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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代風雲人物

作者:易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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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集 慧識陰鷙之呂雉

第十七集 慧識陰鷙之呂雉

當然,一枚硬幣有兩面。根據此消彼長的自然法則,一個精明強幹、為人剛毅、頗有丈夫氣概的女人,在女性魅力方面不免有所缺乏,勢必不能長久贏得丈夫的歡心,更何況呂雉的丈夫是那個向來「好酒及色」的劉邦!當劉邦定天下即帝位之後,呂雉隨即感到自己作為劉邦的政治夥伴的重要性有所降低;當劉邦迷上柔情似水且能歌善舞的戚夫人之時,呂雉更是感到自己受到了極其嚴重的傷害;當劉邦打算立戚夫人的兒子趙王如意為太子之時,呂雉馬上發現自己的地位其實岌岌可危,隨即意識到應當及時起來保護自己。
可是,這個新繼位的小皇帝雖然是惠帝的兒子,卻不是惠帝的皇后所生。惠帝的皇后當年是假裝懷孕,然後把後宮一嬪妃所生的嬰兒抱來冒充自己的兒子,並且殺了那孩子的母親,然後立這孩子為太子。惠帝去世後,這個太子就被立為新皇帝。再後來小皇帝稍微懂事了,無意中瞭解了自己的身世,便揚言以後要報仇雪恨。呂雉擔心他將來作亂,先是把他秘密地囚禁起來,對外聲稱皇帝得了重病,隨後就想廢掉他。呂雉對群臣說,凡是擁有天下、治理萬民的人,必須能夠像上天一樣覆蓋萬物,像大地一樣容載萬物。皇帝以愉悅仁愛之心去安撫百姓,百姓才能高高興興地來侍奉皇帝,這樣上下心情舒暢,感情融洽,天下才能大治。如今皇帝久病不癒,以致神志失常,所以不宜再把天下託付給他,應該另外找人替代他。呂雉這麼一說,那班群臣誰敢不從?他們紛紛叩頭如搗蒜,說甚麼太后為了天下百姓,對安定宗廟社稷考慮得如此深遠,我們願意俯首聽命;於是呂雉便廢了皇帝,最後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將他殺了。然而又立了一個皇帝,但不再改元——因為呂雉自己一直就在行使皇帝職權。
總之,呂雉在劉邦崛起之前曾經多次裝神弄鬼製造聲勢,意在堅定劉邦的信心,促成劉邦的自覺,讓劉邦覺得自己確實是個不平凡的人,而那些追隨劉邦的人也對他日漸敬畏起來。沛縣的一些「少年」、「壯士」聽到劉邦的這些奇事,都想去歸附於他,這些人後來成了劉邦奪取天下的中堅力量,裂土封侯者不乏其人。
其次是由於呂雉的姓氏。呂雉姓呂,這是打娘胎裏就注定了的。不過,「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妻從夫姓」、「夫唱婦隨」等等,也是中國傳統文化所設計出來的天經地義的人倫秩序。現在這個名為呂雉的女人,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想要反過來把劉氏的江山改姓為「呂」,這豈非大逆不道、十惡不赦的行為嗎?
