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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雲組曲

作者:張系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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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之旅——星雲組曲簡論

奇幻之旅
——星雲組曲簡論

這一段,恰可用在這本科幻小說集上,雖然張系國自稱「不務正業」,但卻從來沒有「胡思亂想」,本書中比較出色的幾篇小說,都有一個新奇的構想,套用他的公式,我們可以看出:
我希望張系國繼續寫下去,為呼回文化的各世紀仔細修史,以滿足像我這樣有「歷史癖」的讀者,我認為呼回族的歷史,足可構成幾部洋洋萬言的長篇小說,我且先為張系國訂下一個書名:「索倫城興亡史」(註:「銅像城」一文可以作為「楔子」)。
諸如此例,還可以再舉下去(註:見張系國的「星雲組曲簡介」)。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對於「怎麼樣呢?」這個問題所提供的答案,卻並不簡單,而且有些還頗發人深思。
(註:無「夢幻天視」可看,只好寫稿)
使讀者完全忘記自己所處的世界而全心全意浸潤在另一個星球的另一個世界中,這才是科幻小說最大的功能,而竟然還能夠為這個科幻世界寫出一套「全史」的人,恐怕除了美國的年輕怪傑George Lucas(註:「星際大戰」的作者和導演,他也正在為這一系列的影片「修史」)之外,只有中國的張系國了吧!
張系國對於臺灣的關心和熱愛,見之於他的「昨日之怒」和「黃河之水」,也更印證在他的科幻小說中:臺灣的小姐最聰明,臺灣的電腦工程師設計了海底工作車,臺灣的科學家發明了夢幻天視、人造生命、和人工受孕,「傾城之戀」中的留學生,恐怕也是從臺灣來的。誠然,目前臺灣的科學進展較大陸領先,所以將來臺灣的科學對中國和世界必大有貢獻,這是可以預期的。但是,除了科學以外,目前臺灣社會中的一些價值觀念,在將來的世界中是否仍然站得住腳?這是一個頗饒趣味的問題。
張系國在一篇談科幻電影的雜文「奇幻之旅」中說到:「科幻電影的素材是幻想,幻想並不是胡思亂想,胡湊上幾個怪物、機器人、瘋科學家……絕對搞不出好電影來。比較好的科幻電影都有一個新奇的構想。一個簡單的公式是這樣:『如果……發生了,會怎樣呢?』」
這一系列小說和-圖-書中很明顯的主題,是在未來的世界中,每一個新發明都會帶來問題:人工受孕生男孩,並不見得十全十美,最後還不得不配到一個醜孩子;人造生命成功,造出了妲己、褒姒、和西施,卻沒有為發明者帶來快樂;中國海底探礦的技術的發展,使廿一世紀的「中華聯邦」(註:作者的政治理想?)強大,但卻也引起其他列強的窺伺和破壞;「夢幻天視」發明後,人們從此卻沒有了夢。全書中最引人深思的是「銅像城」,作者以「旅行指南」式的敘述史實的手法,描繪出一個「索倫城」文明發展到了極致終於毀滅的故事。
——一九八〇年九月七日深夜於布城
且不論科幻小說在西方現代文學中是主潮還是末技,在中國現代文學中,科幻小說是「珍品」,好的科幻小說,實在絕無僅有。(註:倪匡先生的作品在港臺非常轟動,我落伍了,至今還沒有讀過,十分不敬)。
如果人工受孕發展成功,會怎麼樣呢?——「望子成龍」。
事實上,張系國對於未來世界裡的中國社會,並沒有批判得很厲害,而且,還在相當的程度下肯定了某些中國現存的價值觀念。這一個「中國結」,是否在科幻小說的藝術領域中也有存在的價值?張系國突破了寫實的框框,但是否能超越中國?
我寄望張系國全力以赴,不要讓未來等一等吧。
中國現代文學中的感時憂國精神(註:也就是夏志清教授的名文所說的「Obsession with China」)經過長期的「政治化」以後,真是變成了創作上的框框。我不禁要問:九億人口,難道沒有人真正能夠「幻想」嗎?
