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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道天涯: 孫中山、宋慶齡的革命與愛情故事

作者:平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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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片中,先生的眼神憂戚,著馬褂棉袍的唐裝,一手拿灰色的氊帽,一手鬆鬆地拄著拐杖,臉上暮氣深重。兩個星期以前,也就是十一月十七日那一天,先生抵達此行的另一個靠岸的港口上海,當地《文匯報》的記者寫道:「孫氏近來老境愈增,與民國十年見彼時判若兩人,髮更灰白,容貌亦不若往日煥發。」從相片拍攝時算起的四天,先生就到了航行的終站天津,天津的報紙形容他:「面目黧黑。髮鬚斑白。非復前此之風姿。」事實上,此行以來,各報記者都一再記述先生的委頓神情,有些報紙甚至以他娶少艾之妻不思寶愛身體來取笑。
下一刻,或許看到了遠遠的六甲山,憶起年輕時候m.hetubook.com.com留下的足跡,先生一個人走向船頭,就在「北嶺丸」即將開航的神戶四號碼頭,比實際年齡老了很多的他脫帽站著,逆光,以致額頭上有一團游移的黑影,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因此也不能夠猜測他在思索什麼。找出當日的紀錄,唯一見到的線索就是「先生立船頭良久,脫帽還禮致敬」,而這出現在國民黨官方版本的年譜裏,事實上,那上下兩冊比磚頭還沉重的大書充滿了造神運動的努力,以致忽略了革命家的性情其實比一般人更要浮動、浪漫,譬如:先生很容易就從興高采烈轉為心灰意冷,而且他最擅長做夢!現在先生心裏念茲在茲的國民會議只是夢想中hetubook.com.com的一項;至於船正離開的神戶,那是他夢想發跡的地方。也只有在最不著邊際的夢裏,中國近代史已經與他一波三折的命運不可或分。目前,他卻還得要斤斤計較別人對他的態度。
細看這張在日本神戶碼頭的相片,就會明瞭凸出他的老態尤其是老夫少妻的對比:照相的時候,站在先生身旁的宋氏慶齡頭微微地斜向一側,戴著一頂皮帽,身上是灰鼠大衣,腳下踩著尖頭窄細高跟的皮靴,細看的話,她微蹙的眉間顯得幽怨,那是屬於春日凝妝少婦的一抹愁情。
事實上先生這一刻又頗欣慰,雖然犬養毅始終未曾露面,更沒有請他上去東京,但前天於高等女校作「大https://www.hetubook.com.com亞洲主義」的演講,已經是《神戶新聞》的頭條;大阪《朝日新聞》也在頭版上有半面的報導,至少表示仍重視他的動向。「東方王道之干城?西方霸道之鷹犬?」他悄悄地再念一次那富於聲韻之美的對句,多麼適於傳誦。他舉手,向著岸上送行的眾人,無數條即將斷裂的彩帶。每一回輪船離開岸邊,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有一天將回到原地,尤其這次,在啟程之前,他已經囈語般地說出關於自己命運的語言,那是在黃埔軍校的餞行宴上,先生提到將來能否歸來,尚不一定,他說起自己的年齡已經五十九歲,雖死亦可安心矣!近些日子,他隱隱知道自己的臟器在迅速惡化,老朋友秋山定輔和_圖_書勸他去九州的別府溫泉療養,但是國家搞得那麼亂,他能夠撒手不管?再說,療養這種事情從來沒出現在他的時間表上,即使日子無多,先生的政治直覺只會讓他把握目前的時機。「如果不能夠北上,我寧可死!」先生在行前一次次堅定地說著。
船行開始顛簸,進到艙裏的先生卻異乎尋常地感覺饑餓,雖然這時候他的胃已經被糟蹋到只能夠喝些菜湯。他用湯匙舀著碗裏的紫菜末,送進嘴裏。先生從來喜歡和式飯菜的清淡,卻不習慣像日本人一樣捧起碗喝得呼嚕有聲。一刻鐘後,副官馬湘清理桌面,欣慰地為先生移走舀到精光的湯碗,馬湘想要扶先生進屋休息,卻聽見他向唯一不曾暈船的同志戴季陶述說那年廣州起義的失敗和_圖_書,他與少時的朋友陳少白、鄭士良逃到了這個城市神戶,那是第一回剪斷辮子,他笑道。「一八九五年……,」說著,先生望見抖抖索索勉強步出房間的妻子,那年她才剛一歲?兩歲?因此,與妻子結合一開始,他就預見她必然是遺孀。
「羅莎蒙黛,」先生輕輕地念著妻子美麗的英文名字,用眼睛向她示意,要看起來步履不穩的妻子挪到自己身邊。
想要進入先生的最後一段旅程,只因為那段旅程令人如癡如醉,如果替旅程選個起點,不如就從一張甲板上的照片開始上溯。時間是一九二四年十一月三十日,拍攝的當時,同行的隨員之一曾經由口袋裏掏出懷錶望了望,十點差三分,在船起坫前的北嶺丸上,拍下這張有紀念性的小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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