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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毛毛？」

「我還張口結舌的說不出話，就聽站在我後面的老太太開口了：『我願意。』當時觀禮的親友都哄堂大笑。

燕姐從小侍母至孝，所以一切惟母命是從，老太太對黃紹芬的印象特別好，所以更促成黃陳的一段婚姻，老太太說得好：「他姓黃，可真跟咱們有緣！」燕姐不知道老太太要說甚麼。

「其實，真的大家一樣嚒？才不呢，我知道毛毛的家就不一樣，因為黃紹芬把我們家的那份，也送給毛毛了。有一天，剛好大家都沒戲拍，他在樓下打電話：『知了，知了。』

「你知道淪陷區的上海，甚麼都講配給制，米是戶口米，油是戶口油。」想起最近大陸上除了糧票又實行肉票了，我問她：「肉呢，配給嚒？」

「對，毛毛，再聽下去，可真是一肚子火，原來我們家成了轉運站了，他把我們的戶口米，戶口油的都轉送給人家了。」

「一會兒又聽黃紹芬說：『送了，送了。』我把樓上的分機拿起來一聽，一個女人嗲聲嗲氣的說：『冇了，冇了，快的，快的。』

「喏！咱們是皇族，又是正黃旗的天潢貴胄，都帶黃字，他又姓黃，這不是緣份麼？」剛好，那幾天是「八一三」前ｈttｐs://ｍ.ｈｅtuｂoｏｋ•ｃｏｍ•cｏm後，上海兵荒馬亂的雞犬不寧，老太太看著很多人不是躲到內地，就是避到香港，當然也希望女兒馬上離開上海；可總得有個人照顧，就這麼著當年的依人的小鳥，就奉母命嫁給黃紹芬了。

她好像法不傳六耳的樣兒，很小心的左右望了望，然後站起身，在我耳邊說：「這可不能告訴您，人家現在有兒有女的，說出去對人家可不大好。您最好別寫，就算寫，您就寫毛毛吧！」

其實我連毛毛也不大願意寫，因為一提毛毛，就想到毛毛蟲，混身都是毛孔悚然。然後又想到偉大的毛主席，您看我還能寫嗎？燕姐接著說：

「『再擦點去！』我照了照鏡子，也覺得好奇怪，怎麼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於是上樓，重梳妝，再打扮，直到老太太認為滿意了，才登上黃紹芬自己開的汽車到教堂去。車一發動又停了下來，原來車死了火，再打再死，連打連死；看黃紹芬一頭大汗，連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車還是打不著，外邊槍炮轟轟，車裏嘰哩咕咚，真說不出是甚麼滋味。老太太一看，不大對路，馬上跑到車尾推車，說：『紹芬，你打，我推。』說著一弩https://www.hetubook.com.com勁，大聲叫道：『走！』

「也說不上甚麼好了壞了的，由那天起我心裏總像有塊病，黃紹芬也覺得教堂裏那一幕，大失面子。您知道，那時的黃紹芬在上海是最紅的攝影師，女主角都點著名的要他。因為他拍出來的漂亮啊，就好像我剛來香港時的何鹿影一樣，每天都身兼國、粵兩組，梅艷芬指名叫他拍，李麗華也指名叫他拍。所以人稱何鹿影『天王』。要說那時的黃紹芬哪，還真比天王還天王。他整天忙，我也整天忙，有時要碰上我拍外景，他拍晚班，就許一個月都見不著面。我起來，他躺下；我睡覺，他上班。後來聽同事告訴我，他下了班，總有個小妞兒陪著他，而且三天兩頭的換畫；其實，經常換畫還好。忽然一連兩個多月沒換了，我知道麻煩了，果不其然的，跟毛毛搞上了！」

我一邊寫，張翠英在我身後一邊看，看到這兒她忽然開了口。「不可能的，黃紹芬在家裏給女人打電話？哼，借他點膽子，他也不敢哪，你以為我呢，那麼好說話？」

「別的廣東話我不懂，這兩句可是聽慣了的。

張翠英說：「她們老太太是出了名的不好惹，那時她們住聯華一廠ｈtｔｐs://m.hetｕbｏoｋ•ｃｏｍ•cｏｍ的宿舍裏，陳燕燕養了一條狗，普通的時候，就鎮在宿舍的過道裏。有一天，公司一個職員，看見那條狗挺可愛的，就站在她們門口逗牠，弄得那條狗汪汪亂叫，老太太推門一看，那傢伙正用腳踢那條狗呢！這下子老太太可翻兒了，不容分說，就照那傢伙臉上左右開弓地來了兩個大嘴巴，宿舍裏的人都看不過眼，認為老太太太霸道了，所以聯名給公司寫了封信，請公司令她們娘兒倆即刻搬出去，可那時候陳燕燕好紅啊，公司能把搖錢樹往外推嗎，所以不但她娘倆沒搬走，還給那傢伙記了一大過！」

