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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女人號

作者:維多利亞.荷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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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女王故居 第一章

第一部 女王故居

第一章

有位貝林格小姐常守在店裏,這樣夏洛特姑姑可以隨時離開。但夏洛特姑姑說,貝林格小姐很蠢,一點也沒有鑒賞能力。這並不正確,這只意味著她不像夏洛特姑姑那樣擁有豐富的知識。夏洛特姑姑自己太精明能幹了,所以在她眼中大多數的人都很愚蠢。
「這當然浪漫,克里狄頓家族本來就很浪漫。」我說,「他們聰明、富有,簡直就是超人。」
我腦中依舊可以聽到我母親在說:「多大的一艘船啊!看,親愛的,我想它屬於那些……親愛的,叫什麼來著?也就是那些有錢有勢的人,他們擁有了半個藍茅斯,這就等於說他們擁有半個英國一樣?」
我答道:「克里狄頓家族做出任何事都不會令人覺得意外的。」
與其說我理智莫如說我糊塗,即使巧黛也不清楚我非常脆弱。我不敢回顧往事,不敢瞻望未來。當我面對鏡子裏的自己時,才發現我的面容已發生了不小的變化。我已經二十七歲了,現在看來卻比實際年齡老一些。可是,在這之前我看起來還很年輕。我想像著自己三十七、四十七、五十七歲時仍然住在「女王故居」裏,人老珠黃了,只有與夏洛特姑姑的鬼魂相伴。流言依然沒有停息,永遠不會被人遺忘,那些尚未出生的孩子將來會說:「那是老處女布雷特小姐,很久以前大家有她難聽的傳聞,但我從來沒有弄明白說的什麼事情,大概是說她謀殺了人吧!」
講到這,我不得不提醒她一下。對,她先是在和大副跳舞,然後她注意到了那個高大的軍人,他一副傲慢的樣子。她發誓說,要使他與她一起跳舞。當然她成功了,兩個月後他們在英國結了婚。
她聞言,嘴角向上翹了起來,這便是她的微笑。
他告誡我說:「這是一幢很有意思的房子,妳會發現夏洛特姑姑也是個很有趣的女人。她經營她的生意……她很精明能幹,她做貴重古董傢俱買賣。她會告訴妳這一切的。為此,她買下了這幢有價值的房子。她把她買下的傢俱放在這兒,別的生意人就到這兒來看傢俱,她不可能把所有的傢俱都放在她的店裏。再說這可不是一般的生意,所以夏洛特姑姑應該這麼做,這不像在櫃檯上出售黃油或糖這樣的東西。」
就是我的母親在「女王故居」也感到有些害怕。夏洛特姑姑可以使每一個人對她懼怕。
「好的。」父親回答說。
「夫人在起居室裏,」莫頓太太說:「我去告訴她,妳們已經到了。」
我們步入了一個黑漆漆的大廳,四周出現了各種奇形怪狀的傢俱,由於擺滿了這些傢俱,大廳並沒有佈置擺設。廳裏放著幾隻有擺座的鐘,還有幾隻精巧的鍍金鐘。這些鐘走動的聲音在靜靜的大廳裏顯得清晰,這些鐘的滴答聲在我心中將永遠與「女王故居」連在一起。我看到了兩個中國櫥櫃,幾把椅子,幾張小型的桌子,一個書櫥與一張書桌。這些東西只是堆放在那兒,並沒有很好地安排佈置。
「妳的結論下得太快了。」愛倫對我的話評論說。
這就是她,只用了短短的兩個句子便將我未來的夢撕得粉碎,閤家重新團聚一直以來是我的唯一希望,它使我從孤獨痛苦中重新振作精神。而她如此鎮靜地說出了這樣的話。死了……死於霍亂。
「親愛的,那是幾個有月光的夜晚,我們當時在船上。妳真不知道那是多麼的浪漫……深深的夜空裏,繁星像寶石一般,輕緩音樂聲中,人們翩翩起舞。我們經過了幾個外國的港口,來到了他們那裏的如幻似夢的集市上。這隻非凡的手鐲……哦,我們買這手鐲的那一天……」
