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想你是對的。」
「唐諾，你結婚了？」
這下對頭了，她舉步正要離開，停在半空中。兩眼冷冷的，平視著看我。「因公？因私？還是好奇而已？」她問。
「我在集中精力。」
「年長的？」
「但是，你總要結婚的，」我說：「結了婚就有保障了。」
她大笑出聲，笑得那麼好聽，使我不得不再看她一下，重新把情況再衡量一次。她是很美，但不是未經世面的。她根本沒有怕我，我覺得我在向她說故事時，她已設計好，用什麼戰術來對付我了。
「你舅舅給你的信都留著？」
我把租來的車開到街角，找了個路邊把車停下。把車門開著，自己站在人行道上等著。
「不會，我回去的時候她會告訴我你來過，她認為你是出去找我去了。在她問我有沒有見到你之前，我會先要她形容你，問你長成什麼長相，為人好不好。我從不對人說謊，但是我會讓她忙著講話，我又可再看看別的女人對你的看法。」
「講下去。」她說。
「為了孩子，你們兩位要找他的時候，用什麼方法找？」
我在五點差一刻告別女經理，她告訴我露西工作的地址，告訴我假如我願意等候，她可以給我介紹，但是我沒有同意她。
「不是的，我來這裡是看姓韋的大太太──合法太太，尚未離婚的太太。我想她會幫我點忙，她真給我一點線索，她認為那第二個太太叫馬亦鳳，是他們住波班克時認識的，我相信這一點是對的。
我們一坐坐了十分、十五分鐘，看著水上的月光，感覺安靜溫暖的黑夜，聽水旁夜的各種聲音。
「君來常叫她們寫，」莉莉說：「對他自大有幫助，滿足他的虛榮心。」
「倉促應試。」
「我是個偵探──私家偵探。」
「是的。」
「和她媽媽住一起，她們兩個人都工作。亦鳳據我聽到的只是那一帶的賤貨。但是她漂亮，大膽到無恥了。」
月光自擋風玻璃照進車來，她雙唇微張，呼吸部分用嘴，雙眼張大有力，她已決心開車快快離開這一帶，她開過那段泥路，已盡最快的可能。一上到有路面的路時，立即用全速，經過小橋又重入市區的擁擠交通情況，車速至此才降低，她全身的緊張才稍稍鬆弛，我知道她用眼角看了我好多次。
「這是我女兒來信的信封，你不必抄了，連信封拿去好了。回信地址就是你要的地址。馬亦鳳就住斜對面四五家的樣子。」
「我還有一封你給我的信，上面有地址。」白太太說：「我去替賴先生拿來。」她快步走出去，沒多久就帶了個信封回來交給我。
我說：「邊上住的人半夜聽到聲音，聽到吵架，聽到叫喊聲，聽到一下打擊聲，而後是什麼聲音都沒有。等了一下，姓韋的出門，右肩上扛著一件東西。據說有點像屍體包在地毯或毛毯裡，他把這東西放進車裡，帶了鏟子和鋤頭開車離開，那已是午夜以後，他在二小時四十五分鐘之後回來。」
「我們不認識什麼亦鳳。」白太太說。「等一下，」莉莉說：「你記得在波班克，住我們對街的馬亦鳳嗎？我一直對這女人懷疑。君來時常開車送她回家。他經常說開車回來碰見她自巴士下來，順路送她回家。」
她把我推開，突然坐回方向盤後，我向她靠過去，她用右手把我推開，用左手轉動鑰匙點火，把車退出。
「一個人最好是盡自己能力，愉快奮鬥。」我說：「對看不到的命運不怕，也不避。在老死之前，反正不論是什麼樣的生活，總是要過的。」
「有一個地址，早晚他一定會收到信。那就是他弟弟的地址，韋嘉棟醫生。」
「看看他是假裝的、沒有能力，還是沒有經驗。」
「是的。」
薩克拉曼多下機，我租了輛車，開車去白家。
「你住那裡時的地址，能告訴我嗎？」我問。
「什麼事？」她問。
「你的舅舅才剛死不久，他把聖般納地諾郡一塊地產留給外甥女馬亦鳳。報社記者找到了她，她是韋君來太太。她能接受這份土地，外加一萬五千元現鈔──假如她沒有比她舅舅先死。要是她死在舅舅之前，這土塊和錢歸你所有，因為你是另一位外甥女。我在想，你也許知道什麼？」
