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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無痕:一個造反派工人的文革十年

作者:陳益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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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我做了一個星期公安局的「監獄長」

第十六章 我做了一個星期公安局的「監獄長」

「等我來辦!」我說。說完,我就轉身朝監房大院內外走去,我要召集弟兄們進來。
看這傢伙哇啦哇啦,沒一點認輸的樣子,我頓時氣沖牛斗,衝上前去,嘩拉一聲,將手中的步槍推上膛,槍口指著那個方臉人犯的臉。大吼道:「閉住你的口,不然,老子一槍打死你!」
「擺事實,講道理,我出去幹什麼?!」方臉人犯居然敢頂撞。
老看守看了我一眼,說:難說。
我們幾個弟兄連忙將槍口對準了監房門口。
監房裡頓時出現了一陣喧嘩。
「……」
「手銬?更好。」
敲十七號監號的門,大聲喝令他們,都沒有效果,「造反有理」還在一遍又一遍,越來越有勁。
這是一個神秘的地方,給我們以極大的新鮮感。把「八二六」的人全關進了監獄後,我便在高牆內到處看看。監獄,這就是人們所講的「牢房」,我想。一講起牢房,人們心裡就要打顫:可怕的地方!一個千萬去不得的地方!而此刻,我卻來到了這裡。不過,我不是被人捕進來的,相反,我倒是捉了人進來的。而且,我一下子還成了這兒的大半個主人,那些解放軍,只負責看守所的警衛,負責別讓剩下關著的犯人或人犯打洞翻牆越獄跑了,其餘的事,什麼提審、訓話囉,如何管理這看守所囉,統統是不關他們的事。而且,凡外面有人要進來,不管是送犯人或送莫名其妙的「俘虜」來,不管是因好奇想來參觀或真的是要辦什麼公事,總之,一切想要跨進大門地面上那道白色碎瓷做的警戒線,都得經過我的同意。解放軍戰士忠於他們的本職,在部隊他們服從上級首長的命令,在地方,則服從地方首長的安排。此時,我成了看守所的「地方首長」,因而,受到了他們的尊重。
我說:「毛主席語錄歌,是你們唱的嗎?」
方臉人犯卻甩給我一副傲然模樣,還將頭一偏,振振有詞:「誰也不能剝奪我們學習毛主席語錄的權利。」
我問:「犯人們怎麼這麼大膽?難道他們已曉得外面的情況?」
不過,開槍打死了犯人,我們到底有沒有責任呢?雖然我斬釘截鐵答覆了那個中學生,但自己心裡其實並沒有多大的底,唯一感到的是,打死犯人和打死一般其他人,肯定是有區別的,但這區別到底有多大呢?是不是大到足可以讓我們不用承擔任何責任、後果呢?
解放軍賀副排長給我們弄來了十幾鋪草席,還有幾塊竹板床。我們將這些東西,往地上一鋪,行了,睡覺問題便全部解決。七月流火,八月酷暑,有鋪席子便不愁沒辦法睡覺。
這誇獎,並不會使我飄飄然。在這點上,我倒還冷靜:不是解放軍不行,而是他們不能來「真的」,有政策束縛了他們,而我們,為所欲為,無所顧忌,只要自認為目的純潔正確,就敢打敢罵,還敢開槍,犯人們能不怕嗎?
但,那個方臉人犯卻並沒因此而老實起來,相反,他大叫大嚷:「我唱毛主席語錄歌,你們為什麼銬我!我抗議!抗議!!喂,大家來看呀,他們不讓我學毛主席著作呀,還迫害我呀……」
全部讓各監號開門領了飯菜後,老看守臉上顯出了一點點笑影。我問他,平時監房裡就是這樣嗎?他說,今天秩序不錯。再沒有多話,他就自顧自地又掏煙絲,捲他那嗆人的喇叭筒。
一會兒,方臉人犯就求饒了:「我不敢了,我不鬧了,求你們莫打了囉……」
聽到這個情況,大家都很振奮,覺得這任務不錯,既可以去抖一抖威風,甚至過過槍癮,又為自己是在執行一種自認為崇高的使命而高興。本來,對社會上一些流裡流氣的人,都挎上了槍,佩上了造反袖章,我們心裡本就不舒服,覺得這一來,連自己也被那班傢伙玷污,現在,有機會去幹他一傢伙,實在是大好事。
為什麼?
一個身軀鼓鼓敦敦,臉形方闊,約二十五、六歲的青年人犯,終於用不大的聲音答話:「是我唱的。」
很快,歌聲口號聲全部被制住,監房大院內又呈現一派常有的寂靜,空蕩蕩的大院內,只偶爾迴響著我們這些人的說話聲。
前後不用一刻鐘,「八二六」的人便全部被我們活捉。他們的頭頭,摟著一個年輕姑娘,赤條條地睡得正香,被我們的人,一頓槍托,打得他猛跳起來,還不等他清醒,一根繩索便將他結結實實給捆緊了。
這傢伙顯然真忘記了這不是在外面社會上,不是在他原來所在的單位裡,而是在監牢中!
