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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戰場歸來

作者:唐師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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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威謝德難民營

魯威謝德難民營

駝背到了墳墓裡自然會直的。
我畢恭畢敬地走到一輛蘭德羅孚警車前,問一位警官我可以拍什麼。他用緩慢的英語說:「營地中的難民。但不許把警察拍進去!」我告訴他那些難民拒絕拍照,「如果他們攻擊我怎麼辦?」警官面無表情地說:「我想你知道該怎麼處理。」
共同社大河源準備用佳能相機偷|拍,立即被一名穿灰制服的安全警察制止。我們拿出軍警簽發的允許拍照的文件給他看,他說:「只許在魯威謝德難民營內,難民營再向前開三十公里。」眼巴巴看著列隊的汽車長龍擦肩而過,我和大河源相視苦笑,默默無言。
在安曼以東八十公里,可以看到公路旁龐大的無線電陣地,天線塔密如蛛網。遠處山丘上有固定式和車載移動式雷達,雷達天線飛速旋轉,附近是一群群草綠色的拱形掩體,估計是防空導彈發射器。沿途關卡林立,不斷查驗我們的證件,並在記事本上記下我們的姓名、國籍、服務單位、通過時間等。我不斷地用僅會的幾句阿拉伯語與他們打招呼:「薩拉馬利空,西尼夏比,索哈菲,孰克蘭。」(人民中國記者,你好,謝謝。)他們一聽說中國,總是連聲說:「西尼,撒狄克。」(中國,朋友。)這些值勤的士兵頭戴美式盂形鋼盔,鋼盔上包了迷彩布,端的m.hetubook.com.com是義大利造的M式步槍,腰繫帆布武裝帶,腰右側掛子彈袋,穿黑色高腰皮靴,兩腿叉開,呈警戒姿勢。公路上,塗迷彩的蘭德羅孚軍用吉普不時飛馳而過。公路兩側有藍灰色的輕型輪式裝甲車,車身下半截埋在黃土掩體裡。一群群士兵在喝咖啡或茶。
在阿茲拉克附近,我們迎頭碰上從伊拉克方向開來的三輛外交車,上前一問才知道是剛從巴格達撤出來的埃及外交官。這位開白色平治280的外交官說:「巴格達情況糟極了,各國使館間不能彼此聯繫,我們只能聽廣播,看電視。據我所知除蘇聯使館外,各國在巴格達的使館全都撤空了。」當我們問到邊境地區難民狀況時,這位外交官搖著頭說:「不能說。」河野追問:「為什麼不能說?」外交官回答:「不能說就是不能說。」我忍不住鑽進汽車拿出相機拍下這些場景。共同社大河源也拿出他的佳能T─90一陣猛拍,繼而摁下快速回片裝置,將照完的膠卷退出。
一月十七日戰爭爆發時,新華社攝影部即電告我設法採訪位於伊拉克、約旦邊界附近的難民營,可直到一月十八日晚上,我才獲准採訪。這封用英阿兩種文字簽署的文件註明:「茲有新華社記者唐師曾一人獲特許前往魯威謝德(Ruweished)難民營(和圖書沿途一切軍事地點除外)。此證僅供一天使用,必須於當日下午二時前離開魯威謝德邊防哨卡返回。」
在魯威謝德邊防檢查站,我們先到軍方辦理了手續,之後又到邊防站警方辦理手續。這裡十幾輛伊拉克汽車正排成一條長龍等待進入約旦,車頂上捆綁著各種行李。一輛大雪佛蘭的右後輪胎扎了,幾個人正在修輪胎。
在魯威謝德難民營入口處,邊防警察查驗我們的證件後告訴我們,我們的文件上缺少一位長官的簽名和軍銜,為此我們必須返回三十公里外的指揮部補簽。我們只好順原路返回。
海灣戰爭爆發後,大批戰爭難民逃離伊拉克,混亂之際大多未辦理合法的護照、簽證手續,因而在伊拉克、約旦邊境受阻。茫茫大沙漠中,成千上萬的各國難民在伊拉克、約旦邊境一帶風餐露宿,饑寒、瘟疫開始流行……聯合國難民救濟組織迅速在邊境上遣送、救助戰爭難民,在伊、約邊境修建起三座戰時難民營,因為靠近邊境驛站魯威謝德,故命名「魯威謝德難民營」。
計程車司機已嚇得臉上沒了血色,半蹲在地。多虧河野勇敢地走上前,和顏悅色地向士兵講好話,士兵扭頭走回五十米外的哨位,河野堅定不移地緊跟著他,我拎著被曝了光的相機,遙望河野指手畫腳地懇求那個士兵。約摸過了十分鐘,河和-圖-書野終於要回了計程車司機的執照,可計程車司機蹲在沙地上再也不肯往前開了!在河野再三央求下,直到逼著我把相機裝入器材包,拉緊了拉鏈,才嘟嘟囔囔地發動了車子。我暗自讚嘆河野的三寸不爛之舌,更佩服大河源快速裝膠卷的功夫。
就在這時,一名端M─16步槍的士兵大踏步走來,一把奪走我的尼康相機,同時沒收了我們約旦司機的駕駛證。我掏出身上的文件,反覆用阿文說:「中國,人民中國!」這傢伙才稍有鬆動,但堅定地說:「只許在魯威謝德難民營內拍照!」說罷強行打開照相機後蓋,沒收了我的膠卷。
下面面臨的是交通問題,難民營離我所在的安曼有二百九十六公里,分社的兩位文字記者因工作需要必須日夜照看幾台電傳機,收發文字消息,無法送我去。儘管分社有兩輛平治轎車。可都跑了有十萬公里,車況不好,而且我的國內駕駛證還沒有換成約旦執照,無法一人跑長途。可我決不想坐失首批進入難民營的良機。此時,我又想到了我的北大校友、一起在巴格達工作過的共同社記者河野。果然,河野比我興致還大,他立即出錢包了一輛計程車,並在電話中告訴我,明早六點整到我住宿的中國駐約旦大使館來接我,我只負責準備食品。
一刻鐘後,河野跑過來喊我和大河源,已經到返回的時間了https://m.hetubook.com.com。我對準肩扛行李步入營地的埃及難民,摁完最後幾張,才戀戀不捨地鑽進汽車。窗外,一隊天藍色掛有聯合國標誌的卡車正駛入營地。可我不敢再冒膠卷曝光的危險了。我摸出帶來的大橙子,用瑞士軍刀切開,遞給河野、大河源和約旦司機。「好吃,真好吃!」河野連聲讚嘆。
我抓緊時間小心翼翼地拍照,竭力避免拍進警察或激怒神經質的難民。我盡量朝每一個人微笑,迅速判斷這個對象是否會允許我摁下快門。我耳旁迴盪著大河源佳能T─90快速過卷和回片的馬達聲,緊張而有秩序。河野此時已遠離我們去採訪營地的國際紅十字會官員。

