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的身體太老了，佩里先生，它工作不了幾天了。沒有必要對其保存或者進行升級，因為換幾個器官並沒有什麼太多價值。人老的時候，身體的什麼部分都會老。只有一樣可以繼續使用下去，那就是你的思想，你的知覺，你的自我意識。」
「可以，但沒有必要，」拉賽爾醫生說。「幾天後你們將接受全面修整。我們只需要讓你們撐到那時候就行了。」
「那就好辦了，這樣你就能理解為什麼這兩天我們讓你做了這麼多無聊甚至很愚蠢的測試。」
「我其實不覺得乒乓球是什麼更高能力的運動。」
「我只是想克制哀傷而已，」我說。
「這是什麼意思？」我問道，然後補充說，「我是指那個裸體的人，艾倫的龍陽之好沒什麼值得談的。」
「噢？那怎麼樣才能讓你和我那麼親密呢？」托馬斯問，不過沒人搭理他。
「這種一種很高級的科技，」拉賽爾言之鑿鑿地說，「不管怎麼樣，這幾天的生活提供了你們大腦神經網路的工作過程，這些資訊為我們提供了一個範本。」
「真的？怎麼發生的？」
「沒錯，不過能有多詳細呢？」
我到了這個年紀，就不需要有人連續兩次提醒我小便了。我到休息室撒尿的時候，真希望我的訓練能夠早早結束，免得中途我又要噓噓去。
「『末期』不是個很準確的術語，佩里先生，」拉賽爾醫生說。「長遠而言，我們都將走到頭。就這個檢查來說，我們的目標是讓面臨即刻危險的新兵穩定下來，讓他們撐過接下來幾天就行。你那位不幸的室友，迪克先生的例子並不罕見。有不少新兵熬了這麼久，就死在評估之前。對大家來說都不好。」
「我要和這粒卵蛋說再見嗎？」我問。
「說笑吧，」我說。房間裡的其他人也在低聲笑。
如果第一天是讓人在智力上做些無聊測試，那麼第二天就是在體能上做些丟人現眼的傻事。
哈里插|進來。「不是我這人沒同情心。」
「如果我們還有人認為地球是人類在宇宙中的中心，」哈里說，「那這個觀點現在需要修正。」
「對，挺不錯，也許你並不怎麼反感那位醫生大人的腸外科手術，但是我們其他人覺得實在是太噁心了。」潔希說。
「請用這些搭個房子，」官員說。
「耶穌基督啊，」我歎道。「腦子進水的老鼠也能做這個。」
「我倒沒想那麼多，」哈里說。「話說回來，你覺得他們會免你參加今天接下來的評估嗎？」
「沒錯，但不是馬上就要接受『全面修整』的人，我的醫生說的。」
「卵巢囊腫，」潔希說。瑪吉說她也是。
下午的稍晚些時候，我被激怒了。
拉賽爾醫生笑了。「我認為你現在可以留著它，」他說。「要不要說再見，我覺得完全不用操心。現在，除了癌症，我覺得那根本是小菜一碟，你的身體和你這年紀能達到的最好水準一樣。好消息，當下不需要對你做任何處理。」
「我說的是『不太疼』，」拉賽爾醫生說。
「我的計畫表也是明天結束。」我說道，掃了一下其他人，大概都是如此。「那麼，然後，」我說，「我們要弄點什麼消遣呢？」
「現在，」他把注意力轉回到我身上，「咱們來瞧瞧你。」
「男人。」艾倫說道。
「恢復區？」
我瞅瞅這男人。「你知道，拉賽爾醫生，大多數醫生會用委婉些的方式通知這消息。」
「當然。比起另外的選擇好太多了。」
「沒聽見『幾乎』嗎？」托馬斯說。「不過跟你們說。當年若是有那容槽就好了。肯定能把我看病的時間省下八成。大可以去玩高爾夫。」
「不是個好工作，」我說。我終於把自己壓回平常狀態。
「那你覺得我們會怎麼做？」
「有人被一個裸體女人問些關於童年的事情麼？」我問。
「當個有錢人一定很爽。」蘇珊說。
「我是拉賽爾醫生，」他說著把我上下打量一番。「你看起來好像剛死了小狗。」他說。