難怪文攻武衛指揮部要調人來守這裡,我想。
第一次,我在這看守所當了八、九天「主人」。
他們唱的是我們造反派常唱的毛澤東語錄歌:「馬克思主義的道理千條萬緒,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造反有理……」,還有「團結就是力量」那支歌。唱一遍歌,就跟著喊一陣口號:「打倒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打倒劉少奇!」等等,然後就是:「我們受了迫害!我們要平反!我們要自由……」
「可不可以丟手榴彈?」
我讓人將方臉人犯提起來,叫他仍跪著。此時,他的臉上已沒有了一絲神氣的影子,而只有顯著恐懼的抽搐。
老看守卻像看外星人一樣,盯著我好半天沒吭聲,最後才說:老弟,你有那份能耐?
我們十來個人,分兩批,依監號一間間各自去制止。哪一間還在唱歌、喊口號,我們就敲門,大聲喝令裡面的人犯停止。有幾間監號,我們一敲門,一喊,裡面就不吭聲了。但有的監號,我們怎麼喊,怎麼敲門,裡面都還是有人在唱在喊,只到我們猛地打開監門,人犯們才乖乖地閉上嘴。
我便叫幾個弟兄,用力按住撲睡在地上的方臉人犯,然後,由另外二個弟兄,解下他們的帆布軍用皮帶,朝方臉人犯只穿一條短褲,而裸著的背上、腰上和屁股上,一頓猛抽。
我讓老看守打開監門。
除了警衛送飯,晚上輪流值勤,陪解放軍站崗以外,沒有其他事可做。老看守說,以往,每天都有公安局的、法院的或檢察院的人,來提審犯人,監號的門,一天至少要響上十次,而現在,搞文化大革命,公、檢、法機關又都垮了,便沒有人再來提審犯人,看守所的任務,實際簡單多了,每天就是送送飯、鎖鎖門而已,當然,只要犯人不鬧事。
自那以和圖書後,監房大院內便平靜了,沒有了喧嘩,更沒有了歌聲,一走進監房大院的鐵門,只見綠茸茸的大草坪,偌大的大院內,鴉雀無聲,安靜極了,如果是一個不知情的人進得大門,他決不會相信,這靜悄悄的大院內竟關押著一、二百個犯人。
一聽這內行話,我就知道自己剛才在發夢了,趕緊打住這話題。
老看守告訴說,他現在最頭痛的,是開門給監房內的人犯送飯時,那些人犯氣焰之囂張,使他擔心不已,個人的安全倒沒什麼,就是怕人犯們乘機暴動衝出來跑掉。前一段,解放軍還沒來得及到來時,就已衝出門跑掉了一些,看守所只有二個看守了,他們彈壓不住。
幾個夥伴們七嘴八舌,討論「作戰」方案。
我想五花大綁捆起這個氣焰囂張的方臉人犯。
現在,回想這件在看守所毒打那個方臉人犯的事,按現代文明觀念,我們那樣做是錯誤的,是違反人權,然而,當時既沒有這方面的理念,也確因情況實在太特殊了,我們犯錯,實難避免。
我跑進監房大院,只見那歌聲、口號聲,從一間又一間的監號內傳出,此起彼伏,真有一種轟轟烈烈的味道。
這問題,不用打招呼不用說明,弟兄們都心照不宣。餓了,進食堂去領飯領菜。不說「買」,而說「領」,這微妙的中國漢語,一下子將事情的性質分得清清楚楚。我不曉得是誰最先發明使用這個「領」字的,反正,我們運用它,都十分得心應手。
我對他們守住這個唯一的口子,很有信心。只要這點保證了,我們到裡面去,就更不用擔心,一個犯人也跑不掉的。
接防的不是青年近衛軍的人,全是「工聯」組織的,一色藍工作服,他們見我們全是身著軍裝,很有些羨慕。但,此時,他們像我們初來時一樣,對自己能進入這個神秘的地方,充滿了很高的新鮮感和熱情,很高興地規規矩矩地聽任我帶他們到各處察看,交待守衛任務。
老看守卻奇怪地笑笑,說:老弟,不要說是你,是我,就是你們再加上幾百人都來,這個甄別都難於做好。為什麼?大家都知道,犯了法的人,從我們這個地方想要出去,難!但是,你們卻不曉得,一個人要進這兒,也難!為什麼?你知道一個人被抓進來時,要經過多少人的工作,經過多少人的手啊!光是審訊材料,一個人犯就有一大迭,有的甚至有尺把厚。僅僅是看材料熟悉案情,這裡面的二百多號人,就能將你們這班弟兄搞暈……
這手銬卻遠沒有電影裡警察常用的那種漂亮瀟灑,沒有光亮,只有二個灰黑的鐵圈,沒有上銬時那優美的「喀嚓」聲,只有一把彈珠鎖掛在上面。老看守解釋說,這叫土銬,看守所沒有必要用那精緻的「洋手銬」。
頓時,我覺得全身綳緊的肌肉,都鬆弛下來,一陣舒適的輕快|感,油然而生。
我頓時打定了注意。
老看守等那兩個犯人一進去,便迅速地「啪」地一下,關上了監門,並飛快地栓上、鎖上。
幸好,一切平安,「八二六」的人大概早就受到過蹲牢房的訓練,而在社會上混時,又知道青年近衛軍不好惹,所以,三個專關他們的監號,竟都平平靜靜地領了飯端進去,沒有任何反抗的表示。
「不過,現在是文化大革命,也顧不了那麼多了。」老看守說完,又自顧自猛吸他的喇叭筒。
每天開飯之時,我仍派幾個弟兄陪著老看守進去,以防不測。但事實上,已安全得很,順利得很。以至,大家都覺得膩了,甚至,還盼望起那個監號內能有人出來搗亂,使大家有點事可幹,但,沒有犯人冒這個險。
我指著他,喝道:你出來!
