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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你上了床的時候，我會來道晚安的。」

「是的，她說話不多。唱歌她可喜愛哩。她常常一個人走來走去。不過，說話——可不多。」

戴普迪聳起雙肩。

沒有回答，但是在遠處，我瞥見一個滿頭白髮的孩子，我知道這只能是小吉莉，她曾從大門外的紫陽花叢後面窺視我。

「你很快就會聽到的。」他回答。

她向姊姊做了個鬼臉，親暱地朝我莞爾一笑。「噢，小姐，」她說，「波爾格雷太太說你吃完飯後，是否願意下樓到飲酒室去一下？南斯洛克小姐在那兒，想見見你。愛芬小姐已經到家了。她們希望你盡快下去。現在愛芬小姐在她自己的房間裡。」

她剛一離去，對這個宅第的陌生感便彷彿將我包圍起來。我意識到一種寧靜——一座古老宅子的令人恐懼的寧靜。

「你是去一個素昧平生的人家，那裡充滿亡靈。你將要在那個家裡謹慎行事，呃……小姐……」

就在乘警吹響哨子、火車載著旅客又要起動的時候，車廂的門打開了，走進一個人來。他面帶歉意的微笑望著我，彷彿在暗示要與我同坐在一個分隔間，希望我不必介意，而我卻把視線移開了。

我們到站時，他下了車，把我的幾只提包放在月台上。然後他拎起自己的提包，取下戴在頭上的帽子，深深鞠了一躬，便離開了我。

「我估計在我之前已經有好幾位了，」她看上去面色有點發白，於是我很快接著說道，「請過別的幾位家庭女教師了。」

他的話語與其說不時使我困擾，倒不如說其實包含著深沉憂鬱的調子。

「就在這兒好了，戴茜。」我答道。這時，戴茜看上去像是想講話似的，於是我補充一句：「愛芬小姐在哪裡？這似乎奇怪，我還沒有見到她呢。」

「我理解，」我回答道，「我不會對孩子粗暴的，不過我看她需要約束。」

我便越過米蘭山莊所在的高坡，望向那些綿延的山崗。

「當心點，李老師，」克莉絲汀走近一步，一隻手搭在我的手臂上說道，「孩子們都是脆弱的小東西。」

就在我低聲道謝的時候，我看到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向我走來，喊道：「李老師！李老師！你就是李老師吧？」一時之間，我忘記那位旅伴。

在睡意來臨之前，天已放亮；白晝的到來使我寬心，因為我害怕這座宅子的陰森黑暗。這雖然有些稚氣，但卻是真實的。

「啊，是這樣的。」

「晚安！」她說，對我下逐客令了。

當我在旅伴們面前出現的時候，如果要他們不厭其煩地向我投來目光，那是不大可能的。我想像著自己：一個中等身材的年輕女人，年紀二十有四，已過荳蔻年華，身穿領口鑲有米色花邊、護腕處由花邊組成一個個小球的美利奴羊毛連衣裙；我所以選用米色，是因為艾德蕾姨母曾對我說過，米色比白色更耐用些。我的黑色披肩在靠近喉部是解開的，因為車廂裡很熱。用棕色天鵝絨帶子繫在頷下的棕色天鵝絨女帽，對於像我的妹妹菲利達那樣的女性來說是合適的，但戴在像我這樣的頭上，我總覺得有點兒不相稱。我那厚厚的頭髮呈現淺銅色，從頭頂中縫分開，順著過長的臉披散開去，在帽子後面形成一個突出的討厭的結。我的雙眸大大的，在某些光線的映襯下呈現出琥珀色，這是我相貌中的最佳部分；不過這雙眼睛太惹人注意了——艾德蕾姨母是這麼說的。這意味著它們對於與女性相適應的魅力全不明白。我的鼻子太短，嘴則過寬。事實上，我覺得，似乎沒有什麼是相稱的。當我為了將消磨我餘生的許多職位四出奔波的時候，對這種旅行我只得採取聽天由命的態度，因為，對我來說謀生是極其必要的，我將永遠不會得到兩個選擇中的前者：出嫁。

「我相信，這對她來說是極大的愉快。」我回答。這才第一次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到克莉絲汀．南斯洛克身上。她比我高些。但是根本算不上是標準的美女。她的頭髮是一種古怪的棕色，眼睛淡褐色。她臉色蒼白，有一種靜謐的氣氛。我斷定她沒有什麼個性，但是也許是被愛芬的跋扈和波爾格雷太太慣常的威嚴掩蔽了光彩。

「李老師，」克莉絲汀認真地說道，「對於這個孩子，你有必要耐心細緻一些。她的母親最近……去世了。」克莉絲汀的雙唇哆嗦起來。她對我微微一笑。「這是不久前的事，這個悲劇似乎還在我的眼前。米蘭太太是我的好朋友。」

我和她都站起來，她說：「我自己去睡覺。我不是個嬰兒，你知道。」

我冷冷地一笑：「你看我是在旅行。如果我對你說我是去探親，不太可能進入你所說的那個陌生的新世界，你又將如何解釋呢？」

他並沒有用眼去瞥標籤，我感到他對我失去了興趣。

我感到一陣微微的震顫，這種感覺從脊骨底端開始，彷彿一直蔓延到頸項。這一點，我揣度，就像是使人產生雞皮疙瘩的感覺。

「我猜想，你旅途一定很愉快，李老師。」她先開了腔。

波爾格雷太太點了點頭。

室內還有一座滴答滴答作響的穩重的鍍金鐘。彷彿到處都是椅子、小桌子。室內的陳設告訴我波爾格雷太太是一個有強烈個性的女人，這個女人尊重她認為理所當然是正確的事物。

在艾德蕾姨母的無數朋友中，有一位曾經說起過「康南．特里．米蘭的困境」，他需要一個合適的人幫助他從中擺脫出來。她必須具有足夠的耐心來照料他的女兒，受過充分的教育以便教她學習，並且風度文雅，這樣，愛芬便不致因接近與她身份不合的人而蒙受其害。顯而易見，康南．特里．米蘭需要聘請的人是一位財源枯竭的賢德淑女。姨母確信我符合這一要求。

「這裡有我、戴普迪太太和我的女兒——戴茜和基蒂。我們住在馬廄上面的房子裡。住在府裡的有波爾格雷太太、湯姆．波爾格雷以及小吉莉。你不要把吉莉稱作僕人。只是他們收養了她，她被看作是僕人。」

「對於一位處於窘迫境遇中的淑女來說，在她的面前存在著兩條路，」我的姨母艾德蕾說過：「一條是擇偶完婚，另一條是謀求職位以維持體面。」

「那麼他也死了。他並沒有……跟著珍妮佛一起投入大海？」

「我喊她，可是她不肯來。」

在我們離開了普利茅斯、接近大橋的時候，他開了腔，「你喜歡我們這兒的橋嗎，噯？」

「你要在利斯克德待下去嗎？」

「我明白了。這是對一個新來乍到的家庭女教師的一種抗議。」

還是沒有回答。她假裝睡熟了。

「那麼，」我補充一句，「在家庭女教師的地盤裡。」

我此刻把注意力轉向遼闊的原野。已是八月下旬，當我們穿過兩旁都有斜坡的車道時，我時而向長著穀物的田地瞥上一眼，地裡種著罌粟和海綠，我們不時經過由康沃爾灰色石頭建成的村舍，從外觀看來，我認為，那是陰森而又孤寂的。