「那並不是正好在晚餐之前。」托馬斯說道，「那個叫『瘋狂兔巴哥』的卡通片是在晚飯之後放的。而且不管怎麼說，那片子不錯。」
我的PDA在0545時間鬧醒我，可是我記得我是設置在0600的。螢幕在閃爍，有一條緊急消息，我讓PDA讀了出來。
「和感應器互相連接的時候比，」拉賽爾醫生說。「好消息是它們等連接結束，疼痛就會停止。現在保持安靜，一分鐘的事情。」
五十年前的我。
「我承認這是個極度令人不快的測試，我再次道歉。我只是做交待下來的工作而已，沒別的了。」
「但我們通過這種方式得到了許多非常有用的資訊。」
我們的目光全聚到他身上。
「多謝你這讓人信服的解釋，可惜我早就想到了，」蘇珊說。「我想知道的是，這種監測的目的是什麼？」
「數學我可練了六十年，」哈里說。「給你看看我的厲害。」
「我們要被躍遷到哪兒？」潔希問。
「我簡直不能相信他們正好在晚餐之前放那電影。」潔希說。
「你說什麼？」我說。
我點點頭。
「我們在轉向。」托馬斯說。亨利．哈德遜轉向的時候我們看到群星在逆時針旋轉。突然，鳳凰星巨大的藍色手臂出現在我們的頭頂上，盤旋著。在手臂上面（從我們的方位看可以說是在m•hｅtubｏok•com•cｏｍ下面），是一個龐大、雄偉和忙碌的太空站。我們目瞪口呆。
「喜歡嗎？我是說結婚。」
「意思是說等做完之後，你會覺得奇怪，自己為什麼還對睾丸上的小腫瘤操心，」他說。「保證是真的。現在，還有些需要做的事情。請把頭部向前傾。」
「只是走路時一邊輕一邊重，」蘇珊說。
並沒什麼戲劇性。這一秒鐘我們看到一個佈滿星星的天空，下一秒，變成另一個佈滿星星的天空。如果你眨了一下眼，可能就會錯過這個變化。可以說，我們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天空下。我們可能都沒有艾倫那些關於星空的知識，不過我們大多數人都能在群星中認出獵戶座和北斗七星，但現在這些都找不到了，這變化既不可思議又不容置疑。我看了一眼艾倫，他牽著蘇珊的手，呆若木雞。
「我修正一下我的觀點。」哈里補充道。「我們的朋友托馬斯在心臟爆裂之前能夠撐到六英里，而且要假設他沒有因為進食過多引起腹部絞痛。」
「更有甚者，你的室友也可以不參加，」蘇珊。「原因差不多。」
「你並沒有跑馬拉松，托馬斯。」蘇珊說。
「會疼嗎？」我問。
「他說我體形不錯，只是血壓稍微有些高。怎麼？」
拉賽爾醫生笑笑。「你將感覺到一些震顫，」他說。他說得沒錯。
「我不明白的是他們對問題不做糾正，」潔希說。「我的醫生說囊腫有口香糖球大小，但告訴我不需要擔心。我覺得我還沒超脫到能對這樣的事情毫不擔心。」
「倒是有件事情很操蛋，」托馬斯說。「經過今天早上這腦注射之後，我怒得都幾乎不想吃飯了。」
「去他媽的，」托馬斯說。「高爾夫就是陪他們打的。他們肯定會全票贊成。說來讓人鬱悶，這玩意兒給我做的檢查簡直是絕了。那是診斷醫生的夢幻工具。它在我的胰腺裡查出來一個針頭大的腫瘤。在地球上，除非尺寸大好多或是患者出現症狀，否則準定什麼也發現不了。你們諸位有什麼驚喜嗎？」
「腦溢血。」
「足夠詳細，」他說。「佩里先生，你上次身體檢查是什麼時候？」
席上的所有男人都扮起鬼臉。「糟糕，」托馬斯說。
「真有人在不需要脫衣服的時候脫衣服嗎？」我問。
我們都扭過頭來看著她，她顯然有點生氣。「我不是啞巴，」她說，「我只是不怎麼說話，但這次忍不住想說幾句。」
「我可以試試看，」官員向我保證。我用積木搭了所房子，然後進了隔壁房間，那裡的官員取出一張紙和一枝筆。
「女人。」哈里發言。
