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七 綠影一千三百里
李密於前往洛陽的途中，在溫縣聽到政變的消息，立刻折返金墉。
「我們到底要跟什麼人打仗？」
擊潰烏合之眾後的李密，似乎有些輕慢之心。事實上，他雖然打贏宇文化及的軍隊，自己的兵員也折損不少。之後，李密又與王世充交戰，卻因戰事失利，轉向長安逃竄，前去投靠李淵。
洛陽提出的條件是，要給予李密如下的官爵：太尉、尚書令、東南道大行台行軍元帥、魏國公。
不過，這要以下面之事為條件：先平化及，而後入朝輔政。
「請對我們發令！」
「李密以勝利者姿態進入洛陽後，必然會受到元文都以及盧楚等人的奉承，也一定會要求掌握兵馬大權。到時候，我們的立場將會如何，你們考慮到這一點沒有？」
「至於和宇文化及聯手，我認為這是絕對要不得的事，他是弒殺主上的大逆之賊，我們怎能如此！」元文都道。
宇文化及的軍隊純屬烏合之眾。他們只是在「返回故鄉」這個目的之下，糾結在一起的一群人。
就在這個時候，洛陽派遣使者前來。
「看樣子，除此以外沒有他途吧？」
弒殺煬帝的宇文化及軍隊，正準備利用煬帝開鑿的運河北上。但是運河需要經常保養，管理不當時，河底會因淤沙而變淺，此外還有堤防崩潰船隻無法通行的可能。
「來到這裡後，我一個人就能回關中去！」
「希望大人不要介意，朝廷只是需要一種形式。敬請大人書寫一份降表（投降書），並且註明將討滅宇文化及以為贖罪，一切只是形式而已。」
使者蓋琮誠惶誠恐地說。
「王世充這個傢伙膽敢與我做對！非給他顏色瞧瞧不可！」
「我們應該如何，請將軍指示！」
「他們是新來的，我們為什麼要把兵馬大權交給他們呢？」
「說到逆賊，李密還不是一樣？」
元文都真想臭罵他一頓。
長安的情形是：在接到煬帝的訃報後，被立為隋帝的楊侑立即讓位，由李淵登基。這是五月甲子日發生的事。
接到李密答應書寫降表的報告時，元文都等人莫不額手稱慶，大叫「天下即將平定」，並且在上東門舉行宴會，連段達都在席上舞了起來。王世充睹狀頗為不悅，口中呢喃道：
由於與李密交戰，洛陽許久以來始終未有過安寧的日子。洛陽政權的命令，走出城門一步就無人理睬。如今，嚴重威脅洛陽的李密不但降服，還把新出現的敵人擊潰。不要說官員會在上東門狂喜亂舞，連期待天下將因此而安定的庶民，也一樣歡欣鼓舞。
李淵是為唐高祖，年號改為武德。武德元年是公元六一八年。
目前的洛陽政權，完全在王世充的掌握之下。由於段達份量不夠，因此，主導權遂被由江都率領軍隊新來乍到的這個碧眼西域人王世充掌握。
「這麼一來，只有順乎自然一途囉？」段達搖搖頭道。
煬帝殞命的消息傳至東都洛陽時，王世充、段達以及元文都等將領，立即擁越王楊侗登基，並且改元為皇泰。這名少年史稱皇泰主，他是煬帝的孫子，眉目如畫，是個極為溫厚仁愛的美少年。
「為什麼要攻打我們？」
「主上失德，臣下因而蒙受諸多禍害。微臣生於柱國之家，無日或忘忠節之事，卻為情勢所迫，方落草為寇。今聞越王登基，微臣願改頭換面，為隋王室效忠——」
一名幕僚忍不住地叫了出來。
雖然有兩千輛向民眾徵調而來的牛車，但它們都是用來載運後宮宮女和宮殿珍寶。士兵只能靠徒步行進。在這種情況下，怨聲載道是必然之事。
元文都內心裡有切齒扼腕的感覺。
「西歸！西歸！」
造反軍在這個不確定的想法下和-圖-書，饒了與宇文化及之弟宇文智及為莫逆之交的楊浩一命。
「你日後有何打算？」
幕僚們紛紛激昂地大嚷。