這一篇序是張系國指定我寫的。我獲此殊榮,當然心情十分振奮,但又暗中不得其解:為甚麼在所有的朋友中,張系國會選我作序?我既不會寫小說,又從來沒有看過科幻小說(科幻電影倒是看的,因為我是影迷),實在沒有資格為這本科幻小說集寫序。
然而,「星雲組曲」中哲理層次較深的作品還嫌不夠。我和*圖*書認為全集中最出色的作品是「傾城之戀」,因為在這個戀愛故事中的背後,充滿了神話的意象(開頭及結尾用幾乎重複的方式描寫蛇人攻陷索倫城,更是神來之筆)和哲理,而且,這一篇——和與之互有關連的「銅像城」——也可以說是作者構思最龐大的作品,張系國在旁敲側擊之下,竟然創造了一個幾千世紀的「呼回文明」,而且還為之寫下了片段的興亡史,這一個星球上世界的塑造,顯示出張系國的幻想,終於超越了他的「中國結」,而臻入神話的境界(註:可能他受到Vonnegut的影響),我一邊讀,一邊不禁想到「木馬屠城記」、「羅馬帝國興亡史」、聖經的舊約、司馬遷、廿五史、中世紀回教和摩爾人(Moor)的文化,甚至於佛洛伊德所著的兩本書:「圖勝與塔布」和「文明及其不滿」,當然還有張愛玲的同名小說(註:張系國顯然把張愛玲這個發生在二次大戰香港的故事擴展到幾千萬年前後的神話世界,但二者最後的結局卻是異曲同工的——男女主角都是在一次「歷史」事件中無法分離,張愛玲小說中是被動,張系國小說中是主動,二張先後相映,真可謂相得益「張」)。張系國這個「不務正業」的學養和構思的功力,實在令我佩服,我再加附註,還是只能看到一點浮光掠影而已。如果他在人物的塑造上再加一點功夫,這篇小說,將會與張愛玲的小說共同永垂不朽。
中國科幻小說中最低的層次令人一看就知道是目前中國社會,科學幻境不過是一個幌子,作者不過借「未來」以諷今(「貓城記」),或製造一個理想國來代替現在的中國(「新中國未來記」),這類小說,在內容上太過說教,在技巧上也太過簡單,很少有人成功地運用「雙重曝光」的技巧:「在現代社會的底片上複印了未來社會的幻影」(註:引自「奔月之後」)。較高層次的科幻小說,是把將來的世界作為小說的領域,而將中國人和中國文化的貢獻作為最重要的一環,我認為「星雲組曲」中的一部份小說應該屬於這一類。而和圖書最高層次的科幻小說,我認為是蘊含著深厚的哲理,而且充滿了神話的小說,其所載的「道」,應該是與全人類、整個宇宙息息相關的「道」,中國文化中的哲理,可以推之於「星際」,以此來探討整個人類前途的問題。在「星雲組曲」中,張系國採用了幾個中國哲學和宗教中比較通俗的概念,譬如「翻譯絕唱」中就以轉世的幻想把「七世夫妻」的理想實現了,轉世和輪迴,源出佛家,但張系國卻把它巧妙地與威爾斯(H.G.Wells)的「時間機器」相結合,而創造出「轉世中心」、「時間甬道」等「機關佈景」,巧思之下也頗富深意,是值得讚賞的。
如果心靈感應式的「夢幻天視」(註:這個名詞非常有創意,電視變成天視,更是神來之筆)發明以後,會怎麼樣呢?——「翦夢奇緣」。
如果「轉世」真正實現了,會怎麼樣呢?——「青春泉」、「翻譯絕唱」。
張系國的這一個集子,一方面表現了他自己的社會政治理想和對將來中國的憧憬,另一方面卻也代表一種突破——他從寫實的框框裡掙脫出來,使神思遨遊四海(包括海底),真是帶給讀者不少新世界(和新的星系),讓我們坐上他生花妙筆的飛船,作了一次「奇幻之旅」。
這是一個足以引起爭論的問題。我覺得可以分三個層次來討論。
如果人造生命實驗成功的話,會怎麼樣呢?——「豈有此理」。
根據這兩個猜測,我也只好勉為其難地寫一篇序。
再三猜測之後,只想到兩個可能性:一是我時常鼓勵張系國寫科幻小說,因為我認為他是中國作家中寫科幻小說最適當的人才,中國知識份子中,既精科學又懂文學的人絕無僅有——而且又會寫小說的,恐怕只有張系國一位吧。也許因為我鼓動最勤,作者也就禮尚往來,給我寫序的光榮。