「回洛杉磯。」
「都不是呢？」
「老實說，唐諾，我要是對你說我不在乎這筆錢，那是說謊。雖然，我盡量不去想這件事，我不想做富婆，但是我希望有安全感。一個靠敲打打字機吃飯的女人，有時會怕，萬一生病怎麼辦？萬一有關節炎，不能工作怎麼辦？──我沒有概念阿侖舅有多少錢，不過一定有很多錢，假如我有幾千元積蓄會好得多，我不想他給我太多錢，那樣反而不做事，整天歐洲玩玩，雞尾酒喝喝，防
和-圖-書著別人追求我只是為了我的鈔票。但是──」「好了，有什麼要說的，說吧。」
「我們是親戚，但是我一輩子從來沒見過她。」
「和你的舅舅，福阿侖，有點消息最好你能知道。」
我告訴她我在東部有位朋友，住薩克拉曼多時認識露西，朋友告訴我到這裡來一定要打個電話給露西。他說她是個淑女，是個好朋友，從不生氣，總是高高興興。
我點和她相同的。
「女的怎麼樣？」
「從他們這一對來看，」我說：「你還是有道理的。」
「有小孩子嗎？」我問。
「但是沒有什麼第二個韋太太呀。」
「怎麼樣？」
「地址我要看了才行。」她說：「我應該還記得的。正在我們決定要分開之前，我們在那裡住了四個月──這是君來的另外一個特性。他沒常性，不斷搬來搬去，工作也是換來換去。」
「還不到時候。」
莉莉強調地搖頭說：「我不肯離婚。」
「這裡完了，你要去哪裡？」
「那表示她媽媽馬蕾絲，已經過世了？」
「要和你談談。」
「不能！」
「信都在？」我問。
「是的。」
「韋先生沒有再結婚？」我問。
「信不信由你，柯賴二氏的柯氏，是柯白莎。」
「也許以後你真的有需要。」她把車慢慢開離路邊。
她把鑰匙插|進匙孔，發動引擎，看看我給她的鑰匙是否真是這部車的鑰匙，把引擎熄火，取出鑰匙，向皮包裡一丟。
「一無所知，只知她比他年輕不少，結婚也決定很快，沒有訂婚，我想他在旅館裡見到她，她是個女服務生。她有一套，知道自己要什麼。」
「那我們回你公寓去，由經理給我們介紹，她一再保證她願意替我們介紹的。」
她吃東西一點也沒不好意思，她要一塊最大的牛排，五分熟，烤洋芋、鱷梨沙拉和咖啡。
「和她兩老住一起？」
「你在想，我要你做什麼？可以進行到什麼程度？現在等於告訴你，到此為止。」
「就是囉。」她說：「我對於放棄自己獨立的能力，有點怕，我有過好多次結婚的機會，最後自己想想我的對象尚不足我愛到犧牲一切。我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子。唯有這一點，我比較畏首畏腳，即使如此，有一天給我找到一個男孩子，為他『死』都不在乎的時候，我就一切都不在乎了──唐諾，我這種個性，把你嚇著了嗎？」
我幫她坐在方向盤後面，自己坐在她右側。把車門關上。
她把引擎關閉，靠後休息。
「她出去了，半個小時會回來。要告訴她什麼嗎？」一個女人聲音說。
白太太把嘴唇一抿，冷冷地說：「每次情況快要好一點，他就回來看小孩攪和一下，他就希望有一天莉莉不再歡迎他，不准他見小孩，他可以告莉莉精神虐待──其實不見得有什麼用。莉莉有他太多證據，他可能獲准離婚，只是他也許不太知道，你應該看看我女兒在他的東西裡找到的信件。十幾個不同女人的來信，真是無恥到極點，我不相信女人會寫這一類的信。」
「唐諾，你放心。」她說：「我並沒有躲避什麼，我只是認為你不錯，把心裡的話說給你聽聽。對遺產的事，我當然有怨氣，但是是第一次和人談起。」