克里狄頓家族!從此,這個名字就再也沒有從我心中消失。
可是也正是愛倫使我對藍茅斯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對藍茅斯感興趣也就意味著對克里狄頓家族感興趣。她曾從她父母那兒聽到很多關於這個家族的事情。藍茅斯曾經,不是很久以前,並不像現在這樣大,那裏沒有皇家劇場,崖上也沒有俯瞰大橋的那些漂亮的房子。那時的街道都是石頭鋪的,而且很窄,所以到碼頭去散步也是很危險的。當然,漂亮的愛德華碼頭當時還沒有建。過去船隻常常航行到非洲抓奴隸回來,愛倫的父親還記得在碼頭的小屋裏拍賣奴隸的情景,西印度群島的紳士竟不辭萬里買奴隸,然後將他們帶回到甘蔗種植園去幹活。這種時代早已結束,現在完全不一樣了。愛德華.克里狄頓爵士是個進步人士,他使這個地方變得現代化起來。他動手創辦了女士船運公司,雖說藍茅斯優越的地理位置和便利的港口對它的繁榮起了一定的作用,但是要不是因為傑出的克里狄頓家族,它不會成為它今天這個模樣。
「寶貝,妳去的時間不是很長,妳得回英國受教育,我與妳父親還得回印度。妳去和夏洛特姑媽住在一起。」她總是稱她姑媽,而我總叫她姑姑。「她會愛妳的,寶貝,因為妳和她一樣叫夏洛特,當然只是部分一樣。他們要給妳也取名為夏洛特,可我不同意給我的寶貝女兒取那個名字,它會使我想起她的……」她突然中止了,想起要說些夏洛特姑姑好的方面。「大家總喜歡那些hetubook•com.com和他們取一樣的名字的。『但不能只叫夏洛特,』我說,『聽起來太嚴肅了……』因此妳就叫安娜.夏洛特,大家就叫妳安娜,這樣也避免了同一家中有兩個夏洛特。哦,我說到哪裏了?在說妳夏洛蒂姑媽……對,寶貝,妳得去上學,但妳總會有假期的。可假期裏妳也不可能這麼千里迢迢地到印度來,是吧?這樣妳就和夏洛特姑媽一起待在『女王故居』裏。『女王故居』,這名字聽起來別有一番風味吧?我想是伊麗莎白女王曾住過的房子,這就是它名字的來歷。然後,很快的……時間飛馳而過,妳一轉眼就學校畢業的,然後妳就再回到我們身邊來。我的寶貝,我迫不及待地等待著那一天。看著我的女兒長大是一件多麼令人愉快的事啊!」她又做了一個迷人的怪相,這該稱為噘嘴吧!「那就是我年老時的補償了!」
「小姐,我也不知道!」愛倫說道,可我感覺到她是有所隱瞞。
我告訴愛倫說,鐘是在說:「快點!快點!」在提醒我們時間過得很快!
「你們再看看這張椅子扶手上的爪子,這一定是有典故的。寶貝,你只要想一下就可以發現點東西。我真想對這些可愛的傢俱多瞭解一些。」
「不,不。」她不耐煩地搖了搖頭。「還要早五十年,是十八世紀中期。」
花園向河邊鋪展開去,它管理得很好,但不能說管得很精細,它也不能說是一個很大的花園,最多不過四分之三英畝那麼大。在那裏有兩塊草坪,中間是一條碎石拼成的小道,草坪上種著肯定會在春天或夏天開花的花樹,而在我們到達的那個時候,這些花樹上佈滿了蜘蛛網,蜘蛛網上一個個的小水點一閃一閃的。花園還種著一大棵紫苑,我覺得上面的花猶如顆顆紫色的星星。園裏還種有金紅色的菊花。潮濕的泥土和青草綠樹所散發的清新氣息,以及花兒裏沁出的淡淡香味,與長在印度蒸籠般的空氣中的赤素馨花所發出的濃郁香氣,真是有如天壤之別,那裏盛開著大片大片的赤素馨花。
愛倫說,我們不該談論這樣的事。
她口氣很輕鬆,可我想到要過這麼多年便無法覺得輕鬆。
她聽了我的話,笑道:「妳總是那麼有理!哦,安娜,我確實相信即使那些可惡的嚼舌鬼得了逞,把妳送上了法庭,妳也會據理力爭說服法官、陪審團還有法律顧問們,使自己免於處罰。妳完全能夠照顧好妳自己。」
