摩比那老傢伙則窩在角落睡覺。崔維斯瞧見嘉比正在偷看兩個女兒,臉上一副滿足的表情,他自己也不禁漾出笑容。麗莎坐在輪胎鞦韆上,克莉絲汀幫她推,兩個人咯咯笑。嘉比在崔維斯身旁的搖椅坐了下來。
他離開辦公室時,神情異常冷靜。至少這是幾個助理後來的形容詞:從他臉上表情,根本看不出來究竟發生什麼事。他們都說只看見他的人像飄的一樣經過前面櫃台,絲毫不察別人都在看他。無論員工還是寵物飼主,大家都知道崔維斯的太太在療養院。十https://www.hetubook.com.com八歲的梅德琳是櫃台小姐,她瞪大眼睛看他朝她走來。那個時候,幾乎全診所的人都知道療養院打電話來的事情了。小鎮裡的新聞一向傳得很快。
他傍著她在床邊坐下。
「崔維斯……」她嘶聲喊他,聲帶很久沒用而顯得沙啞,聽起來不太一樣,但的確是她的聲音。崔維斯慢慢走向病床,目光須臾不離嘉比,根本不知道葛蕾雀已經離開房間,順手帶上了房門。
冬季的蕭瑟悄悄退場,晚春的明媚風光繼之而來,崔維斯坐在後陽臺,聽著鳥鳴。應該有幾十隻甚至數百隻,而且常常一大群出其不意地從林間飛竄而出,整齊劃一的陣式像精心排練過一樣。
他吃驚地看著牠,難以置信。第二天,他帶來麵包,撕成小塊,丟到窗台上。然後時時去看窗台,希望能再見到那隻鴿子,但牠一直沒有來。那幾天,他發現自己很沮喪,因為牠沒來。有時候,他會異想天開那隻鴿子只是過來看看他們,確定崔維斯還在照顧嘉比。他告訴自己,不管是不是這個原因,還是牠只是過來告訴他千萬別放棄,至少這都證明,他做的決定沒有錯。
十二分鐘後,梅德琳一路上連換三十次車道,闖了三個可能是黃燈、甚至是紅燈的號誌之後,總算把車子停在療養院門口。崔維斯自上了車就一語不發,但是開門下車時,知道要微笑致謝。
「是啊,剛剛快把我累死了。」
原來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那天是上午十點左右,離鴿子上次現身已經過了六天。崔維斯在診所工作,其中一個診間有一隻病貓,另一個診間有一隻等著挨針的德國短毛小獵犬。崔維斯當時正在第三診間幫一隻雜種犬——拉布拉多犬和獵犬的混種——縫合傷口,牠是在穿過金屬網時被倒鉤弄傷。他才剛縫完最後一針,打完結,正要告訴飼主如何防止傷口裂開時,助理沒敲門便衝了進來。被打斷工作的崔維斯驚訝轉身。
「我知道你們有很多話要聊……」房裡的葛蕾雀繼續說道。
由於崔維斯不願離開嘉比身邊,後來那幾天,他父親只好到診所坐鎮。直到最近他才又恢復近乎全天班的工作方式。而就在這樣的週末時光,兩個女兒在院子跑跑跳跳,嘉比待在廚房,他不時回想起過去一年來的點點滴滴。醫院裡的那段日子已經漸漸模糊,彷彿他那時候的意識並不比嘉比清楚多少。
「她還好嗎?」
哈里斯其實和崔維斯並不太熟,這時卻伸手搭在他肩上,陪他往前走。「快去看她吧,」他說:「她一直在找你。」
她曾經這樣發飆過,不過這不算吵架,因為他還沒來得及回答,她就翻過身去,背對他,嘴裡叨叨自語,而她這模樣卻讓崔維斯覺得……好「嘉比」哦!他不覺鬆了口氣,因為如果連她都不再擔心自己會昏睡不醒,況且她也發誓她不會,那麼他還有什麼好擔心的?至少應該讓她好好睡個覺,不過老實說,他很懷疑他這種莫名的恐懼有沒有完全消失的一天。而就在這夜半時分,他靜靜聽著她呼吸,直到聽出她現在的呼吸方式和昏迷時不太一樣,才放心翻身過去,進入夢鄉。
「我在這裡。」崔維斯才說一句就潰堤了,哽咽化成淚水,探身過去,拱起身子https://m•hetubook.com.com讓她抱住。當他感覺到她的手環住他時,他更哭得厲害。他不是做夢,嘉比真的在抱他,她知道他是誰,她知道她在他心目中多重要。他不斷地想,這一切都是真的,這一次,一切都是真的……
那是左邊數來的第二個房間,房門敞開著。他走近時,聽見人們的竊竊私語。他在門口猶豫了一會兒,心想至少該先梳個頭髮,但心裡明白這其實不重要。他走了進去,葛蕾雀的神情一亮。
自從做了決定之後,他的生活漸漸回到常軌,或至少是某種接近常軌的生活。在史蒂芬妮陪同下,他參觀了六、七家療養院。參觀之初,他還以為療養院都是那種燈光幽暗的不潔場所,每到半夜就會有惶惶不安或痛苦呻|吟的病人在走廊晃,被護理人員當神經病一樣密切監視。但其實不然,至少他和史蒂芬妮參觀過的都不是這樣。
「妳能載我去嗎?我想我現在最好別開車。」
這是一個週六午後,克莉絲汀和麗莎還在盪著輪胎玩,那是崔維斯一星期前幫她們做的鞦韆。他希望兩個女兒盪得緩一點,久一點——不同於一般那種鞦韆——於是他砍掉了老樹下方一些低垂的枝椏,再把繩索盡可能固定在較高的樹枝上。這個早上,他已經花了一小時幫兩個女兒推鞦韆,聽著她們快樂尖叫。等他終於功成身退了,襯衫後面早已汗濕一片,兩個女兒卻還意猶未盡。