我最近有一個怪想法:我覺得中國五四以來寫實主義的傳統,雖然促成了不少涕淚交零,動人心弦的作品,但是也無形中構成了一個寫實的框框:中國現代作家中,大部份都是寫和*圖*書實主義的路線(註:包括張系國在內,而且他也寫過論寫實主義的文章,觀點與我不盡相同),長此以往,似乎只有寫實的作品才是好作品。那麼,幻想呢?在沒有發明「夢幻天視」之前(註:見本集中「翦夢奇緣」一文),人還是應該有夢的,有幻想的,作家更應該有幻想。我認為幻想(Imagination)對詩人和小說家同等重要,而中國現代文學中真正富於幻想的作品實在太少了。且不談古典文學中的「桃花源記」和「鏡花緣」,晚清以來,大多數的幻想小說——從梁啟超的「新中國未來記」、陳元華的「獅子吼」、到老舍的「貓城記」和沈從文的「阿麗思中國遊記」,都逃不了「社會」和「寫實」這個框框。「新中國」和「獅子吼」都是政治小說,寫的是未來的中國——成了共和政體,現代化以後的中國;「貓城記」和「阿麗思」卻是社會諷刺,用幾個怪角色來襯托中國社會的浮誇和虛偽,就文學的立場而論,這兩本小說都不算是真正的科幻小說,因為內中幻想的成份太少了(註:「貓城記」開始幾章頗有創意,使人想到很多年後的一部電影「浩劫餘生」Planet of the Apes)。最近我又看到大陸上新出的一部中篇科幻小說——「珊瑚島上的死光」,故事是敘述一個中國華僑科學家被蘇聯間諜假冒商人戲弄,幾乎發明了對人類有害的武器,最後還是在力殲頑敵後,在珊瑚島上把實驗室毀之一炬,然後乘船回「祖國」,「為人民服務」去了。且不論其文章如何,這又是一個政治意味甚濃的小說。
我覺得張系國的「思鄉病」和「中國情意結」已經延展到他筆下的未來世界中去了,「星雲組曲」人物的感情和人際關係,多少都有點中國味道,譬如男女間的愛情,從「歸」之一到「歸」之二,都是很純情的,甚至「青春泉」中那幾個藝術家與女主角敏雯的關係,也使我想到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臺灣大學裡的「文藝青年」,至於「翻譯絕唱」中的夫妻關係,「望子成龍」中的重男輕女思想,當然更是中國式的了。
至於第m.hetubook.com•com二個原因,我想可能是張系國故意和我開一個小玩笑,這十篇小說,每一篇都賣了不少關子,作者不便點明,只好請我這個「批評家」解解題,猜猜他精心佈置的科幻之謎。(註:張系國你這個「不務正業」的傢伙,又出了甚麼怪招?真想把我難倒,在讀者面前當眾出醜?)
我覺得張系國仍舊屬於科幻小說中的「文以載道派」,這一派作家,與「機關佈景派」的科幻作家不同,他們很擔心目前的社會「將會走到他所反對的方向去,因此故意將他所不滿或反對的社會狀況加以擴大渲染,筆之為書,以警惕世人」,文以載道派的目的既是為了喚醒讀者,「使讀者相信未來社會可能發展到這般境地,就必須強調他筆下未來社會和今日社會的共通性和連貫性」(註:引自張系國的一篇論科幻小說的文章——「奔月之後」,收在「讓未來等一等吧」)。然而,作為一個文以載道的科幻作家,張系國卻與寫「一九八四」的奧威爾不同,他一方面為將來的人類——甚至其他星際的生靈——擔憂,暗示科學急速發展後,必會影響到社會和人際關係,因為人類的價值觀不能隨之調整,必會產生種種危機(如「翦夢奇緣」、「豈有此理」、「望子成龍」等)。但另一方面,「星雲組曲」中有關中國的部份,張系國卻相當樂觀。為求得未來社會與今日社會的共通性,張系國用了不少臺灣的典故,譬如「豈有此理」中的大學就有點臺大的影子,而且還提到臺北的三家電視公司,又如在「歸」之一中(註:陳若曦只寫了一個「歸」,張系國卻寫了兩個「歸」),廿一世紀的臺灣小姐,還可以與蒙古少年談戀愛。最妙的是「翻譯絕唱」中蓋文族的語言,對於這一代臺灣的讀者來說,恐怕並不陌生,因為這個「蓋」字,是一般年輕人常用的。
如果「時間甬道」可以通車,將來的人可以自由出入於過去的話(註:妙的是不能去將來),會怎麼樣呢?——「傾城之戀」。
李歐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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