宇文化及的北上軍隊，果然無法利用運河，只有沿著運河走陸路一途。
李密滿口答應，書寫降表。他不會因此損失什麼，卻得以祛除腹背受敵的憂慮，能夠專心對付眼前的敵人，何樂不為？
——宇文化及擁戴另一個天子。元文都遂以此為由，主張與李密聯手。
士氣完全滑落，逃兵人數與日俱增。
「現在來訂立作戰方式！」
「什麼？要我們打仗……？」
「天子不是我們殺的，是大丞相幹的呀！」
沒有後顧之憂的李密，發揮最大的力量展開攻擊，使宇文化及軍隊陷於絕地。宇文化及的軍隊因糧食已盡而大行掠奪附近一帶，引起住民的反感，情勢益發不利。李密軍隊則連戰皆捷。王軌、陳智略、樊文超、張童兒等宇文化及軍部將，各率領萬餘或數千兵向李密投降。宇文化及則帶領二萬殘兵逃向北方魏縣。
「我們必須有所行動才可以！」
客觀地說，與李密聯手應為最善之策。——元文都的用意是想如此說服大家，尤其是王世充。實際上，這個建議有太多元文都的主觀成分夾雜其中。
李密憂心忡忡。弒殺天子的宇文化及，大軍正由前方壓來，為了要擊退這批軍隊已經搞得他焦頭爛額。而令他更為不安的是背後的芒刺，洛陽軍隊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奇襲過來。
眾人騷然。
「該如何是好呢？」
依歲序而言，這樣的會議應該由段達主持。但由於此人行事非常欠缺決斷力，由他主持的會議每每拖拖拉拉，甚少會有結論。因此，由王世充整理出問題重點，以利進行議程，早已是他們的習慣。也就是說，王世充才是真正的會議主席。
李密是投靠翟讓造反集團後，因分配戰利品事宜發生爭執，進而殺掉翟讓，並且m.hetubook.com.com將整個組織奪過來的。
「和大丞相在一起，到哪裡去都有可能被殺呀！」
「你說我們不能這樣？可是，你有沒有想到他們也持著同樣的想法？李密軍中也有許多人死在我們手下，他們同樣也有父親和兄弟。你想他們會放過我們嗎？」
一種可以用「李密旋風」稱之的氣氛，正瀰漫整個洛陽城。王世充對此甚為不悅，他認為這個事態不能置之不理。
「我們必須斬掉企圖迎接逆賊李密之徒。內史令元文都和盧楚，這兩個人是元兇！」
此一洛陽政權，實際上的主事者是西域人王世充。
盧楚憎恨王世充專橫之心絕不亞於元文都。對引進李密的效果，盧楚的想法和元文都一樣。
殺死煬帝的造反軍將領喊著這句話，他們率領部下沿著運河北上。故鄉關中（以長安為中心一帶）在遙遠的西北方，宇文化及以下的造反軍首腦倘若沒有答允率領他們歸鄉，定然會和煬帝一樣被部下殺害吧！
（留著他或許有用處……）
元文都以冷靜的口吻道。
訃報之後，又傳來宇文化及擁立楊浩，並且正在北上途中的消息。
此起彼落的聲音，充滿著悲壯感。王世充眼見氣氛已十分高昂，就說：
「是啊！這許久以來，我們和李密激烈交戰。我們當中有許多人的父親、兄弟喪命於他們的手中。絕不能把兵馬大權交給他們！」
洛陽長老段達，召集重臣舉行會議。
這支支離破碎的軍隊來到黃河附近時，與李密軍發生接觸。這時候的李密尚未與洛陽朝廷聯手，當他看到即將進入自己勢力圈內的軍隊，就企圖將之擊退。
這是陰曆，因此，時序已進入夏季。
這是唐朝詩人白居易題為〈隋堤柳〉的詩。綠影令人有涼爽之感，然而對在炎陽底下行軍的將兵而言，這條路何其迢遙，他們所受的煎熬可和_圖_書想而知。他們是在弒殺天子後，準備返回家鄉；換句話說，他們是為了返回家鄉而弒殺天子的。這樣的軍隊，當然毫無戰意可言。