至於呂雉的頭號大敵,毫無疑問,自然便是戚夫人和趙王劉如意了。現在既然劉邦已經死了,呂雉便可以毫無顧忌、隨心所欲地實施她的報復行為了。
呂雉的這種令常人覺得不可思議的行為有三種可能的解釋:第一,儘管也是一個女流之輩,呂雉卻十分瞭解父親此舉有深意寓焉,因為她一向非常信任父親相人的才能,於是順從了父親的安排。第二,呂雉曾經聽過關於劉邦的種種奇事,例如一條蛟龍盤旋在他媽媽身上,使她懷孕生下劉邦啊,又如一位酒店老闆每每在劉邦醉倒酣睡之際看到他背上有一條龍啊。根據這些傳聞,加上父親的看相,呂雉斷定劉邦絕非常人,於是就同意嫁給劉邦。第三,據司馬遷說,呂雉「為人剛毅」,那麼她一定是個很有主見的人。不妨設想,這件事情背後的真相其實是呂雉自己「巨眼識英雄」,她早已相中了劉邦,然後讓父親呂公出面向劉邦提親——這種設想十分合情合理。呂雉之發現劉邦,一如後來卓文君發現司馬相如、紅拂女發現李靖。所以說,呂雉也是一個見識非凡的女中豪傑,只是她的行為比卓文君和紅拂更多了幾分神秘的色彩和妖異的氣氛,這種色彩和氣氛使人覺得呂雉不和_圖_書僅具有一個女中豪傑的特點,而且同時具有一個女巫的特點。呂雉本人似乎也會看相,甚至比看相更為高深的是她能夠「望氣」。既然持有這種巫師般的特異功能,那麼呂雉發現、欣賞劉邦實屬理所當然之事。
劉邦死後不久,呂后下令將戚夫人囚禁起來,同時派人召趙王進京。使者去了好幾次,也沒能將趙王召來。原來是趙王的丞相周昌在中間保護著趙王,他對使者說,趙王年幼,當初高帝將趙王託付給我,就聽說太后因痛恨戚夫人,要把趙王召去一起殺害,所以我不敢讓趙王去送死。況且趙王這會兒也在患病,不能奉詔前往。呂雉聞言大怒,她先將周昌調離趙王身邊,再派人去召趙王。趙王自己不敢對抗太后,只得應詔前來。惠帝也知道太后痛恨趙主,就親自到霸上將他迎進京城。此後的日子裏,惠帝和趙王是一起進宮,一同飲食起居,為的就是保全趙王。呂雉摩拳擦掌,虎視眈眈,卻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機會。直到有一天清晨,惠帝出去射箭,趙王年幼貪睡,不能早起同去。呂雉獲知趙王獨自在宮裏,立即派人送去鴆酒。當惠帝趕回來時,可憐的趙王已經被毒死了。接著,呂雉便開始全力對付戚夫人——砍去她的手腳,挖去她的眼睛,熏聾她的耳朵,灌啞她的嗓子,然後把她扔在廁所裏,管她叫「人彘」。「彘」也就是豬,當時的廁所是和豬圈連為一體的;所謂「人彘」,也就是把戚夫人和豬關在一起。惠帝偶然見到一個怪物,一問才知道這就是戚夫人。惠帝當場放聲大哭,回去一病不起,臥床一年有餘。其後惠帝派人對母親呂雉說,這不是人幹的事情!我作為您的兒子,實在是沒有臉面再來治理天下了。從此惠帝整日沉湎於酒色,不再過問朝政。
司馬遷在《史記.呂太后本紀》裏說:「呂后為人剛毅,佐高祖定天下,所誅大臣多呂后力。」「佐高祖、誅大臣」毫無疑問乃是呂雉的專長:韓信、英布、彭越被誅,呂雉都參與其事;至於「佐高祖定天下」一般說來是將士謀臣們幹的事情,好像與呂雉無關,其實不然,呂雉自有她的獨特方式來輔佐劉邦。
第三是由於呂雉的性格。呂雉的性格一方面是「剛毅」,這與中國傳統文化的理想女性形象大相徑庭——在現代漢語中,「女強人」至今還是一個帶點貶義的詞。而她性格的另一方面是「狠毒」。古往今來,偉大的政治家少有不狠毒的,但是人們也許能夠接受男人的狠毒,卻不能容忍女人的狠毒;更令大家無法容忍的是,呂雉的心狠手辣幾乎已經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一個女人在這種情況下應當如何保護自己?首先是必須儘可能地鞏固自己既有的地位。於是呂雉不惜請張良出山,不憚設計騙局,務必要在劉邦去世之前竭盡全力地阻止他更換太子的意圖和舉動,這樣才能千方百計地保住其日後「太后」的位置。呂雉費盡了千辛萬苦,此事終於圓滿解決。這時她的思想又前進了一大步:為了一勞永逸地鞏固自己的地位,最佳選擇就是儘可能地手握權力。於是呂雉越來越迷戀權力,越來越渴望擴展權力的範圍。為了最有效地鞏固自己的地位,儘可能地擴展自己的權力,首先必須儘可能地消滅一切異己的力量。