「醫生怎麼說？」
「我猜你在酒吧裡不怎麼受歡迎，」我說。
「好的，」哈里說，「那麼這個時間大家在這碰頭，我準備了一個老屁黨的野外郊遊。」
「真不敢相信我上太空來是做這個，」哈里說。
「不太疼，」他說，敲打著PDA螢幕。兩萬個微型感應器把它們自個兒敲進我的顱骨，我覺得有四柄斧頭一起砸將下來。
我的訓練來得不急不緩，0900的時候PDA通知我，一刻鐘以後響起一陣清晰的敲門聲，還有一個男人喊我名字的聲音。兩個軍官站在門口。我見縫插針地在他們關閉休息室之間又爽了一把，然後跟著他們離開我的房間，回到拉賽爾醫生的等待室，然後很快就走進他的檢查室。
「你認識星座，了不起。」潔希充滿欽佩地說。
「肺癌，」哈里說。「小斑點。」
「我不懂。」我說。我覺得非常冷，好像我的靈魂從腳底下被抽了出去。
大家都伸手去拿PDA，然後帶著負罪感地齊齊停下。
「男人。」潔希說。
「如此說來你不想要這塊排骨了？」托馬斯指指她的盤子。
「正是在下，」我說。
「誰知道我們現在在哪兒？太空的哪個方位？」我用一個問題打破了沉默。
殖民地官員到達前十五分鐘會給你發出通知，請穿好衣服並做好準備。早餐取消，午餐和晚餐正常。
「我明白你的意思，」男人說。「事實上，我是被挑選來幹這個的，因為我較小的體形給新兵——無論男女——以他能把我打個半死的印象。我是個很不錯的『小爬蟲。』但是，如果需要的話，我有能力阻止新兵。儘管通常來說不需要。如我所說，我一直幹這個的。」
「到這裡。」他回答，打開了一扇門。
「你看到多少條太空船？」潔希問我。
「怎麼植入呢？」我問。
最後終於有人說話了，出人意料的居然是瑪吉。「看看那個。」她說。
第二個評估更加糟糕。
「我哪兒知道。」我說，「基因治療，克隆器官，用新的換舊的。」
「好，」我說。
哈里舉起手。「女士？」他說。「多少分才能進哈佛？」
「好詭異，」我說。
「不錯。」拉賽爾醫生說。
「遲早的事。」托馬斯說。
「我知道她是的，佩里先生，」男人說。「我知道她是的。」
「我讀了你的檔案，」殖民地官員說，那是個瘦瘦的年輕男人，一陣強風就能把他當風箏放上天。
我們都站在那兒凝視著窗外的新世界。
「不太可能，」我說。「即便如此，我也不會接受。我還能幹什麼，整天坐在艙房裡？說到壓抑，人是死在那兒的，你們知道。」
我進的第一個房間中包括一位和*圖*書殖民地官員和一堆積木。
「『髒活兒也得有人幹，』」男人說。「我覺得挺有趣，因為每個新兵都有能讓他爆炸的地方，各不相同，無論男女。但你是對的。這是個高度緊張的工作。不適合每個人。」
「不用，」他說。「不過要是這樣你感覺舒服的話，那就請吧。」
「有什麼問題？」艾倫說，「我是個男同性戀。」
「嘿，大家的排程上接下來是什麼？」潔希說。
「其實，據說我挺有魅力。只要我不有意去激怒別人。佩里先生，這兒結束了。請你穿過右邊這扇門，開始下一個測試。」
「托馬斯，你好像是個醫生吧，」蘇珊說，敲敲她灰光閃閃的額頭。「這些小雜種是幹什麼的？為什麼不直接給我做個腦掃描？」
「別鬧了。」托馬斯說，「讓我告訴你，關於男人，你是不會想和毛頭小子搞在一起的。」
意識的最深處，有人在告訴我趕緊開始呼吸，否則馬上就會昏厥過去。
「呃，不是，」艾倫坦言，「不過我發展了一個新的理論，幫助我的公司發明了一個新的能量搜集系統，這個系統備用在海軍艦隊上。為此我得到一筆按比例分配的分紅。錢太多了，花都花不完，很費神。」
「別擔心，」他說。「檢查這玩意兒，聽起來比做起來可怕。其實，你的掃描都快完成了。」他又敲敲PDA，震顫停止了。
接下來，哈里和我分開了，我有些自己的活動。
