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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嘖嘖！」杜魯普金抱怨道，「要是我們迷了路，怎樣才能走回去呢？況且，即使咱們又回到島上，一切從頭開始——假設那是可能的話——咱們可就把什麼事都給耽誤啦。因為那樣的話，不等我們到達那裡，彌若茲就已經把凱斯賓打垮了。」

「你怎麼知道牠想要我們去？」愛德蒙問。

「愛德蒙？」彼得說。

繞過最後一個海岬，開始向清水灣逆流而上的時候，蘇珊和兩個男孩都已經筋疲力盡了。露茜也由於海水反光對眼睛的刺|激感到有些頭疼。連杜魯普金都感到疲憊不堪，盼望這航行快些結束。船尾他一直坐著的那個座位原不是為小矮人準備的，所以他的兩隻腳懸空在那裡，一點兒也使不上勁，不難想像那是多麼不舒服。隨著疲勞感的增加，大家的情緒也漸漸低落下去。開始，他們一心想的是如何儘快找到凱斯賓，而現在他們開始懷疑，即使找到了他，就憑這麼幾個小不點兒的小矮人和森林裡的動物，怎麼能夠打敗一支成年人組成的軍隊。

「你也別這樣對蘇珊講話，」愛德蒙在一邊抱打不平，「我想她的話是對的。」

「那是因為我們的腦袋裡裝著別的東西。」露茜反駁道。

「牠……我……反正我知道，」露茜說，「從牠的臉上可以看出來。」

開始，似乎一切都還順利，他們相信走的是正確的路線。可是，假如你對森林有些起碼的常識，那你就會知道走在森林裡的人們常常會被想像出來的道路所迷惑。因為，過不了幾分鐘，腳下的路便消失了。於是，你的眼睛馬上轉向另一條路，希望這是剛才那條路的延續。走不多遠，這條路又不見了。你最後將發現，原來腳下根本就不是路。好在兩個男孩子和那小矮人都在森林裡走慣了，所以往往能夠很快便重新找到方向。

「我們在納尼亞麻煩已經夠多的了，」蘇珊非常現實地說，「你不要幻想那樣的事情了。」

當他們慢慢划過清水灣的時候，夜幕已經降臨——隨著海岸一點點靠近，暮色也越來越濃，河岸上伸出來的樹枝不時碰到頭上。大海的聲音在他們身後漸漸消失了，這裡非常安靜，甚至能聽見潺潺的小溪從森林裡流向清水灣。

「不知道，」杜魯普金聳聳肩膀，「陛下，你肯定咱們已走錯了路？你能斷定這裡不是河口嗎？」

他們吃力而緩慢地向前走了大約有半個鐘頭（他們中間有三個由於昨天的划船，直到現在仍渾身酸痛），突然，杜魯普金悄聲說「停！」大家立刻緊張地停下腳步。「有什麼東西在跟蹤我們，」小矮人把聲音壓得很低，「或者說它在與我們平行前進——就在wｗｗ•hｅtuｂｏｏｋ•com•cｏｍ左邊那兒。」孩子們緊張地站在原地，眼睛盯著小矮人手指的地方，半天也不見有什麼動靜。

「對，我們走過橋去，一直往山上爬，九點鐘以前就能到達石桌，也就是阿斯蘭堡壘。我相信凱斯賓國王將款待我們一頓豐盛的早餐！」

雖然林子裡一絲風也沒有，那些樹卻在她身旁一齊擺動起來，樹葉沙沙地響，仿佛在低聲訴說著什麼。說來奇怪，那隻夜鶯這時也靜了下來，好像也在側耳傾聽。露茜覺得她隨時都可能聽懂樹木在說什麼，結果她失望了。沙沙聲漸漸消失，夜鶯又重新開始了牠的歌唱，這使露茜感到茫然若有所失。是自己來得不合時宜，還是做錯了什麼事，或者說錯了什麼話？她百思不得其解。

「牠現在該是一頭老態龍鍾的獅子了，」杜魯普金說，「就算牠真的是你們從前相識的那位老朋友，經過這麼多年之後，誰又能保證牠不會像許多其他的動物一樣，變得又野蠻又愚蠢呢？」