有一天夏洛特姑姑甚至承認說:「妳知道的東西不比那個愚蠢的貝林格小姐少。」不過,她當時正對那個女人非常生氣。那女人一直是個出氣筒。
而我父親卻說:「我親愛的,妳想說的是克里狄頓家族。事實上他們的確擁有一個非常大的船運公司,但說他們擁有半個藍茅斯那是誇大其詞,不過藍茅斯的越來越繁榮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是有他們的功勞的。」
他拉了一下繩子,那隻舊鈴便叮噹叮噹地響了起來,我們等了好幾分鐘,愛倫出來開了門。她慌慌張張地給我們行了個屈膝禮,並恭請我們進去。
要不是愛倫,我真不知道第一年將如何渡過。我從來就對莫頓太太喜歡不起來,她與夏洛特姑姑太相似了。她的臉猶如一道緊閉的門,她的眼睛便是窗子。而這些窗子非常之小,讓人無法窺知其裏面的東西,而且這些窗子還拉上了無法透視裏面的窗簾。我不久便發現,她不喜歡我待在這個家中。她向夏洛特姑姑告我的狀,說我穿著從花園裏帶上泥的鞋子進屋,說我把肥皂忘在水裏浪費了半塊肥皂(要知道夏洛特姑姑是非常吝嗇的,她除了買古董毫不在乎外,一般不喜歡多花錢),說我打碎了一套瓷茶具中的一隻。可她在我面前從不說這樣的事,她對我彬彬有禮。要是她當著我的面說上一頓或者責備我,我也許還會更喜歡她。還有那位胖胖的巴克爾太太,她將蜂蠟和松油攪拌在一起用來漆珍貴的傢俱,提防著隨時會帶來危險的敵人:蛀蟲。她很健談,我發現和她在一起就如和愛倫在一起一樣刺|激。
「曾住在這幢房子裏的鬼魂生氣了,因為夏洛特姑姑將他們的家弄得家不像家。」我對愛倫和巴克爾太太說。
「貝思。」我父親說道,責備中帶著溺愛。
夏洛特姑姑突然去世,招致許多人都認為是我殺害了她。幸虧護士洛曼小姐在庭審時出庭作證,否則,就會判決這是一起由某個或某些人幹的謀殺案。於是就要對「女王故居」的隱秘進行一番調查,最終將真相大白。
「一個很精美的樣式。」她生硬地說。
一條小路通向「女王故居」,它是一幢三層樓的房子,不高但很寬,它與牆一樣也是用紅磚砌起來的。房子上有一扇鐵門,門旁有一隻大鐵鈴。房子上的窗子是格子窗,使我感到自己心裏有些害怕,可是那也許是因為我知道自己將由夏洛特姑姑來管教,而我的父母將遠離我而去過他們那種快樂而豐富多彩的生活。這是毋庸置疑的。
我父親朝我母親呶呶唇,意思是他很想笑,但覺得一個少校在街上笑似乎有失體面。我出生後他晉陞為少校,同時也有了少校的風https://m.hetubook.com.com度。他是無可挑剔的,他嚴峻、正直,我就如為母親感到驕傲一樣,也為有這樣的父親而感到驕傲。
「可我理解他,」我毫不示弱地回嘴說:「我能理解任何人,她與別人不同。」說這話時,我希望自己低垂的目光明確無誤地表達出了我所謂的「別人」便是指夏洛特姑姑。
「大慈大悲的上帝啊!」巴克爾太太喊起來。
她正在起居室裏,面前放了一些紙,她將起居室用作她的辦公室。當時她的寫字桌是一張結實的十六世紀英國製的餐桌,這種桌子的迷人之處不在它的美觀而在它的年代悠久。她挺直著身子坐在一張很沉重的椅子裏,那張椅子是約克德比式樣,所用的是橡木上雕著花紋,木頭弄成彎彎曲曲,它比桌子的年代要晚得多,可是同樣非常結實牢固。夏洛特姑姑在還沒有賣出前選用這些結實的傢俱先在家裏用。這個辦公室內其他的東西無法與這對桌椅相比。牆上掛著一幅精美的掛毯,我知道它屬於佛蘭芒流派,估計掛在那兒的時間不會太長。室內還有一個挨一個地堆在一起的重重的橡木傢俱,其中有一頂法國十八世紀的小五斗櫃以及兩塊布爾風格的大櫥櫃。我注意到自己身上所發生的變化。我能一下子說出一間房內的東西,並給它們標上日期,指出它們的特點,但是我很想知道自己這種能耐到底意味著什麼?