她說下去：「君來常和韋醫生有聯絡，但是只有家裡人知道他們是親兄弟。嘉棟對君來的行為由衷嫌棄，引以為恥。嘉棟各方面看來都是個君子。假如沒有嘉棟，君來根本不會管小孩的死活。我們請嘉棟轉交的信，嘉棟早晚會知道君來哪裡去了，轉到他手上。」
「那丈夫沒有回來，但是所謂的太太倒回來了。她活得快快樂樂好好的，她有雙大而無辜的眼，會搖擺的臀部。警官的眼睛紅了，我的眼睛也紅了。
「為什麼？」
「對那姓馬的女人，你們知道些什麼？」我問。
「他離開了，我女兒才從迷夢，錯誤中醒過來。」白太太解釋說。
「你知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
「你不要保護亦鳳？」
「之後呢？」
她向我移開了一點：「有關什麼？」
「一定會發生的事，發生了。」她說：「一個女人見到一個百萬土財主，單身無依，放個釣鉤，釣個正著。」
「怎麼會和她合夥的？」
「那麼早就睏了？」
餐廳裡有個自動點唱機，我們跳了次舞，她很能跳舞，我盡我的膽量抱她近身，她不時看我一眼打量我，我知道她仍在試探，仍在看下一步應如何進行。
從女經理那裡得來的描述，要認出董露西沒有什麼困難。她走過來的時候，我把帽子舉起。
「是的，」白太太不能肯定地說：「馬亦鳳很像他說的樣子。而且我來看你的時候，也看到他對她很慇懃。我認為──」
和圖書「私家偵探。」我說。
「我們兩個都要到此為止，唐諾，你是好人，不要變壞了。」
「看她在不在家。」
「我膽子本來是小的。」我說：「誰還能知道世事有什麼變遷呢？」
「有關君來？」
露西住這裡已經五年了，她不喜歡改變日常生活，十分自重，別人也喜歡她。她不談家裡的事，但顯然是沒有結過婚，她五呎三寸高，一百一十磅，褐色眼珠，黑頭髮，眉毛及睫毛都是很濃的。
經理要再給我開啤酒，我堅持心領，於是她開始套我，問我是做什麼的，對露西為什麼發生興趣。
我說：「她會把二加二，最後還是會答出四來的。」
十五分鐘後，我們各要了第二杯曼哈頓，二十分鐘後，又各要了第三杯。
「我想是的，也許她死了，也許遭遇到阿侖舅舅太太的不歡迎了。」
「兩個。」莉莉說。
「兩個。」
她寂靜了幾秒鐘，說道：「今天晚上我很愉快。唐諾，我的確有很多事要一吐為快，老天知道為什麼我都告訴了你。也許是因為──因為我喜歡你。其實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歡你。看到你站在路旁，把車門大大開著。不過那個時候我以為你是專門勾搭女人的──我想我今天晚上也很寂寞。我想我們應該把公事放一邊，集中力量來說再見。
「你聽著，」她說：「我從來不在馬路上和人聊天，也不會坐到不認識人的車裡去，車門開得這麼大，一點用處也沒有。你有什麼要說的，一次說出來。我可不保證有什麼可以告訴你的。」
「噢。」她說。
「賴唐諾。」
「有孩子嗎？」她問。
「莉莉一直身體不好。」白太太說：「我們統統要怪那傢伙的態度，他毀滅了我女兒的健康。」
「你是不是，」我問：「想把我灌醉了？」
「我能去你公寓嗎？」我問。
「我希望能見一下韋太太。」
我在我常去的餐廳用早餐：軟煮的蛋、咖啡、吐司和橘子果醬。
「你是不是早上打長途電話找莉莉的人？」
「她是你的表姊妹，是嗎？」
她臉上一點反應也沒有。
「留到，不要掉了。」我說：「對於馬亦鳳，你知道她什麼嗎？」
「請問你是不是白太太？」
我點點頭。
我說：「這是汽車鑰匙，你可以坐到駕駛座上，我坐在右側，這樣不可能有人綁你票。」
「也沒有。」
有一段時間除了引擎冷下時壅塞聲外，全世界都是寂靜的，然後一隻大膽的青蛙開始哇哇叫，其他青蛙一起跟著起哄，於是晚上又熱鬧起來。
沿了山脊開闢的老公路，彎彎曲曲向前伸展。佛烈則山和鋸木廠山在我們左側，不久就通過了聖荷昆山谷。