拉賽爾走到殖民地軍官所在的邊門，和他談了幾句，然後回到我這。「看看你自己，佩里先生。」他說，「因為你要和這身體說再見了。你要走了。」
辦公室裡的器物包括拉賽爾醫生、我、一把給醫生的椅子、一張小檯子和兩個容槽（crèche）。容槽的形狀如同人體的輪廓，每個都有一扇彎曲的透明門蓋在輪廓標出的區域上。容槽的頂端是個帶吊臂的儀器，盡頭連著個杯狀的物事。「杯」狀的東西看起來大小足以裝下一顆人頭。那個，說實話，讓我有些緊張。
「請盯緊白色方塊。用眼睛，不要動腦袋。」官員調暗房間裡的燈光。六十雙眼睛看向牆上的一個白色方塊。它漸漸開始移動。
「我卻沒法想像，」蘇珊說。
「你在說你自己吧，肌肉鬆弛男。」托馬斯說。
我做了。隔壁房間中的殖民地官員，他要我念出數字和字母。我學會了停止琢磨個中原由，只是照他們希望的行事。
「你對患者還真夠盡心盡力的，」潔希說。
「喔，是的，」他朝他的PDA又看了一眼。「里昂．迪克。他本來排在你後面的。他可真是不趕巧。嗯，讓我把他從日程上劃掉。」他在PDA螢幕上敲打了幾秒鐘，弄完之後緊張地笑笑。拉賽爾醫生的臨床態度有待改善。
「他們不會再激怒我吧？」
「每個人都這麼說。」拉賽爾說，「讓我們解釋一下問題，我們之所以要植入感測器陣列有兩個原因，第一，你應該能夠猜得到，是為了對你們執行任務時進行的最基本的思維和情感反應進行大腦監測，每個人的大腦處理資訊和經驗的機理多少都差不多，但是每個人的具體方法卻是獨一無二的。就好比每個人都有五個手指頭，卻沒有相同的指紋。從這個意義來說，我們就是要鑒別你們的『精神指紋』。你能理解麼？」
「對了一半。我們做基因治療和克隆置換，但是並沒有置換別的什麼東西，除了你。」
「我有個更好的主意，」哈里說，「誰在1500的時間上有活動？」
「『全面修整』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問。
「有人說過我們能來這麼？」潔希說。
「沒錯，」我說，「每個人都這麼想。儘管你們招收了一批老傢伙，但不可能讓一群老傢伙到戰場上衝殺，你們總得想個什麼辦法讓他們變年輕了才行。」
「我覺得聽起來有點道理。」蘇珊說。
通知：
「你話不多，是嗎？」蘇珊對瑪吉說，有些突然。
「非常正確。」哈里說道，「再說了，你指望他們做什麼？讓我們跑個馬拉松？第一個英里沒跑完我們就掛了。」
從0600到1200，我們將對所有新兵進行最後的體格改善訓練。為確保準時進行，所有新兵必須在他們的客艙內等待殖民地官員到達並護送他們進入訓練程式。為順利進入程式，所有客艙門將在0600關閉。請儘快處理需要在休息室或其它區域進行的所有私人事務。如果0600後需要使用休息室的設備，請使用PDA聯繫殖民地工作人員。
「你可以搬走，」潔希說。「也許還有別人死了室友。」
「照我猜，只是猜猜，因為我也毫無頭緒，」托馬斯說，「我得說他們希望監控我們訓練時的大腦活動狀況。但是他們不能把我們捆在機器上做這事，因此就把機器捆在我們身上。」
「別再說了，」我說。
「抱歉，」托馬斯說道，「我並不是說反對大家在這看風景，不過小麵包片實在太棒了，我低等的腸胃很顯然有些和看風景不一樣的要求。」
「會好起來的，」我說。「走運的話，我們還能看另外一個白色方塊。」
「比如和一個裸體女人討論我七歲時的生日晚會。」
我走向那扇門，又停了腳步。「我知道你是在做你的工作，」我說。「但我還是想告訴你。我的妻子是個了不起的女人。和-圖-書她不應該被那樣編排。」
「上面說你結婚了。」