呂雉的敵人都有誰呢?這是一目瞭然的。在呂雉看來,凡是反對呂氏家族的人或者說反對諸呂封王的人,一律都是她的敵人。而最反對諸呂封王的自然是劉氏皇族了。呂雉前後一共害死了三個趙王:劉如意、劉友、劉恢。當初,劉友的王后是呂家的女兒,劉友不喜歡她而寵愛其他姬妾。那呂家女兒懷恨在心,惱怒而去,到呂雉那裏誹謗劉友有謀反罪,誣衊劉友說過這樣的話:呂氏怎麼能夠封王?等太后百年之後,我一定要盡誅他們!呂雉聞言大怒,當即發令召劉m.hetubook.com.com友來京。劉友來到京城後,呂雉把他晾在官邸中不予接見,並派衛隊將他圍困起來,不給飯吃。劉友的臣下有暗中送飯的,一經發現立即下獄。呂雉就這樣將劉友活活餓死,在其死後只許以平民之禮,將他隨便葬在長安城外的亂墓間了事。
呂雉當年對自己的賞識、激勵、造就之功,劉邦是心領神會的。因此至少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劉邦對呂雉相當地信任也相當地放任。這種信任和放任主要表現為三件事情:一,立呂雉的兒子劉盈為太子;二,呂雉可以先斬後奏,誅殺韓信;三,夫妻分工:劉邦常年在外征戰,關中後方的事情表面上是託付給蕭何,實際上是託付給了呂雉。
從劉邦病危直到他去世的那段時間,盤旋在呂雉腦海中的正是這個問題。她想得如此專注投入,以至於把劉邦的遺體和後事遺忘在一旁,整整過了四天還沒有發喪。呂雉秘密招審食其前來商量:那些將領們先前同皇帝一樣都是普通百姓出身,後來他們向皇帝北面稱臣,還常常為此心懷不滿、悶悶不樂,如今卻要他們事奉年輕的新皇帝,估計他們更不會心甘情願。看來不把這幫人統統殺掉,天下就不會太平。一個叫酈商的人聽到了這個消息,趕緊去找審食其,說,我聽說皇帝已經駕崩四天了卻還不發喪,可能是太后想要誅滅所有的帶兵將領。要是真的這麼做的話,漢朝的天下就危險了。如今陳平和灌嬰統率著十萬大軍鎮守滎陽,樊噲和周勃統率著二十萬大軍平定燕、代,他們要是聽說皇帝駕崩後將領們都遭殺戮,必定聯合起來,回軍進攻關中。到那時,大臣們在朝廷叛亂,諸侯們在外面造反,大漢覆滅的局面只是翹足而待的事情了。審食其進宮去將酈商的話告訴呂雉,呂雉這才勉強壓制內心的衝動,回心轉意,為劉邦發喪,大赦天下。
齊王劉肥也差點命送在呂雉手裏。惠帝二年,劉肥進京朝見。一日,惠帝和齊王在呂雉面前設宴飲酒。惠帝因齊王是自己的哥哥,就按照家庭的禮節請他坐在上首。呂雉見了就很不高興,命人倒了兩杯鴆酒擺在齊王面前,讓齊王站起來敬酒為她祝福。齊王站了起來,惠帝也跟著站了起來,端起酒杯打算和哥哥一起向呂雉祝福。呂雉慌了,連忙起身打翻了惠帝手中的酒杯。齊王這才察覺酒中有鬼,便佯醉離席而去。後來經過打聽,證實果然是杯鴆酒。齊王驚恐萬分,唯恐不能從長安脫身。有人向他建議道,太后心裏只有惠帝和魯元公主。現在大王擁有七十餘城,而魯元公主才幾座食邑。如果大王能夠獻出一個郡的封地給太后作為魯元公主的湯沐邑,太后一定高興,而大王您也就從此高枕無憂了。於是,齊王便向太后獻上城池,並尊魯元公主為齊王太后,呂雉這才放過劉肥而不殺他。
在呂雉垂簾聽政和臨朝稱制的十五年之中,天下安定,戰亂不起,盜賊不生,老百姓安居樂業、豐衣足食,稱得上是一個歌舞昇平的時代,幾可與杜甫《憶昔》中所描寫的「開元盛世」相提並論。司馬遷在《史記.呂太后本紀》中說,漢惠帝和呂太后在位時,黎民百姓脫離了戰國時期的戰亂之苦,君臣都希望在「無為」的原則下休養生息,所以漢惠帝垂衣拱手,呂太后代行天子職權,不出門戶而發號施令,天下安然無事。刑罰很少使用,而罪犯卻越來越少。老百姓一心務農,自然也就豐衣足食了。
像呂雉這樣一個既有宏大氣魄又有良好政績的統治者,照常理說,她應當被譽為天縱奇才、英明神武,應當被視為「聖主」、「明君」。不過,呂雉可沒有這樣的好運氣。實際上,甚至在她尚未去世之時,她就已經背上了邪惡之名。這惡名當她在世時便如影隨形、揮之不去,也令她身邊的人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在她去世之後則有如附骨之蛆www.hetubook•com•com無從擺脫,令她千秋萬代難得翻身。漢代以降,對呂雉進行筆誅口伐的聲討文字歷代都有所見;在中國人的心目中,呂雉幾乎已經成了一種邪惡的代名詞。
後來,周勃用陳平「不戰而屈人之兵」的計策,通過一個呂祿信得過的朋友,勸說呂祿交出將軍印信,把軍隊還給太尉周勃。呂祿派人將這件事報告呂家的老一輩問問意見,他們有的認為這樣做有利,有的認為這樣做不利,又是意見不一、未能決斷。呂祿便去請教姑姑呂嬃。呂嬃聽說呂祿打算交出軍隊,不由大驚失色,說你身為將軍竟然想放棄軍隊,看來我們呂家將要死無葬身之地了!呂嬃說著說著,發狠地將家裏的珠玉珍寶統統扔到院子裏,說現在已經不必再替別人收藏這些東西了!
