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心
5
對孩子們，初惠並沒有太多解釋。先前只是告訴他們，豐子的身體微恙，所以滿智子要在家裡寄住一陣子。不說太多的事情，是怕孩子們擔心。
和滿智子一起到附近澡堂洗澡的珠惠和正二，一臉無奈的表情回到家。
霞草只有一個入口，所以孩子們只能從坐在吧檯前的客人身後進出家門。當時，點才開門沒多久，就有兩個上班族的客人上門，正和店裡的西歐阿姐熱烈討論著彼得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的話題。
初惠說著，忍不住又掉下淚來。
關上店門，初惠跨上腳踏車。當天初惠穿著細長裙，實在不好騎車，但她顧不得形象了，直接將裙子往上拉到大腿。深夜裡，應該沒什麼人會看到吧？就算看到也無所謂了。
那是距離靖男意外猝死的第七週——接近四十九天的某星期五晚上的事。
「雖然人們都說我是無情的女人，但這又何妨？可以得到幸福的話……」
所以說，人這東西實在很麻煩，初惠心裡想。
但隨著時間分秒過去，初惠更是坐立不安，就像心裡有一顆大氣球，不按的情緒越來越膨脹，令她無法思考其他事情。
在吧檯裡的初惠向客人略微點頭後，悄悄離開現場。
回過神後，初惠再把腳踩上車踏。車一抵達公寓樓下，初惠便拋下車子抬頭看二樓豐子的房間。房間裡，電燈泡
https://www.hetubook.com.com亮著。（真紀！）
「我……」
「對了，那間寺院……」點頭告辭，初惠走到舊書店門口時，突然回頭說道。「真的有些蹊蹺。那天晚上，我在寺院前和奇怪的東西擦身而過。雖然我完全看不到，但總覺得好像有人……從公寓那頭朝寺院方向走去。」
悲哀且令人難過的女人心。
「到現在，只要一閉上眼睛，當時的景象就會浮現在我眼前……滿智子太可憐了。」那天夜裡，初惠打開門後看到的是懸樑上吊的豐子。她的頭下垂著，身子隨著窗戶吹進來的風左右搖擺。
「真的是，還能說什麼呢……」
受到那強烈音波的驚嚇，在巷子裡踱步的白色野貓，露出一臉畏怯的表情回頭張望。
不知道她的病好些沒有？初惠心裡想著，但沒見到本人的話，凡事都難說。
那是當然。丈夫先走一步，留下精神失常的妻子，結果是，連年幼無辜的小女兒都無法倖免，一起被帶上黃泉路——如此慘絕人寰的事，在這小鎮還是前所未聞！
「怎麼回事？」
「真紀阿姨是什麼表情？」
舊書店老闆一臉沉痛的表情，什麼也沒回答。他雙手交叉於胸前，只是閉目抽著煙。
初惠直奔二樓，一到門口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像啄木鳥似地猛敲門。但等了一和-圖-書會兒都不見回應。初惠伸手握住門把，正要扭開時，門竟順勢開了。
雖然肉眼看不到，但它確實存在。
那一天滿智子並不是躺在棉被裡睡覺，而是任她滾翻在榻榻米上，簡直就像臨時起意奪走她的小命似的。
有東西在走。
「當然囉！自己的媽媽來接走，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不過，她若能等到明天再來接會更好……」初惠故意以開朗的語氣說道。
「我突然覺得，住在這個小鎮裡有點恐怖。」
接下來，初惠在槐樹商店街採購晚上店裡要用的食材。經過唱片行時，音質惡劣的喇叭裡正傳來佐良直美的〈只要幸福又何妨〉那首曲子。這是今年夏天剛發行的人氣歌曲，幾乎每天都可以聽到收音機在播放。
「媽，滿智子被真記阿姨帶回去了。」珠惠走進廚房，小聲地說道。
初惠踩著腳踏車，奔馳在商店街深夜的行道上。這附近一帶一向早早入夜，晚上十點之後，已經鮮少有人在走動，更別提十二點過後，整條商店街根本見不到半個人影，反倒是一些野貓大搖大擺地在散步。初惠用力按響著車鈴嚇走牠們。
