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當然沒有,所以我其實並不擔心。」潔珂琳道,但瑪德琳聽得出她嗓音中隱含的憂慮。「人不是我殺的,因此不會有任何證據證明我的罪狀;只不過警方才剛開始進行調查,而我是最有可能的嫌犯罷了。」她明顯地吞嚥了一下。「他們拿走了我的衣服。」
她從經過的侍者般中取了杯香檳,啜飲了一口,然後環視了會場一圈。她只允許自己喝下一口的量,但繼續握著酒杯與認識的人們寒暄,客氣地接受新婚夫婦的家人們對婚禮圓滿成功的讚美。她刻意留出時間和所有人交談,因為這也屬於工作的一部分;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潛在的顧客——好吧,幾乎是每一人,因為她不認為新娘高齡九十二歲的曾祖父會需要「卓越」的服務——而給對方留下好印象,卻又不會讓人有受到強迫推銷的感覺很重要。她沒有發出任何一張名片,那些對婚禮印象深刻的人,自然會記住策劃這一切細節的公司名稱;而對婚禮不滿意或不感興趣的人只會把名片扔掉。她這個不分發名片的選擇,不知道已經拯救了多少棵樹木。
大約有兩百名賓客出席了這場在寧靜古雅的小教堂裡舉行的婚禮。乳白色的花朵和閃動的燭光將小教堂裝點得如夢似幻,甚至連她都有些感動。瑪德琳可不是浪漫型的女人,與傑克.懷爾德的婚姻讓她早已學會不去做夢,但偶爾仍有某場婚禮會觸動她。也許是因為新郎、新娘本身,而非那些外在裝飾:眼前的這對新人是如此相愛,看著他們總會令人忍不住要微笑。她為婚禮過程一切完美而替兩人感到高興。
而傑克更不是個好範本,他的五段婚姻……只能說不提也罷。
對瑪德琳來說,漫長、有時混亂的工作時數通常有助於讓她分心,不去想自己是否還太年輕就放棄了男人……但並非每次都能奏效。
「顯然我是凱芮死前,最後一個見過她的人。」潔珂琳語氣乾澀地答道。
潔珂琳等待了片刻,仍未聽見那句慣常的結尾語。「妳沒說『願神賜福於她』。」
「上帝會知道我不是真心的。也許我寧可不存善念,也不願說謊。好吧,我寧願說謊。願神賜福於她。」
「雪莉剛才告訴我——」
第一聲鈴響潔珂琳便接起電話,彷彿正在等她來電。「喂?」
新娘本身的和-圖-書婚紗在視覺上就已經夠驚人了。以她偏向於嬌小的身材,婚紗高聳的蓬裙卻大到足以裝進新郎和伴郎兩個大男人都不會有人知道——除了那個頑皮的五歲戒童,他一直想弄清楚那堆如山的鐘形布料下都藏了些什麼東西。他為在場所有賓主提供了不少笑料,包括俏麗、好脾氣,希望在自己婚禮上看起來像位公主的新娘在內。
「我今天身上穿的衣服。我把它們拿去洗了,這一點對我也很不利。他們帶走了我洗衣機裡的每件衣物。」
有很多方式可以用來形容她與傑克.懷爾德的婚姻。和他在一起的那些年是段毫無冷場,大起大落的旅程。但就算她能未卜先知……她仍然會嫁給那個渾蛋。他害她心碎,不過他們也曾度過不少甜蜜時光,尤其是起初的幾年。最重要的是,他給了她潔珂琳。
儀式結束後,所有人移師前往就在附近的喜宴會場。以那處會場搶手的程度,如果不在六個月前預訂,想搶到週未的場地根本毫無可能,有時甚至還得提前到一年才有機會選擇自己屬意的日期。正因為如此,這場婚禮才會安排在週間舉行,儘管有些不尋常,但如果這是這對新人在短時間內,能找到合意場地的唯一方法,這倒也是個不壞的選項。
有時她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竟和潔珂琳誤打誤撞上最適合她們倆的完美職業。與潔珂琳一起創立「卓越」是她做過最明智的選擇。她曾做過一些愚蠢至極的決定——傑克就是明證——但成立「卓越公關活動策劃公司」可以稱得上是神來之筆。她自己當老闆,不必聽命於人,和潔珂琳之間也有良好而親密的關係。她很清楚不是每個女人都能與自己的子女共事,但她們兩人不僅合作愉快,事業也經營得十分成功。在公司擴大規模後加入的蜜桃和黛卓,和她們相處得就像家人一樣。蜜桃多年前就已經是家族好友,而一起工作更加深了那份友誼。