我突發奇想,便對他說:我們反正沒有多少事,你看我們能不能將這些犯人一個個都仔細審查一遍,將那些確是受了冤枉的人甄別出來,為他們平反,再請示省革籌小組,釋放了他們?
中午,開飯時,我帶幾個人,荷槍實彈,陪著老看守進入監房大院。
也許我的擔心是過分,但穩當一點為好。
在夜幕下轉了一陣,車隊在一堵高牆前停下了。羅頭頭下了車,朝高牆下那扇大門走去。我們隱隱約約看見,那大門邊,站著幾個解放軍,但可不是徒手,他們手中握了槍。
我決定請教那老看守,他肯定對這個問題的答案一清二楚。
這場風波終於讓我們用「武鬥」方式,給鎮壓下去了。
我們十來個人,七、八杆槍堵了監房門口。
大約守到第九天晚上,總算來了一撥人,奉市文攻武衛指揮部命令替換我們。謝天謝地,我們倒像是犯人被解脫一樣高興,樂呵呵地將一床床草席子移交給他們。
我馬上明白了,這裡,在二月份,關押過上百的「湘江風雷」造反派,那時,我們就常常聽說,他們曾在監牢裡唱歌、喊口號,尤其是高牆外來了造反派的廣播宣傳車,那高音喇叭一叫時,監房裡就唱得更歡,喊得更勤了。想不到,被關押的造反派獲釋出去後,這「革命傳統」卻留了下來,留給了真正該關該押的刑事罪犯們。
第二次,我卻在這裡當了二十個月的「人犯」。
我連忙說:我們反正待在這兒事也不多,你牽頭,我讓弟兄們,包括我自己,全聽你指揮,還有那些解放軍,全上陣,一個個來清理,好不好?
這傢伙,肯定是沒關進來多久,單位上、社會上的那些禁忌,他都曉得,摳人也厲害。我咬著牙暗暗打量他。
大概,看到我們雖然穿著軍裝,但並沒有帽徽,卻佩著紅袖章,監房內的犯人一下子呆住了,只管直盯盯的看著我們。
有些夥伴進城上街去了,能召集到的只有七、八個兄弟。解放軍賀副排長也不在,但聽說我要來制止監號裡那鬧哄哄的歌聲、口號聲,三個不值勤正閑著的解放軍戰士,也跟著我來了,不過,他們沒拿槍。
人生如夢,漫漫長路,起伏總不平,實在不能由我自己。
方臉馬上反駁:「對毛主席語錄歌,你敢反對不讓人唱嗎?」
他媽的,我同他囉嗦什麼,這又不是在外面搞辯論。我猛然想起。
現在,我真的來到了長沙市聞名的監牢。不過,心境卻沒有那種夢魘般的痛苦,相反,我很覺得榮幸。
突然,我記起有次海司令對我們說過:對那些冒充我們青年近衛軍www.hetubook.com.com的二流子,不要同他們講什麼道理,他若服道理,就不會冒充我們青年近衛軍去做壞事!對他們這號人,只有打!真正的打,讓他們皮肉受些痛苦,才能解決問題。
老看守眯著眼,吞吐了一口白霧般的煙,才緩緩地說:「如果關的都是犯人呢,不用解放軍進去,我都可以鎮住。但是,現在,裡面人犯很複雜,又都清楚社會上的事,他只要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冤枉,是文化革命問題關進來的,那解放軍就冒(沒)得辦法了,不曉得該不該動用專政措施。那些人犯也曉得解放軍有政策,對群眾要『罵不還口,打不還手』,所以,他們就借機敢囂張,實際上,解放軍一時哪裡又分得清,哪個人犯是刑事犯,哪個人犯是運動犯、是群眾囉。」
不料,下午,監房裡卻出了事。
流案?什麼流案?!