她走到我的面前，雙手放在我的膝蓋上，仰望著我的臉，莊重地說道：「你瞧，老師，我媽媽名叫艾麗絲。她已經不在了。不過我的名字還是隨著她，那就是我叫小艾麗絲的原因。」

波爾格雷太太取出一點茶末放進茶壺裡，那茶末像金粉一般，然後她向壺裡沖進開水。

在這間屋子的盡頭是另一段樓梯；沒有門通向樓梯，只有一個沉甸甸的錦緞簾子掛在那裡。波爾格雷太太把它拉到一邊，我們上了樓梯，來到畫廊。畫廊的牆上懸掛著一排人物肖像。我將每張肖像飛快地掃了一眼，想知道康南．特里．米蘭的像是否也在裡面；但是，我一眼就看出畫面上的人沒有一個是穿著現代服裝的，因此，我估計，他的畫像還沒有躋於他的祖輩行列。

他輕輕握住我的手，輕得幾乎像沒有觸到；他出神地瞅著我的手，頭歪向一邊。

「把小姐送回到她的房間，戴茜。」她吩咐說，「愛芬小姐喝牛奶、吃點心了嗎？」

她望望我，一切溫柔頓時消失了，而代之以無禮的、滿是惡作劇的神情。

這座米蘭山莊比我從盤山道上看時所想像的要大得多。這是一座三層樓的建築，但是鋪展得很廣，呈L字形。陽光照射在豎框窗子的玻璃上，我立刻發覺有人正在窺伺我。

「我要說你不是一個非常實在的姑娘。」他的微笑帶著頑皮的意味。我不禁對他產生了一點好感，覺得他儘管有些隨隨便便，但卻是個樂天派。與他在一道，在某種程度上我也被他的樂天性格所感染了。「不，」他接著說，「你是在走向新生活、新職位。準沒錯兒。在這以前，你在鄉間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以後你到了城市。」

午餐有煎魚和米粉布丁。吃完飯後，愛芬主動提出帶我出去散散步，我感到我與她之間的關係漸漸有了改善。

「我的天哪，那當然囉。這裡的樹林，沒有哪一處愛芬小姐不熟悉。噢，你還弄到了一枝水蘇花。噢，那很好。」

沒有回答，我窘得滿面通紅，在一片寂靜之中自覺相當荒唐。

她猛和圖書地推開門，我們就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到處瀰漫著的古老氣氛消失殆盡。這是一個只與現代相諧調、而不合於其它時代情調的房間。我意識到這證實了我對波爾格雷太太的看法。房間裡，椅背上蒙著套子；角落裡有古董架子，架子上滿是瓷器擺設，其中包括一只玻璃拖鞋、一頭金豬和一只題有「韋斯頓之贈品」字樣的杯子。在這個滿是傢俱的房間裡要走動一下幾乎都是不可能的。甚至在壁爐台上，德雷斯頓的牧羊姑娘也像在與大理石的安琪兒爭奪一席之地。

「這是飲酒室，」她解釋道，「長期以來一直這麼叫的，因為全家人就在這兒休息喝酒。我們仍然保留著府裡的老規矩。」

大門邊有個小門房，房門口坐著一個婦女，正在編織著什麼。

「她是個壞東西，」戴茜嚷道，「你知道要是基蒂和我碰上這樣惡作劇的時候會發生什麼情況？一頓狠揍——那就是我們所得到的，事後在一個地方很不舒服地坐著。她聽說新的小姐要來，所以就跑開了。主人不在，我們也不知道她在哪裡，直到威德登山莊的僕人跑來說她在那兒——去看克莉絲汀小姐和彼得少爺了。如果你的確想了解的話，就是這樣。」

「吉莉！」我說，「那可是個不尋常的名字。」

「她們在飲酒室等你，」她說，「愛芬小姐吃晚飯的時間早過了。」

她的臉色紅漲，兩眼變得冷冰冰的。她還要頂嘴，但是不知如何說是好，於是跑出了房間。

她很快就把門關上了。

戴茜說：「小姐，你是在這兒吃，還是在書房裡呢？」

書房畢竟屬於我的範圍，我有權利察看一番，於是我打開了門。這間房子比我的臥室還大，只是也有同樣類型的窗戶，窗戶上配有窗座，窗座上鋪著紅色長毛絨墊子。房間的中央擺著一張大方桌。我走到桌子邊，看見上面有些刮痕和墨跡，因而我猜想特里．米蘭世代子弟都是在這張桌上讀書。我試著想像康南．特里．米蘭還是個小男孩的時候，坐在這張桌子邊的情景。我想像他是個勤學的男孩，與他誤入歧途的女兒迥然不同，這個難以訓導的孩子將成為我的難題。

「吉莉．弗勞爾（意為紫羅蘭花）。我想珍妮佛．波爾格雷有點傻氣，給她取了這樣一個名字。難怪那孩子是這麼個樣子呢。」

她溫和的目光正對著我的目光。「我們希望你在這兒很愉快，李老師。我們都是這樣想的。」

「她平時把飯菜拿到她爸爸那裡，與他一起吃，他喝牛奶、吃點心的時候，就不去他那兒了。所有的孩子從八歲起就和家裡人在一起用餐了。愛芬小姐的生日在五月。」

「你太好了。」

「任何時候你要是需要熱水的話，」她說，「拉一下鈴，戴茜和基蒂就會把水送來的。」

「你想先洗沐，再打開行李吧？再過兩小時就開晚飯。你大概想先看一看書房吧。」

我遲疑了，帶著懷疑的目光審視著他。我能就這樣把自己的手伸給一個陌生人看嗎，艾德蕾姨母準會猜想下面就要出現什麼不規矩的事了。在這點上我想她可能是對的。畢竟，我是個女人，唯一近在他身邊的女人啊。

「也許，」我在走到房間中央的時候說道，「看到新來的家庭女教師她有點吃驚。」

「祝你順利。」她面帶微笑，然後轉向波爾格雷太太說，「我要走了。我想在天黑之前趕回去。」

「噯，小姐，」他說，「那麼，我把你認出來了。這些行李是你的嗎？把它們交給我吧。我和你以及老徹里皮很快就到家了。」

她點點頭。「你應當摘幾朵，放在你的房間裡，老師。這是避邪的。」

「再見，老師。」

「謝謝你，波爾格雷太太。」我說，「不過，我想我還是先洗一洗、整理行李。」

我說我喜歡這個名字，從未聽到過有人也叫這個名字。

「開門！」戴普迪喊道。

「瞧！」她喊道，摘了一朵紅花，遞到我面前，問我，「你知道這是什麼？」

「威德登山莊的姑娘。克莉絲汀小姐常來這裡。她是一個安靜的姑娘，愛這個地方。如果我稍微移動一件傢俱，她就會發覺，那就是她和詹森老師相處和睦的原因。你瞧，兩個人都對古屋感興趣。多少可惜！多麼叫人吃驚！你會遇上她的。就像我說的那樣，幾乎沒有一天她不來這兒。我們之中一些人認為……噢，天哪！好像我的話說得太多，要出格了，啊，你正等著喝茶哩。」