「好吧，」彼得回答道，「你年紀最大，DLF，你投什麼票？往上走，還是往下？」

「來呀，吃蘋果，又香又脆的大蘋果！」杜魯普金怪腔怪調地喊著，一邊拿起一隻蘋果，皺著眉頭看了看，又把它放下了。

「看！快看！你們快看！」露茜突然叫了起來。

「我不熟悉，」蘇珊說，「從來沒見過這些樹林。實際上我一直在想，我們應該順河而上的。」

「嘿，別說！讓人家自己思考，」彼得打斷了她的話，「我想我最好不參加投票。」

露茜一下子臉色通紅，要不是彼得把一隻手放在她肩膀上，她簡直會撲向杜魯普金。

「你以為牠在什麼地方？」蘇珊不大相信。

「不是以為，」露茜使勁跺著腳，「千真萬確，我真的看到了阿斯蘭！」

「往下，」小矮人毫不遲疑地說，「我對阿斯蘭一無所知，可我確實知道倘若咱們向左拐，再順著峽谷往上走，那可能得走一天才能找到一個可以過河的地方;可是如果往下游去，再往右拐，咱們肯定能在兩個小時之內到達大河。再說，要是附近真的有獅子的話，咱們應該避開牠們，而不要走近牠們。」

於是，他們繼續往前走，誰也不說話，只有他們的腳步聲和衣服的窸窣聲。

「露茜女王陛下很可能真的看到了一頭獅子，」杜魯普金插嘴說，「這些樹林裡當然有獅子，而且肯定不止一頭，這我太知道了。但牠未必是一頭友好的、會講話的獅子，就像剛才那頭熊一樣。」

小矮人輕輕吹了聲口哨。

他們十分警覺地在一片較為開闊的林子裡又走了幾十米和-圖-書，然後來到一個灌木茂密的地方。猛然間，隨著一聲呼嘯，一隻野獸從灌木後面猛撲過來。露茜猝不及防，一下被撲倒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兒。她在跌倒的一剎那，聽見嗒的一聲弓弦響。當她清醒過來時，看到一隻面目猙獰的大灰熊，躺在地上，已經氣絕身亡。熊的大腦袋上還插著杜魯普金的一支箭。

「要是有一天，在我們自己的世界裡，有人野蠻地向你衝過來，就像這兒的野獸，可樣子卻仍然是人，你也搞不清他是人是獸，是敵是友，那不是很可怕嗎？」

「你是至尊王。」杜魯普金莊重地提醒道。

「現在輪到你了，彼得，」蘇珊說，「我真希望——」

「你別生氣，露，」蘇珊說，「我真的認為我們應該朝下游走，我累極了，咱們趕緊離開這可惡的森林，到露天的空地去吧。我和大家一樣，希望看到阿斯蘭。可是，除了你一個人之外，我們大家什麼都沒看見。」

「陛下，是不是應該說：『過去不在峽谷裡』？」小矮人仍不死心，「你所熟悉的是幾百年甚至幾千年以前的納尼亞。這麼多年過去了，難道它就不會改變？一次大塌方，就完全可能把那座山削去一面，留下光禿禿的岩石，成為峽谷那邊的峭壁。以後，年復一年，端急的河流不斷地衝擊河槽，結果在這一面又形成了我們腳下的懸崖。我們還可以設想，這裡曾經發生過地震之類的事情。」

大家迷惑不解地互相望一望，誰也不講話。

「因為河口不在峽谷裡。」彼得說，竭力忍住沒有發火。

「我……箭放得太遲了，」蘇珊說，很窘的樣子，「我真怕那會是一隻……你們知道，一隻有靈性的熊，一隻會講話的熊。」——還有一句沒有說出口的話，那就是她不願意傷害任何一條生命。

「我想到了老布魯恩，」蘇珊說，「你當時就沒有想到會是布魯恩嗎？」

「我們倆最好在弓上搭著一支箭。」蘇珊對杜魯普金說。

「DLF是不明白的，牠怎麼會呢？」彼得一邊安慰露茜，一邊轉向小矮人，「你記住，杜魯普金，我們才會真正瞭解阿斯蘭，你不可以再那樣談論牠了。現在必須搞清楚阿斯蘭是否真的在那裡。」

剝熊皮的工作進行得很順利，馬上又要出發了。他們盡可能多地帶上切割下來的熊肉。口袋不好裝，他們便仔細地把肉包在新鮮的樹葉裡面。經驗告訴他們，待會兒走累了，肚子餓了的時候，這些又濕又軟、令人反感的小包包會有大用處的。

「喂，別聽她的，」愛德蒙說，「她總是讓人掃興。彼得，你帶著那個袖珍指南針了吧？好，那我們就不怕了，我們只要一直朝西hetubook.com.com北方向走，穿過那條小河，你們叫它什麼來著，拉什河？」