老看守連忙追過來,到我身邊,扯了扯我的衣袖,並用手掌朝我左右晃了晃。
「丟什麼手榴彈?機槍、衝鋒槍就是可以了。」
後來,我才懂,「流案」,就是強|奸之類流氓犯罪案的簡稱。老看守說的是他們公安幹警術語,他告訴我,那個方臉青年人犯的案情,大概是讓我掌握對方的身份、特點,以便決定我的攻擊方法。其實,這些我根本不予考慮,隨他對方是什麼角色,我只想著達到目的,應該採用什麼手段。而老看守呢?他衝口而出的提醒,大概也是一種下意識的職業本能吧。
羅頭頭一會兒就返回了。他一上車,車隊就又啟動,一輛接一輛駛進了那大門、那高牆內。很快,汽車又停下,我們都奉命下了車,「俘虜」也全被押了下來。
方臉人犯被槍托打得朝前一撲,但他仍不收斂,撲在草地上,卻敞開了更大的喉嚨喊叫:「打人啦,打人啦!要文鬥,不要武鬥,咯些人對我搞武鬥啦!大家都看呀,他們不按『十六條』辦事……」
我說,這不關文化大革命的事,中央也沒允許犯人可以搞文化大革命,既然早有監規,就要按規定辦。
歌聲是從十七號監房傳出來的,還好,其他監號還鴉雀無聲,不過,每個監號上方的那兩個小鐵欄窗前,都佈滿了一張張白皙面孔。我知道,不把十七號監房的「火」撲下去,不一會,在全監房大院又會「燎原」起來的。
這才出來兩個人犯,一老一少,在門口一邊端木桶,一邊卻偏著頭看我們幾個。
八月下旬,有一天夜晚,我們總部的武裝人員突然被奉命緊急集合,總部一個姓羅的頭頭是召集者。他說:社會上有一個叫「八二六造反縱隊」的組織,其成員全部是一個勞教單位跑出來的、有各種偷扒犯罪前科的勞教人員。本來,他們正在那兒接受處罰和改造教育,但,現在「公、檢、法」的機構基本癱瘓,於是他們便趁機逃了出來,還奪取了槍支彈藥,組成了這個「八二六造反縱隊」,以「造反派」名義在社會上趁機打劫,胡作非為。因此,長沙市文攻武衛指揮部決定將其掃蕩摧毀,具體執行的就是我們這些人。
「是紅衛兵!」那個老人犯頓時面帶諂媚般的微笑,他端著飯桶進去時,竟大聲說道。
我已達到了殺一儆百的效果,沒有必要再理會其他人犯,方臉人犯手上的鐵銬,我也讓人給他鬆開取下,只要他認輸了,就不想再為難他,他已一身青紅紫綠的傷痕,再讓他仍銬住雙手,似覺過份。再說,銬住雙手,他怎麼吃飯,大小便呢?
我裝出一副惡狠狠神氣,問那方臉人犯:「你為什麼要唱歌?!」
輪到關「八二六」那些人的監號,我們愈加小心,幾個人先成扇形散開,用槍口對準監門,作好隨時開槍的準備,我才讓老看守去打開監門,叫裡面的人出來端飯。
他的意思,我明白:不能開槍打犯人。
我們一個弟兄,用槍托朝那方臉人犯背上,就是一下,並對他喝道:「你叫,你叫,打死你這個臭流氓!」
方臉人犯被打得只有哇哇叫了,他的背上陡然出現一條條紅色傷痕。
為防萬一,我讓我們全部的兩挺輕機槍,架在外面鐵門前,派四個人臥地作好開槍準備,一旦人犯暴動衝出來了,就開槍。
我決定來個下馬威,整治整治,以保證我們在此看守任務的順利,不致出什麼事。
我吼道:「你別跟我嚼舌頭,再一次告訴你,在這裡唱歌,就是違反監規!」
畢竟,他還是曉得皮肉的痛苦不好受。
老看守叭了一口煙,仍淡淡地說:按監規,什麼歌他們都不能唱。
我自言自語:這些歌,豈是你們這班犯人唱的!
方臉人犯哆哆嗦嗦開始了檢討和保證:「我唱歌,是違反了……監規,今後,保證,不再唱了。」
我大聲問:「剛才,是誰領頭唱的?」
羅頭頭跑來找我,交給我一個任務。
「他們不是造反,是翻天。」我糾正說。
我想,這事是得當心點。
我雙手叉腰,瞪眼朝那唱歌喊口號的監號一一掃去,心裡則在考慮,要不要制止這種近似滑稽,又近似示威的聲音。
我跳下車一看,這兒倒寬敞,可以停十多輛汽車,但,這兒到底是什麼地方呢?到處黑糊糊的,什麼也看不清楚。
方臉人犯說:「唱唱歌,又不犯法,又冒(沒)唱反動歌、黃色歌。」
怎麼讓造反派管起監獄來了?公安局的人呢?
這是到了哪裡?誰都不熟悉。
這些歌,這些口號,本不足為怪,我們自己就不知唱了多少遍,喊過多少回,然而,我想,此刻從關在大牢裡的犯人唱出,喊出來,就顯得特別滑稽,不倫不類了。
土手銬卻非常厲害,一銬住那方臉人犯的雙手,他的雙掌就再不能動彈。
「老弟,莫性躁,多想想辦法……」老看守在我背後,忽然大聲說。
走出監房大院時,那幾個解放軍戰士都笑著對我說:三句好話,頂不上一馬棒!還是你們造反派本事高些,一頓打,就解決問題。
我命令那幾個弟兄,將方臉人犯押到監房大院草坪中央,迫使他跪下,以讓有所監號的人犯,都能從那各自監房的小鐵欄窗中看到。
「有手銬。」老看守平靜地說。
老看守也跟我們在一起。
這些人犯怎麼會這樣呢?