我們穿過了薩默塞特的綠色的牧場，來到德文的荒野和林木覆蓋的山巒的深處。有人告訴我要認真記下橋樑建築的傑作——布魯內先生之橋，它在薩爾塔什那兒跨越塔馬河；過了這座橋，我就把英格蘭拋在身後，進入康沃爾地區的杜奇。

「不壞，」我低聲說道，「原來，我們的愛芬是個藝術家。了不起。」

「這麼說，你的記性要比你的禮貌強得多。」我說。

「從車站來的路上看到了。」

我拉鈴，戴茜出現了。

「不管怎麼說，我會來的。」

環視一下房間，我看到在房間的一個角落裡有個圍屏，當我走近時，我注意到它遮擋著一個坐浴浴盆。

我站了起來，因為我再也忍受不住這孩子的凝視了。我走到窗邊。

「現在不用這個地方了，」她說，「我們到米蘭教堂去做禮拜。教堂就在村子裡，海灣的另一邊……就在威德登山莊過去一點的地方。」

克莉絲汀臉上立刻顯得受到了傷害，愛芬卻抑制不住勝利的神情；她想顯示自己的力量；她不肯讓克莉絲汀督促她回房睡覺，只是因為克莉絲汀非常想這樣做的緣故。

桌上放了幾本書。我查看一下。這些都是兒童讀物，包括故事和其它一些文章，看上去都是提高性質的讀物。還有一個練習本，上面潦草地寫著「愛芬．特里．米蘭，算術」。我將本子翻開，看看幾道算術題，絕大多數答案都是錯的。又信手翻翻，翻到一個女孩的素描，我立刻認為畫的是吉莉，我在門房門口看到的那個孩子。

這時我看到了一個坐在老太婆腳邊的孩子。她順從地站起來，來到大門口。這個女孩子相貌不凡，長而平直的頭髮幾乎是白色的，兩隻眼睛又大又藍。

「一個非常可愛的姑娘。她考慮到愛芬小姐的身世。」波爾格雷太太意味深長地搖了搖頭，我不明白她是否在想主人的妻子死了剛滿一年，或是在想，哪一天他又要結婚。誰又會比這位鄰居更適合做他的妻子呢？她是那麼疼愛愛芬小姐。大概他們要再等一段相當的時間。

「遺憾的是，她沒有早些趕回來。」我從容地回答道。

「是啊，我實在想讓你快快樂樂地和我們生活在一起。我常說，愛芬小姐需要管束。我怎麼可能顧到她呢，我的事情真太多了！如果讓愛芬小姐來佔用我的時間，那這個地方就要折騰得亂七八糟了。不，她需要的是一位明白事理的家庭女教師，似乎，他們很不容易雇到像樣兒的。可不是嗎，小姐，要是你說我們看到你能照看好這個孩子，那你就太受歡迎了。」

我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愛芬就嚷了起來：「不，克莉絲汀。我要她照顧我。她是我的家庭女教師，她應當這樣，不是嗎？」

「你好，」索迪太太說，「我希望你會高興和我們在一起。」

愛芬坐在桌邊；她看上去一本正經，絕口不提我們下午的歷險，我也沒有提及。

索迪太太還像我來時那樣坐在門邊，手裡不輟編織。

「可是我並不相信這一套呀。」

「可不是，它是建在峭壁頂上，面朝著海，花園伸向海邊。米蘭山莊和威德登山莊像是一對雙胞胎。這兩座宅子，立在那裡，膽子可大啦，也不怕海水沖來把它們捲走。不過，它們倒是建在磐石上。」

她們驚異了——所有的人都是如此。或許我自己也有點兒吃驚。但是，我知道，假如我要接受管教她的任務，就必須嚴格。

「我曾經在鄉下住過，所以我知道自己希望什麼。」

「也許，我認為你比你的實際年齡要小些。因為你要學的東西還有許多。」

「是水蘇花吧，我想。」

「我認為，在我的話中已經暗示了這一點。」

「現在……」波爾格雷太太咕噥了一聲，點燃了酒精燈。

她在壺裡攪拌著茶，蓋上暖套，又問我：「加牛奶嗎？加糖嗎？」

我感到非常沮喪，因為我認識到面臨的問題的實際情況了。在對待孩子方面我毫無經驗。過去每當我想到孩子們時，在我腦海裡浮現的是些溫順的、深情的小東西，照顧他們是一件快樂的事情。現在我碰到的卻是一個難對付的孩子。假如決定我不適宜照顧她的責任，將會發生什麼樣的情況呢？一個不能使僱主們滿意的陷於窘境的女人將會怎樣呢？

「我總是這麼說，」她說道，認為我需要安慰，「再沒有什麼能比得上一杯好茶了。」

「噢。」他沉默了片刻，又一次把注hｔtps://m•ｈｅｔｕｂｏok•cｏm.ｃom意力轉向那雙靴子的尖端。

她們兩人看上去都有幾分吃驚。接著，戴茜行了個小小的屈膝禮，對於行這種禮，她彷彿有點害臊，然後走了出去。

「怎麼……」我張口結舌地說，「一個多麼離奇的問題！」

「你好！」我招呼道。

我回答道：「是的，的確喜歡。我認為這座橋的技藝是精湛的。」

「你願意在自己的房間吃也可以。」

他在譏笑我嗎？他仰靠在車廂的布套上，眼睛依然閉著。我向窗外望去，像是對他和他那荒唐的預言毫無興趣。

我走到窗前，向外眺望。我和戴普迪一起乘車來到這裡彷彿是很久遠的事了。我聽到可能是紅雀的鳥兒在八月天裡的啁啾。

「我相信你不會對愛芬發脾氣的。」

他微微一笑。這時我們已經越過大橋，進入康沃爾。

這是可笑的，我自言自語道。米蘭山莊可能是一座富麗堂皇的大廈，康南．特里．米蘭本人大概會像他的名字那樣富於浪漫色彩，但那將與你毫無關係。你只能侷促於僕人所住的地方，或者棲身於頂樓上，做些關照小愛芬的事情罷了。

「害怕死人才傻呢，死人是不會傷害任何人的。」

「正在吃，太太。」

我很高興她會這樣做，於是興致勃勃地跟在她後面在林間漫步。

在我那當過鄉村牧師的父親謝世之後，艾德蕾姨母驟然而至，把我們帶到倫敦。她告訴我們，二十歲的馬撒和十八歲的菲利達，都一定會有個社交的旺季。菲利達在這個季節臨近末尾的時候終於完婚；而我，仍然守著艾德蕾姨母，歷時四年，沒有婚配。於是，有一天，她給我指出了上述的兩條路。

「愛芬小姐來看我們，」她說，「我們是很要好的朋友。我是威德登山莊的南斯洛克小姐。你可能已經看到那座房子了。」

「都是這樣嘛。他們在墓地裡種植水蘇花，是因為人們埋葬在那裡，把它種在那裡是因為人們害怕死人。」

「我恐怕還要有一段時間才會熟悉這個宅子裡的路呢。」我說。

「他在西邊很遠的地方有一份財產，」波爾格雷太太告訴我，「在彭贊斯地區。」她在像這樣輕鬆的時候，說話中所帶的土語就更明顯。「他總是經常去看看那裡的情況。這份財產是他的妻子遺留給他的。現在他是彭德爾頓家庭的一員了。他們是從彭贊斯地區來的。」