「要是有什麼真的很糟糕的呢？」我問。「我是說，萬一那癌症已經到頭了呢？」
沒有哪一項能讓我出點汗。
哈里帶著我們來到殖民地飛船的觀測甲板上。實際上，當我們被招募之後既沒有被特別警告說不能去甲板上，也沒有說可以（或者應該）去。當我們七個站在空曠的甲板上的時候，感覺自己就像為了看西洋景而去蹺課的小學生。
「反正你就是知道沒好事，」蘇珊說。
拉賽爾醫生在PDA上查了查。「就迪克先生這個例子來說，他死於心臟病突發，我們應該從他的動脈壁上去掉脂肪斑，給他能夠防止血管壁斷裂的增強物。那是我們常用的治療方法。大多數七十五歲的動脈都需要一些支撐。就你的例子來說，如果你的癌症已經到了擴散期，我們將把腫瘤整到不會立刻威脅你的維生系統的地步，然後清理浸潤區域，以免你在未來幾天內有什麼三長兩短。」
「說實話，我知道，」男人用一種冷靜的、克制的、說明他的確知道的口氣說。「我的PDA，它在跟蹤你的精神狀態，在你馬上要跳起來之前發出響聲。就算它不叫我也知道。我一直幹這個活計，我看得出來。」
「手眼協調，」哈里說，「即時反應，判斷準確度。」
「除非給我果汁喝，」我說。
「我不知道，」我說，「不少，估計有上百條，我以前甚至都不知道這些飛船的存在。」
賀里聳聳肩：「性總要有點負罪感。」
「是，」瑪吉說。
「他們也許會把我們當氣球一樣吹炸了。」潔希說。
「不過我上大學的時候，」哈里接著說下去，朝蘇珊丟了一塊麵包，「如果你的室友去世，那麼通常允許你不參加當學期的期末考試。你明白的，精神創傷。」
「嗯，現在，你的頭皮和脖頸背後也許略感發癢，」拉賽爾說，我感覺。「那是注射器正在就位。它們和微型皮下注射器差不多，會把感應器插|進去。感應器本身很小，但是數量很大。大約有兩萬左右。別擔心，它們能自我消毒。」
第二個白色方塊出現在牆上。
「難說，」說話的是哈里。「我覺得挺好玩的。」他說著揉揉腦袋，他的腦袋和所有人的一樣，被兩萬個測量大腦活動的皮下感應器裝點得灰濛濛亮閃閃。
「說到這個，」艾倫轉向我說，「聽說你今天早上失去了室友。你沒事吧？」
「你也許會生氣，」男人說，「但那都要取決於你。本測試只做一次。」
蘇珊走過去，用胳膊搭住艾倫的肩膀。哈里低頭看看他的PDA。「我們要出發了，」他說，並且開始倒數。當他數到「一」的時候，我們都抬頭看向窗外。
「去他的吧，」哈里還是抽出了他的PDA。「我們連午餐黨都組織了。其他的也一起做了吧。」
「我到哪兒去？拉賽爾醫生。」我問，我幾乎已經說不出話來。
「更多的是個心理學問題，」拉賽爾醫生說。「無論如何，此時此地，我希望你別為它操心。幾天之內你將接受一次全面修整，那時候再來料理你的睾丸。就現在而言，肯定不會有問題。癌症還只在睾丸中，尚未擴散到肺部或淋巴結。你沒問題。」
殖民地官員走進房間時，這種印象愈加強烈了。「現在測試語言基礎和數學水準，」學監說。「第一份卷子已經被下載到了你們的PDA中。多項選題。請在三十分鐘內盡可能多地回答問題。如果你們在三十分鐘內完成測試，請坐在座位上檢查答案。請不要與其他新兵討論。現在開始。」
「好，讓我看看，」我走進辦公室，醫生朝他那只尺寸大些的PDA看了一眼。「約翰．佩里，沒錯吧？」
「腦溢血真是個好玩意兒啊，」他說。「砰！腦子就成布丁了，就那個樣子。她沒活下來真太好了。她肯定是個肥婆，長年臥床，你知道。你得用麥管之類的餵她吃東西。」他做出一陣吸吮的聲音。
「我看不出來。」
結果是哈里和我一起去參加第一個評估專案。我們被引向一間會議室，裡面已經擺好了桌椅板凳。