「我們唱語錄歌,就是學習毛主席著作,這不違反監規。」方臉人犯臉上竟然露出得意的神色說。
www.hetubook•com.com我們那兩個弟兄一邊抽打他,一邊大聲罵道:「打死你這個牛鬼蛇神!臭流氓!看你還鬧不鬧!」
我馬上帶著大夥又返回監房大院內。
「他們怕不怕解放軍?」我又問。
「要幹多久?」我問。
老看守望了我一眼,沒有吭聲,仍只自顧吸煙。
羅頭頭告訴我,根據市文攻武衛指揮部的計劃,我們解決了「八二六」之後,決不能將他們又放走,而是先將他們關在這個看守所,待那勞教單位秩序恢復後,再轉押過去。但是,這個看守所,因為公安看守人員大都是「高司」派的,「高司」派一垮臺,他們害怕遭到造反派的報復,便早已棄「所」而逃跑,只剩下二個老看守堅守崗位。為此,四十七軍便派了一個排的解放軍。荷槍實彈接管了這兒。然而,手持武器的解放軍,難免和有可能來這兒的群眾組織發生矛盾,而解放軍手中的槍,依然基本只能是聾子的耳朵,做做樣子,卻仍不能隨便開槍的,一旦有群眾搶槍,他們還得讓人搶,還得要保持「罵不還口,打不還手」的作風。所以省革籌小組便讓長沙市文攻武衛指揮部調一支武裝力量,來協助解放軍守衛這個看守所。現在,我們又抓捕了這麼多外逃的勞教人員即「八二六」的人,給關到這兒,一下子增加看守所很大的安全壓力,因此,要由我們青年近衛軍擔負這兒的守衛,更是沒有話說了。
不過,得拐個彎問他,不能直接問。畢竟他是一個「公檢法」,聽他口氣就知道,他並不支持造反派,而傾向保守派,他之所以沒跑掉,能留下來,並不是歡迎我們,而是出於他強烈的職業責任感。我若明擺擺向他討教,一則他難保不做出一副傲視我的大架子樣子,二則,他說不定還會「當」(騙)我們,使我們做出越軌的事。
我假作閑聊,問老看守,以前這兒是否逃跑過犯人?平日那些公安武裝是怎麼制止這類事?公安武裝如何追捕跑的犯人……
監房大院內很寬敞,幾排監房組成一個長方形口字,三方是監房,一間連一間,一方是入口,中間則是一個大草坪。入口處有兩扇門,靠外的是鐵欄杆內,靠裡的是木門。
「怕他個卵,老子有槍,出來就打!」
「在咯裡打死人我們冒(沒)得責任吧?」一個還是中學生夥伴問我。
老看守說:咯是起碼的監規,不然,這麼亂轟轟,還能叫監獄?
我很高興,在這個本來令人恐懼害怕的地方,我卻成了主宰者。二月份湘江風雷遭鎮壓那陣,我常常覺得,不知什麼時候,自己就會被捉住關進監牢裡去。上街去鬧時,以為自己是膽大包天,但每當寂靜之時,監牢,常常會像一個陰影,沉沉地閃現在自己的腦海中。那陣,我常常感到,造反,繼續造下去,說不定,明天就會走上通向監牢之路。
「到時候會有人來接班的。」羅頭頭說。
我托人給總部去了兩次口信,羅頭頭要我耐心守二、三天,說馬上就調人來換防。
我問老看守:「有繩子嗎?」
監房裡十幾個青皮光頭,因為天熱,而幾乎赤|裸著上部,全身肌膚灰白的人犯,呆呆地望著我們,坐的、站的都有,不動,也不吭聲。
我們青年近衛軍理所當然的也屬於了「文攻武衛指揮部」的成員。但是,直接指揮我們的,卻仍是總部的頭頭。不過,總部的頭頭也參入「文攻武衛」的領導機構,並參入制訂和執行「文攻武衛」佈置的計劃、行動。
老看守把門打開時,我非常緊張,緊握手中的步槍,指頭就放在了扳機上,一旦有什麼不軌事件發生,下意識地會扣動板機。
當晚,我們便乘總部派來的汽車,離開了公安局看守所,那個令人好奇卻不能久待的地方。
吃、睡問題弄妥,接下來總得做點事。
我很高興,甚至很得意起來,老看守不是說原來天天都會出現這唱歌喊口號的鬧哄哄局面嗎?現在怎麼樣?不到三十分鐘,便被我們成功地制止,鬧哄哄已變為了鴉雀無聲。
不過,這第二次進入看守所,我不僅沒有了新鮮、好奇感,而且,我已沒有了自由。我不再是一時大權在握的「看守所長」,相反,在清查與「四人幫」有關的人和事的運動中,成了市委下文件批示「拘留審查」、讓兩個警察押著關進來的「清查對象」。舊地重遊,景色依舊,卻心情迥異,待遇反差,令我百感滋生。
盛著人犯飯菜的木桶早已擺在監房門口,老看守熟練的一下子打開門上的鐵鎖,並微微推開了一扇門。
那些繳獲的武器,誰先拿著了,就可以歸誰,剩下的才繳給總部。然而,大家手裡都有槍,而且都還是新的,因而也沒有換的價值,只是,都想弄枝手槍玩玩。可是,手槍只有十來枝,早已被分光。我在那堆武器裡翻了一陣,始終沒看到手槍,也就死心了。
我也笑著對他們說:這叫各盡所能。你們會幹的事,我們不會幹,你們不能幹的事,我們卻能夠隨隨便便的就幹上,沒有人來捆住我們的手腳和思想的。
我望著夜幕下愈來愈遠的監獄高牆,默默地在心裡說:再見,「四科」——看守所!