「第二個韋太太？」
「她有好身材。」莉莉說。
「牙科醫生。」她說：「他在洛杉磯有個診所。」
「沒關係，我等一下再找她。」我把電話掛斷。
「但是我總覺得故事不完整，我要完整的故事。」
我跟隨她經過一個相當大的玄關，來到很大的客廳。天花板很高，窗子長長的，望出去是陰涼的園子。這時候天氣還不太熱，相信在炎熱的時候，這裡設計是非常合用的。「請坐，」她說：「我去叫我女兒。」
她突然停住，兩眼看著我臉，垂下去看我鞋子，又向上看我的臉。
我坐在那裡，兩眼盯著窗外，腦子像引擎一樣無法停止。這件事應該在哪個關口有個合理的解釋。我自己有數，目前的行動有點捕風捉影。這種開支白莎能認帳嗎？她不氣炸才怪。
「也許，」我說：「我可以把公事要問的盡量少問，假如我們能私下談談。」
「多大了？」
雖然是我主動的，但也可以說是她把我帶到這個情人巷來。她反應也很激烈，我反而奇怪這一切是為了什麼。她到底想要如何，我腦子又失去了邏輯。
「當然，假如我們正式辦妥離婚手續，我們可以叫他付贍養費。萬一他不付，我們還可以告他，請他吃官司。但是目前情況下，我們能威脅他，我們沒錢養孩子了。壓力大了，他就給點錢。從莉莉離開他到現在，一直是如此。她必須要勉強維持小孩不過分委屈，另一方面不斷試著對韋君來加壓力，他每次總要到山窮水盡才會弄點錢出來。要有人說精神戰的話，韋君來這畜牲絕對是專家。」
「小孩沒娘，說來話長。」
「你在想什麼？」
她離開房間，一分鐘之內，她帶著她褐色膚髮、眼帶倦態的女兒進入客廳。她女兒兩肩沒有精神地下垂，嘴角看起來就像她的肩頭。對她言來，生活好像不太有興趣似的，也許已經好久沒有意見，沒有脾氣了。
我走上已開始風化的木製階梯，按向門鈴。一位灰髮銳眼的女士出現在門口。
「這是我女兒韋莉莉。」
和圖書白太太說。又離開我遠了一點。
「沒錯，這就是露西。」經理說。
我記下這個電話花了多少錢，把它列在我記事本特別的一頁，列為「未定開支」。
「知無不言，我們什麼時候吃飯？」
我告訴她：「我以為你需要一些安全感，才給你鑰匙。」
「你是公費開支，否則你不會跑那麼遠，租輛車來找人。」她打開皮包，伸手進去摸到鑰匙拿出來，放進匙孔，把皮包闔上，又把皮包放到她身旁車座上。說道：「既然有人出錢，唐諾。我要你現在帶我出去吃晚飯，而且你可以叫我露西。」
「你見一次柯白莎就不會這樣說。」
「大概就是這一些了。」
「我想，」她說：「我有點事要告訴你，但是我要先多瞭解你一點，才能決定要不要告訴你。瞭解一個男人的最好方法是陪他吃飯，伴他跳舞，看他用什麼方法來動你腦筋。」
星期五的早上，藍藍的天，溫暖的陽光，遠山戴了潔白的雪帽，空氣中有綠草的芳香，正是南加州美好的時光。
「我看也不見得有什麼差別。」莉莉說。
「你知道的我都要。」
「我想和你談一談。」
她搖搖頭。
我向座位一靠，她熟練地開著車。
「請進來。」
「你要不要先回公寓去換件衣服？」
我看看她，她看看我，我又想吻她。
「唐諾。」她說：「我真的不知道我能不能幫你的忙，我們家屬從來沒有過鈔票，只有一位阿侖舅舅，他遷到德州去，在那裡弄了一點當時一毛不值的地產，反正賣不出去就留著，他住在簡陋的違建小屋裡，養一點牛，勉強活著。突然，你知道怎麼回事，它們出油了，他變得很有錢。他太太早死了，他是個寂寞的老人，他來到加州，我是他唯一尚有聯繫的親戚，我帶他多看看薩克拉曼多，使他振作，盡量使他快樂。他回到德州，給我寫了幾封信。
「五歲、七歲。」
「能工作的時候就工作，但是她身體狀況不太好。」
「他不能再結婚。」白太太說。
「不過她住在波班克？」