首先是由於呂雉的性別。呂雉她是個女人。儘管中國的男人不見得各方面都比女人強,事實上懦弱無能一如普通女子的男人還多如牛毛,但是越是無能的男人似乎就越是看不起女人,而越是能幹的女人似乎就越是被男人所非議。按照中國傳統文化的觀念,女人就只能是男人的天然附庸和工具,所謂「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這是天經地義的秩序。因此,「牝雞司晨」、「女人亂政」則成為中國傳統觀念中最為深惡痛絕的現象之一。
這是甚麼緣故呢?是因為呂雉的獨裁嗎?但中國歷史上的帝王,哪一個不是獨裁者呢?是因為呂雉的篡權嗎?但中國歷史上的所有開國皇帝,有幾個不是野心家、篡權者?為甚麼那些獨裁者和篡權者都可以逃脫歷史輿論的譴責,而唯獨呂雉卻無法避免?像這種奇怪之極的事情大約有三種解釋:性別、姓氏和性格。
(全書完)
孔子說過一句話:「始作俑者,其無後乎!」當呂雉發明「人彘」這種慘絕人寰的酷刑之時,她便已經注定要背上永遠無法擺脫的邪惡之名。的確,這時呂雉的面孔不但狠毒、殘酷、醜陋,而且明顯地透出一股邪惡的氣息。時隔兩千餘年,那股邪惡的氣息還令人不寒而慄。
呂雉嫁給劉邦後,夫妻倆的感情似乎不錯,很快有了一雙兒女,這就是後來的漢惠帝劉盈和魯元公主。幾年下來,呂雉也不過是吃糠嚥菜、種田務農、操持家務、蹉跎歲月。劉邦也照樣是不思進取,渾渾噩噩地混著日子,心安理得地做著亭長,似乎早已把「大丈夫當如是也」的豪言壯語拋到了腦後。呂雉看在眼裏,決定及早促使劉邦覺悟發奮,於是便心生一計。
然後是惠帝即位。惠帝只是一個為呂后隨意操縱的傀儡皇帝,他在位七年後就去世了。惠帝死時,呂雉掌握了七年的統治大權,政治經驗益發豐富,比起當年劉邦去世時的衝動已經不可同日而語。惠帝發喪期間,當年的女巫搖身一變成了戲子:呂雉只是一味地乾號,沒有掉眼淚。張良的兒子張辟疆當時年方十五歲,卻已瞧出其中的蹊蹺,他對陳平說,太后只有惠帝這麼一個兒子,如今唯一的兒子去世了,她卻只是乾哭而不悲痛,您知道其中的緣故嗎?陳平問,是甚麼緣故啊?張辟疆說,這是因為惠帝沒有年紀較大的兒子,太后怕鎮壓不住你們這班大臣。如果丞相提請太后拜呂台、呂產、呂祿為將軍,由他們統轄南北兩軍,並且讓呂家的人都入宮做事,執掌大權,這樣太后才會心安,你們也才能避免禍患。陳平就按張辟疆的建議做了,呂雉果然十分滿意,這時她哭起來才顯得有些悲痛了。
至於「赤帝之子斬白蛇」的傳說似乎也可以歸之於呂雉的手筆。劉邦確實在道上斬殺了一條白色大蛇,但是把白蛇看做「白帝之子」,這種解釋卻不是劉邦本人做出來的。或許正是呂雉串通劉邦身邊的親信如樊噲和_圖_書和夏侯嬰等人編造出來的神話。
呂祿實在是不折不扣的白癡,最終他還是將兵權交給了太尉周勃。呂祿被哄騙,呂產則被殺,南北兩軍都控制在劉黨手中。呂雉花了十五年時間建立起來的局面,不過幾天時間便已土崩瓦解,有如摧枯拉朽。一場噩夢就這樣結束了。
甚麼叫做「稱制」?在古代,皇帝之言一曰「制書」,一曰「詔書」。比如皇帝聖旨前面總有「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的字樣。「稱制」實質是天子的特權。呂雉稱制,也就是說她掌天子之權、行天子之事。所以說,呂雉雖然不曾擁有皇帝的名義,但她實際上已經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女皇帝。正因為如此,司馬遷在《史記》中專門為她列了一個《呂太后本紀》,甚至是用「高后」紀年。而那個有名無實的漢惠帝,司馬遷反倒不願勞神費力地為他作傳。要做到中國有史以來的第一人,成為一個改變歷史的有實無名的女皇,呂雉她沒有宏大的氣魄能行嗎?