「反正不壞，」艾倫坦率地說，「當然，我現在已經不是富人了，入隊的時候必須要放棄這些。而且還放棄了些別的，我是說，在一分鐘裡，我花那麼大精力背的星座圖意味著馬上就沒用了。我們要去的地方沒什麼獵戶座、小熊座或者仙后座。這話聽起來有點蠢，但是我對懷念星座要甚於鈔票。你總有機會賺點錢的，但你沒機會再回來了。這是我最後的機會看看這些老朋友了。」
「出了那扇門。」他沒有從PDA上抬頭，只是用一隻手朝他身後揮揮。「恢復區。」
「我問的是，為什麼所有的問題都是關於童年的。」我說道。
我還在竭力克制怒火。「你對每一個新兵幹這事？」我問。「你怎麼還活著？」
「佩里先生，很高興又見面了。」他邊說邊對我伸出手。這時候還有一個殖民地官員站在左邊的門口等著我。「請到檢查艙來。」
隔壁房間，一個非常可親的年輕女士，她碰巧完全|裸著身體，她要我告訴她任何我能想起的關於七十歲生日聚會的事情。
「大概六個月之前，」我說。
我低頭看向PDA。一個字詞類比問題出現在上面。
「剛才那個真有高中生活wｗｗ.ｈｅtubｏｏｋ•ｃom•cｏm的味道，」蘇珊說。
我依樣而行。拉賽爾醫生伸出手，將吊臂頭上嚇人的杯罩拉到我的腦袋上方。「在下面幾天內，對我們來說很重要的事情是獲得你的大腦活動的完整圖像，」他說著向後退去。「為了這個目的，我將把一個感應器陣列植入你的顱骨。」他邊說邊敲打著PDA的螢幕，我逐漸明白這是個不能信任的動作。隨著一陣輕微的吸吮聲，杯罩套上了我的腦袋。
「風濕性關節炎早期，」艾倫說。
「嗯，基本沒錯，」拉賽爾醫生說，「不過他似乎漏掉了睾丸癌。」
在那一邊，那個殖民地軍官回來了，其中一個推了一個輪椅。我抬頭看了看，幾乎不能自已。
「別亂動就行，」拉賽爾醫生說。「還有些別的，還要複查你的檢查結果。」
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般想毆打一個醫生。
「轉換。」我說。
「真對不起，佩里先生，」拉賽爾醫生說。「我不想讓你覺得我很沒心沒肺。不過這根本算不上什麼。即便是在地球上，睾丸癌也是很容易治療的，特別是早期，就像你的。退一萬步講，你頂多失去那粒睾丸，沒什麼大不了的。」
「是個裸體男人。」蘇珊接過話茬。
我打開了門，進去。
「我現在做什麼？」我問。
「這裡有一個球」，一個考官對我說。「拍它，讓它彈起來。」做完之後他又讓我帶球移動，我在一個很小的運動範圍裡來回晃了幾圈。然後我又被要求跑幾步。我做了一些柔軟體操。我玩了電子遊戲。我被要求用一隻光槍射擊牆上的一個目標。我遊了泳（這部分我喜歡，我一直都喜歡游泳，只要腦袋有力氣浮在水上面就遊）。折騰了兩個小時，我被帶進一個有大概十來個人的娛樂室，告訴我想做什麼都行。我玩了會兒撞球。打了會兒乒乓。我靠，我甚至還玩了推圓盤遊戲。
「他們試圖激起我們的特殊反應，就這樣。」哈里說，「今天所有的測試都針對最基本的智力或者情緒反應，所有更複雜的或更微妙的情緒和理解力都在這個基礎之上。他們要瞭解我們在這個最低水準上如何思考和反應。至於那個裸體的人，很明顯，是企圖挑逗起你的性|欲。」
從某種意義來說，我們就是這感覺。「在我們這幾天的訓練日裡，我和一個殖民地的傢伙談了談，」哈里說，「他說亨利．哈德遜號準備在今天1535時間進行一次躍遷。我得承認我從來沒見過躍遷到底是個什麼樣，所以我問他哪兒能看到這個精采的躍遷畫面，他說就在這能看到，所以我們現在在這裡，來——」哈里看看他的PDA，「分享四分鐘的美好時光。」
「別傻，」哈里說，「那簡直是浪費好空氣。」
「需要脫掉什麼嗎？」我說。就我所記得的，身體檢查總得看見身體才行。