一位自己驅車由伊拉克進入約旦的巴勒斯坦少女倚著她的老式別克休息。她告訴我們:她和她的父母是昨天下午離開巴格達的。「巴格達到處是飛機、槍聲和導彈。我的朋友親眼看見美國飛機被擊落,跳傘的飛行員被抓。」這位少女咬著美麗的嘴唇說,「可我一點兒也不怕。美國人發動的是一場對整個阿拉伯的戰爭。」
凌晨六點,河野的計程車準時來到中國駐約旦使館門前,我們立即出發。車內除約旦司機、河野和我外,還有共同社攝影記者大河源利男。約旦司機聲明,沿途嚴禁照相,必須把相機放進包裡。
因為擔心多國部隊轟炸,公路上冷冷清清,不時有載重四和圖書十噸的巨型油罐車迎面駛來。河野問是不是從伊拉克來的,約旦司機堅決否認。這些「平治」、「沃爾沃」和「曼」牌載重車被壓得輪胎邊緣凸起,鋼板彈簧緊繃,顯然是重車。
汽車駛出安曼,以一百二十公里的時速向正東飛馳,迎面而來是一輪冉冉升起的旭日,通紅通紅,公路像一條連結我們和太陽的金色飄帶。河野詩興大發,用中文大喊:「眼前是一條金光大道!」大河源激動得端起佳能相機就要拍太陽,嚇得司機連忙制止,弄得我們的滿腔柔情全沒了!
一月十九日凌晨四點,我悄悄地起床,發動了白色平治,先趕回分社傳照片,可使館的兩條德國黑背一陣狂吠,到底吵醒了大使。
這裡離安曼近三百公里的路,河野伸了伸懶腰說:「還要開幾個鐘頭呢,咱們睡會兒吧!」夢中,我夢見我向新華社攝影部主任哭訴士兵搶走了我的尼康F─4。
——俄國諺語
魯威謝德難民營位於約伊邊境的中立區,沿公路共有三座大型臨時營地,每個營地有面積近一百平方米的帳篷二三十頂,上百名埃及難民在列隊辦理登記手續。幾名蘇丹人正圍著臨時架設的自來水龍頭洗腳。在一座草綠色帳篷門口,四個蘇丹兒童在吃一種白麵做的薄餅。婦女們用黑紗裹得緊緊的,不許記者靠近她們的帳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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