「我曉得。」我頭也不回,答道。
就在我以為大功告成,「班師回朝」,與大夥一塊正準備跨出鐵門,走出監房大院時,裡面卻又傳來了「造反有理」的歌聲,而且,聲音很渾厚、宏亮,一下子又打破了監房大院的靜寂的氛圍。
犯人唱唱歌,我本也無所謂,人都關起來了,只能在那二十多個平方的小天地裡生活,確實令人煩躁,他們愛唱愛鬧就讓他們唱吧、鬧吧。但,我氣憤的是,這些傢伙怎麼能唱「造反有理」!怎麼能唱「向著法西斯蒂開火」喊「打倒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打倒劉小奇!」這類口號呢?!這豈不是將我們造反派貶到他們這些刑事犯罪分子的位置?!這些歌,這些口號,豈是他們這些人唱的、喊的?!尤其,現在這個看守所在由我們來「看守」時,這些傢伙公然還這樣囂張,豈不是向我們示威?!
中央明確下文件支持湖南造反派後,因湖南的公安、檢察、法院三家的人員大多是反對造反派的,加之,當時中央文革又多次說要「砸爛公檢法」,所和圖書以,公檢法機關短時期內成為了真空地帶。
原來,此地是長沙市公安局的看守所!一座專門關押待審人犯的監獄,一個大家都聽說過,然而鮮能有機會目睹過的地方,即那時長沙市老百姓常說的「四科」。為什麼叫「四科」?我原來也不明白,到這兒後才知道,所謂「四科」,就是市公安局預審科,以前這預審科被排為市局第四科,因此,「四科」便成了預審科的代稱;而這看守所當時可能歸預審科管轄,所以,外面的人便又將此地稱做「四科」了。
方臉人犯的叫喊聲,震動了整個監房大院。
我們一邊制止人犯唱歌喊口號,一邊向他們頒佈今後不許再唱歌喊口號的規定,並說,誰違反了,我們將會不客氣地懲罰誰。
「打死越獄的犯人,有什麼責任!還要表揚你哩。」我信口答道,「千萬要小心,犯人一衝出來,可就凶啦,莫大意啦。」
我增強了語氣的威嚴,又喝問:「是誰領頭唱的歌?有種,給老子站起來!」
這四十多個「俘虜」,關到那兒去呢?
大家紛紛猜測,有人說,這是一個軍事倉庫,可能是把「八二六」的人都關到這兒;還有人說,這是四十七軍的司令部,不然,其他地方的解放軍都是徒手,這兒的解放軍卻能握槍站哨?
我連忙問他:「哦,有這個規定?」
我心裡有數,子彈雖「嘩啦」響著上了膛,但扳機保險卻給關上了,我是要嚇嚇這個犯人。
我們一駐下來,解放軍那方面負責的是一個姓賀的副排長,他主動找了我們,自我介紹的,並說非常歡迎我們的到來。首先,他以先來者的身份,給我們安排解決了住宿與吃飯兩大關鍵性問題。吃,就在看守所食堂,公安看守幹部都跑了,食堂的炊事員卻留下來了,大概,炊事員知道,無論是誰來了,都離不開他們,誰也都會歡迎他們。另外解放軍也有做飯的,合在一起。所以,根本不用擔心沒有飯吃。我們十幾個人加進來,也無非是多蒸幾鉢子飯,早上酸菜湯裡多舀幾勺水就夠了,有吃就行,我們不挑剔。但是,我們沒有錢糧交,即算有,我們誰也不會交,解放軍吃飯有國家負責,難道我們現在幹這種事,吃飯還得自己掏腰包?不沾國家的便宜,不去發不義橫財,但,也總不能讓自己吃虧,尤其,我們沒有多少本錢可以吃得起虧。我那時還是一個學徒工,每月只領得二十塊錢工資;而還有幾個弟兄,是中學生,平日一分錢的收入都沒有,在家還得吃父母的。這些飯菜伙食費,讓總部也好,省革籌小組也好,或者就是國家也好,總之,由他們去負擔吧,我們不管,不掏。
恐嚇戰術並沒有成功,大概,躺在地上的方臉人犯看到了老看守朝我擺手,他料到我不敢開槍。因而,他在停息了片刻後,又大喊大叫起來:「救命啊!他們要殺人了啦……」
我氣得要死,這傢伙怎麼這樣頑抗、囂張?