直到新郎、新娘離開會場,否則她的職責都不算結束。她必須確保新人們按計劃踏上蜜月旅程,這樣她才真的算是功成身退。一場婚禮解決了,還有四場要忙。要是蜜桃也在,她們就可以商討之後的幾場婚禮和預演,評論喜宴的菜色、賓客們的穿著打扮,或許再分享些八卦來m•hetubook•com•com打發時間。但這次的工作不需要用到兩個人,而這一週在每名員工都超時工作的情況下,實在沒必要只為了有個伴而硬把蜜桃也叫來。接下來幾天她們都會忙得不可開交。
潔珂琳發出半是大笑,半是打嗝的聲音,然後語調不穩地說道:「警察來找我問過話了。他們知道凱芮打我巴掌的事。他們認為是我幹的。」
婚姻就像是坐雲霄飛車,忽高忽低,時有轉折,偶爾還會讓人頭上腳下,甚至嘔吐不已。參與婚禮策劃——那種感覺就像剛坐進閃亮亮的小車廂裡,繫上安全帶,緊張不安卻又興奮地等待著一段驚險刺|激之旅——對一個自身婚姻觸礁、結束得轟轟烈烈的女人來說,或許是個怪異的選擇。
負責承包這場喜宴餐點的女子——她因經常接手亞特蘭大區域的婚禮外燴事宜,而與瑪德琳相當熟識——來到她身後,抓住她的手臂。瑪德琳被這突來的碰觸嚇了一跳,更在認出來人是誰後感到十分意外。雪莉從來不曾在工作時離開廚房,因此她只能猜測廚房裡可能發生了某種大災難。
瑪德琳的心臟劇震了下,給了雪莉肯定的答覆。身為母親的本能令她警覺起來。顯然有某件事不對勁,雪莉的雙頰發紅,眼睛也比平時明亮。「發生了什麼事嗎?」
雪莉的表情顯得憂心忡忡。「妳女兒是不是住在好望市?」
她們的話聲重疊在一起,兩人都停了下來。然後潔珂琳吐了口氣,說道:「妳聽說了在『宴廳』發生的事?」
聽到女兒的聲音讓瑪德琳的膝蓋虛軟,語調尖細而緊繃。
瑪德琳全身發冷,好不容易才勉強擠出幾個字。「死的是誰?」她和雪莉一起朝牆邊移動,遠離最靠近的那張鋪著白桌巾的餐桌,以及桌邊的那對夫婦。今晚在「宴廳」舉行的是哪項活動?她的腦子裡立刻蹦出了數個可能的對象:是經理梅麗莎?其中一位承包商?也許是某個她熟識之人?死者可能是她們這個小圈子裡的任何一人。她在心中默默感謝上帝,潔珂琳今天沒有其他行程安排,打算直接打道回府。她此時應該已經安全到家,正在看她心愛的「家庭園藝頻道」。
瑪德琳希望她的孩子能體驗愛情,願意冒險一試,坐進那輛閃亮的車廂,即使她不知道它會將她帶往何處
和_圖_書。一想到這種情況可能永遠不會發生,潔珂琳或許永遠不會墜入愛河,就讓瑪德琳感到哀傷。戀愛需要盲目的信心,它意味著信任某個陌生人,讓對方在自己的生命中佔據重要地位。到目前為止,潔珂琳都極擅長躲避任何需要冒險投入情感的關係。
婚禮的流程一切順利,新人和親友團的合照也已完成,喜宴正進行得熱火朝天。感謝蜜桃那位身為化妝高手的友人,頂了個黑眼圈的那名伴娘看上去,就和其他人一樣美麗無瑕。這時所有伴娘——清一色身著黑緞禮服的金髮美女們——正舉著香檳酒杯,隨意地互相合影留念。她們與一身雪白的黑髮新娘形成驚人對比,瑪德琳知道其中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伴娘之前並非金髮,而是在新娘的要求下染出來的,畢竟創造視覺上的衝擊十分重要。
「以她的為人,全亞特蘭大八成有半數以上的人都有動機。」瑪德琳不客氣地說道。「再說,妳離開『宴廳』後跟我在『克蕾兒』見過面。我是妳的不在場證明。」
「是雪莉告訴我的,但她也不清楚詳情。妳知道些什麼?」
「不,她沒殺人,是有人殺了她。」
瑪德琳迅速掃視了一圈會場,確定暫時不會有任何危機出現,接著快步朝洗手間邁進。她邊走邊打開鑲滿水鑽的小晚宴包,掏出她的手機。之前她已先將鈴聲關掉,免得打擾了婚禮和喜宴的進行。掀開上蓋後,她看見螢幕上顯示她有五通未接電話。
她感覺糟透了。
瑪德琳眨了眨眼。腦海裡迅速閃過好幾種可能性。「她殺害了某個人?我一點也不意外,那個心理變態的小盪|婦。願神賜福於她。」
「顯然想斷定確切的死亡時間,並不像電視上演得那麼容易。噢,還有件更糟的事,我今天下午把公事包遺忘在『宴廳』,警方在案發現場找到它。我有可能在跟妳會面之前先殺了她,或是見過妳之後才動手。」
喜宴進行到現在,瑪德琳的工作已告一段落,她可以暫時輕鬆一下,不過重點在於「暫時」兩個字。
「是凱芮。」