「胡說，波爾格雷太太，」克莉絲汀說，「當然我要把她帶回來。」

他沒理睬我，雙目半閉著。然後又繼續說道：「你得照看好小艾麗絲，你的職責將不限於照看她。你一定要當心艾麗絲。」

「又在惡作劇了。」戴茜在我身邊咕噥了一句。

於是，我站在戴茜身邊，望著她們從馬車上下來……一個年輕女人，我判斷她和我年齡相仿，也許大上一歲；還有一個孩子。我幾乎沒有注視那個女人；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那個孩子身上了。我的成功要決定於她呀，因此十分自然，我的目光最初幾分鐘只落到她身上，而不是別人。

「我想她該會認識回家的路吧。」我說。

愛芬怒氣沖沖，眼睛閃閃發光。

茶後，我對她說：「我不知道別的女教師給你訂過些什麼章程，不過我建議我們上午上課，午飯和午後茶點之間休息，然後再從五點學到六點，這時我們要在一起閱讀。」

「謝謝你。」我重又坐下，從容地吃起晚飯來。

我開始明白了。現在我可以斷定愛芬將是個難以管教的孩子。

「旅途遙遠嗎？」他又問道。

這時波爾格雷太太說道：「這是戴茜，小姐。你發現有什麼不如意的地方，就告訴她好了。」

「擦亮這些傢俱是由我親自監督的，」她告訴我，「現在，你得留神姑娘們。戴普迪的那兩個女兒是一對輕浮的姑娘，我可以告訴你。你得有能夠從這兒看到地角的眼睛，看看她們要幹些什麼。為了這些傢俱，我還特地調製了一種油，那是蜂蠟和松節油的混合劑，沒有什麼比這更好的了。」

「原來有兩個宅子，」我說，「我們有近鄰囉。」

「這裡不是你住的地方，」波爾格雷太太對我說，「不過，我想先帶你看看這座房子的下面，然後再到你的房間去。正像他們說的，你也要了解這一帶的位置。」

從我所能看到的部分來說，她似乎很平常。她的身材要比一般八歲孩子高些；她的淡棕色的頭髮編成辮子，我料定那辮子很長，因為它是盤在頭上的；這給了她一種成熟的外貌，我認為她太早熟了。她穿一件棕色方格花布連衣裙，一雙白色長統襪，和帶有踝帶的黑鞋。她看上去像一個婦人的縮影。出自一種難以名狀的原因，我的興致低落了。

我走上環形車道，從紫陽花和倒掛金鐘屬植物旁經過。我的耳朵竭力搜尋著歌聲，但是除了叢林中偶有什麼小動物發出聲響外，便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音。

「啊，是這麼回事！你們已經成為朋友了。」

「啊，」波爾格雷太太說著，站起身來，「這是李老師。南斯洛克小姐一直等著見你。」她的口氣中略帶一點責怪。我知道她的意思。我不過是個家庭女教師，卻讓一位名門閨秀等到我吃完飯。

克莉絲汀．南斯洛克站在愛芬的旁邊，一隻手放在小姑娘的肩上。

「克莉絲汀小姐？」

我不敢斷言我喜歡這種盤問，不過，這時我又想起菲利達的話來：「對於異性你也太生硬了，馬蒂。你把他們給嚇跑了。」

終於，我們到了米蘭山莊。在我看來，它像一座立於峭壁高處的城堡——用花崗岩建成，像這一帶我所見到的許多房子那樣，只是它十分壯麗、雄偉——一所存在了幾百年的房子，而且還將繼續存在幾百年。

我不曉得這是否歸因於愛芬母親的不幸離世。她剛死一年，我不知道她是在什麼情況下死的。

她的目光是惡狠狠的，我真想給她一個耳光。

「你會懷念那個大都市的歡樂的。」

我躺在床上，環顧房間，只見在時有時無的月光下的傢俱宛如朦朧的人影。我有一種感受，我並不是孤單的；在我身邊有悄悄的耳語聲。我產生一種印象：這座宅子裡曾經有過悲劇，如今這種悲劇氣氛仍然籠罩著它。

我不想那樣做。我喊道：「愛芬，到這兒來吧。」但是她在樹林中已經無影無蹤了，只聽到她在遠處的嘲弄的笑聲。

她想了想這句話。然後她聳了聳肩，這一點，後來我發現是她的特點。

「愛芬小姐摘的，她非要插|進我的扣眼裡不可。」

「是的，說真的，希望這樣。」索迪太太補充了一句。這時她搖搖頭，似乎害怕她的願望多多少少會落空。

直視著那目中無人的藍眼睛，我答道：「我幾乎不可能為我到來之前所發生的事情去責備她，是嗎？」

「你不要花多長時間就會熟悉的。不過，你出去的時候，別走我帶你上來時的路。你要走另外一道門；在你打開行李、休息一會兒之後，我就指給你看。」

「她這時在做什麼呢？」

我決心找出愛芬抱這種態度的緣由，決心讓她成為一個快樂而正常的孩子。

「說起來，住在威德登山莊的南斯洛克家庭在這裡已有兩百年了。他們離我們有一英哩多，中間隔著米蘭海灣。兩家原來一直是好鄰居，直到——」

「如果她們不在我們身邊……如果我們可以將她們打發走，那有什麼關係？」

「這將大有關係，」我回答，「和睦相處要比與周圍的人鬧彆扭愉快得多。」

「謝謝你，愛芬。」我和藹地說。

我們進到一個大廳，這在過去一定是當作宴會廳使用的。地面用石板鋪成，用木柱支撐的屋頂是那麼高，以致於我覺得這個大廳的屋頂一定伸展到這座宅第的頂端。大廳裡雕樑畫棟，一端建有高台，高台後面是個敞開的大壁爐。高台上置有狹長的餐桌，餐桌上放有錫製器皿和餐具。

「可是，你一定要關心的。如果我們這樣做，我們將會快樂些。」

我決心至少要維持禮貌，於是回答說：「不，不在利斯克德待下去，我要去海濱一個叫米蘭的小村莊。」

我立即轉身回到自己房間。我拉了拉鈴，當戴茜出現時，我要她送點熱水來。

「你抓不到我。」她嚷道，便跑開了。

她凝視著愛芬，像是要孩子懇求她留下，但是愛芬把好奇的目光全都投射到我身上。

克莉絲汀的臉上浮現出讚許的微笑。「你說得對。的確如此。她平時是七點半在書房喝牛奶、吃點心。現在八點早過了。不過今天晚上我來照顧她。我建議你回自己的房間休息吧，李老師。長途跋涉之後，你一定夠疲倦的了。」

「漂亮極了。」我不自覺地說道；波爾格雷太太聽了很滿意。

我哈哈大笑。「那是過去的迷信。我為什麼要避邪？」

如此的美景！卻如此沒有平靜，我想。內心是多麼矛盾。我倚窗而立，m.hetubook.com.com探頭向海灣眺望時，可以看到威德登山莊。兩座山莊並立在這兒已有數百年。世世代代的南斯洛克們，祖祖輩輩的特里．米蘭們，定居在這裡，密切交往。因此完全可能，一個家族的軼事就是另一個家族的軼事。

