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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福樓夜話

作者:王家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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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花宅村六號

五、花宅村六號

「這間就是花宅村六號?歐吉桑有沒有記錯?」那年輕人困惑地問。
「歐吉桑你沒有記錯?這張照片是三年前照的。」年輕人顯得哭笑不得。
「嗯!我每年來做研究,綠蠵龜。」我簡短回答。
「如果阿海還住在這裡,應該也放學在家了吧!」那年輕人說。
「我從小沒搬離開過花宅。」老人頗自信地說:「啊,你們到底來找六號做什麼?」
「他寫給我的:花宅村六號,不過我寫了一兩封信去,都被退回來,會不會也搬走了?」年輕人愈說愈沒信心。
「又要找六號?送批的來問過好幾次囉!」老人說著就招招手,意思是叫表情詫異的我們跟著他走。
「三年前我遇到這個小孩,歐吉桑認識嗎?他給我這地址的,我記得他說他家在花宅沒錯啊!還有跟我合照哪。」此時年輕人急忙從他的背包中拿出一張照片給老人瞧,上面有那小男孩的長相。
望安島上的摩托車是不上鎖的,說得更精確一點,望安人連車子的鑰匙都懶得拔下來,主人離開車子,鑰匙仍然插在摩托車上,刺眼得很,一整天丟在哪裡也不擔心有人偷;我剛到這座島做研究時,租了一輛摩托車做為交通工具,還向租車行老闆問有沒有鎖車輪的大頭鎖?我在臺北丟車丟怕了!學生生涯捱到二十五歲,已經被偷了三輛摩托車一輛腳踏車,早學會了車子一定要仔細上鎖,甚至恨不得將它五花大綁綁在牆上或樹上;老闆卻疑惑地說這座島就這麼小,偷了藏哪裡很傷神呢!要運也運不出去,你看別人怎麼放車你就怎麼放嘛!
年輕人蹲下輕輕地撫觸腳踏車的坐墊,那隻阿公級的古董坐墊因為經年累月地風吹日曬早已經破損不堪,彷hetubook•com.com彿稍稍一用力就會灰飛煙滅,消散在空氣之中。
「這個男孩,有機會我倒是想認識。」我抓穩車頭催足油,讓摩托車加速奔馳在無人的黃昏公路上。
「真巧哪!你認不認識一位叫阿海的小男孩,住在花宅村,每晚騎著一輛阿公級的腳踏車跑來綠蠵龜的工作站找我們大哥大姐玩,對綠蠵龜的習性比學者們還熟,海龜喜歡在哪裡下蛋他都知道,我就是要去找他。」他在我背後興奮地說,好似找對人了。
「這幾年我都特別會想起少年時,人老了嘛!感情較脆弱,想起小時候就會想到阿海,還時常走來他們老家廳堂看這張照片,奇怪!明明廳堂都倒了,這張照片就是不會壞,阿海的樣子還看得清楚。」
我總覺得花宅是一處荒涼破敗的古村,老靈魂們捨不得離開,給人太多的過往、太多的記憶,入夜以後不適合還逗留在這處屬於老靈魂的村落。
「用走的可就麻煩,可能要走到天黑囉!那兒又都是古蹟,許久沒人住的老房子很多,居民都遷走了,晚上很荒涼,你有你朋友的地址嗎?」我問。
「好啊!好啊!碼頭邊的租車店沒開門,我正愁租不到機車呢!你怎麼租得到車?」這位剪短頭髮,皮膚曬得黑黑的,好像正在服役的年輕人笑著回答。