「好，」我說：「現在是我在賊船上了，我們去哪裡？」
「還有什麼嗎？」她問。
「你叫什麼名字？」
她問：「所以你到這裡來看我？」
「不必安慰我們，」莉莉說：「我知道他出了錯了，我就怕他有一天會坐牢，我現在知道這日子不遠了。」
「看病的？」我問。
「是的，唐諾。」她回答，又溫和地說：「這等於告訴你。」
「我的名字是賴唐諾，」我告訴她：「我是一個偵探。我專誠來請你回答幾個問題。」
她坐在那裡用眼角看我，又看看前面：「還有什麼嗎？」
「我要把我聽到的告訴你，就不算真實了。我自己不清楚她，見面也不認識，她實在不能算外甥女，應該屬於一表三千里型的。」
空中小姐送上簡單午餐，我食而不知其味。
「訂婚了？」
「你怎麼找到我的？」她問。
「有什麼事？」
我們離開那地方，門僮把車帶到我們面前時，露西一下鑽到方向盤後，她把裙子拉到膝蓋以上的位置，假裝這樣她開車方便點。她的腿非常美麗，她駕著車向前走，有如一條魚在山澗中游，她經過一座橋，離開路面，走上條泥路，前行了數百碼，右轉來到樹蔭下，一處水邊可停車的位置。可能是條河、湖或是水庫上源。我以後都沒能知道。那天有月光，月光照在水上閃閃發光。
「有關韋君來。」
「我想去，但是不要去，那經理有個大耳朵、大眼睛，顯然她的嘴巴也不小。」
「我也許有些故事，你們會喜歡知道的。」
「又結婚了？」
「說來話長。」
我坐在車座中，不說話。
她一路不說一句話，我也一句話不說，她開進回她家的街道，沿路慢行，直到車子停在她公寓門口，她關引擎，熄燈。
「韋太太是不是住在這裡？」我問。
「假如他不動你腦筋呢？」
「據我看，你是急著要回洛杉磯去的，你假如用不太多的時間和我吻別，快點把租來的車還掉，趕最後一班直達飛機回去可能正好趕上。」
「給我看看證明文件。」
「幾天之前，有人要我調查一個叫韋君來的人──一個客戶要找韋君來的太太。我去找韋君來，他說他和他太太吵了一架，他太太出走了，他認為她和別的男人私奔了。」
我說：「我的名字叫賴唐諾，這是我的名片。」
飛機引擎固定節拍的隆隆聲，通常使我很容易入睡，但這次不行。我把椅背向後，閉上眼睛，但腦子裡不斷在轉動，我乾脆把椅背豎直，看向窗外。
她點點頭。
莉莉說：「從你找到這裡，我看他又有麻煩了，嚴重嗎？」
「好，」我告訴她：「我會再去查一查。」
hetubook.com.com「你是幹什麼的？」
「最後，他告訴我他要做張遺囑，留點財產給我。這使我大吃一驚，我給他寫信，告訴他我對他好是因為他是我的親戚，因為他需要有人作伴，不是為了財產，我叫他應該看看，是否尚有別的親戚。」
「他真去找了？」
「做做停停。」她媽媽代她回答：「但是她沒辦法一個地方做久。她身體狀況不行，而我也不太好。這裡只有我和她兩個人來照顧小孩。」
她坐我身旁，頭向後枕靠在椅背上，但頭彎著，全部力量靠我肩上，我們兩個都目注前方，我什麼也沒想，享受著目前的境況，我不知道她在享受還是在研究下一步當如何。
「我以前也有好身材。」莉莉渴望地說：「君來專找好的身材。我真不知道他怎麼找得到的。他真要給人好感時，他會做到的。但是最能吸引女人的，還是他的與眾不同。」
「是的。」
我們吃了甜點及一點飯後酒。我想到假如不說謊，白莎見到這張發票的模樣，我心裡有點發抖。
「我不要老遠花時間、花錢趕來撲個空。」
「去一家餐廳，飯前有雞尾酒，飯後可以跳舞。」
「這是使我害怕的地方，唐諾。結婚不一定有保障，你結婚了，組織了自己生活環境了，生了子女了，變家庭主婦了，你失去曲線了，沒有精力了，不能泰然自若了，所有朋友都失去聯絡了。萬一丈夫又有點外遇。──你先前說過住在這裡的韋君來和他的太太，他們怎麼辦？」