宇文化及逃至魏縣，在該地弒殺自己擁立的秦王楊浩，並以皇帝自稱，定國號為「許」，改元為天壽。這是同年九月間的事。
盧楚這時候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總帥宇文化及是個小人物。雖然在弒殺煬帝後受大家擁戴為首領，但據說於即將行事的當時，他曾經渾身顫抖，不知如何是好。
綠影令人有涼爽之感，然而對在炎陽底下行軍的將兵而言，這條路何其迢遙，他們所受的煎熬可想而知。他們是為了返回家鄉而弒殺天子的。這樣的軍隊，當然毫無戰意可言。
王世充把拳頭向前伸。這個拳頭很快就顫抖起來。
「與李密聯手——」段達以微弱的聲音道，「李密是我們正在交鋒的對手，他會輕易答應和我們聯手嗎？」
「將朝廷官爵授予賊首……這成何體統？」
在江都的隋皇族，除了煬帝之侄秦王楊浩，無一倖免。
「聽其自然的結果，說不定會導致宇文化及和李密聯手。李密一人已令我們感覺十分棘手，要是再和率軍十餘萬的宇文聯手，我們不是就奈何不了他們了嗎？」
王世充就在等待他們激昂起來。
為壓制在洛陽專擅的王世充，最好的方法是迎接另一個擁有軍隊的實力者進來。這個人選，比起弒殺天子的宇文化及，和自己交情不錯的李密當然較為適當——這是元文都的想法。
王世充最後贊成與李密聯手之案。
「沒人跟我們說過要打仗啊！」
西自黃河東至淮，綠影一千三百里。
「我們絕對聽從將軍的命令！」
（不能一味苛責段達，這件事情我也有責任……可是，王世充擁有軍隊啊！……）
「你這個人真沒頭腦。我們殺了天子，當然人人得而誅之啊！」
有此想法的司馬德戡於是企圖殺掉宇文化及，卻因計https://www.hetubook.com.com劃洩漏，反而被殺。
北上軍隊有十餘萬之眾。宇文化及自稱為大丞相，以受皇后懿旨為名，奉楊浩為皇帝。
唐王朝於焉誕生。
「這樣下去，我們是絕對沒有前途可言的！」
王世充以冷靜的口吻說。
王世充召集主要幕僚問道。
四月天。——
（混賬！怎麼可以喜形於色呢？）
李密每次奏捷，就派急使向洛陽報告。洛陽的皇泰主以下到一般庶民，莫不欣喜雀躍。
隋的制度是，門下省有兩名納言，內史省有兩名內史令，組合而成朝廷的主幹。段達和王世充為納言，元文都和盧楚則為內史令。
徐世勣如此回答。這個徐世勣此時正駐守黎陽。黎陽是黃河的分流之處，遠征高句麗時，自南方經由運河運來的軍糧，都在這個地方轉運。
殺死翟讓後，李密對被稱為翟讓左右手的年輕人徐世勣如此問道。
「一是與李密聯手攻打宇文化及，二是與宇文化及聯手攻打李密，三是順乎自然，看情形再說——現在只能從這三個途徑中擇一行事。」王世充道。
由於是正在和李密激戰之中，因此，王世充不太贊成與李密聯手一案。
「沒了頭的手腳，有什麼地方可去呢？如果你肯留我，我就留下來啊！」
大業年中煬天子，種柳成行夾流水。
「逆賊也有程度之別——」盧楚身子挨近膝蓋道，「我們奉皇孫為天子，李密卻未奉任何人為主子，而宇文化及則以秦王為天子。語云，天無二日，地無二主。倘若與宇文聯手，我們豈不是要侍奉二主嗎？」
「請給我們指示！」
七月戊午日，王世充發動政變。由於他還掌握著城內軍權，所以政變自然成功，元文都和盧楚一如預期，在興教門前被剁成肉醬。倘若舉事拖延數日，讓李密進了城，這件事情或許無法進行得如此順利。王世充知道這一點，因此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