初惠一邊上下聳肩喘息，一邊回顧四周，這才發現自己就在覺智寺的寺門前。
「怎麼那麼著急……」
聽到母親的回答hetubook.com.com，珠惠和正二這才露出安心的表情，爬上二樓。
老闆露出訝異的表情。
初惠無法遏止心中的怒火。
「想死，一個人去就夠了，為什麼連小孩子也……」
通過商店街之後，四周突然陷入一片暗黑。由於道路彎彎曲曲極其複雜，只憑那微弱的街燈，根本看不清前路。下町的夜晚，真的很恐怖。
初惠感到有些不悅。要帶回去的話，應該通知自己一聲吧！就算不想踏進這店裡一步，也可以打通電話啊！
「媽，滿智子被她媽媽帶走，應該沒問題吧？」問這句話的珠惠，一臉擔心。
四周沒有半個人影。是自己精神過敏嗎？就在初惠這麼想時，突然，她全身的雞皮疙瘩豎起——就在自己站立的位置，初惠感到有什麼東西從她身旁經過。
才短短幾秒鐘的時間，那東西就越過自己身旁離去。那一瞬間，初惠整個人屏息不動。其實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是直覺告訴她這麼做。
「開什麼玩笑啊！」初惠忍不住大聲嘶吼。
豐子一定也是如此吧。初惠覺得，豐子並不認為一家三口可以在另一個世界繼續一起生活，她只是把孩子當成自己的行李而收到箱子裡罷了，一定是這樣。
「當然不是這樣。孩子們什麼責任也沒有，他們不可以這麼和*圖*書想。」
來到快要可以看到公寓的地方時，初惠感到耳畔好像有人在叫自己。
「我們從澡堂回來時，在商店街口遇到真記阿姨。她說正好要來找我們，就這樣把滿智子接回去了。」
「真紀，真紀……」
初惠說完，再次低頭答禮這才踏出舊書店大門。老闆也默默地點頭回禮。
初惠趕忙剎住腳踏車。黑暗中，只聽到像是舊式大門開關時發出的吱吱響聲。
然而，初惠卻一顆心七上八下。只能靜靜等待著情況，反倒叫人更覺害怕。偏偏今天店裡只有自己和一名小姐而已，走不開。
結果直到關門為止，初惠一直找不到空當抽身。不過，平時營業到深夜一點，今天倒是特別提早了三十分就歇店。因為初惠實在等不及要去看看豐子的狀況。
「孩子們很自責。他們認為就是自己讓真紀把滿智子帶走，滿智子才會死。」
在她旁邊，倒臥著被細長皮帶勒斃的滿智子。初惠買給她穿著的紅色毛褲因為尿失禁濕了一大片，手裡還半抓著小白兔錢筒。一定是豐子在勒死滿智子後，硬塞到她手裡的。房間中央的小茶几上，還擺著晚飯的餐具並未收拾。女傭的飯碗和小孩子的飯碗仍留著使用過的痕跡，而一旁並置的男用飯碗，則看不出曾經動過。漫畫圖樣的茶杯旁，擺著珠惠和正二喜歡的三色振掛塑膠罐，此刻顯得格外刺眼。heｔｕbooｋ.ｃoｍ•com
「沒什麼表情。」這回換弟弟正二替珠惠回答。
「到底該怎麼做才對呢？」在位於槐樹商店街近中央的幸子書房裡，初惠接過老闆為她點的香煙，說道：「這一次的事，我已經無話可說。我已經不想再管別人的事了。」
老闆說著，眼睛瞄了一眼貼在玻璃門上尋找失蹤少年的宣傳單。雖然那就貼在入口的玻璃門上，但在長年的日照下，幾乎已經無法辨識內容了。
初惠停下腳步傾聽。
要出去一下——初惠正要對小姐交代時，店門突然打開，走進四位客人。
「我也是這麼跟他們說，可是，道理歸道理，情感上還是……」
初惠除了親切招呼外，別無他法。
「歡迎光臨。」
「只是，我曾在什麼書上看過，自殺的母親並沒有把孩子當成一個人看，而是把她視為自己的東西。」
舊書店老闆連附和都顯得極其痛苦。
「既然有這樣的傳說留下來，應該真的有什麼吧？」
說到這裡，初惠突然住口。那是因為她覺得，此刻再說什麼都已經毫無意義了。
彷彿結塊的空氣，慢慢從自己身旁略過，朝自己後方步去，像是擦身而過……
「媽媽……」
「如今回想起來，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