「為什麼？」
「我一點概念也沒有。可能什麼工作也沒有。他是我一生中見到最懶的男人。」
我給她一個保證的笑容。「我只是來查一查。」我說：「請問你認不認識一位叫亦鳳的女人。紅頭髮，廿三歲或廿六歲，好身材，一百一十磅左右？」
「要報警？」
因為這螺旋槳飛機飛得不高，我能看到公路像像條白線，上面的汽車像玩具極慢地在移動。右側內華達州峰巒起伏的山嶺上，莊嚴地蓋著白色雪帽，背後襯托的是藍藍的青天。
我把鑰匙交給她。
莉莉用無力的手和我握手，給了我一個半死不活的微笑。白太太送我到門口，「女孩子的一生就這樣斷送，太可怕了。」她說：「莉莉最恐懼的是君來會去坐牢，他若不來，她告訴她孩子，他死了，別人也見不到她。」
「你找我為什麼？」
我說：「你舅舅福阿侖在聖般納地諾郡有一塊土地。他死了，把這塊地遺贈給了馬亦鳳。」
「可以。」白太太說：「我們知道了。」
「他有來看過孩子嗎？」
我再查人口移動登記。韋君來和白莉莉是有婚姻紀錄但是沒有離婚。白莉莉有一個薩克拉曼多市的地址，我把地址抄下來，找一本薩克拉曼多的電話簿，在姓白的底下找到白戈登太太，她的地址和白莉莉的相同。
我打電話到旅行社，查到四十七分鐘後就有飛機直飛薩克拉曼多。我訂了位，爬上公司車直開機場。我希望能在登機前通知白莎，但是到達機場時已經在最後一次呼叫登機了。我匆匆辦好手續，登機，坐定，把安全帶扣上，想到可憐柯白莎的血壓，不知要升高到什麼程度──一整天不知我到哪裡去了。現在差別也不多了──即使我從薩克拉曼多打長途電話給她，血壓也會升高。所以我乾脆安心休息。
「又怎麼樣？」她問：「重婚在世界上多得是。」
她說：「你考試及格了，甲等，你要什麼，唐諾？」
「她和他結婚，開始控制他的財產，開始對我有敵意。我想她有計劃的一天好多次在他面前說我壞話，破壞他和我的感情。來信的情感減低了，他一結婚就給了我一封信，說情況有所改變。但是，他要留我三分之一的財產作為遺產。之後又寫信告訴我，他要把加州的土地留給我做遺產，而德州的都歸他太太。沒幾個月，我知道他把加州的土地都脫手求現。然後他死了，他遺囑把一切留給他太太，但是加州的土地，另外一萬五千元是留給另外一個外甥女馬亦鳳。」
我找了一本當地的電話簿，在姓董的名下看看，會不會找到福阿侖舅舅遺產的第二繼承權人──住在本市的董露西。這一次運氣跟著我，地址、電話號碼都在她姓名之下。
「馬亦鳳自己說和韋君來結婚了，假如有婚禮，是個重婚罪。」
「你怎麼走進牛角尖去了？」她問。
這是一幢典型的舊式薩克拉曼多房子，看到它令人想到舊日的加利福呢亞州。房子是很高的二層建築，天花板很高，窗是長長的，裡面有通風的木製百葉窗，外面是高高有蔭的大樹。這些樹遠在汽車發明之前，早已種植在那裡了。
「唐諾。」她說：「我告訴你的對你有幫助嗎？」
「據我看，她是ｈtｔｐs://m•ｈetuｂooｋ.cｏｍ•coｍ一個性急的娼婦，從來不放過眼前任何一個男人。」莉莉有感地說：「當她一看中君來，君來當然一拍即合，一分鐘也沒有浪費。」
「你在調查什麼？」
我做出微笑的表情說：「是私人的事。雖然和她婚姻有關，但我不會打擾到她。我還希望你坐在旁邊聽我和她說話，白太太。我相信你還可給我們幫忙。」
「現在困難的部分來了，我們的客戶不願給我們足夠的錢繼續調查，我好像看到有個太太被丈夫謀殺了，我告訴一位在警方服務的朋友請他幫忙。他介入，和鄰居一談，也認為有人被謀殺了，韋先生也溜了，警方在他們住的地方二十四小時守候，等那丈夫回來。
「是的。」
「你有工作嗎？」我問白莉莉。