有天,我同老看守站在監房大院的草坪中,閑著而瞎聊。
老看守捏著一串叮噹直響的鑰匙,走進了監房大院,我則與五、六個弟兄,緊握武器,隨著跟了進去。
我也不想對他重翻那有過的一頁。只是隱隱覺得,人生,真有一些奇妙之處。
「快,端飯進去!」老看守朝監房內喝道。
基本沒開什麼槍,「戰鬥」就結束了,五、六十個「俘虜」,經過粗粗甄別,將不是勞教人員的十多名其他人,予以釋放了,剩下的四十多名「八二六」組織人員,則一律給綁了雙手。所繳獲的一百多枝嶄新的長、短槍、機槍,還真有火箭筒、小鋼砲。這一大堆戰利品,使我們大夥高興得合不上嘴。尤其,還發現了十幾箱「光榮」牌香煙,更使那些吸煙的夥伴們樂呵呵的。羅頭頭當場作主給每人發了五包香煙,以示犒賞,剩餘的則運回總部。我不抽煙,但也給發了五包,小劉是根煙槍,我便送給了他。
捏著一串鑰匙,讓我們握槍陪著警衛去開監房門的老看守,在我第二次光顧他的工作單位時,他仍在那兒,並且是真正的經過任命的看守所的一個副所長了。不過,他沒能在一大批被關進來的造反派中認出我。畢竟,事隔近十年,他也不會想要從我的臉上,去搜尋當年那個還充滿稚氣的十八歲青年的影子。
這傢伙又恢復了唱歌時那陣的囂張勁。
三個強壯的弟兄,衝進去二話沒說,抓住那個方臉人犯就往外拖。
這樣搞了六、七天,我們全膩了;剛進看守所時的那種新鮮感好奇心,全部都消失了。平平靜靜單調乏味的看守警衛生活,使我們待不下去了。幾個弟兄都找了我,要我向總部提出換班,否則,他們會自行不幹了。實際上,已有兩個弟兄,都是中學生,不等我答應,便不辭而別,出去後不再回來。
門一開,歌聲倒嘎然一下停止了。
老看守跟了進來,大概,他怕我會因此而有什麼舉動,便在我身邊淡淡地說:「莫理他,他們天天都要來咯一套。」
湖南省革命委員會籌備小組(省革籌小組)與解放軍四十七軍,為加強對長沙市社會上武裝人員的掌握和控制,決定將「正統」的各造反派組織的武裝人員一律整編,統一在一個名為「長沙市文攻武衛指揮部」的準軍事組織中,由省革籌小組和四十七軍直接領導。同時,對那些沒有能編入「文攻武衛指揮部」的武裝分子,則進行清理和收繳槍支彈藥。由於省革籌小組中,工聯、湘江風雷、井岡山紅衛兵等大造反組織的頭頭,都已佔有席位,並且佔革籌小組成員的很大部分,因而,他們對於這個以「文攻武衛」名義,保留各大造反組織的武裝,而同時掃蕩社會上那些雜七雜八打著造反旗號組織的武裝力量的計劃,非常熱心。很快,「長沙市文攻武衛指揮部」就宣告成立,各大造反組織的武裝力量經過一番清點造冊,便也很快編入了「文攻武衛」系列。
這樣,我相信,犯人若越過了鐵門外那條白色的警戒線,將其擊斃,我們不會有責任。雖然還要有先對天鳴槍警告和第一槍不能打犯人要害部位等程序,但在此非常時期,制止犯人越獄,是一切問題的核心,程序問題可以淡化。
大家都開心地笑起來。
「喊什麼!誰喊,也將他一起抓出來!」我連忙用手指著那幾個鼓噪起m.hetubook.com.com哄的人犯,大聲喝道。
人犯們互相看了看,卻沒有一個人說話。
那幾個解放軍戰士,也誇讚我們說:還是你們造反派厲害,我們原來也喊過,他們就是不聽,而你們一喊,他們就害怕了,不敢唱了。
我想,這裡的情況也不過如此,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只要機關槍一響,保證犯人們就要縮進去。」
這些人畢竟不是外面鬧文革的群眾,而是有罪案在身的人犯,我一嚇,他們便又乖乖閉住了嘴。
老看守很好,他一一在那些故事中,將政策、界限講得清清楚楚的。
哪個王八蛋,這麼大膽?我一下怒火衝胸。
「對、對,這些人犯是真想翻天哩。」老看守連忙也糾正說。
十年後,造反派大倒其霉的一九七七年,我真的「再見」了它,這長沙市公安局的看守所。
我非讓他認輸不可,不然,這看守所的看守任務,不知會有好多麻煩事冒出來。此刻,我知道,監房大院內每一個監號的小鐵欄窗上,有無數正在注視的眼睛,在靜靜觀察事情的發展,以決定他們以後該怎麼辦。
老看守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不動手也不吭聲,但我注意到,他對這個結果是滿意的。
睡覺,是一排平房,有七、八間房子,水泥地面空空的,只有總共二、三張舊辦公桌,椅子都沒有,更沒有什麼床鋪了。看守所那個沒有跑的老看守告訴我,這裡本是提審犯人的辦公室,本來還有一些椅子,還有桌子,但讓人給搬走作別的用去了。我不明白為何要這麼多審訊室,電影裡看那國民黨監獄裡審訊共產黨員或進步人士,就只是一間審訊室,只是多了些老虎凳之類。老看守回答說,這裡是供外單位,例如法院、檢察院或企業單位保衛部門,來辦案提審犯人用的,公安局自己的審訊室,除了預審科的,都不在這裡,而在各分局。他還說,看守所的責任,就像是個倉庫,犯人就是倉庫裡的貨,這些貨並不是看守所自己的,而是公安局、法院、檢察院或其他有權送「貨」存「貨」的單位的。看守所,就是「看住」「守住」「鎖(所)住」。我覺得這話挺有意思,哈哈大笑。然而,那個老看守,卻始終臉上沒出現過笑容,一直漠然得很,但,有時,卻顯出一點慈祥神態。
有人說,關什麼?每人狠狠地打一頓,放了算,不然,關著他們,還得給他們飯吃,花不來。
我問他,這看守所裡面關著的人,會不會也有確屬搞錯了受了冤枉的?就像在外面單位上,出現的那種將好端端的群眾給打成了「反革命」的事一樣。
午夜二點,我們一百多人,分乘幾輛汽車,悄悄來到「八二六」所駐紮的市水電局招待所。一下車,就又悄悄摸了進去,對付這一類人,根本不用什麼軍事上的包圍戰術,衝進去就行。
大概不該說「再見」!