「求你以後別再跟我們說這些了，」蘇珊說，「我們還沒親密到那種程度。。」
我不情願地走上去。「只有有一點點疼，你就等著被扁吧。」我故意警告他說。
那就是我。
「這軍團到底他媽的搞什麼玩意兒？」我午餐的時候問老屁黨。
「說實話，有，」他說。「如果長久以來別人這樣教你做一件事情，那麼它就會變成一個很難打破的習慣。」
「你介不介意我問一下你到底在說什麼鳥玩意兒？」我說。
「現代醫學很了不起吧，」他說，給我看他的PDA螢幕，它正在下載掃描的概要結果。「連『啊．．．』都不用喊。」
「我挺好，」我說。「不過真的挺鬱悶。我的醫生說要是他能撐到早上的檢查的話，那多半能留他一條小命。去硬化點治療或者別的什麼。我覺得都是我沒有叫他起來吃早飯，說不能那就可以讓他挺到參加檢查了。」
「你的意思是已經做完了？」我說。
官員的PDA突然發出聲音。「好了，」他說，很快地站起來。「我們結束了，佩里先生，請允許我為對你妻子的亡故做出的評論道歉。我的工作是儘快在新兵身上激起憤怒。我的心理學模型顯示你對我剛才的說話會做出最強的負面反應。請理解，在個人的層面上，我絕對不可能對你亡故的妻子說那樣的話。」
「又不是你的睾丸，」我嘟囔道。
「睾丸癌，」我說。
大家都搖搖頭。
「為什麼不治癒呢？」我問。「要是你連浸潤區域都能清理，那麼似乎如果你願意肯定能把我徹底治好。」
「別太自責了，」托馬斯說。「你又不知道。有生必有死。」
「我理解，」拉賽爾醫生說，「不過這次一定不疼，我們時間很緊的，所以你還是恭敬不如從命。」他邊說邊走向檢查艙。
「和什麼比不太疼？腦袋被大象踩？」
「事實上，」潔希說，「我的計畫表是空的。剩下的幾天沒有任何事情。明天計畫表上只有一件事情，『總結體格的改善』，時間是0600至1200，而且2000有一個全體新兵集合，在飯後。」
早餐時成立的隊伍在午餐時又團聚了，這次還多了潔希和她的室友瑪吉。哈里宣稱我們已經結成一黨，或可名之「老屁黨（忍住沒翻成老屁股），」他還提出動議與鄰桌來一場食物大戰。投票的結果否定了他，居功至偉的是托馬斯，他提醒大家任何丟出去的食物再也沒法入口，而午餐甚至比早餐還要豐盛，如果允許這樣說的話。
https://m.hetubook.com.com「鳳凰系。」艾倫回答，「不過這個答案沒什麼實際內容，因為『鳳凰』是一顆行星，而不是個恒星。有個星座也叫鳳凰，而鳳凰星實際上就屬於鳳凰座。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它其實是在北邊很遠的天狼星座的裡面，」他指指另一顆更加昏暗的星，「但是我們在這還看不見。」
「這個問題聽見過了，」官員說。「大家請安靜下來做卷子。」
無論這小子有什麼令人討厭的搞笑本事，它都在飛快消散。「她死了，」我說。
「告訴我，」容槽在我身體下溫和地顫動著，「之前在等待室裡和我待在一起的兄弟們呢？他們進來以後去了哪兒？」
「謝謝。」艾倫說，「我年輕的時候很想當太空人，但是這行當毛錢賺不到一根，所以我就改行理論物理學了。」
「成天思考什麼亞原子微粒會有很多錢？」托馬斯說。
我沒脫衣服。我將PDA放在桌上，走到容槽旁邊，轉身，向後靠，躺進去。拉賽爾醫生關上門，退後。「請忍一秒鐘，讓我調校容槽，」他說著敲打起PDA來。我覺得容槽中人形的凹陷改變著形狀，最後貼合了我的身體。
「我們還在太陽系裡，」艾倫指指窗戶外面，「你現在還能看到各種星系，快看，看到沒？這是獵戶座。如果我們已經走得很遠很遠，這些星星在天空中的相對位置關係會發生變化，星系們會到處亂跑，誰都認不出來。」
