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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戰場歸來

作者:唐師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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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巴格達

再見巴格達

當地時間五月十四日十一時三十分,我飛抵曼谷。我的土黃色的沙漠迷彩褲和笨重的傘兵靴令生活在和平環境中的人們驚異。我看著泰國人的面孔,與中國人非常相近。面對無數張「中國臉」的海洋,我無法辨認誰是新華社曼谷分社來接我的同胞。我擔心自己身上的「新華」標誌還不夠醒目,就拿出幾張十寸傳真照片,在其背後用「詩德樓」記號筆寫了一尺見方的三個字「新華社」,把它豎在行李堆上。好奇的旅客總想翻看方塊字背後的畫面,我可沒心思在這裡辦影展。正當我急不可耐、準備叫計程車的時候,新華社曼谷分社來接我的小邵在人群中發現了我。
但大炮和坦克沒有休息。
走出機場,我一眼就看見了我的老闆,我邁開傘兵靴衝上去,把我髒兮兮的阿拉伯包頭蒙在她的頭上。我心裡默唸:緬懷戰爭中喪生的無名英雄,獻給他們的母親。
一九九一年五月七日,我終於得到了伊拉克政府簽發的離開伊拉克的特許證和路條。在此和圖書之前,辦理離境申請足足花費了我兩個多星期。由於伊拉克的藥品試劑嚴重短缺,單是血樣檢驗就得等十天。而出入境的常駐外國人必須不停地提供血液證明。

……
駐安曼使館的小李曾在敘利亞留學,說得一口流利的阿拉伯語。有他送我到安曼阿麗亞機場,辦理各種手續格外順利,直到第三道安檢,小李才被擋在了線外,高大魁梧的邊防警察對旅客逐一搜身。我規規矩矩地先把傳真機遞上去,然後是一大摞傳真照片。幾名安檢官員一擁而上,爭相傳看照片,竟把我曬在一邊。這時走過來一位上校,一聲斷喝,大兵立即畢恭畢敬地將我的照片呈上去。上校走到一張辦公桌後坐定,戴上眼鏡,一張張仔細翻看。待聽得上校一聲低吟,我趁機走上前去給上校講解照片的內容。「7.14」大橋、飢餓的兒童、被美軍炸毀的兒童奶粉廠、被政府軍擊斃的庫爾德武裝分子……我抬頭朝玻璃門望去,見小李還和*圖*書在緊張地注視著我,我高舉右手做了個「OK」手勢。上校終於將照片全部還給我,「很好,應該讓全世界知道戰爭的罪惡。」
——斯賓塞《仙後》
飛機將我和祖國的距離不斷拉近,我就要見到日夜指揮我採訪的老闆們、幫我保障傳真線暢通的傳真員袁滿和新聞中心的哥們兒了。
車到卡迪西亞邊防站,我和司機四處找人買油,回答都是「麻庫」(沒有),正在走投無路之際,發現一輛掛著使團標誌的「平治」。一打聽,是斯里蘭卡駐伊拉克大使的車。這位佛國大使雙手合十爽快地命令司機立即給我們抽油,並堅決拒絕收款,只收了我們兩罐茶葉。他說「互相幫助,友誼第一」,之後是阿彌陀佛之類。我亦虔誠地背誦起「般若波羅蜜多」。
戰爭結束了,我們休息了,
戰爭結束了,我們還活著,
戰爭結束了,我們回家了,和*圖*書
而約旦駐巴格達使館的一位胖乎乎、穿得花裡胡哨、似乎進化得不夠年頭的囫圇小姐卻拒絕給我辦理過境簽證,原因僅僅是幫我辦手續的老朱對她叫了聲「夫人」。幸虧老朱應變能力極強,馬上感慨道:「我真沒想到至今還沒有一位男子有幸娶您這樣的美人。」黑胖小姐立刻轉怒為喜,「現在就簽。」
可我們的兄弟沒能回來。
玩耍後睡眠,暴風雨中航行後入港,戰爭後休整,生之後死,這都是最大的快樂。
中午,我們在乍都扎公園門口吃了頓海鮮火鍋,這是我參加海灣報導五個多月以來吃得最美的一頓。曼谷分社要留我住兩天,可我們攝影部老闆命令我立刻返京,否則就要扒我的「鴨皮」。當年腐敗還不盛行,攝影部不許記者利用採訪之便遊山玩水。在我撤離巴格達時就已接到老闆要我「保持晚節」的指示。
就要回到祖國、回到親人身邊了,心情卻比www.hetubook.com.com在戰火下的海灣時更不平靜。戰爭鍛煉了我異於常人測知哪裡將要發生重要事件的能力,只有受過嚴格訓練的眼睛,才能觀察到細緻入微的東西,得出令人信服的正確結果。泰戈爾老人詩云:「天空沒有留下翅膀的痕跡,可我驕傲,我飛翔過。」
老學長鄭達庸張開熊臂擁抱了我之後,讓他的司機一直把我送出境。沿途被炸毀的公路已被清理,一些彈坑也填上新鮮的沙土,汽車殘骸堆在路邊銹成團團烏鐵。我們嶄新的「巡洋艦」雖然輕快,可因為是新車,引擎耗油極厲害,才跑一半路,車頂四大桶備用汽油就已見底,此時離約伊邊境還有上百公里。為節油,我們不敢開空調,撲面而來的熱風至少五十度。太陽照在沙漠上,濛濛霧氣中,遠處忽然出現一片碧綠的湖泊,使人弄不清太陽在天上還是地下,其實這全是幻覺。長達五個半月的緊張採訪已經使我對危險的感覺變得遲鈍。

由巴格達到安曼的公路是伊拉克與外界聯繫的唯一通道,長約九百多公里,由東向西穿和*圖*書過寸草不生的大沙漠,西方記者稱之為「死亡之路」。
回首戰時的五個半月,我想念曾與我一起日夜奮戰在海灣的各國同行:共同社的河野徹、大河源利男,CBS的約翰.海古德,美聯社的多米尼克,東京新聞的草間俊介,法新社的阿德利,自由撰稿人村田信一……就在我們採訪基爾庫克前幾天的三月二十九日,美國《新聞週刊》攝影記者加德.格羅斯永遠長眠在那裡,他只有二十七歲。我曾在約旦河谷貝卡難民營與他有過一面之交。
安曼時間五月十二日二十二點三十分,我搭乘的約航班機開始滑跑。一位漂亮的空姐問我:「你是日本人?」「不,中國人,人民中國。」小姐嫣然一笑,「中國飯好吃。」
新華社社長郭超人曾對我說:「攝影記者應該是最勇敢、最忠誠的人。新華社攝影記者更應該如此。」我不過是想當新華社「攝影翅膀」上硬羽毛的多夢青年,歷史成全了我,讓我趕上了一個好的時代、好的集體。並不富足的人民使我得到了一流的教育和培訓。我幹得並不很好,只是盡了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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