我想在這個問題上尋根究底會有失我的尊嚴，於是便改變話題。「他們僱用了很多僕人嗎？」我問。

這時我感到難受，也有點惱火。那麼，我看上去像那個角色囉？難道我已帶上了處於窘境中、只有這一條路可走的女人的印記嗎？一個家庭女教師！

我繼續快速走著，不一會兒，只見樹林逐漸稀疏，透過樹叢我看到了一條路；這時我意識到我是置身於通向高地和大門的斜坡上。

火車載著我越過林蔭覆蓋的山巒，穿過綠草如茵的牧場，這時我正走上第二條路；我思忖著，我之所以這樣做，部分原因是由於我從來就沒有嘗試前者的機緣。

然後她突然問道：「老師，你喜歡我的名字嗎？你是不是認識別的叫愛芬這個名字的人？」

「和愛芬小姐一起進餐嗎？」

「我的確希望，」她說，「如果你在哪個問題上需要徵求我的意見，李老師，別不好意思登門找我。你瞧，我是個近鄰，我想我在這兒已被視為家庭中的一員。」

透過山戀的起伏處，我對大海望了一眼，心緒好轉了。看來風景的特徵變了。岸上的花卉彷彿長得更多；松樹的香氣我可以聞到；倒掛金鐘屬在道旁茁壯成長，爛漫的花兒開得比我們教區牧師家花園裡所培植的還要繁茂。

「在書房吧。」

「我要關心這個幹嘛？」她粗魯地答道。

她望著大桌子，不耐煩地嘖了嘖嘴；然後走到鈴繩邊拉了拉繩子。只過了幾分鐘，便走來一個有著秀美而機靈的眸子的黑髮姑娘，她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把銀茶壺、一盞酒精燈，以及碟子、茶杯、牛奶和糖。

「老徹里皮會按時把我們帶到那裡的。」他一邊回答，一邊把我的提包放進雙輪彈簧馬車上，我從他旁邊上了車。

「不！珍妮佛是波爾格雷太太的女兒，有一雙又大又黑的眼睛，腰身挺細，你可能還沒見過像她那樣細的腰身哩。她一直不與別人來往，直到有一天她躺在草堆裡——可能是在紫羅蘭花的花堆裡，與一個人在一起。於是，在我們還沒有弄清是怎麼回事的時候，小吉莉降生了；至於珍妮佛——一天早上她走進大海去了。我們認為，誰是吉莉的爸爸是沒有多大疑問的。」

過橋時，我激動得頗為可笑。這時我可並不是一個愛幻想的女子——也許在以後我發生了變化，不過在米蘭山莊稍做滯留便足以使最講求實際的人沉湎於幻想；因此，我不理解為什麼我當時會有這種異乎尋常的激動。

「這些土地都屬於米蘭主人的，」戴普迪自豪地說，「如果你從海灣望過去，你會看到威德登山莊。」

「我想還有一段短短的路程了。我在利斯克德下車。」

他拎起我的提包，我跟在他後面，可是他很快就放慢步子，和我並排走了。

「南斯洛克小姐送你回來，你忘記了道謝。」我對她說。

我們穿過餐室，到又一段樓梯口，上了樓梯，來到一個似乎更加深入宅子內部的起居室。牆壁上蒙有精美絕倫的花毯，椅背和椅墊也以同樣的方式裝飾著。我可以看出傢俱極為古色古香，閃爍著蜂蠟和松節油的光澤，這一切反映了波爾格雷太太的精心管理。

「對愛芬我將盡力而為。」我回答說。

「這兒，」波爾格雷太太說道，「是你的住所。在這條走廊的盡頭會看到樓梯。你的房間就在上面。不過，還是先到我的起居室來喝茶吧。我一聽到喬．戴普迪的聲音，就叫戴茜準備好茶，所以現在不用等多久了。」

我在室內踱來踱去，設法控制我的感情。我走到窗口，放眼望去，從綠茵芊芊的草坪到遠處山巒起伏的鄉村。我看不到大海，因為這座米蘭山莊是背靠大海而建的，而我住在米蘭山莊的正面。

「那麼我要感謝克莉絲汀小姐了。」

「愛芬，」我說，「如果我們在一起相處，我們最好能夠互相理解。你不認為這是可取的嗎？」

戴茜吃吃發笑的時候，她那似乎要掙破棉布緊身胸衣的豐|滿胸部震顫起來。我能看出，她喜歡笑。我斷定她與她的妹妹都單純開朗。

戴茜望了我一眼，幾乎只是眨了一下眼皮。我並不想冒犯波爾格雷太太，因此裝作沒有注意。

我緘默不語。見我對此缺少興趣，他感到失望，接著說道：「她並不是頭一個。我們曉得，她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傑佛里．南斯洛克無論到哪裡，都要留下一串私生子。」說到這裡，他笑了，側過臉來望著我。「你不必拘束，小姐。他不可能傷害你。鬼魂不可能傷害一個姑娘哩。關於傑佛里．南斯洛克現在就這些了……只不過是個鬼魂罷了。」

「特里．米蘭先生大概是個非常悲傷的人吧，我想。」

「再過四分鐘，」他輕快地說道，「我們就要到利斯克德站了。讓我幫你拿行李吧。」

「噢，天啊，沒有！我是在講從前的孩子的情況。這是一條家規，你瞧。」

「到現在為止，已經請過三個家庭女教師了。你是第四個。她們沒有留下來，她們一個也沒有留下。佈雷小姐和加勒特小姐呢，她們兩個說，這兒對她們來說是太清靜了。還有個詹森老師——一個真正的美人，但是她被解雇了。她拿走了並不屬於她的東西。怪可惜的，我們都很喜歡她。她似乎把住在米蘭山莊看作是一種特權。喜愛古老的房屋是她的癖好，她總是這樣對我們說的。呃，看起來，除此以外，她還有別的愛好，所以她離開了。」

「還有幾個古怪的小伙子和姑娘——有的在花園裡幹活，有的在馬棚裡幹活，有的在家裡幹活。不過現在不像過去了；女主人死後，情況變了。」

「謝謝你。」我回答道，勉強把視線從女孩子身上移向老太婆，「我但願如此。」

「現在，」我說，「上床睡覺。」

她們露出驚訝的神色。我想我本應該客套一番，或是做出點姿態，表示我意識到我卑微的地位，但我知道孩子的一雙藍眼睛在盯視我；確實，在一開始的當兒，除了愛芬之外，其餘的人我都沒有覺察到。她的兩眸藍得令人吃驚，我想，她長大的時候將會是個美人兒。我不知道她是像爸爸還是像媽媽。

「你真好。」

「她像一隻小母兔那樣膽小。」

「這無疑是你的功勞。」我恭維她。

可以看出，如果要讓她對我有良好的看法，我就得嚴格地按照常規辦事；大概，一個家庭女教師提一些有關主人行蹤方面的問題是不合禮儀的；波爾格雷太太談到他是無可非議的，因為她是個享有特權的人。我已經清楚地意識到，我必須盡快使自己適應新的地位。

