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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把這四、五十個人殺了之後，你去哪裡？

柯：只剩下我的母親。

龍：釋放後最後終於回到台灣，看到基隆港，心裡在想什麼——有哭嗎？

龍：家裡還有什麼人呢？

龍：十年不見兒子，母親看你第一眼，說什麼？

柯：有個人挑水來，我們把它喝光。繼續住在那裡。

龍：當場被宣判死刑，那時感覺？

柯：十幾個人。

柯：打耳光就是在白河訓練的時候學的。

龍：你跟我說一下那四十六個人是怎麼回事？

柯：什麼都沒有說。只說：你住二房，二房在那邊。

大正九年，就是一九二〇年，柯景星出生在這個傳統的閩南三合院裡，紅磚和圖書房子，圍著一圈茂密的竹林，竹林外是大片水光漣漣的稻田。二十二歲時離開這個家，再回來已是十年後。我來看他時，他已是九十歲的老人。三合院已經倒塌，正廳的屋頂陷落，一地的殘瓦斷磚，壓不住黃花怒放的野草。雨漬斑駁的土牆上，還掛著一個木牌，毛筆墨汁寫著家族的名字。「是祭祀用的，」他說。

木牌腐朽，鐵釘也鏽得只剩下半截。柯景星看著木牌上模糊的名字，指著其中兩字，說，「這是我爸爸。」

柯：人的頭骨多脆、多大，你知道嗎？

龍：我知道，但你覺得自己判刑是冤枉還是罪有應得？

柯：我ｈetubｏｏk.coｍ•ｃoｍ們也走了，想要回古晉，可是到不了，那時候——太久了，忘了。

柯：沒有。到彰化車站後用走路的，一直走一直走，走回來老家。

龍：人都殺完之後，四、五十個屍體怎麼處理？

龍：被判十年，最後坐了七年半的監牢，你覺得這懲罰公平嗎？

柯：那時候也沒想什麼，有殺死人被關也是應該的。

龍：現在俘虜營都空了，盟軍馬上要到，你們還住在那裡在等什麼？

龍：然後你們怎麼湮滅殺人的證據？

柯：感覺是——我真的要死了嗎？死了還沒人哭啊。第二天改判十年，很高興。

柯景星：八十九歲

龍ｈｔｔｐs://wｗｗ•ｈｅtｕｂooｋ.ｃｏｍ.ｃｏm：那你覺得七年半是應該的還是怎樣？

龍：你是說，你們殺這四、五十個俘虜，不是開槍，全用刺刀？

柯：既然我有殺死一個人，我說是「天要殺你、不是我要殺你」。

龍：澳洲俘虜出庭指證你們打他們耳光？

柯：一群人坐在椅子上，都是台灣兵。旁邊有旁聽席。一個耳光換五年。

龍：你們殺俘虜的時候，俘虜站在哪裡，你在哪裡，長官在哪裡？

二〇〇九年二月二十六日

台灣彰化縣美和鎮柯景星家

柯：隊長杉田鶴雄就命令我們殺人，那把軍刀上還有天皇的菊花。不服從命令，我們就要被殺。

柯：四、五十個俘虜，我們把m.hetubook.com.com他們圍起來。杉田鶴雄就喊說，「上子彈！」然後就通通用刺刀刺死；之前有教我們刺槍術。教我們刺槍術的教練是在日本天皇前面表演第一名的。

柯：我們就挖一個大洞，全部放進去。

柯景星的記憶在時光的沖洗下有點像曝光過度的黑白照片，這裡一條線，那裡一道光，時隱時現，但是，輪廓和靈魂，真的都在。

半晌，又說，「我爸爸常教我念的一首詩，我還記得兩句：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立志時。」

柯：都不知道。不能通信。我要是知道我父親那時已經死了，我就不回台灣了。我就在日本入贅。

龍：家裡的人知道你的遭遇嗎？

柯：七年半是英皇登和-圖-書基所以被特赦。

柯：開槍危險，開槍怕打到自己人。都用刺的，一個一個刺死，我站在比較遠的旁邊，有一個印度兵逃來我的腳邊，我跟他說，「這是天要殺你，不是我要殺你。」我就刺了他一刀。還有一個在喊救命，是個英國兵。一個清水人叫我殺他，我說你比較高你怎麼不殺他，你比較高才刺得到啊。那個英國兵躲在水溝裡喊救命。他如果不喊救命就沒有人知道他躲在那裡。我說，清水人你比較高，你去殺他。

龍：你一個人從基隆搭火車到了故鄉彰化——有人到車站來接你嗎？

龍：請描寫一下審判的過程。

龍：四、五十個俘虜被圍起來，有多少個台灣監視員在那裡？

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