「我發誓，剛才就是在那兒的。」露茜說，眼睛裡充滿了淚水。

夜晚的空氣涼爽、清新，帶著幽微的花香。不遠處有一隻夜鶯在歌唱，牠時唱時停，悠然自得。前面的光線比較明亮，露茜信步走過去，來到一個樹木稀疏的地方。恬靜的月光與樹木的陰影交織在一起，使人辨不清周圍的景物。這時，那夜鶯終於定準了調子，開始引吭高歌起來。

「我想各位一定很熟悉道路吧？」小矮人問。

「真糟糕，」彼得說，「我們迷路了，以前從來沒有見到過這個地方。對不起，這都怪我。」

「唉，要不咱們返回去，從另一條路走吧，」蘇珊苦著臉說，「我早就知道在這些樹林裡我們要迷路的。」

露茜打了個哆嗦，立即站起來隨姐姐走開，一邊說：「蘇，我腦子裡閃過一個非常可怕的念頭。」

「你怎麼說，蘇珊？」

「這就麻煩了。」杜魯普金說，「不錯，有些納尼亞的後代至今仍活在世上，可大部分動物都是啞巴，都是敵人，你很難分辨出來。」

「不是，」那小矮人說，「我看到了那張臉，也聽到了那聲呼嘯，牠只不過是想要這小姑娘做早餐。剛才你說，你指望凱斯賓國王能款待你們一頓豐盛的早餐，我真不想掃你們的興。說實話，營地裡的肉少得可憐。聽我說，朋友們，熊肉的味道肯定不錯。我們要是不帶上點兒熊肉，那可太遺憾了。怎麼樣，咱們頂多耽誤半個鐘頭。我敢說，你們兩個小夥子——對不起，我該說國王陛下——該知道怎麼剝熊皮的吧？」

「在哪兒，露？」彼得問。

「咱們的方向沒錯吧？」一個鐘頭之後愛德蒙問道。

「蘇珊！」露茜責備地看了她一眼，「別那麼說，彼得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

過了一段頗長的時間後，愛德蒙說：「那可惡的河口究竟在哪裡？」

「但願如此，」蘇珊說，「我怎麼對這裡的地形一點兒印象都沒有呢？」

孩子們懶懶地站起身來，使勁搖搖頭，使自己清醒起來，然後向四周望去。樹林很茂密，朝哪個方向都望不出很遠。

「噢，別傻了，」露茜說，「你以為我看見了阿斯蘭會認不出來嗎？」

「無論如何，」杜魯普金接著說，「即便這不是河口，可它涓涓流向北方，勢將匯入那條大河。來的路上我似乎曾經走過這個地方。因此，假如我們朝下游走，再往右拐……」

他們終於登陸了。誰也沒有力氣去拾柴點火，更談不上去捕獵充饑，他們寧願再吃一頓蘋果，儘管蘋果已經吃得太多，絲毫不能引起他們的食慾。他們默默地和-圖-書嚼了一陣蘋果，便縮作一團，躺倒在四棵高大櫟樹下面那層厚厚的枯葉上。

「我們並沒有向左邊去得太多，我還看不出來現在的方向會有什麼不對。」彼得說，「要是咱們走得太靠右邊，充其量不過是浪費一點時間;因為那樣我們就會過早地靠近河邊，從那裡到河灣的路會難走一些。」

「嗯，是這樣，」愛德蒙講得很快，臉色微微發紅，「一年以前，咱們第一次發現納尼亞的時候——也許是一千年以前，這個不去管它——是露茜首先發現了這個奇妙的國度，而我們都不相信她。我表現得最糟了，這我知道。可事實證明她是對的，這一次我要支持她，也算向露茜表示歉意。我投票贊成向上游走。」

「這是怎麼回事？」彼得突然停下腳步。

「哪裡？什麼？」大家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小矮人點點頭，表示贊成。當兩張弓都箭在弦上後，大家才多了些安全感，又繼續向前走。

「女孩子最糟的就是這個了，」愛德蒙對彼得和小矮人說，「她們的腦袋裡根本沒有放地圖的地方。」

不知不覺中他們來到一個懸崖的邊緣，從這兒居高臨下，可以看到一條峽谷，谷底的河流，以及遠方的一塊高聳的峭壁。除了愛德蒙以外（也許還有杜魯普金），誰也不曾在岩石上攀登過。