「我聽到小姑娘吉莉在樹林裡唱歌。」

他等待我接過話頭，但我並沒有回答他，於是他繼續說道：「你得自謀生計。我見到那裡有個孩子和一個男人……也許那人是孩子的爸爸。他們為幽靈所環繞。那兒還有另外一個人……不過也許她已經不在人世了。」

我決定返回家去，但是林木蓊蓊鬱郁，使我辨認不清方向。我返身走了一小段路，但似乎不是我們來時的方向。恐懼向我襲來，不過我自言自語：這太荒唐可笑了；這是陽光明媚的下午，這裡離家不到步行半小時的路程。再說，我不相信這個樹林範圍很大。

我說：「米蘭山莊這個宅第，聽起來像是在山上。」

不一會兒，她把我帶到我的房間。這是一間有著幾個大窗戶的寬敞房子。從窗口望出去，前面的草坪、棕櫚樹、入口處等優美景色一覽無遺。為我準備的床是個四柱臥床，看來與其它傢俱配合諧調；儘管這是張大床，但在這個大房間裡，它也相形見絀了。地板上鋪有地毯，板面擦得那麼光滑，以至走在地毯上似乎都有些兒危險。我看得出，波爾格雷太太對所看見的一切都愛擦得明亮，這是沒有什麼值得稱道的。房間裡有個高腳雙層櫥櫃和五斗櫥。

我見她打開櫥子，取出放在盤子上的茶筒。

「對，很愉快，謝謝你。」我告訴她。

戴茜走到我的身旁，用臂肘輕輕碰我一下。「克莉絲汀小姐確實把這個孩子寵壞了。那樣寵她，使你認為她就是克莉絲汀小姐親生的女兒。聽！多像是馬車的聲音。」戴茜在窗戶邊向我打手勢。我本覺得不應當與一個僕人一起站到窗戶那裡，來偷偷注視下面的情況，但是要去看個究竟的誘惑力對我來說是太強烈了。

「噢，很好，」克莉絲汀說，「那麼我就沒有必要再待下去了。」

「這是一個舒適的房間。你是住這房間的第一個家庭女教師。其他家庭女教師總是睡在愛芬房間另外一邊的一間房子。克莉絲汀小姐考慮這間更好些。我要說，這是一個更為舒適的房間。」

「噢，是的。不太好，她們都是這樣。詹森老師最好，不過似乎她有些毛病。你完全能使我非常驚奇ｗｗw.hｅtuｂooｋ•com.cｏｍ。可是她大大欺騙了我！」看起來波爾格雷太太彷彿認為任何能夠那樣做的人，都一定很精明。「說實在的，我猜想，正像他們說的那樣，知人知面難知心。當那件事傳出來的時候，克莉絲汀小姐感到心煩意亂。」

「對。」我回答道。

愛芬聳了聳肩。「如果我們不那麼做，」她蠻橫地說，「你就得走。我會有另外一個家庭女教師。這對我無關緊要。」

愛芬並不回答；她全神貫注地端詳著我。

我設想自己滿面淚痕地出現在愛芬的旁邊。對她來說，這是何等的勝利啊！那絕不是開戰的方法，這一戰，我肯定，無非是在我們兩人之間重又點燃怒火。

我轉過臉來看那個女孩子，但是她已不見了。我不知道她到哪裡去了，能夠想像的唯一可藏躲的地方是在紫陽花叢的後面，我從來還沒有見過這樣碩大的紫陽花，花色是深藍的，一如這大海的顏色。

我謝了她，理解到這是一個圓通的方式，好讓我知道，作為一個家庭女教師，我絕不可指望混為家庭的一個成員。

這時我聽到歌聲；這是一種奇怪的聲音，有點兒走調。這首歌曲在全國各地的客廳裡都在唱著，但它並沒有使我消除疑雲。

「那麼，吃完飯請你拉下鈴，小姐，我和戴茜就來給你帶路。」

「怎麼，老師，」她嚷道，「原來你是出來散步的？」

她領我到飲酒室去，我與波爾格雷太太到我住處來的時候曾經經過這裡。戴茜把簾子拉到一邊，帶著戲劇性的姿態喊道：「小姐到！」

我隨著她來到大廳盡頭的一道門前。她打開門，在我們面前是一段大約有六級台階的短樓梯。她指的一道門立在左邊。她猶豫了片刻，把門打開了。

我想撲到床上痛哭，帶著對殘酷生活的憤怒痛哭，殘酷的現實生活奪去我慈愛的雙親，讓我生計無著地來到世間。

有幾扇門從畫廊通出去，我們很快沿著畫廊來到盡頭的一道門前。當我們穿門而過時，我發現我們來到了宅子的另一翼。我想，這大概是僕人們的住處，因為先前的那種宏偉氣派不復存在了。

我們從一座陡峭的小山那兒離開幹道，向著離海更近的低處馳去。我看到我們的馬車走在一條盤山道上。在我們面前伸展開去的是令人驚歎不止的美景。筆陡的峭巖拔海而起，幾立在鋸齒般的岸邊；那裡草兒青青，鮮花怒放，我看到海簪和紅白纈草，夾雜著濃艷的深紫色的石南屬植物。

波爾格雷太太皺了皺眉頭。「她這時總是獨自在哪裡玩。她一個人走開了。主人不喜歡這一點。這就是他急於給她找個家庭女教師的原因了，你瞧。」

「他到最近才決定需要給愛芬請個家庭女教師嗎？」

這個莊園有些樹林，她說要帶我去看看。

「沒有必要。」

在我把行李打開、將東西掛起來之前，已經將近八點，當座鐘正好敲擊八下的時候，基蒂端著托盤出現了。上面放著一隻烤雞腿和蔬菜，一個有蓋的錫器裡放著奶油蛋糕。

「那麼，我就告訴你。我爸爸會講、會寫康沃爾土語。」她提到爸爸時陷入了沉思。我想：你至少為她所仰慕，她急於得到他的指教。她繼續說道：「在康沃爾語中，愛芬的意思是小艾麗絲。」

「她以後會感謝你的。」我向她保證。

「噢！」我應聲答道，聲音有點震顫。

儘管我十分疲乏，但是當晚的休息卻落了空。我剛要入睡，又突然驚醒。這種情況反覆了好幾次，直到我睡意全消。

我起身走到梳妝台的鏡子前。我看到自己這時分外容光煥發，這很中我的意；我的眼睛看上去彷彿明顯地閃爍著琥珀色。戴茜和基蒂離開已有十分分鐘了，我想像波爾格雷太太、愛芬和南斯洛克小姐等我一定等急了。但是我不想像許多家庭女教師那樣成為可憐的小工。如果愛芬和我判斷的一樣，那就需要在一開始就讓她看出，我是來負責管教她的，必須受到尊重。

我們拾級而上，進入一個房間，我一望便知這兒是餐室。餐室很寬敞，牆上掛著裝飾掛毯。餐桌擦得很光滑，在幾個櫥子裡，放著精美的玻璃杯和瓷器。地板上鋪著藍色地毯，透過很大的窗戶，可以看到一個有圍牆的院子。

然後，我們就開始教學。我發現她是個天資聰穎的孩子；她比與她年齡相仿的多數孩子讀的書都要多，對於功課的濃厚興趣，使她的目光炯炯有神，幾乎忘記了要在我和她之間維持一種不和諧局面的決心。我的情緒開始高漲起來，我思忖著遲早我的工作會取得成功。