我讓三個弟兄,衝進去拖他出來。當然,也讓進去的弟兄,先將手中的槍,交給那幾個解放軍戰士,徒手進去拖,免得進去後讓裡面的犯人將槍給搶了。
我們脫了身,看著「工聯」那些人歡欣的神氣,我心裡卻笑道:只要裡面沒有犯人再鬧事,不用三、五天,你們就會不想幹了的。
門卻突然被裡面的人猛地全拉開,幾個一色留著青皮光頭,面容如白紙的男人犯,站立在門口。
站在我身邊的老看守悄悄對我說:他是犯的流案。
「昨天,你們又關進幾十個人來,這些新來的人,對社會上的事都曉得,肯定會鬧事的,你們可得有準備咯。」老看守掏出一張紙條,慢騰騰地說,然後,又掏出一個鐵扁盒,裡面裝著煙絲,他熟練地用紙條捲著一撮煙絲,捲成了一枝喇叭筒狀的煙,看也不看我,就只顧眨吧眨吧吞雲吐霧了。
「八二六」本還是放了二個哨兵,在大門口傳達室值班。但,他們做夢也不會想到,半夜三更會有人來收拾他們的,擺上二個哨兵,也許純粹是一種從電影上搬來的模仿。此刻那二個哨兵早已呼呼入睡,靠在兩個竹睡椅上鼾聲撲撲。不費吹灰之力,我們便將那兩個哨兵解決,使他們在迷迷糊糊時就當了俘虜。
羅頭頭卻胸有成竹,他微微一笑,命令汽車啟動,出發,讓大家乘的汽車和押著俘虜的汽車都緊跟上他的車。
於是,我將那道白色警戒線的要害意義等,向弟兄們講了,讓他們掌握開槍與否的政策界限。
裡面有幾個人犯卻在一旁鼓噪喊:「不要打人囉,要講道理囉!」
在第一個監房門,我們都停下。
這傢伙今日總算領教了,監獄裡面不是個可以搞辯論顯示嘴皮水平的地方。大概,犯流氓案前,在社會上他是個能說會道的歪才。而前段,看守所沒有人管他,連解放軍也只是勸一勸、嚇一嚇他而已,使他膽子大起來,得意而忘形了,然而,只要跟他來一頓「真的」,一陣軍用皮帶的抽打,卻也就能克住他。
老看守說,「哎,怎麼不知道咯!早一晌關進了那麼多『湘江風雷』的人,高牆外,造反派的宣傳車又天天在廣播,罵軍區罵『公檢法』,這一來,咯些人犯跟著什麼都明白了,膽子也都大起來了。還不是,也就跟著造起反來了。」
「你們是犯人,不能唱歌,這是規定!」我不同他討論什麼歌可以唱或不能唱的問題,硬梆梆丟給他一道命令。
「八二六造反縱隊」的人並不多,只有五、六十個人。不過,他們的武器卻不差,據偵察來的情報得知,他們每人除了配備了長、短槍以外,還有幾挺輕機槍,一挺重機槍,甚至,還有火箭筒,六〇砲,只不過,這火箭筒、六〇砲他們會不會使用,還不清楚。
我們就這樣,跟著老看守,一間監房接一監房,開門,讓裡面的人犯出來端飯,然後,又關門、鎖門。有些監房門一打開時,會竄上五、六個凶氣橫溢的人犯,大概想要有什麼動作,但一看見門口不僅僅是老看守,還多了幾杆帶著寒光閃閃刺刀的槍,多了幾個穿軍裝的我們,他們便頓時凶氣一挫,乖乖地退進了監房。
監房內的人犯,不知是誰領頭組織,突然唱起歌,喊起口號來。
我想,眼前這個傢伙,顯然,也不是位可以用道理降服他的主兒;看來,也得用海司令說的辦法。
羅頭頭把這個任務交給了我,要我帶十幾個弟兄,來這兒當警衛,讓我做一名「監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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