熱牛奶!她是不是以為一杯熱牛奶就能安慰我了?
她就在那裏,高高的個子,瘦瘦的,看起來就像是我父親穿上了女人的衣服。她那棕色的頭髮裏夾著幾縷灰白頭髮,從她那張大大的充滿剛毅的臉上往後梳著,然後在她的腦後結成了一個髮髻。她身上穿著一條斜軟呢裙子和上衣,裏面是一件深橄欖綠的襯衫,她的眼睛也是這種顏色。後來我才知道那是衣服映襯出來的,因為她也常穿灰色和深綠色衣服,於是她的眼睛又變成了灰色和深綠色。她是一個不同凡響的女人。她本來可以靠她那一小筆收入靜靜地生活在某個鄉鎮,儒雅地走親訪友,她也許擁有自己的車馬,幫助教堂組織義賣市場,做些慈善工作,偶爾小設招待。可是她並沒那樣做。她對漂亮的傢俱和瓷器如醉如癡。她對待古董就如我父親娶我母親那樣,有悖常理。她竟然成了一個女生意人,她實實在在地做著買賣,而且對她所從事的事務很在行,完全可以與男人匹敵,這在維多利亞時代是一個奇怪的現象。後來我親眼目睹了她看到稀有珍品時臉上是如何放光,聽到她如何激|情洋溢地談論謝拉頓櫥上的尖頂飾品。
可是初到那天,我感到一切都是無法理解的。這幢房子內亂七八糟,根本就不像是一個家:我無論如何也不能將它想像成一個家。「當然,」我母親說:「妳真正的家是在我們那兒,這只是妳假期裏待的地方。而且幾年一過……」
我常一個人站在那間房內,手扶著床柱,心裏想著我父親以前常常唸給我聽的那篇著名的蒂爾堡演講。「我知道我長著柔弱女子的身體,但是我有著一個國王——一個英國國王——的心胸……」想到這些,我肯定自己會像女王戰勝了西班牙人一樣,渡過這黑暗期。
正當我振作精神來正視所發生的一切時,巧黛又一次來助了我一臂之力。但我要講述的故事在這之前就已開始了。
她嚇人地看著我,她討厭任何感情外露。
「那艘船是女士船運公司的,」愛倫會驕傲地告訴我說:「它是屬於克里狄頓家的。」我盯著船看,愛倫一點點地指出它的美來。「那是一艘快速帆船,」她說:「是航速最快的一艘船。它從澳大利亞運回羊毛,從中國運回茶葉。哦,瞧,妳有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船!」
我說,她當然不必像我那樣去在乎人們的閒話。
我的孩提時代是與他們一同在龐貝城度過的;不過,在這期間我更多的時候是和我的阿婭在一塊兒。我還朦朧地記得那裏天氣炎熱,到處開著五彩繽紛的花朵,皮膚長得黝黑的人們在河裏洗滌衣服。我記得曾經有一次我與阿婭坐在一輛敞篷的馬車裏經過山上的墓地時,她告訴我說那裏的屍體就露天放在那兒,不埋起來,這樣它們會再次成為土地和空氣的一部分。我記得惡狠狠的禿鷹當時就停在高高的樹頂,讓人見之不寒而悚。
巧黛.洛曼在「女王故居」工作了數個月,在這期間她與我成了好朋友。她對人們的流言蜚語只是報以一笑而已!