大約是由於呂家的政治智慧精華已經全部集中到了呂雉身上,呂氏家族除了呂雉一人,只有她的妹妹呂嬃還稍微有點見識、有點水平,其他諸呂都是一些無能之輩。這時呂祿、呂產把持兵權,控制關中,準備發動叛亂,顛覆劉氏天下。但是他們內懼周勃、劉章等人,外懼齊、楚等諸侯國的軍隊,處在徬徨徘徊、猶豫不決間。
就這樣,呂雉處心積慮經營了整整十五年,她是一邊打擊劉氏,一邊扶植呂氏。眼看就要大功告成,眼看就要令劉氏江山易姓了,便在這時,呂雉病死了。臨死之前,呂雉再三告誡呂產、呂祿等人:當年高帝曾與大臣們訂立白馬之約,約定「非劉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不如約,天下共擊之」。如今呂家的人被封為王,眾大臣們一定心中忿忿不平。現在我要死了,當今皇帝又年輕,恐怕那些大臣們會趁機作亂。你們務必要牢牢掌握兵權,保衛皇宮,千萬不要為我送喪,不要被他們所控制。
由於新皇帝年幼,朝廷所發號令一概出自呂雉。呂雉行使皇帝之權,獨斷專行,大張旗鼓地封諸呂為王。呂氏家族掌握朝廷大權便從此開始。
後來,劉邦私自放走了前往驪山服役的囚徒,隨即亡命江湖,有一陣子他隱藏在芒、碭一帶的深山大澤之中。呂雉每次帶人去找劉邦,總是一找就找著了。劉邦對此很是奇怪,問是怎麼回事。呂雉說,你所藏的地方上面常常籠罩著一股雲氣,我看準了雲氣,跟著雲氣走,就往往能找到你。劉邦聽了非常高興。其實,所謂「雲氣」云云顯然也是呂雉耍的一個花招。因為當時劉邦與沛縣的聯繫全是通過樊噲,而樊噲則是呂雉的妹夫,有了樊噲指引,還怕找不著劉邦嗎?再者,秦始皇巡遊東方意圖鎮壓「天子之氣」一事早已傳得沸沸揚揚、天下皆知,呂雉於是因勢造型、就地取材,順手望空抓來了一團雲氣便罩到劉邦頭上。既有「女巫」呂雉的花言巧語在先,不由得劉邦不將「東南有天子氣」的說法和自己聯繫起來。
這不是呂雉第一次殺人,也絕不是呂雉最後一次殺人。在呂雉垂簾聽政和臨朝稱制期間,與鞏固自己地位和擴張自己權力同時進行的,就是不遺餘力地排除異己和消滅敵人。
這到底是個甚麼樣的女人呢?她的一生都有哪些作為?她究竟是如何背上惡名的?