「她醒了。」他終於開口。
「他說不能等,很急。」
「嘉比?」他幾乎不敢相信,又喚她一次。在他夢裡,或者說在他以為的這個夢裡,他看見她把手從床邊移到腹部,而這動作好像耗盡了她所有力氣。
二〇〇七年六月
有人幫他開了門——不管他事後多努力回想,還是不記得那人是男是女。崔維斯走進樓梯間,立刻右轉上樓,拾步上了樓梯,爬得越高心越慌。到了二樓,門一拉開,只見一名護士和一名看護等在門口,彷彿都在等待他的到來。從她們臉上的興奮神情可以確定,她們一定曾在這裡見過他,所以很想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但他的腳步沒有停下,她們也沒攔他。而就在他踏出另一步時,突然覺得兩隻腳快要軟掉。他靠著牆,穩住自己,然後又踏出一步,往嘉比房間走去。
他想了想,不太確定會聽見什麼消息,拿起話筒時有種不好的預感。這是哈里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電話到辦公室來找他。他先穩住情緒,才去撳了按鍵。
「好的,沒問題。」梅德琳答道,旋即又猶豫地問:「你還好嗎?」
如今他坐在後陽臺,想起過往,對於能夠這樣看著女兒們開心玩耍,與她們一起共享歡樂時光,感覺很不可思議。他幾乎快忘了這種幸福滋味,這種一切平安的幸福滋味。難道那隻鴿子的出現,是在預告他們生命中不可抵擋的變化嗎?他想只有人類才會這樣異想天開吧。然後他又想,只要他還活著,一定要完整說出這故事的後半部。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崔維斯幾乎沒聽見,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嘉比身上……而此刻的她正虛弱地躺在病床上,看起來有點不知所措,只是一和圖書看見他,臉上的笑容立即說明一切。
「帕克大夫,我是艾略特.哈里斯。」那位院長語調冷靜,聽不出什麼異樣。「你最好趕快來一趟療養院。」
「嘉比還好嗎?」他終於開口問道,每個字聽起來都如梗在喉。
「我已經聯絡醫師和神經科專家了,他們馬上就到。」他說:「你要不要現在上樓去看她?」
一定是同一隻鴿子,不管這聽起來有多瘋狂。
艾略特.哈里斯正在等他,看起來遠比自以為鎮定的崔維斯還要鎮定。
他們都在彼此調適,他知道這需要時間,很長的時間。他們還沒談到為什麼他不尊重她的生前遺囑,不過他很懷疑他們會談嗎?他也還沒告訴嘉比,當她躺在醫院時,他曾幻聽到他們之間的對話。她很少提到昏迷的事情。因為她什麼也不記得,不曾聞到什麼香味,不曾聽見電視的聲音,也不曾感覺到他的撫觸。「就好像時間……憑空消失了!」
「嘉比?」崔維斯低聲喚她。
「你去哪裡了?」她問道。聲音糊糊的,但滿滿是愛,充滿生氣,非常清醒。「我不知道你去哪裡了。」
崔維斯只得向顧客致歉,要助理來接手,然後走進辦公室關上門。電話機的燈號閃爍,表示哈里斯還在等他。
「我是崔維斯.帕克。」他對著話筒說。
對方沉默了大約一、兩秒,但在他的感覺裡,竟如數載歲月那樣漫長,然而後面的答案卻讓他不自覺地任話筒從手裡滑落。
「午餐準備好了,」她說:「可是我想再讓她們玩一會兒,她們玩得好開心哦。」
起初,崔維斯不敢相信。老實說,他甚至不確定是不是同一隻。有誰那麼厲害看得出來?灰白黑三色交錯的羽毛,珠子一樣的眼睛——好吧,有時候嘴裡還叼著蟲——反正看起來都差不多。但仔細瞧……他相信就是那隻鴿子!一定是!牠來回走著,他往玻璃窗靠近時,牠一點兒也不怕,嘴裡發出的咕咕叫聲聽起來……似曾相識。每個人都可以說他瘋了,而他內心也多少相信確實如此,可是……
最後嘉比在救護車的幫忙下,轉到一個叫艾略特,哈里斯的人經營的療養院,院址只離原來的醫院幾條街。崔維斯和史蒂芬妮都對哈里斯的印象很好。史蒂芬妮在哈里斯的辦公室填完大部分的表格,當時還故意在他面前說——誰知是真是假——她認識幾個國會議員,結果嘉比就被分配到一間相當雅緻的單人房,可以俯瞰外面的庭院。每次崔維斯去看嘉比時,都會把床推到窗邊,幫她把枕頭拍鬆。他覺得她會喜歡聽庭院裡傳來的聲音,那兒是親友們來訪的地方,總是陽光普照。這件事是他有一次在幫她按摩腿部時,她告訴他的。此外她也說,她能體諒他的決定。當然明確地說,這些話都是他自己想像出來的。
「不要再搞這種把戲了好不好?我跟世界上的每個人一樣都需要睡眠,不被打斷的正常睡眠!我好睏!你難道不知道嗎?我不想讓我這後半輩子都得過著這種每睡一個小時就被你搖醒的日子。」
「能不能請妳打個電話給我父親,請他過來幫忙?」崔維斯問道:「我得去療養院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