「我肯定,」她說:「妳父親會寫信告訴妳的。他會安排一切的。」
有時夏洛特姑姑外出買傢俱,她會到一些老房子裏去買,有的老房子距離非常遠。她一回來,家裏就更加亂七八糟了。夏洛特姑姑在市中心開了一家店,她在店裏放了一些傢俱,但是大多數的傢俱都放在家裏,於是不時有陌生人上門來。
我們開始上樓。樓梯的側面掛滿了掛毯,還掛了一些油畫。樓梯直通到的那間房間裏放了和圖書很多的傢俱。這間房間連著另一間房,我們走過了那間房,又走過了一間,這第三間便是夏洛特姑姑的起居室。
我也常站在那間房裏,在那裏可以得到些安慰。我常對自己說:「過去的歲月是站在我這一邊的……是不會同意夏洛特姑姑這麼做的,亡靈也與我有著同感。」這只是我的幻覺,可是在那些日子裏我需要得到這樣的同感。
愛倫走了,一個女人朝我們走來。開始我以為她就是夏洛特姑姑。她頭戴潔白的帽子,身穿斜紋布衣服,我本該知道這身打扮就表明她是個管家。
我馬上又對自己說,這完全是胡說八道,這並不真實。心無邪念者被人懷疑時往往會非常痛苦倍受折磨,所以不僅要自身純潔,而且也要能證實自身的純潔。
可是,我不能逃跑。於是,我就如巧黛所說我的那樣戴上了一個虛偽的面具,裝出一副冷漠的樣子。沒人知道我內心深處是如何受到誹謗的煎熬。
在爸媽帶我來英國約四年後,一天早晨,愛倫走進我的房間告訴我說,夏洛特姑姑要馬上見我。愛倫一副驚惶失措的樣子,我問她出了什麼事了。
「這孩子竟說出這樣的話來!」愛倫評論說。
「啊,莫頓太太,」父親說道,聽起來他與她很熟,「我們和女兒來了。」
不難理解,我從這幢房子上獲得了補償,我開始覺得它是有生命的了。夜裏,在那裏可以聽到多種響聲,地上木板突然發出莫名其妙的吱呀聲,突然有一扇窗砰砰地響起來,當風在栗子樹的枝葉間穿梭時,它聽上去像是有人在說悄悄話。我慢慢地熟悉了這些聲音。
她的談話輕鬆愉快毫不沉悶,速度甚至很快。她深深地吸引住了我,我父親一定也是被她這樣迷住的。我恐怕並不像她,而更像我的父親。
「夫人希望你們馬上到她的起居室去。」
事情絕對不能發展到那個地步。有時,我允諾自己說,一定要從這一切中逃出去,可是我個性上的頑固又出來作怪。我是一個軍人的女兒,父親曾無數次地教導我說:「不要躲避困難,要永遠堅定無畏地面對困難。」
愛倫偷偷地向四周看了看,似乎認為我不該不知天高地厚地說褻瀆克里狄頓家族的話。顯然我初來乍到,尚不清楚克里狄頓家族在藍茅斯的勢力。
當時我真恨她,她以為這是告訴我這件事的唯一合適的辦法,可是,她錯了,那不合適。我失去了親愛的母親,可她卻用給我送牛奶以及告訴我父親會安排一切這些來安慰我。
「他們該有這樣的名字,」母親說:「令人信賴的克里狄頓。」
由於我朝思暮想要逃回印度去,我對那些船隻格外著迷。想到這些船隻滿世界地走,裝卸著各種各樣的貨物,如香蕉、茶葉、橘子,以及紙漿,就覺得非常浪漫。愛倫告訴我說:「紙漿在克里狄頓家建的一家大工廠裏製成紙張,這家大工廠為藍茅斯的許多人提供了就業機會。」愛倫指給我看了一個新的大碼頭,「它是新近由克里狄頓夫人親自剪綵啟用的。」愛倫說,「她是一個不簡單的女人,以前愛德華爵士所做的事中都有她的份,妳不會想到一個女人這麼能幹,對不?」
我努力客觀地看待一切的事情。事實上,我將所發生的這一切看作是一場在舞台上演出的夢幻劇,如果不這樣的話,我就很難挨過那幾個月的痛苦時光。這場劇中的主角便是夏洛特姑姑和我自己,配角是巧黛.洛曼護士、艾爾金醫生、身兼管家與廚師的莫頓太太、女傭愛倫,以及來到那些亂七八糟的房間裏打掃灰塵的巴克爾太太。我努力使自己相信這並不是真的,總有一天我會醒來發現這僅僅是一個噩夢而已!