陳平其實不過是一個品行不端的小人、一個反覆無常的政客、一個不擇手段的謀臣、一個幾乎毫無政績可言的丞相。然而司馬遷卻為陳平書寫了一篇堪稱輝煌的墓誌銘:「定宗廟,以榮名終,稱賢相,豈不善始善終哉!」看來,僅僅是參與保全劉氏江山這一件事情,就足以令司馬遷對陳平刮目相看了。陳平的身上充滿了道德污點,然而僅僅由於參與了誅呂運動,他的生平似乎總算有了一次站到正義立場上的機會,這就可能足以令後人對陳平的所和_圖_書有污點都視而不見而忽略不計了。由此看來,其實是呂雉的惡名成全了陳平的令名;陳平的那篇被冠之以「榮名」的墓誌銘,幾乎可以說是呂雉親手雕刻上去的。對照陳平的「榮名」和呂雉的「惡名」,不禁令人思慮萬千,惆悵不已。
呂雉可以說是一個偉大的政治家,因為她一是有氣魄,二是有政績。在中國歷史上,喜歡玩玩權力、搞搞政治的女人為數不少,皇家宮廷中總是不乏一些熱衷於干預朝政的女人。但真正玩出點兒名堂、搞出點兒氣候的,擇其要者,不過呂雉、武則天、慈禧等寥寥兩三個人而已。呂雉可以說是兼有武則天和慈禧太后的作為,因為她在兒子惠帝在位期間,整整七年都與慈禧太后一樣「垂簾聽政」;等到惠帝去世,她就正式與武則天一樣「臨朝稱制」。
劉邦任亭長,平時也沒甚麼大事,所以能夠常常回家幫呂雉種地,呂雉自然對劉邦回家的時間瞭如指掌。一天,呂雉帶著兩個孩子在田間除草,有一個過路的老人向她討水喝。那老頭一邊喝水一邊端詳著呂雉說,夫人您哪,乃是天下貴人。呂雉又請他給自己的兩個孩子看相,老頭看了劉盈說,夫人之所以顯貴,正是因為有這孩子;再看魯元公主,也是貴人之相。老頭剛走,劉邦前後腳就來了,呂雉立即把剛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劉邦趕緊追了上去,問那老頭,老頭說,我呀剛才給您夫人和孩子看了相,他們都像您,您的相貌真是貴不可言啊。劉邦向他道謝,說,假如真像您說的那樣,我將來絕不會忘了您的恩德。後來劉邦果然顯貴了,那老人卻已不知去向,再也找不到了。這無名老人看相的一幕必是呂雉所導演無疑。本來,呂雉自己或呂雉的父親呂公已經為劉邦看過相,早已預設了一個很好的鋪墊;再設計一個神秘的無名老人,其目的無非是再次提醒劉邦對自己的歷史使命有所覺悟而已。
男人成就事業最重要的前提就是信心,而革命從來就離不開大量的宣傳。這兩個道理,呂雉都認識得極為深刻,把握得十分到位。有了呂雉暗中主持和策劃的宣傳,劉邦在沛縣的聲望和影響也就逐漸上升,直到他被推為「沛公」。劉邦既然以沛公的名義舉事,呂雉於是可以退居二線耐心等待了,打打殺殺的事情自有那些男人們去承擔。追根溯源起來,呂雉對早年劉邦的幫助,恐怕並不比蕭何和曹參來得小。
呂雉進入歷史的視野是她和劉邦有了聯繫之後。呂雉的父親呂公跟沛縣縣令有些交情,經常到沛縣做客,後來為了躲避仇人乾脆把家也搬到沛縣來了。本縣的豪紳和官吏聽說縣令家來了貴客,照例都去送禮祝賀。一般的小吏送禮金都不滿一千錢。劉邦當時是沛縣的一個小小亭長,氣派卻著實不小,明明身上不名一文,卻偏偏要在名帖上寫著「賀禮一萬錢」。名帖遞了進去,呂公看了大吃一驚,趕緊到門口迎接,一見到劉邦的相貌頓時肅然起敬,親自領他到堂上去坐。劉邦也不謙讓,自己就逕直坐了上座。酒宴結束時,呂公將劉邦留下,說,我年輕時就喜歡給人看相,一生閱人無數,卻從未見過像你這樣的貴相。你的前途不可限量,希望你好自為之。我有個親生女兒,願意做你的小妾,希望她能夠一輩子伺候你。呂公回家後,宣佈說今天為女兒物色到了女婿,此人就是泗水亭長劉季。他老伴就很不高興,說你以前總說我們女兒怎麼怎麼與眾不同,一心想要把她嫁給一個貴人。當初沛縣縣令要求娶她,你都不同意,怎麼現在就稀裏糊塗地把女兒許配給劉季了呢!呂公說,這個道理不是你們女流之輩所能瞭解的。其時劉邦已經四十出頭,早已與曹氏成婚多年,也已經有了長子劉肥。這個呂雉,居然也就毅然決然、心甘情願甚至痛痛快快地嫁給了劉邦。呂雉雖然是個女流之輩,但看來的確非比尋常、與眾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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