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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銀蟲

作者:朱川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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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3 斑雪之日 2

Day 3 斑雪之日

「姐!快開門啊!」
「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突然覺得,高志你也長大了呢!」
幾個小時之前還理所當然活著的姐姐,才不過一晃眼的時間,就變成另一個世界的人了,我實在很難馬上相信,甚至覺得這可能是誰開的爛玩笑。
那天晚上,家人都睡沉了之後,姐姐一個人離開了家。
我姐姐從離家將近兩公里的大廈七樓跳下來。那是十一月中旬一個下雨的夜晚,再過三個星期就是她十七歲的生日。
小時候的姐姐真的是一個很活潑開朗、一刻也靜不下來的少女,有時候甚至比做弟弟的我還要像男孩子,所以小學時候我們經常一起到N河的河堤邊上滑草、丟飛盤。
我很快地換上家居服,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看著傍晚其實很無聊的電視節目。客廳裡有座大型瓦斯暖爐,是家裡最溫暖的地方。
「這一帶冬天會下雪,到處都會變成一片銀白色不是嗎?但是到了春天就會開始融雪,高山和原野的景色看起來就會像是白色和咖啡色的斑點。日照好的地方雪會先融化,但是照不到太陽的地方雪還留著。這種風景,就叫作斑雪。」
那時候我還沒察覺到是半夜,還以為已經天亮了。畢竟爸爸一大清早趁著我們還在睡覺就出門工作,那也是常有的事。
雖然這麼活潑外向,但是她只要看到情節很可憐的電視節目或者故事,就會忍不住掉眼淚,個性還是有纖細柔軟的部分。特別是像《幸福的王子》這類童話,她最受不了,不管是繪本或是人偶劇,只要跟這個故事有關,她的眼睛一定馬上濕潤泛紅。
姐姐果然是自己選擇了自殺——我們一家人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但是,心裡還和_圖_書是很難去相信。
姐姐是從大廈七樓的樓梯平臺上跳下來的。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剛才警察打了電話來……」
我家的年輕女孩,除了姐姐就沒有別人了。
但是不久之後我就被叫起來了。感覺距離聽到玄關大門的聲音,只過了短短幾秒。
那位警察親切地對呆呆望著日記文字的我們解釋著。
「幹嘛啦,人家睡覺有什麼好看的啊?」
我們家人,連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都不知道。剛好警察局裡有人對俳句有興趣,他告訴我們這可能是種春天的季語。
這……難道就是姐姐的遺書了嗎?
不管從任何方面來看,小時候的姐姐,並沒有留下任何足以導致她後來自殺的陰霾,連任何一點點可能的跡象都沒有。至少到國中畢業為止,她都還是一個相當平凡普通的女孩子。
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在半夜突然睜開了眼睛。可能是因為練習太累,比平常更早上床的關係;也可能是聽到姐姐走在走廊上的聲響,身體自然產生反應了吧!
因為那個在日記裡寫滿悲傷字句的姐姐,和我們到目前為止所認識的姐姐,這兩個影像實在交疊不起來。
所以我看到姐姐遺體的時候,已經經過醫生處置,整理得相當乾淨了。白色的床單緊緊包住她的身體,看起來就像個蛹一樣,繃帶纏住了整個頭部和臉的上半部,只看得見微微張開的嘴和右邊臉頰。繃帶和床單下的樣子,一定很慘吧!
我想,姐姐那時候已經覺悟到,幾個小時之後即將要面對自己的死亡。說不定這都是我的後見之明,但那時候姐姐的眼睛,讓和_圖_書人感覺格外的寂寞。
「高志!真理出事了!」
「姐姐?姐姐人在哪裡?」
把我搖醒的是爸爸,他點亮房間的燈,光線亮得讓我覺得刺眼。看看枕邊的時鐘,時間剛過三點。
那天,我一樣練習到筋疲力盡後回到家。因為雨天的關係,體育館不得不分給其他社團使用,所以只好加重枯燥的重量訓練,對原本持久力就比較弱的我來說,是更為辛苦的訓練內容。
「他們說,差不多一個小時前,H鎮的大廈有一個年輕女孩跳樓自殺……聽說那個女孩的褲子口袋裡放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我們家的住址和電話號碼。」
再加上那天很冷,我很不想離開被窩,很快地又睡著了。反正時間到了鬧鐘自然會響,媽媽也會叫我起床。
雖然表面上假裝已經克服了悲傷,故作開朗,但是心裡那接觸不到日照的地方,還留著強烈的痛楚。一定是這種痛,在折磨著姐姐。
根據後來發現的事實推測,時間應該是一點左右。因為爸爸從事建築方面的工作,所以我家再怎麼晚通常都會在十一點左右睡覺,半夜一點這個時間,家裡每一個人都已經睡得很深了。