「嗯，我將碰不到他了，不過我想，我會見到吉莉．弗勞爾的。僕人就是這些嗎？」

她對著牛奶微微一笑，喝完了它。

我不會讓愛芬覺得把我帶到樹林、使我迷了路而開心。於是，我斷然地在樹林中趨行；可是我越往前走，樹林越茂密，我知道我們來時沒有走過這條路。當我聽到樹葉劈啪作響，像是被人跟蹤時，我對愛芬的怒火升騰起來，我肯定這孩子就在不遠的地方戲弄我。

我感到如釋重負。這個女人驅散了我的恐懼不安心理，我意識到這種心理當我在火車上遇到那個男人的時候便產生了。喬．戴普迪那些死亡與自殺的故事自然無助於使這種心理消失。但是波爾格雷太太是一個容不得胡鬧的人，我對此是確信無疑的。她似乎講述了一些帶常識性的看法，可能是因為旅途勞頓，聽了以後我覺得挺滿意。

「我並沒忘記，」她頂撞說，「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任何事。」

「誰啊？」我大聲問道。

我又闔上本子。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種感覺在我來到這裡時就產生了，這便是我正受著監視。

「很好，可能你還想稍微休息一下。旅行是非常累人的，我很了解。我派戴茜送熱水上來，飯菜可以送到書房去。也許你寧願這樣？」

我想到對於人世表現出好鬥面目的愛芬。其中必有緣故。我深信，沒有一個小孩會無緣無故地宣稱與素不相識的人為敵。

「晚餐，」她接著說，「八點開始。你的晚餐將會送到房間。可是我想你一定需要一點興奮劑。那麼，在你喝了茶、看了房間之後，我就引你去見愛芬小姐。」

「瞧！」我說，「兩隻孔雀到草坪上來了。」

「啊，利斯克德。」他伸開雙腿，把目光從我身上轉移到他的一雙靴子的尖端。「你是從倫敦來的？」他又繼續發問。

戴普迪從鋪有石子的通道，進入前門廊，我們一到，門就打開了，我看到一位婦人站在那兒。她的灰白的頭髮上戴了一頂白帽子，身材高大，長著一副鷹鉤鼻子；由於她具有一種顯而易見的頤指氣使的派頭，勿需說明，我就曉得她是波爾格雷太太。

他停住了，我從旁提醒他說：「直到什麼……」

環形車道大約有半英哩長，道路兩旁紫陽花爭奇鬥艷，倒掛金鐘屬植物點綴其間，透過松樹的空隙，我瞥見了大海。這時，我望望這座宅第。房前是一片開闊的草坪，草坪上有兩隻雄孔雀翹著尾巴走在一隻雌孔雀前頭，要開屏時，它們那異常可愛的尾巴便在身後展開來；另外一隻棲息在一堵石壁上。兩棵又高又直的棕櫚樹，分立在門廊的兩旁。

他微笑地說：「我向你起誓，我的唯一願望是看看你將來的情況如何。」

她站在我的肘邊，說道：「它們來要吃的，貪心的東西！戴茜快給它們送碗豆來了，它們可清楚呢。」

小艾麗絲！可是她的名字不叫艾麗絲呀，是愛芬嘛。這使我好一陣困惑不解，因為這個名字聽起來與艾麗絲相近。

我要去的這一家人是康沃爾郡人，他們有自己的獨特語言。或許我的名字——李馬撒在他們聽起來也是奇特的。馬撒！每當聽人喊起時，我總是給嚇得非同小可。艾德蕾姨母總是這樣喊我，可是在家裡，我父親還健在時，他和菲利達從未想到喊我馬撒。我一直是叫馬蒂的。我情不自禁地感到馬蒂比馬撒是個更加可愛的人。我有些憂愁，也有點害怕，因為我覺得塔馬河將會長期地把我與馬蒂這個名字分割開來。在我的新職位上，我猜想，要用李老師這個稱呼了；也許帶上個小姐，或是，隨隨便便地直呼李而已。

我承認自己有點害怕這樣一個事實。在未與愛芬見面之前，我還沒有意識到幹這種差事我不會成功。我竭力強制自己不去展望未來的歲月，那時我可能輾轉流徙，永遠得不到滿足。沒有那種重要的魅力，迫於生計而與世鬥爭——我就屬於這類女人；對於像我這樣的女人，命運會做出怎樣的安排呢？

我們邊喝茶，邊吃餅乾。餅乾是波爾格雷太太從她放在櫃中的餅乾筒裡取出來的。我估計，此刻我們在一起端坐的時候，主人康南．特里．米蘭不在家。

「這是康沃爾語。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我轉過頭來，端詳著他。

「他什麼時候回來？」我問道。

「我可以看看你的手掌嗎？」

「那麼，將來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吃完飯就來。」我說。

他用那棕黃色的眼睛打量著我，我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外表有點和_圖_書邋遢。我尋思：他對我感興趣，是因為此地再無別人值得他注意。我想起來，菲利達曾經說過，因為沒有別的女人在場，男人們對我流露出興趣時，我便應傲然地把他們擺脫開。「把你自己看作是個臨時的代用品。」這是菲利達的格言，「那麼，你就會成為這樣一個代用品。」

「她喜歡不喜歡你，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天氣。」波爾格雷太太繼續說，「她簡直叫人不理解。這裡的人，有些她很喜歡，有些她不喜歡。她特別愛詹森老師。」波爾格雷太太傷心地說，「可惜，她有她的習慣。」

我向她道謝，並說我會很喜歡她的茶，她便領頭進了屋子。

我果真放眼望去，看見了那座房子。像米蘭山莊一樣，它也用灰色石料建成。不過它各方面都小些，建得也晚。我對此沒有多注意，因為我們已經接近米蘭山莊了，很明顯，這座府邸對我來說更有吸引力。

波爾格雷太太拉一下鈴，戴茜進來了。

我在書房裡與愛芬共進早餐。她傲氣十足地對我說，當她爸爸到家時，她就與他一道吃早飯了。

「她死了有多久？」我問。

奇怪得很，她似乎意識到有人在注視她，眼睛往上一挑，我不自覺地向後退去。不過我相信她看見我這一舉動。我感到在我與她見面之前，我已處於不利地位。

我的問話使戴普迪吃吃笑了。「沒有。他是在一次火車事故中死的。你一定聽說過那次車禍。那時火車正好開出普利茅斯，出了軌，翻到河岸上，死傷很慘重。傑佛里先生正在火車上，當然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囉。於是他就完了。」

她打開了從書房通向她房間的門。我轉身走進自己的房間。

「我與愛芬小姐出去散散步。在林子裡我和她失散了。」

「好的，請來一點。」我說。

「讓我看看好了。」他俯身向前，急速地抓住我的手。

我猛地抽開手。「瞎扯！」我說。

她帶著洋洋得意的神情注視著我，我知道她在告訴我，我只是個花錢雇來的僕人，要由她來發號施令。我覺得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我第一次理解到依靠別人的仁慈而得到麵包和奶油的那些人的心情了。