我同意她的猜測,並說:「我沒做假期作業時,這些鐘就會提醒我。時間能提醒妳事情做得是快了還是慢了,它好像總是在警告我們。」
在校的第一年是非常難以忍受的,可是假期比這更難忍受。我甚至暗自決定悄悄躲進一艘船裏逃回印度去。那時愛倫常陪我散步,我要她帶我到碼頭去。在碼頭上,我渴望地盯著那裏的船隻,心裏猜想著它們將駛向何方?
這是我待在那兒的最初的幾個月。後來我對夏洛特姑姑的感情變化了,雖然我從來沒有愛過她,可我很敬重她。
可是我想聽聽他們初相見的事,於是我就要她說下去。
在我夏洛特姑姑批評我母親時起,我開始對她產生了憎恨。
「這聽起來確實很浪漫。」愛倫說。
可是我偏要說下去:「總有一天,這幢房子的鬼魂會站出來,可怕事情就會發生。」
「這還用得著提醒,好像我們不知道似的!」巴克爾太太大聲說道。於是我們三人的下巴都笑得抖動起來。
我舉步——在「女王故居」中獨自舉步——朝夏洛特姑姑的起居室走去。
儘管如此,我還是覺得「女王故居」和夏洛特姑姑都很和圖書神秘。「女王故居」不是一幢普通的住宅,夏洛特姑姑也不是一個普通的女人。一開始我總認為這幢房子像一個有生命的人,它對我們都恨之入骨,因為我們都參與將它弄得面目全非,將它變成傢俱倉庫,雖說這些傢俱很貴重。
在那以後我們的關係發生了變化。她有時會叫住我,說:「哦,妳覺得這件傢俱怎麼樣?妳有沒有注意到什麼?」開始時,我迫切希望能勝過她,向她顯示一下自己對她的那些寶貝傢俱也並不是一無所知的。可後來我也對傢俱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我開始瞭解不同國家在傢俱上所體現出來的不同特點,並根據一些特徵能辨別出它們的年代來。
「當時妳的夏洛時姑姑氣瘋了。她該不是認為妳那可憐的父親是個太監?」
「她是個輕浮的女人,」她批評我母親說:「我真搞不懂妳的父親。」
她帶我去看了克里狄頓城堡。克里狄頓城堡建在高高的懸崖上,面向著大海。它看上去如一塊巨大的灰石,擁有幾個碉堡和一個瞭望塔,它像一個城堡。我問,這是不是太炫耀了些,因為現在大家已不再建什麼城堡了,因此它並非是一座真正的城堡。它至今才建了五十年的光景,卻看起來好像是諾曼第人建造的,這不是在騙人嗎?
愛倫點頭稱是。我開始對我所生活的地方慢慢地有所瞭解。她告訴我說,看船進港和啟航是最驚心動魄的:白帆在風浪中起伏,海鷗高鳴低叫繞船飛旋。我不得不同意她的意見。她還告訴我說,女士船運公司的船都只是以女性的名字命名的,如有『美人魚號』,有『亞馬遜號』。愛德華爵士為了感謝克里狄頓夫人始終與他同舟共濟,才這麼做的,而且,克里狄頓夫人還有著一個出色的經營頭腦,這對女人來說是很奇特。
愛倫為自己知道這些感到得意揚揚。她是個藍茅斯土生土長的姑娘,我記得藍茅斯的繁榮有克里狄頓家族的功勞。還有一點讓愛倫驕傲的,那就是她姊姊愛迪絲在克里狄頓城堡當女傭。她會帶我去看克里狄頓城堡,當然只是從外面看看,那是過了好多天的事了。
莫頓太太又返回到廳裏,她的雙手端正地握放在腹部。
雖然我根本弄不明白在社會上還存在著這樣的差別,可新的生活帶給我很大的震動,也就無心去追究這其中的不同了。
大家都說:「她那個侄女顯然有這樣的企圖!」
到了我該回英國的時候,父母親陪我一塊兒回去,使我親身經歷了在熱帶海上航行時那迷人的夜晚。星星如置於深藍色金絲絨上的寶石,炫耀著它們的熠熠光輝。我耳聽著音樂,眼看著人們在翩翩起舞;然而對於我來說,在這一切之中,我母親是最迷人的。她簡直是舉世無雙的美人,她穿著長長的褶裙,黑髮高高地攏在她的頭頂上,她不停地在那裏漫無邊際地講話。