老人指著巷底最後一間年久失修的老院落說:「我記得這間厝就是從前的六號,這戶人家在我少年時就搬到臺灣了,以後就很少見他們回來,房子壞了以後無法住就更少了,大概有四十幾年了,所以舊門牌沒申請換過,還是以前的六號,自從改成中社村後,這間房因為半倒沒主人了,hetubook•com•com並沒有編入新的號碼。」穿著綿製的長袖內衣的老人很熱心地說。
從適才老人跳出來的轉角走回去,走進另一條更破敗昏暗的小巷子,老人在狹窄的巷底停步,巷子出去就是海邊的沙灘了。
「喔!三年前我還沒加入,你要去花宅,你去找過他嗎?知道他家在哪裡嗎?我載你去。」我催起油門就要走了。
我騎著車湊近問他:「喂!少年家,天色晚了,要不要我載你一程,我們剛剛搭同一班船來的,記得嗎?」
「就是這輛孔明車!我認得它,阿海每晚騎著它來找我們。」年輕人全身顫抖地說,也不知是害怕還是激動。
「這就麻煩了!花宅那邊的人口流失更嚴重,很多人早就搬到臺灣去了。」我說。
「你有沒有發現?保存良好的或還有人住的,似乎有人在維修的老房子,門牌號碼都很清楚,傾倒很嚴重的,有的連門牌都沒了!」我們在無人的巷子裡挨家挨戶地找。
「三年前的事了,現在他大概長高了吧!讀國中了。」坐在我背後的年輕人說。
「阿海跟他父母搬去臺灣之前,到馬公的照相館拍的相片,阿海後來還有回來過兩三次,說很羨慕我留在望安,不過之後便沒有消息了。」老人臉上或許也掩不住心中的回憶澎湃。
大約不到二十分鐘我們便抵達中社村了,下午四點半,雖然冬天天黑得快,此時的光線還算充足,不至於太恐怖,因為我總覺得花宅是一處荒涼破敗的古村,老靈魂們捨不得離開,給人太多的過往、太多的記憶,入夜以後不適合還逗留在這處屬於老靈魂的村落。
「你看,有門牌號碼的都註明是中社村,哪裡有花宅村六號?」年輕人https://m.hetubook.com.com面露難色地說。
「奇怪呢!兩人剛巧名字同一個。」我覺得頭皮發麻。
「喔,我記得阿海曾對我說,他很孤獨,沒人陪他玩,只能到海邊找綠蠵龜。」
「我帶你去看!」靈機一閃的老人將那六號房的破門板推開,急著引我們走進滿是蛛網與蔓藤纏繞的三合院,再跨入幾乎半倒的廳堂內,然後老人抬頭,右手直指著一張掛在典型的廳堂牆壁上,已經歪斜而且幾乎被雨水漬黃毀壞的黑白照片,要我們仔細看。
「喔?有這個男孩?我怎麼沒聽說過。」我聽了也覺得好奇。
「還有,如果有人半夜闖入保護區干擾母龜下蛋,他都是第一個發現跑來通知我們的。」
「既然來了就去找找看吧!花宅古厝在島中央的山凹,現在叫中社村,有大小兩處聚落,花宅村是很久以前的舊稱了!也許郵差找不到這個門牌號碼。」我猜。
我聽了真覺得不可思議。
進入冬天,島上開始吹起東北季風,景物愈來愈蕭瑟,遊客也漸漸稀少了,再過一個月,當東北季風愈來愈冷,島上荒涼的情況會更嚴重,如果那時還有觀光客的話,甚至不容易找到還營業的民宿;兩年來我由外地人的身分不知不覺轉變成本地人的眼光注意著觀光客,尤其是冬天的船班上,觀光客少得可憐,常常只有一兩個不怕壞天氣的海釣客光臨,這些生面孔在這座人口嚴重流失的小島上是相當顯眼的。
我和那個年輕人仔細看了牆上影像半毀的老照片之後,再比對手中鮮明的彩色照片,覺得真不可思議!四十年前的老相片中,唯獨小男孩的影像還算清晰,可是背景和親人的影像卻全模糊了!更重要的是,這兩個不同年代的小男孩,面容和*圖*書長得卻幾乎一模一樣,連名字也一樣。