「神父說：『妳呢，妳願意嫁給黃紹芬為妻嗎？』

後來，我問燕姐，她倒也承認有這麼回事，她說：「若不是我跟老闆求情，早把那個人開除了，我跟老闆說：『不能怪人家，逗逗狗也不至於打人家呀！』唉，我們這位老太太呀，從小就是個大小姐脾氣，天潢貴胄嚒，動不動的就打人。有一回我們拍外景，老太太也跟了去，我一個鏡頭剛拍完，就聽遠遠地有人在吵架，蔣君超（白楊丈夫）跑來告訴我：『小燕、小燕，妳們老太太又打人了。』我連忙跑過去向人家道歉，其實只是芝麻綠豆的小https://www.hetubook.com.com事，有兩個小伙子，在我媽面前耍貧嘴，一個說：『告訴你，我可不是好惹的，我們是旗人。』另一個用眼瞟著我媽說：『騎人？騎人咬你大腿。』我媽走過去就給那小子兩巴掌！」

「我說：『我也願意。』您想，都到了這份兒上啦，不願意行嗎？」

我說：「燕姐怎麼說我怎麼記。」

「我真不知道他們打甚麼啞謎，不過我聽出那聲音是誰。」

「這時我才恍過神來，忙說：『我媽願意我嫁給他。』

「不，肉倒是隨便買，祇要您不怕胖，管夠！有一天，我拍完戲回家，老太太告訴我：『唉，日子越來越難過，家裏的米呀、油呀的都沒有了，叫紹芬想想辦法。他總是說：大家都一樣，我們總不能特殊吧！』

聽她說的樣子，好像黃紹芬還挺怕太太，張翠英說：「當然了，不怕小的，也怕老的啊。」

結婚的那天，正是國軍在四行倉庫內對著日本人的狂攻猛打，誓死報國孤軍作戰的時候（世稱八百壯士）。燕姐說：「那天也不知怎麼了，老覺得心慌意亂的，化好妝之後，老太太一看我的臉：『怎麼了？大好日子，怎麼連粉都不擦？』我說：『擦過了。』

我問：「毛毛，誰是毛毛？」

「那輛車還真對得起我們，除了https://m.ｈｅｔｕｂoｏk•coｍ.ｃoｍ混身亂抖，體似篩糠之外，紋絲沒動，你看我怎麼坐得住？所以也下了車幫老太太推，老太太一瞪眼：『上去，哪有新娘推車的？』我說：『這節骨眼兒還管甚麼新娘舊娘的。』好，穿著結婚禮服推車，您見過嚒？還真不錯，我們娘倆一使勁，還真把車給推動了。等打著火之後，開了不夠三分鐘，迎面來了一輛軍用大卡車，眼看著就要跟我們的新車頂牛了，黃紹芬猛一轉軑，那車風馳電掣的飛過。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唉！真糟，你猜怎麼著？把一條小哈巴狗給撞死了！我跟您說吧，當時我心裏別提多彆扭了，也不知怎麼走進教堂的，人木木的，腦子裏一片空白，不是神父問我：『你願意嫁黃紹芬為妻嗎？』我還真想跑回家去，神父等了半天，見我沒答渣兒，又補充了一句。『妳願意嫁黃紹芬為妻嗎？』

所以燕姐老說：「黃紹芬拍出的黑白片是立體的。」也許他們兩位的緣份，就由立體開始的吧！

陳燕燕說：「我小時候，北平街上，還經常看見梳兩把頭的旗人，旗人都好面子，但又好吃懶做，游手好閒，好一點兒的整天的舞文弄墨養花遛鳥，次一點的，吃喝嫖賭抽大烟，整天的口沫橫飛想當年。」

我問燕姐：「結婚之後怎麼樣？挺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