我們來到一個相當豪華的餐廳，餐廳裡人少得可憐，但是雞尾酒廊裡充滿了客人。我們進去，侍者來時，她要了曼哈頓。
「莉莉在不在？」我問。
「那就給我。」
「小孩子最無知了，他們天生會揶揄別的小孩，他若去坐牢，對小孩是個悲劇。」
「你知道他做什麼工作嗎？」
「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白太太說：「我們有個困難。我們不作興離婚。君來提過好多次，五年來他一直在爭他所謂的自由。他說要是莉莉同意離婚，他可以做合理的財產分割。這傢伙已經壞到骨子裡去了，但是莉莉不同意離婚。」
突然她大笑：「我覺得你是個好人，我看是你在怕我，不是我在怕你。」
「沒有。」
「謝謝，」我說：「我可能會回來，我在查一筆地產。」
「是的。」
我打了一個叫號長途電話給這個地址。
「他們父親付不付生活費？」
「那不行，她對你認識不清，都是你自我介紹的結果。」
我坐進我租來的車子，仔細想著。
「做什麼？」她問。
我們又喝了點飯後酒，我決定這次飯局自掏腰包。
「我說過，我從不和陌生人在街角聊天，不論你用什麼理由。」
「我想知道第二個韋太太出什麼事了。」
「為什麼要？」
「我要讓你多告訴我一點東西。」
「我會把我在做的事，盡量保密。」我告訴她。
「突然，我變成肉票了。」我說。
我沒說話。
「女人有什麼不好？」
她看看名片：「柯氏是什麼人？」
「他去找了。他寫信給我，說一位馬蕾絲是他親戚。馬蕾絲的女兒亦鳳算起來也是遠房外甥女。她們母女住波班克，他準備留點財產給她們。不多，只是使她們生活不錯而已，他說此外再也沒有親戚了。」
我把手伸到她頸下，吻了她。
她在座位上蠕動著，自駕駛座扭出來坐在我身旁，把頭靠在座墊背上，把面頰靠我肩上。雙目微閉，月光流瀉在她美好的曲線上，裙襬還在膝上四吋的位置。
「是私家偵探。」白太太趕快聲明道。
「真新鮮！」她說。
「讓我們說三種理由都有一點，我是個偵探。」
我把眼睛一閉。
我問清路直接開去，是一個小的公寓房子，經理告訴我董露西替州政府做事，她不知道什麼部門，她說她五點十五分多半可以回來。經理是個絮聒的女人，太希望有人和她聊天了。我反正閒著無事，就坐下來伴她嗑牙，她給了我一罐啤酒，於是我們說東說西，最後我把話題回到露西的時候，她已經是知無不言了。
「現在，怎麼樣？」
「老實說，沒有。只是給我一些背景，如此而已。主要的是韋君來的一切作為非常奇怪，但是這和你阿侖舅舅遺囑的合法性沒有影響。即使是重婚，或非法同居，又如何？她總是繼承人。」
「你要到此為止？」
她計算得沒有錯──理論上說起來，正是如此。但是事實上，我差一點未能趕上飛機。
女經理自己大概四十五歲，認為露西應該是二十六、七歲。她說露西個性純良，有很多朋友，但她習慣於不要別人管她的事，她有好工作，按時付房租。
「是的。」
「我去你住的地方。經理很熱心，她向我形容你的樣子。」
「你找我有什麼事？」
「董小姐？」
「你們女人！」我說。
「露西？」我輕聲地說。
「記在總帳上，將來再依女孩子對他的感覺結帳。」
「萬一他回來看孩子，不要告訴他我來過，我希望靜靜的調查這件事。」
我也要了曼哈頓。
酒精對她起了點作用，也對我起了點作用。我可以看到她眼睛在發光，雙頰稍有泛紅。她活潑愉快，但是能很小心地控制自己。
「告訴我什麼？」
「年長的，重的，粗的，不好對付的。」
「算我搞錯了。」我告訴她：「我在查一件事，我走進了牛角尖。我盡可能在查，以為你能幫我點忙。」
「知道和你阿侖舅舅結婚的，是什麼樣一個女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