她是個徹頭徹尾講究實際的人,一點也沒有浪漫的念頭,她眼裏的「女王故居」與我眼中的是不一樣的。對她來說,它只是有牆的一間間房間,不錯,它是很古老,可是古老唯一的優點就是它給她的傢俱提供了一個恰到好處的環境。在整幢房子裏只有一間房間還像個房間的樣子,也是出於做買賣的考慮才做出這樣的安排的。那就是眾所周知的伊麗莎白女王曾在其中就寢過的房間,那裏甚至還保留著據說就是女王睡過的那張床。為了迎合傳說,假設這是一個傳說,她在這間房間裏全擺上都鐸王朝的傢俱。她說這樣佈置也是為了她的生意。許多人來參觀這個房間,這使他們進入一種有利的「氛圍」中,他們被深深地吸引住了,於是樂意付出她所報出的價格。
可是對我自己而言,「女王故居」正以新的迷人的面目出現在我的眼前。我開始對有些傢俱非常熟悉,把它們看作我的老朋友。巴克爾太太用靈巧的雙手仔細地拂去傢俱上的灰塵,她問我說:「安娜小姐,妳要成為另一個夏洛特.布雷特小姐嗎?」
我出生時,父親是印度軍隊裏的一名上尉。他是夏洛特姑姑的弟弟,她身上也是軍人氣十足。但是,人是難以預料的,似乎都有固定的類型,我們常說張三是這種類型,李四是那種類型,而事實上,人是無類型可言的,或者說是沒有絕對類型的。他們可能在某一點上相似,可是另一點上卻大相逕庭。我的父親與夏洛特姑姑之間就是這樣的。父親一心一意做他的軍人,在這世界上實際是至高無上的。事實上,對於他來說,除此之外便不存在什麼其他的了。我母親常說,要是由他來管家,他準會將家管得像個軍營一樣,把我們都當作他的「士兵」。母親挖苦地說,他會在吃早飯時,唸上一段女王軍規。聽了這話,他會羞怯地咧嘴朝她一笑。然而,正因為是她,才使他與他的姊姊產生了很大的分歧。他們是在他離開印度的歸國途中相識的。這是她自己告訴我的。我稱她的談話為蝴蝶飛舞,因為她從不圍繞一個中心說話,而是談著談著她的話題就漫天飛舞起來。如果她談起了一個令人感興趣的話題時,你得不時地提醒她,引導她回到剛才在談的話題上去。有時,讓她去亂飛也挺有意思的。
和圖書她點點頭,說:「雖然桌子上沒有刻名字,但我想那是勒內.杜博依斯的作品。起初我以為是他父親雅克的作品,可是我想他父親的桌子在他一、兩年以後出品。妳瞧,橡木桌框上的金綠色油漆!妳再看看那些銅托板。」
我開始對「女王故居」產生幻想。我想幾年前當它還是被視作故居時它是什麼模樣。在餐廳裏一定有一張狹長的橡木餐桌,在漂亮的樓梯角落有一套盔甲,牆上佈置著家裏人的畫像,而不是像現在掛著普通的畫,而且還掛著很大的掛毯,根本不管它們色彩如何地掛著,有的還相疊在一起。我那時常覺得故居一定對自己所遭受的待遇感到非常氣憤。那裏擺滿了桌椅和櫥櫃,有時覺得那些鐘滑稽地在那兒滴答滴答地響,好像對這樣的環境非常惱怒,它們惱怒得讓人覺得聽起來有種不祥之感。
她講話時的方式之迷人,即便是乏味的東西也會變得津津有味。她可以手一揮,幾十年便過去了。她使我跳過學校階段,跳過夏洛特姑姑,一下子就看到了我這隻醜小鴨在將來變成和我母親一模一樣美麗的白天鵝。
父親並不像他看上去那樣,非常嚴格,他也許注意到了我的恐懼,也許覺得讓我獨自上學,留在夏洛特姑姑的「女王故居」裏,年齡還太小。但這也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孩子們常有這樣的事發生。他臨走前對我說,這是一種有意義的經歷,它可以教會人獨立的能力,教會人自己來面對生活,教會人自立。他說了一大套針對這種生活的話。
我母親看著我,輕聲地問:「非常有意思吧?」她有點害怕,顯然她自己並不覺得怎樣,但她希望我感到這一切很有趣。「你看看這些貴重的無價之寶!你瞧這張有抽屜的寫字檯!我敢肯定它一定是屬於野蠻民族的國王的。」