第一次聽到租我車的老闆叫我不用鎖車,剛開始騎著車還會狐疑地四處觀察望安島上別人的摩托車,果然令我很不習慣,每次將車停好人要離開時,總是會游移猶豫個兩三秒,鎖車不鎖呢?將鑰匙拔起來呢?還是留在鑰匙孔呢?深怕我一帶頭鎖車的動作立刻就會壞了這島上的純樸民風。
「會不會是他惡作劇?故意開你玩笑。」我猜。
「難怪郵差先生找不到!」我感到怪怪的。
「這車是我自己的。」我一邊等他坐上車說。
「奇哩怪哩!這不是阿海嗎?我少年時常和他一起到海邊游泳抓魚呢!」老人臉色大變,突然間陷入沉思之中。

「沒去過呢!我是利用暑假工讀做老師的研究助理,還兼生態研習營的小老師,三年前營隊太忙了!一直待在沙灘上,抽不出空去島上的其他地方玩,現在當兵又在澎湖,利用休假來的。」他說。
我的研究工作包括每年來到望安島上的工作站,監測記錄綠蠵龜的產卵和孵化情況,以便瞭解牠們的繁衍現況和生存壓力,從五月三十一日到十月三十一日,望安島的六處沙灘會從晚上八點至凌晨六點進行管制,禁止研究人員以外的人進入,因為這段期間,綠蠵龜有可能在入夜之後上岸產卵,沙灘依法變成保護區,直到龜卵孵化之後,所以夏天母龜上岸產卵時,我要來一趟。孵化期六十天過後,島上剛進入冬天的觀光業淡季,我還要再來忙一次,所以乾脆買了一輛便宜的中古機車代步,人不在島上時便隨便放,兩年了,每次回來它都好端端地停著,布滿灰塵,從來沒有人去動過它。
最後我還是保守地選擇將鑰匙拔起來放進口袋但不和_圖_書鎖車頭,好矛盾啊!我覺得。
「你看起來像外地人啊!在這兒工作?」他訝異地問我。
突然間有一個健步的老人從轉角間出現,嚇我們一跳,我靈機一動便開口問那老人家:「歐吉桑,借問花宅村六號是哪一間?」
「也許他可以幫你追蹤綠蠵龜,這孩子有種特殊的能力,說來你不信,有一晚他帶我們找到正在沙灘上下蛋的母龜,他接近母龜時,母龜不但不怕他,下完一窩蛋還讓阿海幫牠耙沙掩埋蛋,看得我們都傻了眼。」年輕人嘖嘖稱奇說。
同船的就有一位獨行的年輕男孩,我猜是租不到摩托車吧!獨自一人走在環島公路上被我認出來了,島上唯一的一家摩托車出租店在寒冬來臨前的最後幾週,還會在週六週日營業,然而今天不是假日,老闆肯定回馬公去了,我看那個年輕人接下去還會遇到更大的麻煩,就載他一程好了!冬天來望安是有事要辦嗎?來探望親人或朋友嗎?或者是自我放逐找麻煩吧!
「往生的阿海一定是回來老家了!」那老人雙手合十地朝無人祭拜的傾倒廳堂唸唸有詞地說。
正當我們狐疑地轉身想走出院子時,年輕人不知看到了什麼大叫一聲,然後衝向院子角落裡的一叢蔓生雜草,從茂密的雜草覆蓋下,整理出一輛年代久遠,早已銹腐不成樣的老式腳踏車。
中社村裡,除了少數幾戶人家還有人居住半掩著燈光外,其他的三合院幾乎都深鎖著大門,裡面黑漆漆的,看不出是否有人居住,有的大門上的鎖頭早已經銹腐嚴重,看得出主人遷走的年代已經久遠,不經意從咾咕石的牆垣破洞,或者被木板釘死的窗櫺縫隙望進去,裡面的院落早已被爬藤雜草佔滿,供奉祖先的廳堂已經傾倒,屋瓦樑柱散落橫陳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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