「我剛才滿以為這會兒就該到了，」彼得說，「可現在只有繼續向前走，別無選擇。」他倆都發覺那小矮人正憂心忡忡地望著他們，便沒有再說什麼。

「獅子，」露茜激動不已，兩隻大眼睛閃閃發光，「就是阿斯蘭，你們沒有看見嗎？」

「柏盧納渡口，是那條小河與大河匯合的地方，」彼得說，「或者按DLF的叫法，柏盧納大橋口。」

「向下。」沉默許久，彼得終於說，「我知道露茜很可能還是對的，但是……我沒有別的辦法，兩者之中我們必須選擇其一。」

「噢，愛德蒙！」露茜緊緊抓住他的手。

「或許是的，露。可是只有你看見了牠，我們都沒有看見。」

突然，她感到有些累，於是轉身走向營地，依偎在蘇珊和彼得當中，幾分鐘之後便進入了夢鄉。

「咱們到別的地方坐一會兒，」蘇珊對露茜說，「我知道那活兒有多麼髒，多麼噁心。」

他們不停地走呀走，身上的盔甲開始變得沉重起來，使他們感到十分悶熱。

除了露茜以外，其他人倒下便睡著了。露茜沒有那麼累，所以翻來覆去，怎麼躺都覺得不舒服。更糟糕的是，杜魯普金鼻鼾聲大作，簡直像在打雷。她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勉強去睡。於是，她睜開雙眼，漫無目標地朝前望去。透過樹枝的空隙，她m.hetubook.com.com剛好看見河裡的一道清水。翻過身來，她又看見了一片星空，不由得激起她對往事的回想。她曾經是多麼熟悉納尼亞的星空，因為作為納尼亞的女王，晚上何時睡覺，從來不受別人管束。這時，從她躺著的地方，至少可以看到三個夏日星座：輪船星座、鐵錘星座和豹子星座。「親愛的老豹子。」她輕聲呼喚著，好像與老朋友久別重逢。

露茜的眼睛漸漸適應了這裡的光線，她便仔細打量起身邊的一草一木來，因為她心裡充滿了對過去那些歲月的懷念。那時，納尼亞的樹木不僅會講話，簡直是能說會道。她深信這些樹木都有靈性，而且能化作人形。看那棵銀樺，它應該有清脆圓潤的嗓子，長得像一位苗條的姑娘，肩上披散著棕色的長髮，舞姿極其優美。再看那棵老棟樹，它該是一位慈祥並充滿智慧的老人，鬚髮蒼蒼，由於上了年紀，手上的青筋都鼓起來了。還有身邊這棵山毛櫸，美麗、端莊、高貴、安詳。啊，你這森林的女神！

「哦，樹神，我的老朋友們！」露茜不由自主地輕聲呼喚起來，「你們醒醒，醒醒啊！你們真的熟睡了嗎？你們把我忘記了嗎？林中仙女，水族仙女，出來吧，到我這兒來吧。」

「我們沒有別的辦法了，大家表決吧。」愛德蒙說。

「就在山頂上，那些桉樹之間。不，在峽谷的這一邊，往上看——它想要我們到牠那兒去，與你選擇的方向正好相反。」

「你認為我們應該繼續往前走？」露茜問。

清晨，涼氣襲人。一覺醒來，大家都感到渾身乏力，打不起精神。森林裡透過一縷灰濛濛的晨曦（這時太陽還沒升起），到處都顯得潮濕、髒亂。

「什麼？」

「你是說——阿斯蘭？」彼得頓時睜大了雙眼。

「我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些。」彼得說。

就這樣，他們沿著右邊的懸崖，朝下游出發了，露茜走在最後面，哭得好傷心。

「你當時怎麼不說？」由於心情不好，彼得的話有些尖刻。

他們繼續艱難地向前走。直到旭日東昇，小鳥又開始歌唱。他們在一條小溪旁停了下來，仔細洗乾淨了三雙沾滿熊血的手。不知不覺中，昨天划船引起的渾身酸痛完全消失了，大家的情緒又振奮起來。

這麼一來，她不僅全無睡意，反而更精神了——那是一種奇妙的、只有夜間才有的夢幻般的清醒。海灣亮如白晝，她知道月亮已經升起了，儘管看不見它。忽然，她感到整個森林都像她自己一樣蘇醒了過來。出於一種莫名的衝動，她迅速站起身，悄悄離開了宿營地。

「在這場射箭比賽中，DLF可是把你打敗啦，蘇。」彼得勉強笑了一下，試圖緩和由這場虛驚造成的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