這句話讓我大吃一驚,聽了彷彿想要從那裏逃跑開去。
「請坐。」夏洛特姑姑的表情比平時更為冷酷。
愛倫向我一彈手指,說:「她是在想她的媽媽和爸爸了,在等著他們來接她回去呢!」
但願如此!可是巧黛她哪裏知道,為了擺脫我當時的窘迫境況,重新開始自己新的生活,遠離那場令人毛骨悚然的噩夢,我曾度過了多少個失眠之夜,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苦思冥想。然而到了早上,我得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許多實際問題向我襲來,容不得我有片刻的時間思索,我無法從中脫身,經濟上也容不得我逃脫,嚼舌鬼們豈知事情的真實狀況?我不是個懦夫,也不會因此臨陣脫逃。心無邪念,哪怕半夜鬼敲門?
所謂的「企圖」就是針對夏洛特姑姑的財產而言的,這些財產她一死便可歸屬於我。可是,人們所知的是一回事,事實卻是另一番情景!
「人們的生活中不能缺少戲劇事件,即使生活中不存在,他們也會設法營造出來。妳姑姑的突然死亡簡直就是天賜『良機』,他們當然不會甘於袖手旁觀。別去理會它,我才不去理會這些。」
我至少有一年的時間被夏洛特姑姑稱為是個「十字架」,換句話說就是一個負擔。可是突然一下子事情發生了變化。原因是有張桌子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突然有股感覺,只要看到它就感到很激動,我跪在地上仔細地看著桌腳的雕花,正在這時,夏洛特姑姑走過來發現了。
我坐了下來,她以她平常習慣的那種唐突說了下去。「妳母親去世了。她得了霍亂。」
我是在八歲時第一次見到「女王故居」的。我們從火車站裏出來,坐上車子,經過了與孟買不一樣的條條街道。人們臉上一副沉著端莊的神情,而兩邊的房子看上去則是高不可攀的樣子。不時可以看到花園裏的綠色,可是這種綠色與印度的綠色不一樣,是一種冷冷的深綠色。這時空中正飄著朦朦細雨。由於藍茅斯坐落在藍江的江口,因而成為一個繁忙的港口城市。
「那大概是十八世紀末的作品。」我大膽地說了一句。
「是法國製品,對吧?」我問道。
巴克爾太太暗自在吃吃地笑,她那胖胖的身體像果子凍一樣抖動起來。
這並不是什麼預兆,我可不相信預兆這樣的東西。
於是我們就來到了「女王故居」。車子在高高的紅色磚牆前停了下來,牆上有一扇門。這是一個激動的時刻,因為站在那兒抬頭仰視著那垛古老的牆,心中在琢磨著牆的另一邊該是怎樣的一番情景。門打開了,我們走了進去,然後它在我們身後關上了。這時我覺得自己步入了另一個時代,靠克里狄頓家族的勤勞而富有起來的維多利亞時代的藍茅斯被關在了門外,時間向後逆轉了三百年。
那天我們沒有在我姑姑那兒過夜,而是直接到了我在謝本的學校裏,我父母在學校附近的一家旅館住了下來,一直住到他們回印度。我很感動,因為我知道,如果在倫敦,我母親就可以過上她酷愛的那種生活。可她告訴我說:「妳一開始如果感到有點不習慣,我們想讓妳知道我們就在近旁。」我常喜歡這樣認為,她對我和對我父親的愛是與她的性格背道而馳的,因為人們不會期盼一隻蝴蝶能如此充滿著愛心和理解。
「回妳的房間去。我會叫愛倫給妳送一些熱牛奶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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