「我想，大概一年多一點。」

波爾格雷太太端坐在一把後背蒙著毛毯的椅子上，克莉絲汀．南斯洛克坐在另外一把椅子上。愛芬站著，她的兩隻手在背後交叉著。我認為她看上去極為做作。

他似乎是個喋喋不休的人，我克制不住自己，想在到達之前，了解一下即將生活在我周圍的一些人的情況。

他緊接下來的話使我吃驚不小：「我猜想，像你這樣明白事理的年輕姑娘不會相信預感……以及諸如此類的事情？」

「晚安，愛芬。你知道，我們會成為朋友的。」我喃喃地說。

我望了望別在我短外套上的懷錶，時針剛過六點。離吃飯還有兩個鐘頭。我拿不定主意是否拉鈴讓戴茜或是基蒂送些熱水來；可是我卻發現自己的眼睛轉向房間的另一道門——通向書房的門。

她不明白這句話該怎麼理解，而波爾格雷太太不明白什麼的時候，她就置之不理。過一會兒，便只剩下我自己待在房間裡了。

我到家時又熱又累。我徑直朝房間走去，拉鈴要水，當我洗沐罷，梳了頭，走進書房時，午後茶點已經備好等我了。

她把花插|進我的上衣扣眼裡。我深受觸動。她插花的時候，面露親切的表情。我有一個想法：她對我突然產生了保護的心情。

我窺視著那一雙茫然若失的藍色眼睛，那雙眼睛帶著深不可測的神情盯視著我。老太婆走到大門前，戴普迪介紹道：「這是索迪太太。」

我可以到菲利達那裡去。我可以聽從所有人的使喚，做為一個老媽子了此殘生。我可不是那種肯輕易依賴別人的人。我將必須找個別的什麼差事。

我向低著頭的克莉絲汀．南斯洛克道了晚安，然後隨著戴茜走出房去。

眼前的男人，三十不到，衣著考究，帶有一種鄉村紳士的風度。他身穿深藍色的燕尾服、灰色的褲子；戴的是我們在倫敦稱之為「罐式帽」的硬頂禮帽，因為它的形狀很像一只罐子。他把帽子放在座位旁邊。他的棕黃色的眼睛譏諷地眨著，以致使我感到他有些放蕩；他似乎完全了解我一定接受過與陌生男子交談是不妥當的警告。

「愛芬！」我衝動地喊起來，「是你嗎，愛芬？愛芬，你藏在哪裡？」

「謝謝你。我想，」我繼續說，「第一件事是讓愛芬上床睡覺。她就寢的時間一定早過了。」

「她常在那裡唱歌！」

「珍妮佛？是波爾格雷太太？」

我向窗外瞥了一眼。火車進入普利茅斯車站。旅伴們紛紛下了車，可我還是端坐在座位上，注視著月台上的忙碌景象。

「好，我想，我得走了。再見，索迪太太。」

我從窗邊轉過身來，穿過書房向愛芬的房間走去。

「很疲勞，需要休息一下，我敢肯定。跟我進來，到我的房間來喝杯茶。把行李放下來，我讓人給你送去。」

「謝謝你。」我望了望敞開未用的火爐，想像著冬天裡燒得正旺的火焰。可以料想，我在這兒將是挺舒服的。

「我不清楚。」

「和氣在世上比什麼都重要。」

這些人取的是多麼奇怪的名字啊！我深思著，目光凝視著窗外。開闊的沼澤地上太陽高懸，然而那石骨嶙峋的灰色小山看上去卻是怪駭人的。那些山頭宛如山然滯立、全無活力的人們。

我走到餐桌邊，坐了下來，開始用餐。戴茜正要走，這時，有人敲門，基蒂走了進來。

還有，我感到這個房間有一種令人欣慰的正常氣氛，正和我對這個女人持有的看法一樣。

「愛芬。」我輕聲喚著。沒有回答。可是，她就躺在床上，眼皮緊緊合著，合得過緊。我向她俯下身去。

我並沒在望草坪上的孔雀。我此刻記起火車上的那個人的嘲笑的目光，他曾經提醒過我，要當心艾麗絲。

她看上去略微有點吃驚，我明白了，我的問話冒犯了她，因為她帶著傲慢的口氣說道：「他有空的時候就回來。」

「米蘭山莊離這裡遠嗎？」我問道。

我走進書房，愛芬正坐在桌邊吃牛奶和餅乾。當我走到桌邊，在她身旁坐下時，她故意不理睬我。

我決定不在書房裡吃，在那裡我覺得有人從遠處望著我。

「噢，是這樣，原來書房把我和她隔開了。」

「也到時間了，」波爾格雷太太說，「東西放在這兒吧，戴茜。」

戴茜突然大笑起來。「什麼！她會吃驚！對不起，小姐，不過這句話實在太使我發笑，實在是好笑。」

「噯，吉莉姑娘，」她說，「你去打開門，可憐可憐我這不中用的腿吧。」

我面對著一位樂呵呵的人。他有著滿是皺紋的棕色皮膚，一雙紅棕色的眼睛，身上穿著燈芯絨夾克衫，戴著一頂推到腦後、似乎已被忘記的圓錐形帽子。淡赤黃色的頭髮從帽子後面露了出來，眉毛和鬍子也是同樣的淡赤黃色。

我們登上高處，兩扇結構複雜的鐵門橫陳在我們面前。

「多謝了，吉莉姑娘，」當徹里皮拖著車子歡快地通過大門的時候，戴普迪說道，「這是新來的老師，她來這兒照顧愛芬小姐。」

這時，我還注意到，除了我進來的那道門之外，還有一道門。

「那孩子不愛說話。」當我們走上環形車道時，我談了自己的看法。

「啊，是這麼回事。那麼，她跑開了，是不是？」索迪太太搖搖頭，這時她走到大門口，拽了拽身後的羊毛線團。

「你不必暗示這一點。不過，像這樣的場合，這不是與我們利害攸關的過去，對嗎？這是將來。」

「你瞧！」波爾格雷太太說，「怎麼樣，南斯洛克小姐，都是你幹的好事……」

波爾格雷太太隨著我的目光望去。「那是通往書房的，」她解釋，「再過去就是愛芬的房間。」

「這是家庭禮拜堂。」她說。我瞥見地面上鋪的是藍灰色的石板，裡面有一個祭壇、幾條板凳。這地方有一股潮氣。

「晚安！」她無禮貌地說，又對我說：「來吧，我餓了。」

「她把我……把我們……都看作是她家庭成員的一部分，」克莉絲汀．南斯洛克繼續說，「我們一直親密無間地生活在一起。」

他從行李架上把幾只提包取了下來。「李馬撒小姐」幾個字清晰地寫在標籤上，「康沃爾，米蘭，米蘭山莊。」

「好了，我要走了。如果晚餐前你想到院裡散散步，你可以去。拉鈴找戴茜或是基蒂以及任何其他有空的人，都會把以後要走的樓梯指給你看。那樓梯通到菜園，不過你從那裡可以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你不會忘記，晚餐是在八點鐘」

「還有別的孩子嗎？」

「噢，」他開始說道，「你已經到了一生中的轉折關頭，就要進入一個陌生的新世界，那兒的一切與你過去所了解的大不一樣。你必須謹慎……要極其謹慎。」

「謝謝你，波爾格雷太太；也謝謝你，戴茜。」

他睜開眼，拿出手錶來，仔細的看著，好像剛剛那一段對話從未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