已經過了五年歲月,但是那一天的事在我腦裡一點都不像是過去。就算不刻意去操縱我記憶的繩線將它拉近,直到現在,那都還像昨天一樣清晰,深深印烙在我腦中。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選擇這麼激烈的手段。要結束自己生命還有很多其他方法,為什麼偏偏要用最悲慘的方法呢?這是不是表示,她已經被逼到不得不選擇這條路的地步了呢?
會用「據說」這個字眼,是因為我自己並沒有看到那張臉。爸爸也許覺得讓還是國中生的https://m•hetubook.com•com我,看到姐姐這面目全非的樣子並不恰當,所以阻止我,要我絕對不准看。
我在學校參加籃球隊,每天一有空就追著球跑。還記得那陣子快要和其他學校舉辦練習賽,比平常更投入集訓。
不過,其實——我聽到了姐姐出門的聲音。
那時候,爸爸身後閃爍著詭異的紅色光線。爸爸沒有關上我房間的門,從他身後的走廊,投射出紅色的光線。
我還是不敢相信,一直敲著姐姐的房門,沒等房裡的回音就開了門。但是——房間裡空無一人,只瀰漫著冰涼的空氣。
姐姐笑著這麼回答。她說不定看著我睡著的臉,想起了小時候的事吧!
她也很愛滑雪,一到滑雪季,每個假日都吵著要爸爸帶她去滑雪場。實際上她到國中為止都參加學校的滑雪社,技術不差,只要有參加市運賽都一定會得獎。
從七樓這個高度跳下來,肢體絕不可能沒有損傷,以前聽說過運氣好的自殺者(這句話聽起來有點矛盾),會從腳或背後著地,臉上一點傷都沒有。但是姐姐掉落的方式好像不太幸運,據說死狀相當悽慘。
雨好像還是很大呢!
但是才剛進高中不過一年多,為什麼她會想自殺呢?我,知道為什麼。
警察局的人在醫院的走廊問,我們卻一點頭緒都沒有。說來慚愧,家裡竟然沒有一個人察覺到,有什麼事讓姐姐煩惱到要自殺。所以我馬上懷疑,她會不會是被人殺的……
「兩位心裡有沒有什麼線索?」
我們後來談到姐姐當時的樣子,果然,爸爸、媽媽也注意到姐姐和平常不同的舉止。但是他們兩人都只覺得,真理這孩子也稍微像個大女孩了……他們會這麼想並沒有什和_圖_書麼奇怪,老實說,我自己也有類似的感覺。
那天也一樣,從早上就開始不停下雨。沒錯。就是我姐姐自殺那一天。
朦朧之中,聽到有人靜悄悄打開玄關大門的聲音。我從小就生長在這個房子裡,只要有一點點聲響,大概可以聽出來是從哪裡來的、什麼聲音。沒有錯,那百分之百是打開玄關大門,再關上的聲音。
我揉著惺忪的睡眼問。一看之下,爸爸身上穿的並不是睡衣,而已經換穿上長褲和毛衣了。
可是後來到姐姐房間來調查的警察,卻從書桌的抽屜裡翻出一本寫滿悲傷字句的日記。我們看了那本日記,才知道姐姐和某個男學生的戀情告終之後,一直處在深刻的厭世情緒裡。
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女人——那個像死神一樣的女人害的。
在那之後,等爸爸回來後,全家一起吃了晚餐。菜色和平常並沒有不同,但餐桌上的姐姐卻比平常開朗許多,殷勤地替爸爸斟酒,有人要添飯時,她比媽媽還早起身來盛飯。
那年冬天是破紀錄的暖冬,幾乎沒有下雪。雖然經常下雨,但是持續了一陣高溫的日子,始終無法凝雪。S山對面的滑雪場沒有雪,還在滑雪季節就呈現休業的狀態。那年的事,警察先生你應該也還記得吧?
走到走廊上我才發現,那光線是透過玄關玻璃投射進來的紅色旋轉燈。家門前停著一輛警車。
過中午才下的雨,可是雨勢卻好像夏天的雷陣雨一樣——冬天的雨不管強還是弱,真的都會讓人感到寂寞呢!我總覺得,這種雨就好像想強迫世界上的所有東西,都安靜下來一樣。
寫著最後日期的那一頁,沒有成句的文章,只有「斑雪」這兩個字,大大地寫滿一整頁。看起來和-圖-書就好像隨手寫下的筆記一樣,但是仔細一看,字跡是整齊沿著線寫上的,可見得姐姐寫下這兩個字時,是有所想法的。
睜開眼睛時,發現姐姐就坐在我對面的沙發上,一直盯著我看。那眼神看起來,並不是偶然間望向這裡……而是以一種異常認真的表情盯著我的臉。
就讀縣立高中二年級的姐姐那時已經回到家,在廚房和媽媽聊著天。媽媽後來告訴我,姐姐很高興地聊著在學校發生的許多事,一絲都沒有感覺到不對勁。
當時,我還是國中一年級。
看到姐姐這個樣子,我腦子裡最先浮現的,就是「為什麼」這三個字。
到了國中這個年紀,不管男女,都是脾氣很衝的年紀,所以我才用那種粗野的口氣和姐姐說話。
那時候我心想,一定是哪裡搞錯了,夜這麼深了,姐姐怎麼可能到外面去呢?更別說是自殺了。
姐姐一定始終忘不了分手的男孩吧!戀情結束之後,那個男孩的名字還是在日記裡出現了好幾次。(看到他和其他女孩親暱地說著話,胸口都快要撕裂了……)日記裡甚至留下這樣的句子。
聽到我這麼說,姐姐輕聲說著:「對不起啦!」本來以為她會回我「說什麼噁心啊!」什麼的。記得那時候我還暗自覺得有點失望。
或許是冷透了的身體溫熱之後,練習時的疲累就一口氣跑了出來,我不知不覺就睡著了。自己以為才睡了幾分鐘,實際上差不多過了四十分鐘左右。
接著,我們坐上等在門外的警車,往附近的市立醫院去。爸媽在那裡先確認了姐姐的遺體。我一個人在冷得讓人發抖的走廊上等待,當時,母親從門的那一頭傳來的慘叫聲,我到現在還忘不掉。
「真噁心。」
「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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