「別傻了，」托馬斯說，「每個人都知道賽跑之前需要碳水化合物來補充能量。這就是我回來再補充點麵包片的原因所在。」
還沒等我問他到底提供了什麼範本，拉賽爾就繼續往下講了：「植入感測器的第二原因，他們記錄下你們的大腦活動內容，即時地反映你們的思維活動。換個說法，它們在不斷傳送你們的所思所想。這很重要，因為不同類型的思維活動、意識並不能被記錄。除非它們正在轉換。」
他冷笑兩聲。「那麼，發生了什麼？離婚？在附近亂搞？」
「蒼天吶，」我說。「你知不知道我險些捏斷你的脖子？」
我什麼也說不出。我的一部分腦子在思考沖過去捏斷他的脖子需要多快的速度，但大部分的我只是坐在那裡，陷入茫然的震驚和暴怒。我完全無法相信剛才聽見了什麼。
拉賽爾笑起來：「佩里先生，當你簽約參軍的時候，你認為我們會讓你變得年輕，對吧？」
「是的，」哈里說，「為什麼不來？而且即使大家不來這，大家又有什麼可幹的？我們還不是在真正的軍隊裡，軍事法庭都不管我們。」
「現在來點感覺了。」哈里說，「昨天是基本的智力和情緒測試，今天是基本的體格檢查。看起來他們對那些更高能力之下的基礎的東西非常感興趣。」
「女人。」托馬斯插|進來。
「希望如此，」職員說。「不過，還是讓我們看看你的本事。」
「你莫不是來過這兒？」哈里說。
「我操他媽的！」我伸手去抓腦袋，手卻砰地一聲撞上容槽的門。「你這婊子養的，」我朝拉賽爾醫生大吼。「你說不疼的！」
「再打幾盤推圓盤遊戲。」蘇珊說。
「而且你永遠不知道何時不得不像玩棒球那樣棒擊一顆手榴彈。」艾倫進入討論。
「過得一塌糊塗，亂七八糟。」我說，「不過如果我知道我會被像小孩子一樣耍，我才不會簽約來參軍呢。」
「我記得上次，你在我腦殼上鑽了好幾千個小金屬釘子，」我說，「我一點都不想再玩一次。」
「他們說我會活下去的，」我說。
「出了問題悉聽君便。」拉賽爾醫生邊說邊關上了檢查艙的門。我覺得這不像是最後一次，拉賽爾醫生閂上門以後，或許我剛才的威脅起了作用，他隔著門甕聲甕氣地說：「佩里先生，你對最近幾天的生活有什麼看法？」
「結過。」
「這念頭很病態，」我說。「再說，我也不想搬走。里昂死了，我當然很抱歉。但現在我有整個房間了。」
「我不知道，」托馬斯說。「也許是要給我們移植新大腦。或者是有辦法添加新的腦組織，需要先知道我們的哪部分腦子需要補一補。我只希望別再給我裝一套了。險些疼死我。」
「老天在上，」哈里在落座時說。「我們真的回到高中了。」
「讓我很惱火的是，他們在某個問題上激起了我所有的憤怒。」托馬斯說，「我發誓我要扁死那傢伙。他說在兩個世紀都沒有世界錦標賽之後，年輕人都陽痿了。」
「別開玩笑了，」托馬斯說，扭過頭去看太空站，「這把殖民基地弄得像一陀嘔吐物。」
我對著這廝傻乎乎地眨了幾秒鐘的眼睛。然後對他發出咆哮。「這他媽的神經病的測試算是怎麼一回事？」
「多謝。」艾倫乾巴巴地回應道。
「其實，」我說，「是我的室友。」
「請躺進去，姿勢自便，舒服就行，然後咱們開始，」拉賽爾醫生說著打開靠近我的那個容槽。
拉賽爾醫生又把PDA螢幕轉給我；這次上面顯示的是我那傢伙的偽彩色圖像。人生中頭一次我那玩意兒在自己面前揮舞。「看，」他指著左睾丸上的一個黑點說。「腫瘤的位置。相當大了。是癌症，肯定的。」
「從迷宮中間開始走，看你能不能出來。」
「看起來已經開始康復了，」艾倫說。
他敲了敲PDA的螢幕。八千個針頭在我的顱骨中向各個方向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