瑪德琳深愛她的女兒,不僅是因為那是她的孩子,她是真心喜愛潔珂琳這個人。哪怕她們之間沒有血緣關係,瑪德琳八成也會將潔珂琳視為這世上她最喜歡的人。她一直很沮喪自己的失敗婚姻讓她的女兒感到hetubook•com•com戒慎恐懼,甚至可能永遠不會放任自己,去領略一段浪漫關係所能帶來的那種幾乎令人驚懼的銷魂感受。遺憾的是,潔珂琳本身的婚姻亦倉促告終。更糟的是離婚過程一點也不戲劇化;他們夫妻二人只是簡單地就此分道揚鑣,彷彿彼此都認知到,兩人之間沒有任何值得奮力挽救的事物。
瑪德琳再度眨眼,試著理解這項訊息以便回應。但最後她能說的仍然只是——「我還是一點也不意外。那個心理變態的小盪|婦。」
「我不知道,」雪莉告訴她,「但我聽說那兒的停車場裡停滿了警車和救護車,而且確定有人死亡。」
這世界絕對出了某種嚴重的差錯,才會讓她想要向她父親尋求建議。他很可能在天亮前就安排好她逃亡到墨西哥了。逃離麻煩是傑克的拿手好戲。
「好望市的『宴廳』發生了一樁謀殺案,」她刻意壓低的嗓音仍帶著力道。「妳知道,就是最大的那一間。」
一種全新的恐懼揪緊了瑪德琳的心。「什麼?」她幾乎尖叫出聲,接著才為時已晚地環顧四周,看看洗手間裡是否還有別人在場。的確有人;從其中一個隔間下方,她看見了一雙看上去很舒適的黑色高跟鞋。鞋子的主人一動也不動,並未傳出上小號的聲響——至於另一種可能性她就不確定了——顯然正在聽壁腳。「妳等一下,」她道,「我先出去再說。」
想得到真正的隱私,代表她得再度穿越擁擠的人群,來到濕熱的戶外。即使如此,她仍然無法完全獨處,數名癮君子正聚在那裡吞雲吐霧,香菸尾端一閃一滅的火光看起來就像是紅色的螢火蟲。瑪德琳朝他們投去沮喪的一瞥——對方當然不可能看得見——然後往相反方向走了幾碼,直到那些人的交談聲變得模糊難辨,她才能確定自己的談話內容不會被人聽去。
潔珂琳掛斷電話。只和母親短暫交談,就已帶給她莫大的安慰。聽見瑪德琳表現出的憤慨,讓她感覺好過多了,彷彿這整件事明天就能獲得解決。警察會找到殺害凱芮的兇手——無論那人是誰——而今晚將只會是一段不愉快的回憶。
「妳的衣服?」瑪德琳問道,試著想像潔珂琳一|絲|不|掛地站在屋子裡,沒有衣物可穿的模樣。
不,她會留在這裡,配合警方的所有要求。瑪德琳會支持她度過和_圖_書這一切,而今天在「宴廳」的每一個人都會證明她說的全是實情。等事情了結之後,就算艾瑞克.懷爾特還有膽子來邀約她,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她也會克制自己想怒罵他是個低級、背後戳刀的陰險小人的衝動——畢竟他只是在盡他的職責——而只是簡單地說句他們並不適合彼此便罷。表現出良好風度會讓她感覺好過一些。
「但是妳沒有。」
「媽,妳聽說了沒有——」
知道她的女兒曾如此接近一樁謀殺案,讓她渾身一陣顫慄,突然有股衝動要聽到潔珂琳的聲音。不只如此,潔珂琳或許也聽說了什麼消息,能提供比雪莉更詳盡的細節。
至少他們沒拿走她所有的衣服。但瑪德琳仍然覺得警方這種行為,既無禮且令人感到羞辱。她知道她的女兒此時必定很需要她。「我看看這邊能否儘快結束,送那對快樂的新人踏上白首偕老的旅程,」她道,「然後我就立刻趕過去。別擔心,親愛的,我會確保一切能儘速釐清。」
「好了,」她終於說道,「我旁邊沒人了。妳是說真的嗎?他們真為這件案子找妳問話?好望市的警察全都是白癡嗎?」
「不,妳不是,兇手才是最後見到她的人。」
她突發奇想地考慮是否該打電話給她父親。如果說有誰最了解該如何應付警察,那麼此人非傑克莫屬。
沒有一通來自潔珂琳。儘管邏輯告訴她,機會很渺小,但她的心臟仍因女兒是死者的微小可能性而急遽跳動。她踏進洗手間,開始撥號。
她的淚水突然奔流而下。
瑪德琳朝屋子另一頭的新娘母親微笑,那個過去兩週來都如坐針氈的善良女人,此刻早在酒精的幫助下放鬆了心情。隔在她們之間的是一大片擠滿了人群的舞池,酒足飯飽的親友們正隨著樂團的現場演奏翩翩起舞——他們選擇了一個很不錯的樂團。所有人都精心打扮,不少賓客已經露出醉態。在瑪德琳看來,這種情況有利有弊。往好的一面來說,這代表大家玩得很開心;但壞處是當人們喝醉時,就有可能惹出事端造成有人受傷、出醜,或遭到逮捕。不過這些現在都已不是她所能控制的,她只能祈禱上帝保佑,並希望每個人都能盡興。
「好吧,我是警方所知最後見到她的人。加上她打了我,又開除我的事實,任何人都會認為我有作案動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